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堆里两个男子不住地抱头扭着身体缓疼痛,根本难有余力回答裴暄之的话。
裴暄之撩开披风,从袖中抽出银翘袖里刀,“锃”地拔刀鞘,凉凉地说道:
“不说?此地人迹罕至,又临荒野之境,正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你们说等你们死了第几日,才有人会寻到你们的尸首?”
说着一脚踩住留着三须的白面男子的腿,提起短刀就往其咽喉处刺去。
“饶命,小爷饶命......”
白面男子窝着脑袋护住自己的脖子,头上的伤口疼得发紧,却被这心狠手辣的小罗刹逼迫,他也只能结结巴巴地回道:
“我兄弟二人......原跟着位散修学了点儿傍身的本事,几年前外出时伤了人,家中......母亲兄嫂总是担忧,怕被人追来讨说法,一见......仙门中人御剑来,家里......就催着我们快跑......”
说着捂着头上的伤,泪流满脸道:“小爷真是......破了我的相,我这以后该如何娶媳妇啊......娘啊,疼啊......”
裴暄之直起身来,拢好斗篷,背着风咳嗽了几声,目光在二人浆紫洒红的脸上逡巡着,俄尔阴着脸微微一笑,轻声道:“撒谎。”
顷刻间两张黄符贴着后脑勺提着二人拔地而起,因着这番突如其来的拖拽,二人摔伤、扭坏的筋骨被猛地抻开,两道凄厉的尖叫一刹那冲破云霄。
黑脸汉子被痛激得没了理智,只能疯狂发泄恐惧与剧痛,破口大骂道:“畜生崽子,仗着这点能耐敢动你爷爷!爷爷必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裴暄之眼底盛着暮色,眸光与天际逐渐黯淡下去的光彩一样,平静地陷入幽暗之处,看不出多少异常。
真要狠下手问总能问出点东西,原本也该永绝后患的......
他转过身望着仍立在车辕上的颜浣月,语气清淡地说道:“问不出什么,绑在车底吧,前面定然有问题。”
颜浣月跳下车来,轻轻落地,将二人拖到车底绑在车板上。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裴暄之双手抱膝,默不作声地低头靠坐在车壁上。
颜浣月开口说道:“你......”
他却忽地往下一滑,盖着披风背对她躺在一边。
颜浣月无声笑了笑,盘膝而坐,漫不经心地说道:“恐怕亥时才能到,你先休息吧。”
裴暄之看着眼前车壁上勾画的符篆,又轻轻阖上双眼平息着心绪,许久,复又睁开眼,轻声商量道:
“闻风就跑,恐怕也没什么根基,循着他们的气息往来处先去看看,好不好?”
颜浣月掐诀的手落在双膝之上,她闻言说道:“好,封长老留了道传音符,我先同他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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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如蝉翼的浮云遮挡着皎洁的月光,一阵悠悠铜铃声随着晚风远道而来。
野店掌柜彭有财正踮着脚站在梯
子上,欲要吹灭檐下灯笼里的烛火。
他是个样貌老实憨厚的中年人,闻得声响不禁停下呼吸静静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异样,这才吹灭了蜡烛,不太轻松地从梯子上退了下来。
他家娘子沈榴花扶着梯子,见他下来了,便帮他一同将梯子往店里抬。
关门时,沈榴花说道:“当家的,娘的腿病又犯了,你一会儿烧些热水去给娘烫烫脚。”
彭有财回道:“行。”
店内窗边的老木小桌旁,坐着一个穿着短衫的年轻精瘦男子,正抱着一碗面连汤带水地吃着。
男子身后的小桌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正满脸慈爱地看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慢腾腾地吃面。
女童脸上的皴痕未褪,却也面色红润,双眼明亮,生得虎头虎脑的。
吃饭时两只用红绳扎着的黑黝黝的小耳朵辫儿一动一动地,活像一只劲生生的小狼崽子。
她吃得努力,因年岁尚小,不免掉下一二根残碎面条。
一只小狗的脑袋突然从她怀里挤到桌案上,拼命地瞪着眼睛,歪着脑袋舔舐走掉到桌上的面条。
老妇人见此去抱狗,女童不愿离了玩伴,扔下筷子夺抱着小狗,瘪着嘴就要哭。
恰在此时,有人叩了叩门,问道:“店家,可还有空屋子?”
老妇人也不想叫孙女哭闹给店家添乱搅扰了人家的生意,只得亲自拿起碗筷给小孙女喂饭。
女童觉得门外那女子的声音好听,因而一边嚼着面条,一边好奇地回首看着客店大门处。
彭有财走到门边,趴在门缝上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店小,满客,没房间了,您往别处去吧。”
却听一女子略带歉疚地说道:“还您请行个方便,我夫君染了风寒,又饿了半日,实在难受,让他吃点东西,我们便走。”
又一阵咳嗽声传来,等咳嗽声停歇后,有男子缓若清溪般的声音慢腾腾地说道:“夫人,走吧,我们还是别为难人家了。”
那女子满是心疼关切地说道:“可是你病得这么重,赶了这么久的路,总得歇一歇......”
窗边的男子吃光了面,端起碗将汤闷净,起身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擦着嘴往门边去,
“掌柜的,把我的房间让给他们就是了,我睡柴房或者灶下都成。”
说着也不管彭有财的反应,直接开了门,待看清门外二人时,他眼底瞬间滑过一阵异色,正要打出的一个嗝顿时被生生压在喉间,进退两难。
身后正抱着小狗吃面的女童亦眼前一亮,“奶奶,哥哥姐姐真漂亮......”
忽地与门外女子四目相触时,女童害羞地将脑袋钻进祖母怀中。
沈榴花从后厨出来,见门边立着两个虽衣衫朴素,样貌却极为出众男女。
尤其是那个一脸病气的少年,脖颈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整个人简直有种异样的好看。
开门的男子用衣袖狠狠擦了擦嘴,莫
名奇妙地有些紧张,“我那个......我叫......在下赵柴儿,中洲人士,二位请进。”
颜浣月半扶着裴暄之,说道:“多谢。”
彭有财见这女子的夫君果真是个病人,也立即热络地引他们到桌边坐,一边提着热水沏茶,一边解释道:
“小店偏僻,住的都是些外地往来的行路人,熄了灯难免谨慎些,实际上还有一间空房,稍候给您二位收拾出来,客官勿怪,勿怪。”
裴暄之接了热茶暖手,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店里众人,甚是感激地对彭伯有说道:“叨扰了,也请给我们来两碗面吧。”
彭有财转身对站在后厨门边的沈榴花说道:“娘子,两碗汤面,小郎病着,送个甜汤荷包蛋。”
沈榴花回道:“好。”
这便回身进了后厨。
颜浣月忙起身将钱放到临近后厨边的柜子上,“能开门让我们住店已是帮忙,怎好劳烦赠送。”
说着回道桌边,摸了摸裴暄之的额头,温声说道:“烧退了些,晚上好好捂一夜,兴许明日就好了。”
裴暄之点头说道:“嗯。”
那搂着女童的老妇人问道:“小丫头带药没?我包袱里有些治风寒的草药。”
颜浣月说道:“多谢,我们马车里有药,才熬过喝了的,您怎么称呼,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那老妇人笑呵呵地说道:“老妇人姓张,叫我张婆婆就是,我们是旧滕州周边的人,我家女儿嫁到南边,多年未见,老妇这世上一遭眼看也快走完了,这回正是要在临闭眼前去看看我女儿。”
颜浣月说道:“这一路可不远呢,怎么不写信让年轻人去探望您呢?”
张婆婆说道:“我那闺女自来养得好,因着盼她过得好,我才舍了将她嫁去南边。这一路不好走,我可舍不得叫她奔波,也不想给她添麻烦,老婆子想了我闺女半辈子,临闭眼前这才终于要去看她了。”
颜浣月看着张婆婆脸上的夹满期待的皱纹,沉默了片刻,许久,才转而问道:“如今旧滕州边缘可还好?”
张婆婆无所谓地笑道:“天堑北边折腾得越起劲,我们旧滕州的人活得越旺,就是不搬走,生死早就淡了,腿儿一蹬的事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赵柴儿啧啧称奇,“婆婆倒看得开。”
说着拉了条凳子坐在裴暄之桌边,借着摇摇晃晃的烛火打量着他们二人,笑问道:“你们这舟车劳顿的,往哪里去?”
颜浣月轻轻撞了撞裴暄之的胳膊,说道:“这不,去北边探望我夫君的父亲,也就是家翁,谁知路上他倒生了病,两手一甩,只管昏昏睡睡的,倒让我为他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裴暄之讶异地看着她,竟莫名其妙地绽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
他原本就好看,一笑更是有些让人难以招架,颜浣月怔了怔,暗中掐了他一把。
裴暄之这才一边以拳抵唇咳嗽着,一边忍俊不禁地说道:“你昨夜明明睡得挺
好的。”
颜浣月作势要掐他,他端着热茶躲了躲◇_[(,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生病着呢,饶我一回,等好了给你收拾。”
赵柴儿吸了吸鼻子,酸溜溜地说道:“兄弟,有娘子就不错了,还多余犟那一两句嘴干什么呢?在外人面前也敢反驳娘子。”
裴暄之隔着杯中飘上来的薄薄水雾看着他,笑意不明地问道:“赵兄自中洲到此,欲往何处去啊?”
赵柴儿磕磕巴巴地说道:“有高人指点,额……就到处逛逛,有钱有闲的,趁着年轻嘛。”
裴暄之说道:“原来是闲情逸致,游山玩水,真是令人羡慕。”
正说话间,沈榴花端上两碗面,刚放下碗却听楼上一阵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便赶忙喊着彭有财一起到后厨去盛热水。
颜浣月搅着面,说道:“真香……怎么有一股别的的香味。”
专来唠闲嗑的赵柴儿指了指裴暄之,说道:“他身上的,一阵下雪天的冷香,你竟然没有闻到过吗?用的什么香料啊?”
颜浣月说道:“不是,像是有燃香的味道。”
说着循着香气看向往二楼去的台阶,却见楼梯拐角的阴暗处突然探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来,鬼气森森地盯着她。
颜浣月佯装惊惧,捂着心口说道:“谁!”
正在张婆婆怀中逗小狗玩的小女童也“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皆随她的目光看去,那拐角处的人也似是愣了一下,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下了两个楼梯。
微弱的烛光照出一个满头银发,面相和善的老妇人。
彭有财端着一盆热水从后厨出来,解释道:“那是我娘,年前给邻村一些穷人送饭时摔了一跤,近来犯腿疼的毛病,恐怕疼得紧了,出来招呼我送热水烫脚呢。”
颜浣月看了眼转身蹒跚往楼上走的老妇人,“怪道掌柜的夫妻二人良善至此,原是令慈也这般叫人敬佩。”
赵柴儿说道:“可不是,我原本在临镇落脚,结果没钱了……”
“当然,我的一兜子金银和银票只是被贼偷了而已,我听人说这仁义客栈的掌柜一家为人十分仗义,捐钱修路,捐粮救济,对往来的外地过路人也好,来时好好接待,走时远远相送,我这才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