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若沉回忆起刚进入赌城时看到的火灾疏散逃生示意图。
那幅图不够精确, 非常敷衍,一路走来,至少有四五处和地图上不符。
但关键的不是逃生示意图, 而是挂在逃生示意图边上的消防检查合格单。
这说明维港汇新赌城为了“合规”, 正大光明长长久久地在香江开下去,老老实实构建了火灾报警系统。
火灾报警系统……
门外。
莫尔克林因陈近才忽然扬起的声音蹙眉。
他朝着办公室看了一眼。
大门紧闭, 派去探查的打手也没有传来异常信号, 里面应当一切如常。
可万一……
莫尔克林否决陈近才去一楼签合约的提议,“办公室更方便。”
陈近才眉头紧锁,不自禁向四周张望,想找到能拖住莫尔克林的东西。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莫尔克林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陈近才默默将手放到腰间,摸上枪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穿过墙壁, 穿过门缝钻入耳廓,一声声,一下下击打在鼓膜。
办公室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简若沉顾不上擦满手的汗,拿手机时不小心将其掉在了地上,才蹲下去捡,就对上打手虚虚睁开的眼睛。
他醒了。
打手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他张嘴想要出声示警。
简若沉一手抓住手机,另一手举枪, 额间眉梢全是汗液, 眼神淡漠, 居高临下看着他,轻声道:“你出声, 我可能还能找到机会脱身,但你一定会死。”
他没理由先开枪射杀打手,除非这些人拔枪与他发生械斗。
西九龙处在风口浪尖, 香江又还未回归,他又活在公共视野。
他可以受伤,但决不能率先开枪杀人。
简若沉垂着眸子。
打手惊骇睁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缓缓将嘴闭上了。
这个人真的会杀了他!
他在赌场见过太多狠人,但没有一人有这样邪佞的眼睛。
不是棕色,不是蓝色,也不是黑色。
金色的,像鬼像神,却不像人。
叫人恐惧。
简若沉怕低头发短信会被打手找机会反扑,于是便用余光找到关应钧的号码,走过去一脚踩在打手的脖颈,手中手-枪垂下,直指打手眉心,死死盯着他,等待关应钧接电话。
门外,陈近才与任秋华尽力拖延,声音传进来。
莫尔克林似乎已经起了疑心。
门内,忙音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起。
听筒里传来关应钧有些不稳的呼吸声,“怎么了?”
简若沉低声道:“被困了,但还没被发现,这里有火警警报器,我最多还有30秒。”
他语速很快,说得也少,但关应钧却能意会-所有信息。
——这里火警设备相对完善,简若沉要他想办法用火警调虎离山。
30秒。
莫尔克林与简若沉恐怕就一门之隔!
一旦简若沉被发现,莫尔克林完全可以告简若沉非法入侵。
他们没有搜查令查顶楼,英国人惯来无耻,很可能会以此弹劾简若沉。
关应钧挂了电话,转头对着宋旭义道:“放火!”
宋旭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放火。
关应钧三两步跑到楼梯口,那里有个火警按钮。
这东西按下去之后默认报警,大楼内的报警器也会响。
可楼内检测器没有检测到火势不会响铃,报警器也只能响那一瞬。
关应钧一枪托砸在火警报警器上,那东西立刻疯狂叫起来。
警铃响彻赌场!
他转头,见宋旭义愣着,扬声喊道:“放火——”
关应钧手臂上中了一枪,声音有些嘶哑。
他将随身携带的烈酒小瓶拿出来拧开,喝了一口,剩下的洒在距离楼梯间最近的包厢里。
地毯浸满酒液之后,宋旭义才反应过来,他擦亮火柴,扔了上去。
火柴接触到地面后,地毯发出一股焦煳味。
刹时之间,火光冲天。
关应钧看向架着李飞泉的张星宗,三楼枪战太激烈,大家都挂了彩。
只有张星宗受伤最轻,还有力气架人。
“撤。”关应钧冷声道,“下去之后,还能走的立刻帮忙疏散赌客,夸大火势,装成难以控制的样子。”
实际上赌场的消防系统很好,灭火器和消防栓就在不远处,包间里的火烧不了几分钟,动静很小。
不会有任何伤亡。
想要弄出更大的动静,又不伤害无辜,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辅助。
“毕婠婠,人交给你带。”关应钧比了个手势,“快走。”
丁高察觉不对:“关sir,你呢?”
关应钧道:“我要上楼。”
他说着,定定看了组员一会儿,抬手擦了额角落下的血,这是与打手肉搏时受的伤。
丁高见简若沉不在,又想到这位顾问与关sir在赌场只身闯进“厨房”拿到饭盒的事。
他将弹匣退下来掷过去,“还有5颗。”
A组这么多人,只有丁高还有5颗。
关应钧接过,褪下空弹匣,将新的换上去,深深看了几人一眼,“去执行任务。”
“yes sir!”
李飞泉心中震动。
他明白A组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一个线人了。
不是因为他有多重要。
而是他们从来都这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
·
简若沉读着秒,甚至听到了莫尔克林手指压下门把的声音。
眼看着,把手就要按到底。
火警铃乍然响起!
简若沉脊背放松,低低松了半口气。
这一瞬。
门外的陈近才近乎喜极而泣。
终于有借口弄走这老头了!
“莫尔克林先生!赌场着火了!火源不明!我们先护送你们下去!”陈近才一把拉住他,往楼梯口拖。
任秋华意会,指挥B组和C组的人,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人从顶层拖下去。
顶楼包间里也冲出不少人,见负责人都开始逃,顿时乱了阵脚,有几个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披着衬衫就开始往下窜。
简若沉将另外半口气也咽回去。
地上躺着的打手低声道:“你脱险了,怎么还拿枪指着我?现在可以把我放了吧?”
简若沉刚要说话,就感到身后扫来一阵劲风。
他眼神一利,俯身下蹲,转身后踢,就见另一个打手也醒了,正反手拿枪,想要砸人,被这一踢逼退。
简若沉浑身的重量全落在踩着打手脖子的那条腿上,躺在地上的那个险些被踩断了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再张嘴时,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
打手下意识拼尽全力抓挠着简若沉的脚踝,企图为自己谋条生路,但脖颈上踩着的脚纹丝不动。
濒临昏厥之际,打手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有枪,他垂手摸枪,上膛上举,开了一枪。
简若沉虽然及时松腿,但难免被子弹划过了大腿。
他嘶了一口气,翻身对两人连开4枪,迅速回头,躲到了莫尔克林办公桌后。
三楼开了4枪,刚才又开4枪。
枪里还剩6颗子弹。
他正想着脱身的办法,却听到后方有个打手拿起对讲道:“注意,注意,火警是j——”
“砰!”
假字才开了个头,简若沉就探头对他开枪。
装了消-音-器,子弹出膛的声音是很轻的砰砰声。
像是有人在用鼓槌敲被子。
这一枪直接打中了那人手中的对讲器。
还有5颗子弹。
见他冒头,另一人立刻开枪。
简若沉早有准备,躲得极快,但再快也没有子弹快。
他未能完全躲过这枪,子弹打在左肩。
简若沉闷哼一声,靠在办公桌后面,听到对讲机打开时发出的电流声。
不能让负责人知道火警是假的。
一旦他得知消息,必定知道有人调虎离山,那英国佬警觉又聪明,很难对付。
要是负责人此时折返,不仅证据要丢,A组和西九龙总区警署也要遭殃。
简若沉忍着疼,从办公桌侧面伸出手,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连开3枪。
左手中了枪,抬不起来,连子弹都没法再换,枪里剩下的2颗子弹就是最后的机会。
简若沉深吸了一口气,抓着配枪的手指紧了紧。
对讲机的电流声变成了通话时才会发出的滋滋声。
“楼下打手注意,没有火灾。”男人道。
简若沉闭了闭眼,开始考虑从8楼窗户翻出去但恰好没摔死的可能性。
还没等想好怎么翻,对讲机对面就传出一声暴喝:“放你狗屁,三楼都烧到楼梯口了!我从四楼下去的时候差点呛死,想死自己死!老子要跑了!”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放火了?好周全?
他意识到打手听到这话必定也会发愣,立刻站起,对着站着的打手开枪。
“砰!”
对讲机报废,打手再无解释的机会。
那人回神举枪,才要按下扳机,就见简若沉眉眼冷漠,又开一枪。
子弹打在手掌,将手-枪打飞,也让打手痛嚎一声。
简若沉原本是想打头的,但装了消-音-器后准头有些不够。
开完枪,立刻躲了回去。
中枪的左肩微微发凉,失血让人眼前发黑。
肾上腺素狂飙之下,竟觉得中枪也没有多疼。
没子弹了,简若沉一时想不到脱身的办法,靠在办公桌后面轻轻吸着气,脚步声踩在身后,发出细微的声响。
之前被简若沉踩着的打手走到了他面前。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眉心。
打手一脚踢在简若沉刚刚受伤的左肩,“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是不是?”
简若沉倒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瞥向门口,看到了正在转动的门把手。
他不知道来的是打手还是自己人。
没子弹了。
简若沉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声没吭。
打手被他看得发怵。
这是怎样一双澄澈的眼睛,如何坚定的眼神。
仿佛可以随时赴死。
简若沉余光看到了关应钧的鞋。
打手扣住扳机。
“砰!”
一道血色自眼前溅开。
这一瞬,简若沉似乎看到一颗子弹穿过了打手的后脑,射穿他的脑袋,从眉心串出,又打到了玻璃上。
打手惊骇地转动眼球,企图往外看一眼。
他想转头,想眨眼,想在临死前对着简若沉开枪,可再没有力气。
他没能顺利扣动扳机。
这颗子弹精准地切断了神经,让他再没有机会做任何动作,轰然倒地。
简若沉看到了喘着粗气,眼睛通红的关应钧,轻轻笑了一下:“钧哥,真不愧是枪王。”
真准。
关应钧看着躺倒在地上的简若沉,浑身发冷。
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往侧面举枪,一枪打断了另一个打手的惯用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简若沉面前的,只抬手抚上那张脸,不知道自己还能碰哪里,生怕一不小心把人碰碎了。
关应钧喉头发哽,“哪里受伤了?”
强大的理性不受感情控制。
他听着简若沉的呼吸声,知道心上人的肺部很好,没有受伤,看脸色,应该有些失血过多,肩膀湿润,有枪孔,中了一枪,贯穿伤。
一条大腿平放,裤子上有血,裤子也破了,应该是子弹擦伤。
脚踝有红色的抓挠痕迹,破了皮。
简若沉扯了下嘴唇,“就两处,没什么大事。”
他看向关应钧的手臂,“你也受伤了。”
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肩膀的疼痛愈发明显,叫人眼前发黑。
关应钧:“小伤,不痛。”
简若沉浑身都是冷汗,觉得有点冷。
他盯着关应钧怔然又心痛的神色,轻轻道:“那你背背我。钧哥,我走不动了。”
关应钧的心又痛又软,把枪递给简若沉,然后双手托着他后背和腿弯将人抱起来,“拿好,里面还有3颗。”
“你手臂受伤了,背着会扯到,我抱你。”
“钧哥,你这么抱着我回去,大家肯定什么都明白了。”劫后余生,简若沉紧紧攥着枪,提醒自己不要晕,含笑打趣,企图让关应钧别紧绷着脑中的弦,别这么魂不守舍。
关应钧手有些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甚至觉得胸口更疼一些,痛得人呼吸也是颤的,听到这句一时没反应过来,“明白什么。”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回话。
往怀里一看,简若沉歪倒在胸口,一手握着枪,一手护着肚子,身上的血染红他穿着的白色线衫,呼吸轻的几乎没有。
关应钧眨了下眼睛,嘴里一片干涩,眼泪滴在简若沉的额头。
时至今日,他才懂舅舅为什么会拦着他当卧底,为什么拦着他杀毒头,报杀父杀母之仇。
明明他的母亲也是舅舅疼爱的妹妹。
因为舅舅不要他出人头地,不要他拿什么紫荆勋章,也不想看他深陷囹圄做什么功臣。
说到底,是因为爱。
关应钧抱着臂弯里的人,低低道:“我也宁可你不做功臣。”
可若简若沉这么机敏,如此果断,勇敢,立场坚定,充满智慧和善意。
这一次李飞泉是他第一时间护着的,资料也是他去拿,连临时脱身的办法也是他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他天生就是功臣。,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