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花看看赵柴儿,他面色发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不过却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神情,随口说道:“多冒昧啊,原来是瞎猜的啊,我还以为见到什么能看清人生平所有事的神仙了呢。”
小珠花有些恼,瘪着嘴说道:“明明不是瞎猜,我说的都是有根据的,就算是瞎猜,也是你故意让我瞎猜的。”
赵柴儿瞥了一眼颜浣月,又随口对小珠花糊弄道:“知道了,我的错,我的错,再不剪你头发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颜浣月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说说吧,为何非要她的头发?”
赵柴儿自觉不是她的对手,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身,解释道:
“只不过是方才听你们仙门的人说稚子沾染尘世俗尘尚浅,或许借助他们比别的手段更容易窥探一些天命……他们说了这只是虚假的传闻罢了,可我这心里,猫挠似的,忍不住就想试试。”
颜浣月轻轻抚了抚小珠花的脑袋,在她肩上落下一道护身法诀,轻声说道:“去吧,先去找你奶奶,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
小珠花抱着几l次三番欲挣扎下地的小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颜浣月这才望向精瘦高挑的赵柴儿,见其面色略黄,两只眼睛周围都渗着一层淡淡的黑紫色眼圈,看起来一脸疲惫倦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问道:“愁得睡不着觉?”
赵柴儿见她生得雪肤红唇,在阳光之下格外清晰耀眼,比之昨夜在客栈灯下初见时的朦胧意态,更多了真实的冲击。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他也不例外,所以她随口的一句问话,却还是让他禁不住有些脸热。
他仿佛瞬间变得很忙一样,无意识地挠了挠头,扯了扯衣摆,又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
“昨夜睡得挺好……我昨夜没听到什么动静,你也没叫我,叫我的话,我会来帮忙的。”
颜浣月问道:“你当真同人赌输了命?”
赵柴儿闻言摆了摆手,笑道:“没有的事儿,不过是假的罢了,命真能输吗?”
说着又往她身边凑了凑,摆着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试探性地笑问道:“我跑了,难道还能杀得了我吗?”
颜浣月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如果是寻常人,倒还罢了,若不是……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只有你自己清楚,以你的债主的能力,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债主杀不杀得了你。”
她的眼睛分明清澈干净,毫无杂意,平静得就像两汪澄澈见底的湖水一般,可赵柴儿还是在某一个瞬间觉得她分明有些瘆人。
这种熟悉的压迫感带着巨大的威胁,像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顷刻间就可以折断他的脖颈,将他拖进不知有多深的深渊。
一点点单独相处时的绮念在倏忽之间无声地碎了一地。
赵柴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又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你如果有能力,就可以像小
珠花一样看出你想知道的事。”
颜浣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意地将拂到腮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地说道:
“若是不想说便罢了,只是奉劝你别再同天命打赌自欺欺人,将精力都耗费在卜问之事上了。”
“你若真的害怕的话,不如先去给自己置办丧仪,省得临死前的时光只顾着害怕,一桩正事儿都没办成。”
赵柴儿张了张嘴,想生气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颇为赞同地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个人之命个人握着,颜浣月没想到这种话他竟也不反驳,便也索性不再多问,转身往房门边走去。
身后赵柴儿追出两步,收起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不决地说道:
“我有一个朋友……我是说是我一个朋友,不是我哦,他娶了个新妇,还没怎么样,总是在生病,你说他那新妇有没有可能有点儿邪乎?”
颜浣月顿了顿脚步,抬眸看了一眼房门,里面正躺着一个时常缠绵病榻的病患。
见她忽然站住也不转过身来,赵柴儿立即反应过来,一个劲儿地摆着手说道:
“不是说你们,我是在说我的一个朋友,他平日里也没什么其他的乐趣,就爱同人打赌。”
他的眼睛泛上了一层光彩,“你知道打赌的乐趣在哪里吗?就是对天命,或者说是对未知的窥探,得到了验证之后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与骄傲。”
颜浣月转过身来。
赵柴儿继续说道:“他也跟人赌骰子之类的东西,只是大多数赌博的人都只为了钱,而不是那种赢得未知的快乐,和对赢家真心实意的拜服。”
“其实我朋友喜欢赌,任何赌注都可以,哪怕是一片树上随便折的叶子。直到一年前,他同人打了一个赌,赌的是正在新建的一处宅院会不会塌。”
颜浣月闻听此言有些无言以对,莫名其妙的,赌别人家新建的宅院会不会塌,真是吃饱了撑的。
赵柴儿陷入了回忆,眼神透过她不知看向了何处。
“我朋友虽爱打赌,但向来不爱赌这种事,可是当时聚在一起喝酒的几l个人都在起哄,而那家建房子的,又是惯爱以次充好赚人便宜的奸商,大家平日没少被坑骗,也都想看他们家里出事……”
“我朋友赌输了,因为他觉得最好的砖,最好的土,又是最好的匠人,很难把房子盖塌,可是打赌的当夜,那房子就塌了……房主一家去看新屋,全捂在里面,再没出来过……”
颜浣月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或许那房子原本就有些疏漏。”
赵柴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可是那天跟我朋友打赌的那个人,也就是那场打赌里认为房子会塌的赢家,没过几l天就忽然变得没了魂儿一般,有天夜里跑到我朋友家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捡的带血的绣花鞋,痴痴傻傻地非要再赌一回……”
“颜师姐……”
颜浣月回过头,半掩的小窗内传来裴暄之颇为痛苦的咳嗽声。
颜浣月疾步踏回房中,见他已自己爬起来半靠在床头边,床边的结界已被他解开了不知多久。
这种简单的结界她留的原本也是他知道的法诀,因此她但也并不过多惊讶,只是倒了一杯温水拿到他床边,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裴暄之薄唇轻抿,眉眼低垂,面色苍白如雪,一头黑发未束,披散在整洁的白色中衣上,平日淡漠疏离的容色也因此柔和了几l分。
他坐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轻轻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按在心口,抬眸看着她,眼底细碎星辰颤颤巍巍,“这里好像有些疼,跳得太快了,会出问题的吧?”
屋外赵柴儿徘徊了一阵儿,踏上台阶想要进屋。
裴暄之按住颜浣月想要收回的手,有意无意地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甚是好奇地问道:
“赵兄,敢问你们当日赌宅院坍塌的赌注是什么?”
院外需要进门的脚步声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颜浣月也安静了下来,侧首看向门外,任由他的心脏在她掌心下越来越剧烈地跳动着。
站在门外阶下赵柴儿沉默良久,他就知道不该说出来,总会有人能迅速抓住他想要轻轻带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