人类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据说只需要二十一天就可以养成一个习惯，林恩对这个真理深感认同。
因为在地下拳场和托兰一起刷金币, 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当然，莫名其妙被观众台上包括赛台对面的人当成什么奇怪的巨龙混血，他也已经快习惯了。
“真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和你们对战。”
比赛场地另一头提着一把双手剑的对手面目凝重：
“最近你们的名声可是丝毫不小，黑腹蝰我早就听说过，能打动这种家伙，选择从单人赛转双人赛，原因就是你吧？和红龙一样的巨龙族混血……可真是难对付的敌人。”
“一定要小心。”
双手剑士的队友是个提着一把弓箭的游侠, 同样神色格外紧张：
“如果被黑腹蝰近身，我就会被克制了, 速度要快, 一定要在黑昼鸟激发巨龙血脉之前结束战斗, 巨龙族混血在激起血脉后很容易失去理智, 他和红龙打的那场据说互相啃得血肉横飞, 极其恐怖, 连烈火隼都下场了！不然一旦被他陷入龙化，我们说不定连喊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林恩：“……”
——他和亚瑞克打的那场什么时候血肉横飞了？谁龙化了？就连亚瑞克也只是咬了他胳膊一口，之后就被科林斯制止了, 这些家伙能不能不要乱传谣言, 不知道的听上去还以为他们俩其实是打了一场猛兽角斗场, 也太离谱了吧？
林恩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更离谱的是，这种对话在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自从之前和亚瑞克对战到一半被科林斯中止后, 这里的所有人都好像坐实了他的“巨龙族混血”身份，只要上了台，无论是谁都要说上两句，林恩否认也没什么用——“如果你不是巨龙混血, 红龙为什么会专门挑战你？”，回复基本上都是这个……
如果林恩说亚瑞克是误把他当成了同族，那就更讲不清了，“你如果和巨龙混血没关系，红龙又怎么可能有这种误认”，“红龙误认是因为别人都这么觉得？可我们都是因为红龙才这么想”之类的，完全无法解释清楚。
反驳几次没有效果之后林恩就放弃了，地下拳场的家伙铁了心都把他当成巨龙族混血，这种错误的认知在某天亚瑞克又出现一次，并且和他偶遇兴高采烈打了招呼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大家坚信他们两个是因为同族所以才关系不错的，林恩也没法说原因其实是亚瑞克现在相当于他半个老师，经常一套眼花缭乱的剑技甩出来，把他虐菜虐到躺平。
甚至就算不在比赛场地中，只是路过遇见，认出他代号的家伙也会在那窃窃私语“看那个巨龙混血”“什么那个小个子就是”“对对对就是这个小不点”什么的……
有点太冒犯了，他的个子也没有很小吧？就是很正常这个年纪的身体该有的身高，倒不如说这里的老外都长得太过人高马大。
法师还好，和他差不太多，主要是剑士，一个个的好像吃金坷垃长大的，那种大块头往林恩面前一站，简直就是个人形巨大遮阳伞，他都得仰着脖子看的那种。
“……”
林恩轻轻呼出一口气，右手持的剑刃上缓慢覆盖了一层火焰般的薄薄剑气，剑尖隐隐对准了对面剑士游侠组合中站在前卫位置的剑士，平静开口道：
“我们速战速决。”
——这场快点打完，回去好问问以撒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参加联赛，要是回去太晚以撒说不定就睡了，毕竟这大晚上的，谁会像他们这样大半夜不睡觉还跑出来兼职啊。
“嗯。”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复。
随后紧接着，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那个瞬间，一股飘忽的虚影携带着幽幽的冷意从身侧掠过，顺着赛场边缘，飞速绕后直奔对面的游侠而去。
林恩也提起流淌着剑气的利剑，直直盯住对面脸色犹带紧张的双手剑士，面色平静地也踏出了一步。
一步，两步，步伐加快，然后进入到飞速的奔袭中，斗篷的后摆被惯性拉起，扬出好似一只黑色鸟雀展开翅膀的模样。
赛场看起来优劣明显，即便对于剑士来说，面对同为剑士的黑昼鸟的正面攻势更应当迎头直上，但对手的剑士由于要同时警惕盗贼针对己方游侠的突袭，所以一步也不敢擅离。
从赛场上方的贵宾包厢中往下看时，场面就是这种近乎于一面倒的压制。
“……您对于这场比赛很感兴趣吗？”
商人讨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黑昼鸟开始比赛的时间不长，他是最近一阵子才出现的新人，不过目前的胜率居高不下，盘口买他基本上都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是巨龙族混血，有优势也是理所当然的。”
“……”
此时，以撒已经从优雅靠坐在软背椅上的姿势站起来，直接走到包厢的帘子后，手里端着刚才不小心呛了一口的红茶，静默无声地直勾勾往赛场中央看。
——巨龙族混血？
——这根本就是他那自称跑去剑士学院替课的好室友啊！
以撒默不作声地盯着下面的赛场。
这每天光明正大扔在宿舍一楼的“替课用剑”，连磕碰的裂纹都一模一样，天天晚上都皱巴巴带着血气回来的黑斗篷，在动作幅度一大就从斗篷下露出来缠满绷带的小细胳膊，脑袋后面用绷带随便扎的一个小揪揪，别说他原本眼神就很好使，就算来个粗心大意的，看着这熟悉到爆的打扮也不会认不出人吧？！
——林恩，你不是说你替课吗？现在的替课业务这么广泛吗，都替到地下黑市格斗场来了？
以撒深深吸了一口气。
林恩是法师学院通过了天赋检测的正经学生，可以撒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可以空手倒拔垂杨柳的法师，堂堂一个法师跑去剑士学院替课不说，业务都进展到以剑士身份打黑拳了……剑气都能用出来，这说出去谁还信他是个法师？
而且林恩的那个队友……怎么也莫名其妙感觉有点熟悉呢？不会也是熟人吧？
以撒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为了压压惊，猛灌了一口手里茶杯已经冰凉的红茶。
旁边的商人连忙“哎呦”了一声，小心翼翼问道：
“您喜欢这个味道的红茶吗？我这就叫人给您再上一壶？”
“不用了。”
以撒“啪”地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案上，略有些头疼地隔着面具按了按额角，弯曲指节扣了扣桌面。
“文图斯家还是以前的条件，单子拿出来，要加魔法契约的，这笔谈完我还有别的事。”
“哎好好好，请您过目——”
商人立刻喜形于色，早有准备地摸出一张透出魔法波动的契约羊皮纸，恭恭敬敬地摊开在了桌上。
以撒扫了几眼，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毫不迟疑地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魔力烙印。
随后他将契约羊皮纸往商人那边一推，视其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卷起来塞在怀里的动作于无物，紧接着又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包厢帘布之后，环着胸紧盯着已经快要决出胜负的赛场，眼神中透出一股沉思。
在大多数人公认的常理中，剑气与魔法就好似天生互斥的两个极端，拥有其中一项天赋，另外一项就必定荡然无存，倘若双方兼具，那就肯定是两边都微弱到如同萤火的程度，这辈子能不能混上个低级评定都是个难题。
但贵族总是掌握更多资源和渠道，更何况文图斯家还是正当时的如日中天大贵族，除了因为拥有皇室血统分封的那几个公爵地位更高些，剩下几乎没有几个勋爵能与其分庭抗礼。
文图斯家在颇为繁华的地方还拥有相当辽阔领地，要知道有领地与无领地的爵位可谓是天差地别，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只要拥有了领地，在贵族中公认的地位也要比一部分子爵要高，甚至连伯爵也会和颜悦色以礼相待。
所以作为这一批掌握了更多资源渠道的人，以撒同样也清楚，大众所认为的“常识”，也是存在某种特例的。
较为普及一些的是混血，部分混血会因为非人类那一方的血脉过于纯正，而觉醒血脉魔法，同时兼具非人类强悍的肉/体，便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属于一个例外。
至于另外一种“例外”……那便几乎只是存在于传闻中了。
人类也是出现过同时拥有两方天赋的类型，不过这一种便已经不能用“稀少”来形容，甚至可以将其视为“传说”——不过也确实存在，根据大贵族们私下的消息，教廷就秘密培养过这样一种“传说”。
林恩如果是觉醒了血脉魔法的混血，那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血族便属于血脉亲和各类魔力，人鱼族也未尝不可，水属性高度亲和也是人鱼族混血的一大特征。
不过现在，亲眼看到林恩竟然在地下格斗场的赛台上用出了剑气……那恐怕就不是混血的特征在作祟了。
“……”
以撒的目光仍旧紧紧追着赛台上那抹灵巧的黑影，表情越发沉思起来。
——如果林恩真的是两种天赋都拥有的特例，那他的价值就太大了。
就这么一直默不作声地把整场比赛看完，直到作为胜者的剑士盗贼一方下场，以撒才飞快地离开了这间贵宾包厢。
……先回学院吧，要是比林恩回去都晚，他也不知道还应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总不能说他其实跑去地下格斗场看你打黑拳比赛了吧？
——
林恩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室友也还没睡。
以撒仍旧是一副老样子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幽幽盯着他大晚上“替课”回来，只不过比起平时那副模样，林恩总觉得以撒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疲惫？
就好像跑不动三千米的弱鸡飞快跑了个马拉松后累的够呛但强撑着的模样。
林恩略带疑惑地开口问道：“以撒，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
以撒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随后用拳头抵在唇边强装镇定地咳了两声，接下来面色微妙地开口：
“啊，是啊，确实有点，可能躺着也有点儿太耗费体力了……说起来。”
尾调还没落，以撒猛地话音一转：
“你看起来也很累啊，林恩，今天的替课怎么样？”
林恩：“……”
林恩：“嗯……也还好。”
——实在没办法说自己其实去打黑拳，林恩的眼神也忍不住飘忽不定起来。
而还没等他想到接下来解释什么理由，或者顾左右而言其他，以撒突如其来开口问了个他原本想提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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