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云书立即找了个台阶,
“师母,这小子向来没脸没皮,擅长睁着眼睛胡言狡辩,您别同这小子浪费口舌,反正咱们跟了一路,他确实是自己一人前来,不如就此宰了他,给我师兄师姐们报仇。”
毕竟继续说下去您也说不过他,不过是浪费时间。
被他称作师母的楼绾冷冷一笑,忽地翻身飞上马车,一掌击碎了马车车门。
木屑横飞,风雪灌入车中,引得车顶上一片吊着的黄符呼啦啦乱响。
车厢内少年的束发金绳忽地飘起,他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这才慢吞吞地将身后的兜帽戴好。
蔺云书瞬间睁大双目,腾空往半空飞去,疾声道:
“师母,小心这小子的符阵!他向来虚虚假假琢磨不透,真正的阵法一定在车底!”
楼绾亦知裴暄之此人有多么阴损,见他如此淡定从容,心知有诈。
登时眸色一厉,凭空翻身腾上车顶,与蔺云书一人一边运灵击向车顶。
灵力刚刚触及车顶时,车顶挂着黄符的红绳瞬间腾起一阵赤色火浪,刹那间顺着两道灵力“轰”地燃了上去。
火浪顺着灵力燃烧,一路蹿入二人灵脉,将诸多灵脉灼伤,二人皆猝然吐了一口血,从半空中落到不远处的田亩中踉踉跄跄地互相扶持着。
裴暄之躬身走出车厢,拢着斗篷立在大雪纷飞的车辕上,不紧不慢地说道:
“在下行事确实不算光明磊落,但二位也知晓,我父亲向来是个讲体面的人,这阵法是他布在显眼处的,二位觉得如何?”
风也确实太大了,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这才继续说道:
“若有不足之处还请不吝赐教,我一定请他老人家好生修改修改......二位要不站到田垄上吧,这大雪天里,地里麦苗可经不起踩踏,咱们争执归争执,可莫损了别人的收成。”
楼绾周身大半灵脉几乎都被火灼伤了一遍。
若非裴寒舟是出了名的两击才会毙人性命,给他们留了点躲避的可能,否则方才那一下就被这小子阴掉了周身灵脉。
楼绾被这无耻小儿寻常随意的话气得腔中怒火翻腾,却也立即冷静下来。
这小子嘴这么欠,活这么大还没被打死,原本就有些阴损手段。
如今寻回了爹,更是张狂得没边,杀了她门下六个弟子,竟敢孤身一人走出天衍宗。
死六个弟子倒没什么,但若是不趁此机会弄死他取了渡魂镯,往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师母,我去震位,用绳索试试。”
“能套住吗?万不可动用灵力。”
话音刚落,蔺云书便已似一阵风一般飞身掠至半空。
手上甩出的绳索破雪而去,并无灵力加持,却一下套住了正仓皇往车厢逃离的裴暄之。
蓦地一用力,直接将正要伸手去够传音玉简的裴暄之拦腰扯了出来。
在
大雪纷飞的玄天之下,像是猛然扯出了一面猎猎生风的蓝白风筝。
楼绾抬起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边血。
踮足掠风追上去狠狠在裴暄之腰间踹了一脚,踹得他在风里荡了一半又重重摔进雪地里。
楼绾翩然落在雪地上,抬脚踩住裴暄之的手腕,碾了一下,冷哼道:“狗东西,你也配戴渡魂镯?”
裴暄之呛了风,不停地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一只真,一只假,猜猜......”
楼绾收回脚半蹲在他身边,一把握住他的后颈提起来,在他耳畔说道:“猜什么?剁了你的双手不就行了?”
裴暄之大笑道:“那你剁吧,渡魂镯如今与我魂气相连,我设了几重法诀与它连接,若是强行取了,或者我死了,我保证你拿到的就是无用的碎玉。”
他这人行事从来真假虚实分不清楚,楼绾不敢冒险,直接沉着脸甩了他一巴掌,又顺手将他打晕。
随手封住他的灵脉,起身吩咐道:“云书,带着他去落拓山。”
蔺云书握着绳索跃上长剑,吊着裴暄之往西行去。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楼绾的心却是火热焦急的,踏着足下剑冲进暗夜,也不觉得这路途有多么难行。
今日之事确实不算顺当,但终归是将这小子捉拿了。
渡魂镯取不取得下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渡魂镯能打开滴血洞便好。
原本就快要找到的渡魂镯被这小子捷足先登,拿走之后他就去了天衍宗躲着,而今是以为裴寒舟的儿子她就不敢杀了吗?
等开了滴血洞就将这小子碎尸万段以告祭几位惨死的弟子。
半道上,裴暄之被冻醒了过来,他被这绳索勒得难受,不停地咳嗽着,束发金绳在鬓边打着旋儿,看着倒是轻快。
这路程极远,他在空中吊得发僵,等到在风声中听闻鸡鸣之声,才知已飞了将近一整夜。
蔺云书将他拖进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时,他整个人已经冻得难以动弹了。
他瘫在角落里看着这处平平无奇的山洞,那边蔺云书对楼绾笑道:“师母,等拿到滴血洞里的东西,你就可以开心了吧?”
楼绾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许多年前,魔族曾在此杀了数万人,以人血炼制法器,又以渡魂石净化怨念,以祥合之气养屠人之利器。
后来魔族虽被宗门击退,却少有人知滴血洞的存在,更遑论其真正位置。
当年渡魂石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为魂珠,一部分为魂镯。
魂珠寻踪,魂镯为钥,若非她搭上了魔族的线,也根本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
可惜此前得知魂镯消息时,她的弟子因帮她寻弃婴炼制驻颜丹,几乎全被裴暄之活剖了脏腑,只剩下一个蔺云书,
如此,那些弟子死前,魂镯的事也被裴暄之折磨着问了出来。
但万幸的是,她早就拿到了魂珠,并没有告诉那帮徒弟魂珠及滴
血洞的事,因而,裴暄之也无法知晓。
与滴血洞里藏着这么多年的法器相比,渡魂镯算个什么东西?
到时取了里面的法器,再杀了裴暄之,又有谁能查到她头上?
“云书,你去外面守着。”
蔺云书脸色变了变,轻声唤道:“师母......你我如今,还不能彼此信任吗?”
楼绾随意安抚道:“乖些,去帮我看看有没有人跟来,我只放心将后背交给你。”
蔺云书立即展颜一笑,“那我去了,师母有事唤我。”
他刚一出去,楼绾便结起一道结界挡住洞口,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发青,濒于生死之境的裴暄之,这才取出魂珠,在周围洞壁上寻来探去。
一路沿着洞中小径走了许久,手中魂珠忽地发出一阵低沉的微光,在一处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投射处一面大门的影子。
那虚幻的大门最中心处,果真是一个环形模样的光影。
她正要去拉裴暄之过来时,却突然腹上一痛,“哗啦”一声,满腹脏器坠掉在半空。
身后蔺云书凑上来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说道:“看我这记性,总记差事儿,师兄师姐们是我剖的,裴暄之问出了渡魂镯的事,他都来不及动手,我便先将那些废物帮你除了。”
楼绾大张着嘴,暗红的血水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蔺云书见了不禁深情地看着她,“我能杀妻献子于你炼制驻颜丹,只为了能同你交颈而眠,你怎么就以为我这样献出的忠诚是最可信的呢?你是赢了我夫人,却赢不过我啊。”
蔺云书掉了两滴眼泪,仰头说道:“青娘,看看,我替你和儿子报仇了。”
说着拭了拭那若有似无的眼泪,夺下魂珠一脚将楼绾踢开,面无表情地照地上人脑袋踩了两脚,等足下头骨碎裂,才放心地转出小径去寻裴暄之。
裴暄之面色发青,正翻身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干呕着。
蔺云书嗤笑道:“裴暄之,吐什么吐?你夫人的孩子怀到你肚子里了?呵,你这种人,跟我是一样的,你还矫情什么劲儿?”
裴暄之呕得舌头发硬,哑声说道:“在下怎堪与蔺兄相提并论。”
蔺云书屈膝蹲在他身边,握着他颈间的金项圈一把将他提起来,
“咱们交情这般深,等你死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夫人的,每年清明,我们会带着孩子们给你烧纸的,你说我同你夫人是生几个好呢?”
裴暄之被半吊在项圈上,勉强用冻僵的腿站着,凉凉地说道:
“我这次出来,就是因为我夫人与我成婚后已经开始下山问世了,不好她救我一场我倒要拖累她,所以......先把你们处理干净,我才能安心。”
一阵风拂过,蔺云书睁大双眼。
下半身还站着,上半截身子却已骤然落地。
裴暄之灵脉被封,又没了支撑,忽地摔倒在地,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哭灵刃用一次耗损太过,他根本管不上这些,飞速爬到蔺云书身边,抽出那柄定亲时得的袖里刀,咬牙豁开了蔺云书的脖颈。
鲜血飞溅到他脸上、身上,他过分地冷静,继续照着蔺云书身上几个大脉皆一一豁透。
这才取了魂珠继续往前爬,爬到楼绾尸体处,用魂珠照了照,照出大门的影子。
他刚想将渡魂镯放上去,最终还是忍下了这一时的冲动,转身爬出去,把蔺云书死不瞑目的上半身拖过来靠在洞壁上。
他倚着墙壁爬起来,取下渡魂镯,握在蔺云书手上,将渡魂镯扣到那圆环光影处。
蔺云书的上半身瞬间被洞壁吸了进去,洞壁里传出一阵尸骨搅碎的声音。
他心口一寒,迅速用袖里刀撬下渡魂镯收好。
他原本可以在马车边动用哭灵刃杀了他们,虽然他自己也会因此受到反噬,但倒也值得。
只是他更想知道楼绾到底要用渡魂镯做什么,所以才特意被他们抓住到此一观。
现在看来,不知楼绾这蠢货的脑子里被谁给倒了一缸浆糊,竟敢去碰如此邪诡之物。
他唇边的血越流越多,他收好魂珠,脱力倒在地上,雪衣和斗篷上不知都沾着谁的血。
他稍微休息了片刻,尝试冲开灵脉封禁,终不得法。
可不知为何,藏宝囊中的魂珠忽地飞了出来,在洞中四处飞舞着。
浮光照啊照,在他身体下方又出现一道门的虚影,他腕上的黑玉镯正触在那圆环光影极近的地方。
裴暄之如遭雷击,猛然蹒跚着爬了起来,握着袖里刀,迈着两条僵硬的腿踉踉跄跄地跑出了洞窟。
双腿麻木地也不知跑出了多久,许是最后竭了力气,他忽地颤颤巍巍地停下脚步,猝然低下头,捂着胸口抽搐着呕出一大口血。
热血渗进雪地里,逐渐化成一个深深地血窟窿。
他随手用沾了血的衣袖擦了擦唇边血迹,弓着身向前走了两步,双腿一软,直接扑进地上厚厚的积雪中。
这一摔呛了口血,他挣扎着从雪里撑起上半身,低着头不停地咳嗽着。
北风呼啸而过,束发金绳垂在他两鬓边打着旋儿,时不时抽在他脸颊上。
他只顾着咳嗽,双眸凝如寒冰,倒也没精力再去撩走它们。
忽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回头却见已死的楼绾浑身都散着带着血气的魂珠幽光,顶着破碎稀烂的脑袋追了出来。
此事已完全超出他的计划,他如今只想着怎能活下去,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再站起来,只能咬紧牙关,十指扣着雪地往前爬。
突然被攥住脚腕,他心口一凉,终于有力气爬起来跪在雪里,一边想要起来,一边再次召唤哭灵刃,也因距离上次使用时间太近,唤不出来了。
他心底顿时生出无限不甘来,万般挣扎地活到这个年岁,难道要就此身殒荒野吗?
正不甘愤恨间,忽地一阵刀风刮过,热血喷溅,他怔怔
地回头看去,楼绾的尸身碎裂着倒在白雪之中。
魂珠被一股明亮的火光包裹,片刻间,就被烧出数道裂痕,破碎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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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雪中,裴暄之衣衫凌乱,鬓发飞扬,冻得通红的手握着袖里刀,满身是血地跪在冰冷的雪地上。
他缓缓收回目光,仰着头看着那抹隔着茫茫大雪,掐着焰火法诀,单衣御剑而来的雾粉身影。
那道身影落在他面前,问了他许多话,他似乎都听不见,只怔怔地看着大雪中她的脸庞,全然忘了自己会说话。
颜浣月从雍北寻来,寻到的只有一辆碎了门扇的马车,登时满腔焦急后怕,捏着他的半根头发追了一夜才追到此处。
没想到一见他就是满身的血,身后还跟着一个碎了脑袋的怪人。
这会儿他还就这么跪在地上,冻得脸色发青,两眼发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颜浣月想他许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便不急着问话,屈膝半跪于他身前,抬手拂开他眉眼长睫间的雪花,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脸颊,温声安慰道:“暄之,别怕,我在。”
裴暄之骤然脱力,倒在她身上,埋首于她颈间,贪婪地嗅着这令人心神安宁的暖香,有气无力地呢喃道:“姐姐,我好冷……”
话音未落,就已安心地阖上双眸,身体一软,滑到她胸口处,彻底晕了过去。
颜浣月紧紧抱着他,慌忙取出几颗丹药喂给他,用灵力帮他顺下丹药。
她搂着他不停地擦着他脸上的血,看着有血丝从他唇角流出。
她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解下身后束着长发的赤色发带,从中间一分为二。
一半缚在他双目上,一半绑住他的双手,如此,才将他抱起来走进那小黑匣中。
傅银环看着她裹着风雪,披散着长发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进来,等看到那人蒙着眼睛的脸时,他怔了一下。
裴暄之……
她竟然也打算杀裴暄之?
傅银环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她用长钉钉住了四肢,封了咽喉。
他被剥了灵根,而今为凡铁所伤,不免面色狰狞,冷汗淋漓,忍着剧痛,连蜷缩四肢,呼喊一声都做不到。
却见她掐诀涤净了裴暄之身上的血迹,将靛蓝斗篷裹紧,又取了一件斗篷好生加盖于其身,用灵力帮他温体。
原来不是要杀裴暄之。
傅银环咬牙看着,这原本是他该有的待遇,重来一次,却被这这心机深沉的魅妖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