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照等人离开天衍宗的时候,正是颜浣月记忆中的那日。
两日连天细雨,直到第二天日暮时才停。
她上了两日课,晨起、午晌以及下午的一段间隙,都要去碎玉瀑边,或是挥刀,或是进天碑。
今夜才踏着水花从天碑处走回小院,就见院前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有些莫名其妙,不禁放慢了脚步,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薛景年负手而立,肩上洒染着一片明净的月辉。
他看着颜浣月在月色下越发明亮的双眼,那里因方才天碑厮杀还带着些许未曾褪尽的狠厉。
这几日,越来越多的愤懑与不甘聚在他腔中,他以为他在见到她之后会大发雷霆。
可此时见到她,面对着她的不以为意,原本的那些积压如山的煎熬却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灭的火一般,顶多蹿出几缕毫无意义的青烟,再多的,就没有资格了。
少年赤缇云袍流映月色,春雨初歇后水汽濡湿了他的眉眼,“我等了你很久……我被二师姐禁了足,直到你与裴暄之定亲,师父才准她放我离峰。”
颜浣月打量着月下他模模糊糊的轮廓,问道:“所以呢?我没作为累赘缠着虞照,你来跟我说这些是为了表明你对此感到满意?”
薛景年没来由地感到憋屈、委屈,可他仍旧不可低下头颅。
“我不满意……这下掌门真人膝下一个半废的儿子,捎带一个自家宗门里教出来的修为平平的儿媳,说出去他老人家可真有面子。”
颜浣月蹙眉道:“你要是想打就直说,你要是纯粹半夜睡不着想出来犯贱,那就去长清殿站到掌门真人窗边亲自跟他说去,你要是去了,说了,我算你小子有点能耐。”
薛景年心里凉,口中的话也带着寒气,“你不必激我,这一切都是你选的!颜浣月,你分明可以不选他的,你知道你选了什么吗?一个魅妖!生来就是以色谋利的凉薄之物,你会被他迷了心智......真庆幸,你本来也就没有多少心智。”
颜浣月含笑说道:“是吗?真可惜,他也只有一半魅血,不然早该来迷惑我的心智,省得我神志清醒地在这儿听你这些废话犯头疼。”
说罢转身就走。
薛景年追出几步,怒道:“颜浣月,你瞎了眼睛,没有良心!你重色轻义,这才几天,你就放下虞师兄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颜浣月立在院门边,抚着今日挥刀有些酸痛的手,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薛景年,他也太过在乎虞照了吧?他怎么什么时候都在替虞照鸣不平?
她同虞照有婚约时,他嫌她拖累虞照,她同虞照解除婚约,他又嫌她把虞照忘得太快。
颜浣月转过身望着他,眼底满是探究,“薛景年,你是不是......有痴情难宣之于口,才来这么折磨我的啊?”
薛景年瞬间没了气焰,恼怒与愤恨全变成了茫茫不知所以的慌
张与悸动。
他以往骄矜惯了,总是习惯拿着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来不冷不热地说两句话,他不习惯这样拿捏不准的情绪,尤其不可以在她面前率先溃不成军。
他虽然喜欢她,但他低不下头。
他可以来回把她撩拨得生气发怒,然后在跟她打架对骂时让着她,但就是不会亲口承认自己喜欢她。
她以前从来也没有主动体察他的心思,今夜这还是第一次。
他委屈久矣,强忍着眼泪,昂首抬袖一把擦了擦眼睛。
“我才没有。”
颜浣月看着他抹眼睛的动作,听着他委委屈屈的语调。
传言中的那种事发生在眼前,她是真的觉得多少有些新鲜,怎么她以前根本没想到这一种可能呢?
虞照,还真不愧云京神仙子的美名。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行了,我知道你成日这么别扭是怎么回事了,以后别来挑衅我了,与他那婚约我原本也是被动,我又能怎么样呢?”
薛景年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她回身推开院门走进院中,又轻轻阖上门。
颜浣月先低头了,他想,所以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不是吗?他为什么要怨她呢?
怨她小时候把他精心挑选进贡给她的点心分给虞照,怨她只看得到虞照,从来注意不到他还跟在她身后。
怨她忘了小时候捏的两个泥娃娃,怨她打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全力以赴,完全不知道收半点力气......
小时候不知什么是婚约,只知道他们两个才是最亲近的,等长大懂事了,却根本控制不住地怨她背叛,可这其实都不怪她......
冷风一过,他觉得浑身都凉。
少年被长安富贵繁华养出的一颗骄矜自傲的心,终于开始试着尝试站在他人的位置上考虑。
生死之事,恩义倾轧,她又能怎么样呢?我又能怎么样呢?
长大了,就必须要面对师姐所说的无数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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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浣月时常会梦到那个仙鼎,那具焦骨,只是每次等到那焦骨爬出仙鼎,与她对望时,她就会醒过来。
那日在心字斋打坐时灵力蓬勃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也渐渐开始相信那也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还是每日按照自己的规划上课、试炼、温习、改进,不浪费一点儿时间。
在这期间将原先从裴暄之那里拿的法决集录翻了三遍,按照每日两章,每两日往前一回顾的规划,基本背熟了整本书十六章中的各个法决,且需掐法印的也已全部掌握。
进天碑实战厮杀也是每日必行之工事。
等守拙原外传来浅浅淡淡的茉莉清香时,她在天碑上的排名已经往上爬了五个位次。
只是她所在的位置仍旧是天碑最低端的范围。
每个人进入青石碑后面对的都只是单独的天碑而已,谁也不知有几个人与自己同在天碑之中,因此并不太有人注意到这方寸之地的细微变化
。
颜浣月收了横刀,极为熟练地掐了一个清净法诀涤尽身上尘汗,抬手轻轻拂过凌乱的鬓发,踏出了青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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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等到后日起,就要放外门弟子四月一次的旬假了。
十天的旬假有人会选择回家探亲,也有人会选择赚灵石,而她也很早就打算去问世堂领任务试试手。
她到问世堂的时候,慕华辞正弓着腰全神贯注地扣着桌缝里的一点儿灵石碎屑,小心翼翼地往一个打了补丁的小布袋里收。
见她来了,慕华辞略微抬了抬头,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看这分割灵石时的碎屑在桌缝里,怕会伤到谁的手。”
慕师兄过日子俭省,她也知道他收灵石碎屑是为了什么。
但看破不说破,她只笑道:“我来看看旬假时能领什么任务。”
慕华辞扣着一粒灵石碎屑,扬了扬下巴,“在那边,原也是因为你们要放旬假,昨日才刚从内门给外门分了一些任务出来,你这回倒是积极,第一个来的,早到早得。”
颜浣月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绕过桌椅走到一面白墙前,看着墙上贴着的任务公示。
目光落在一列字上,“扶风,有假借神名立教,收揽信徒,聚敛钱财者,似确有一二本领,官府久破难禁。酬下品水性灵石一颗。”
这算是在这批任务里难度比较适中,酬劳也比较低的了。
颜浣月主要还是要踏稳独自问世的第一步,便转头问道:“慕师兄,这个扶风的任务,有什么消息吗?”
慕华戈用干净的毛笔仔仔细细地扫着抠出来的灵石碎屑,
“人自己的信不了自己时,就得寻个依托,靠信别人或者信个神像来帮自己完成,越大把大把地花钱供奉心里越有依仗,这便专有人来赚这一份钱,所以这种任务很常见,你抓了那里的头目便是。”
颜浣月问道:“那那些信众呢?”
“嗐,”慕华戈弄干净了桌上的碎屑,满意地收着小布袋,直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把钱给他们分回去就是,总有再送出去的时候。”
“不告知警醒他们吗?”
“内门问世任务里时常有到各地警醒此类事的,但也不是谁都会听的,还是经常有这样的事,甚至是同一个团伙在同一片地方卷土重来的。”
颜浣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笔勾下那个任务。
回去向韩霜缨请教了一番,韩霜缨给了她一些建议,同慕华辞说的差不太多。
末了,还是给了她一张传音符,叮嘱道:“虽这些任务难度不大,但若是你掘出那里有修为的人后,发觉自己不太能胜过,不要轻举妄动,传音给我,我即刻去找你。”
颜浣月双手接过传音符,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韩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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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一日,她才忽然发觉除了之前裴暄之来送过一次东西后,这将近一个半月里,她忙得压根就没有想起来去探望他。
临行前她去长清殿辞行,裴寒舟恰好从客舍那边见客回来,着意听了一下她对此次任务的规划,并未再给出意见,只是给了她一方雷击木法印,又传了她法诀。
“关键时可保你性命无虞。”
又道:“暄郎这会儿应该已从藏书阁出来了,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我让人去将他找回来。”
颜浣月收好法印,说道:“无妨,恰好久不曾在守拙原四处看看,我去找他就好。”
她一开始也没有着意找裴暄之,在守拙原四处逛了逛,跟几个同门闲聊了一会儿,顺道四下看看他在不在附近。
等她走到风荷馆附近时,见到一抹颇为单薄的雪色身影。
阳光正好,他面对着满池刚冒出水面的小荷叶坐在廊桥栏杆上,轻轻晃着脚,将一只金色小狸猫捧到半空中,正仰头对那猫说着什么。
许是听到了她走动声音,他缓缓转过脸来,将猫抱到怀中,低声唤道:“颜师姐。”
他怀里那小猫看着年幼,脾气却倔,简直是个小魔头,在他怀中嗷呜着抓挠衣衫。
奈何裴小郎年少病弱,手上没什么力气,制不住它,被它挠烂了衣袖。
颜浣月走过去捏着它的后颈将它提起来。
它抖了抖身子,立即变得可怜兮兮,四爪抱着毛乎乎的尾巴吊在她手上,乌亮乌亮的双眼几欲滴水,小声喵呜着。
颜浣月用手托住它,它不敢乱动,只会抖着耳朵眨巴着眼睛,用小脑袋蹭她的手心,绵乎乎的软毛,简直能将人的心化开。
颜浣月生生忍着猛吸它几口的心,故作深沉地说道:“裴师弟,这是你的小猫吗?这小家伙装乖卖痴,下手狠辣,真是表里不一。”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不置可否的事实。
裴暄之抿了抿唇,从栏杆上转身落到廊桥上,淡淡地说道:“是有些。”
颜浣月双手拢着小猫,它歪着脑袋甜甜地看着她,一丝凶狠的模样都不见。
颜浣月真的有些稀罕,用食指轻轻抚摸着它蒲公英一般的脑袋毛。
裴暄之伸手拿过小猫,“它很会装,小心一会挠伤你。”
他怀里的猫瞬间变了脸,伸出爪子嗷呜着去挖她的手。
裴暄之忙将猫拢住,“抱歉……”
颜浣月掐诀将它定住,看着那双黑葡萄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它身上放肆地狠狠抚摸两下,板着脸批评道:“你好生威风,突然来这么一下,真让人措手不及。”
裴暄之脸色一僵,顷刻间眼尾飞红,拿着猫不着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师姐是来找我的吗?”
“嗯,我明日要去扶风做问世任务,特意向你辞别。”
裴暄之不经意间手下一重,那猫毫不留情地在他衣袖上挠了一爪子。
“扶风?”
他说道:“望师姐一路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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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丢脸啊……”
摇椅上,少年看着坐在他膝上的金色小猫,喃喃道:“你太丢脸了,比狗还会摇尾巴……”
小猫昂着脑袋一脸骄傲地看着他,丝毫不觉得他的批评有什么意义,虽然它方才实在是没控制住,但一只猫对人亲昵一些,性情怪异一些,也正常。
“你真是我最讨厌的一部分,若非要换心契,我都不愿将你来出来晾晒。”
小猫可听不得这种话,瞬间气得炸毛。
他忍不住冷笑起来,下一刻,小猫化作一条金蛇,吐着鲜红蛇信冷冷地与他对视。
他一把抓起那蛇,蛇顷刻化为一把金色雾气,被他按入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