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线员声音发着颤, “他说……如果西九龙重案组105成员不能在30分钟之内抵达西区隧道,他会立刻按下引爆按钮。”
林雅芝浑身发冷。
重案组成员不去,犯人会引爆炸弹。
重案组成员过去之后呢?
会不会有去无回?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她抬眸环视一圈, 看见了同事们脸上凝重的神色, 低声问:“还有什么信息?”
接线员:“西区海底隧道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可能是人为, 犯人疑似与安装炸弹的嫌疑人一致。”
“嫌疑人指明让简顾问十分钟之内坐上事故车辆的副驾驶, 并用车内的对讲机与他通话,一旦超时,便会立刻引爆炸弹。”
接线员语速很快,鼻音有些重,声音里透着哽咽, “隧道口堵了100多辆车,很难疏散,交通部正在努力。”
“我知道了。”林雅芝挂断电话。
关应钧攥了攥手指,修剪平整的指甲甚至不能掐进掌心,不能用疼痛唤回总是在急速运转的理智。
箱式空调隆隆运转着,冷风孜孜不倦从出风口吹进会议室, 吹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电话太突然。
砸得所有人都懵了。
找到关键证据的喜悦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茫然。
关应钧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在耳鸣, 还是箱式空调年久失修, 发出的响声太大。
林雅芝道:“冲我们来的。”
偏偏是现在。
偏偏是他们发现了奥利维·基思作案证据的今天!
“犯人知道简若沉在现场。”关应钧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说要简顾问坐上事故车辆的副驾驶。”
十分钟之内。
按寻常车速,西九龙总区警署到西区隧道至少要20分钟。
关应钧用力抹了一把脸, “他堵在西隧道了。”
林雅芝双臂张开,撑着会议室的台面,别在耳后的长发顺着动作垂下来, 遮住了半张脸。
犯人怎么知道的?
要么是也在现场,要么是算好了简若沉的固定通行道路,特意用事故堵人。
空气沉闷得可怕。
秒针慢慢向前爬着。
十秒比十分钟还漫长。
可时间过一瞬少一瞬,堵在西隧道的人等不了。
林雅芝道:“给简顾问打电话说一下情况。”
关应钧垂着眼睑,掏出手机,灰绿色屏幕亮起的刹那,简若沉的名字窜进眼底,短暂飘忽的理智忽然落到了实地。
他拨通电话,忙音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
简若沉:“关sir?”
关应钧声音发紧,“你听我说……”
他将现状复述一遍,而后问:“你那边怎么样?”
简若沉淡笑一声,“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关应钧:“什么?”
“交通事故的受害人是基督教会医院的主管。”简若沉说着,让开位置,让匆匆赶到的医护人员将主管弄出驾驶座。
他挪了几步,靠在隧道边的墙壁上道:“昨天刚查到奥利维·基思的住处,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嫌疑人还让西九龙重案组所有组员前往隧道,我很难不往奥利维·基思身上想。估计是我们的动作惊动了他,把他逼急了。”
“奥利维·基思既然会去教会医院,或许就是因为他知道教会医院有我母亲的病例,但主管没给他。所以他才想要杀了主管灭口。”
“现在只有他有动机杀主管,又想杀我,还想绊住重案组的脚步。”
“如果嫌疑人是教授,那么他必定会借着重案组被绊住的机会回到青山公寓销毁或转移证据。”
简若沉语调很平静,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说出推断,但手指却牢牢按在身后的隧道墙壁上,摁得指尖发麻。
毫无疑问,此时正是生死关头。
紧张又刺-激,可怖又令人好奇,想要深入。
他心率慢慢升上来,撞得胸腔生疼,“如果教授要接机回青山公寓销毁证据,那他应该不在现场。”
简若沉定定地看着车流,“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你们派人去青山公寓,务必保护好证据。”
他佯装轻松:“最好能抓现行。”
清润平稳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落在静谧的会议室,如潺潺流水一般,一下子抚平了所有人紧张的情绪。
有人轻轻吸了一口气。
简若沉的反应太快了,从动机出发,分析得有条有理,毫无破绽。
确实只有奥利维·基思啊。
只有他会这么急不可耐!
丁高感叹:“简顾问可真是,身处其中还这么镇定,太……”
太令人惊叹了。
竟然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反应过来,叫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都在夸,只有关应钧手背上青筋鼓起,脖颈侧面一跳一跳地发疼。
简若沉真正放松时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他也在紧张,在害怕又在追求刺-激。
40岁的便衣警察都不一定能在这种情况下稳如泰山。
简若沉才20岁,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怕。
“如果嫌疑人不是教授呢?”关应钧问。
简若沉没有说话。
如果他专业能力不够,判断失误,嫌疑人不是教授,且正巧就在现场。
那么当嫌疑人看到西九龙重案组的人没来齐时,炸弹就会引爆。
“不会的。”简若沉道,“我有90%的把握。”
关应钧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不在现场,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坐进车里,你……”
他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阴沉得骇人。
简若沉倏然笑了声,“你也想到了。”
有一种炸弹是靠重量触发。
西区隧道是新建的,还在试运行,管控很严格,没人能在快速来往的车流里装炸弹。
炸弹应该就在事故车里。
有人坐进去,炸弹感受到重量变化,即刻触发开始计时,安装的人自然会知道。
“没事。”简若沉低声道,“记得告诉爆-炸-物品处理科来拆就行。”
关应钧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想说教又舍不得。
简若沉不慌不忙道:“既然是重量触发的,那我可以搬个小水马放上去试试,实在不行,可以去找麻袋装点砖头,又不一定要自己坐上去。”
水马,就是用来充当路障的重物,黄色塑料的外壳,大约有一米高,里面全是水。
他又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看多了的美国人,一定要去死才能破案。上辈子老师特意教过的。
关应钧:……
林雅芝:……
听简若沉刚刚那口气,他们还以为下一刻就要舍己为人,英勇就义了。
谁想到他话锋一转,说搬麻袋代替自身重量!
谁能想到啊?
林雅芝叹气:“年轻真好,新脑子就是会变通,好用一些。”
她看了看关应钧,“你我都二十七八了,老了,有思维惯性了。”
关应钧把电话挂断,没理她,转头道:“我去拿证据。”
林雅芝看了关应钧一眼。
稀奇。
有段时间没看见这么独断专行,不把上司当人的关sir了,怪不习惯的。
说他老,不服气?
她果断道,“我带C组。”
关应钧闭了闭眼:“嗯。”
林雅芝:“所有人整装!”
·
西区海底隧道。
隧道口还算正常,没堵到出不去的地步,交通部疏散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已经能掉头就走了。
简若沉快步跑到隧道口,低头对罗彬文道:“罗叔,你带保镖和司机先回去吧,前面有案子,过不了人。”
两位护着简若沉的保镖欲言又止。
说真的,他们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但他们刚从英国来没多久,能听懂的粤语很少,刚才简若沉的语速又快,现在回想起来更是云里雾里。
简若沉下意识将手插-进衣兜,摸到里面的东西后忽然一愣。
原来他说谎的时候无论怎么注意微表情,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遮蔽行为。
简若沉被自己身体的真实反应逗笑,眉眼弯弯,“罗叔,我要去做事,你不是还有商业会议要开?这条隧道今天不会开了,要是想去香江岛的话就从东区那条路走吧。”
“好。”罗彬文应了声,“晚上回家吃饭吗?”
“不一定。”简若沉朝他挥手,又将两个保镖推着往车里塞,“好了,有警察和军装警在,用不着保镖,你们也回家。”
罗彬文无奈摇了摇头。
小少爷事业心重又不爱保镖跟着,和当年的小姐一样不着家。
他抬手把车窗升上去,示意司机开车。
黑色的商务车驶离隧道,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简若沉唇角拉平,转身回到案发现场。
军装警来得最快,警戒灯换成了警戒线,整条隧道开始实行封锁,堵在隧道口的车辆逐一调头。
为首的军装警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啪”一下敬了个礼,“简顾问,爆-炸-物品处理科的警察已经到了。”
“好。”简若沉站在事故车辆之外往里看。
视线还未找到落点,车辆底盘之下便“唰”地冒出来一个人。
她剪着短发,干练又精神,连防爆设备都没有带,腹部放着小型的拆弹工具盒,手里拿了个小型螺丝刀,见到简若沉之后一愣,“简顾问。”
简若沉挑眉,“你知道我?”
“你这么厉害,那么有名,西九龙谁不认识?”女生笑起来,露出两边虎牙,“炸弹我看过了,确实是重量触发的。哦对了,我叫许敏仪。”
车辆内部还有主管留下的鲜血,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黏稠和干涸,散发着咸腥的臭味。
简若沉颔首,略过寒暄,看向用来当路障的圆柱形水马,指着道,“用那个代替我,来一起搬一下。”
许敏仪迅速起身,“不用你,我一个人就行,我来。”
她一蹲一提,竟将五六十公斤重的水马随手抱起来,轻轻放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
轻微的“滴滴”声响起。
车辆底盘下,散发出轻微的红光。
触发了!
那女生竖起防爆盾,立在简若沉和自己面前等了一会儿,见炸弹毫无反应才放下盾牌,又躺到车底看了看,对耳麦里的人道:“包队,30分钟倒计时,目前剩余29分五十秒,申请开始拆除。”
与此同时。
车里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响了一声,里面传出来一道阴沉的声音,“简若沉,你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简若沉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呆若木鸡的水马,吸了口气,语调发颤,“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如果是我得罪了你,那和我同事无关,让他们走!”
爆-炸-物品处理科全科上下没见过这种精湛的演技。
许敏仪耳麦里,包队长喃喃:“鬼,假得够真。”
许敏仪轻轻笑了笑。
她实在不敢大声笑,生怕剪错了线。
错了他们全都得变成烟花。
简若沉面无表情,“我们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到底是谁?”
奥利维·基思得意洋洋道:“蠢货。”
这一句,骂得边上躲在防暴盾牌后面的军装警都冒了下头。
什么东西?
也配对他们西九龙警署说这两个字。
他手里的MP5冲锋枪都要压不住了。
简若沉扶着车门思考。
奥利维·基思手里或许还有一个远程控制炸弹的按钮,所以绝不能让他反应过来。
装个傻吧。
简若沉胸有成竹地冷笑一声:“陆荣,是不是你?”
包队长:……
真是蒙着狐狸说獾――睁眼说瞎话。
要不是行动前总指挥已经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真是要被这些演技蒙在鼓里了!
·
奥利维·基思哽了半晌,随即怒从心来。
这起连环犯罪他足足策划了半个月!
算简若沉经过隧道的时间,设计主管经过隧道的时间,想办法给主管的刹车和安全气囊动手脚!
一步一步,精密至极!
虽然……虽然还有些小瑕疵,但时机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如此精妙的犯罪!
如此绝妙的计划!
如此完美的作品!
凭什么简若沉会觉得是陆荣想的!
陆荣那怂蛋,只敢躲在他的祖宅里,像阴沟里的老鼠!
奥利维·基思满心不忿,站在青山公寓门外,死死盯着面前的门板。
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可心中的怒气却如烈火燎原。
奥利维·基思想要平心静气,却听对讲机对面的人道:“陆荣,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你一个受人尊敬,有头有脸的男人,竟然如此寡廉鲜耻,卑鄙龌龊。只会躲在一个对讲机后面,不敢与我面对面。是不是我用30亿买下九龙城寨边未开发区的事情刺-激到你了?呵,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称得上一声先生?”
“闭嘴!”奥利维·基思暴怒道。
他一时分不清简若沉是在骂他还是在骂陆荣。
如果是在骂陆荣,为什么字字句句都像是在骂他。
如果是在骂他,那话头处又为什么是陆荣!
30亿!
简若沉竟然白白花了30亿!
就为了买一块大陆可能想要开发的地皮!
那可是百亿遗产的三分之一啊!
他怎么敢如此挥霍康纳特家的钱!
奥利维·基思额角钝痛掏出钥匙想要开门,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
时间不多了,来不及转移,只能把这些东西烧掉。
可惜了这些藏品。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将是最后的赢家!
奥利维·基思胸腔之中涌现出一股快意。太好了,他就要达成自己的所有目的了!
从今往后,他不仅是人人爱戴的教授,还会是康纳特的唯一继承人!
对讲机里忽而又传出简若沉的声音:“你不要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你是谁。”
奥利维基思一边朝着公寓里倒备好的汽油,一边冷笑。
知道谁?
陆荣吗?
蠢货。
“炸死你真是便宜你了。”奥利维·基思说粤语的腔调不是很准,听上去有点怪。
真应该用更痛苦一点的方式去折磨简若沉。
奥利维·基思充满恶意地想。
他应该用苯甲吗啉让简若沉精神恍惚,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被-操控着爱上一个人渣,然后一点一点弄死。
到时候他那张绝望的脸,一定比现在还漂亮。
可惜时间来不及。
不过没关系,等他顺利消灭证据,炸弹爆炸就能成为康纳特最后一个继承人了。哈哈!
·
十分钟之后,西九龙重案组将青山公寓8栋团团围住。
关应钧带队上楼。
他心里记挂着简若沉,浑身紧绷着,连短袖衬衫领口的扣子都没弄好,露出一截精壮的胸膛。
忽然,耳麦里传来陈近才的声音,“关sir,12楼有一户着火,疑似1209!”
关应钧道:“收到。”
一行人冲上12层,只见1209的大门敞开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毕婠婠立刻收枪,提起每一户门前备着的干粉灭火器,拉开保险栓冲了进去。
转瞬之间,情势变幻。
房间里,奥利维基思猖狂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事情竟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
西九龙重案组的成员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应该在西区海底隧道守着莫须有的炸弹犯吗!
难道这些自诩有情有义的差佬,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简若沉的性命!
重案组上来8个人,7个都去拿了灭火器,刚刚燃起的火立刻被控制住。
关应钧始终举枪对着奥利维·基思,死死盯着他手中的远程遥控器。
教授低低笑了一声,“简若沉,你的朋友没你想得那么在乎你,他们是不是不愿意跟你一起去西区隧道送死?”
“你看,你的好人缘也不过如此。”
·
西区海底隧道。
事故车辆下,许敏仪又缓缓移出来,胸前抱着那颗已经拆解完的炸弹,对着简若沉比了个OK。
简若沉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撕开固定对讲机的胶带,拿着它走到一边,语调平淡地回复,“那我好难过哦。”
奥利维·基思慌张一瞬,觉得有些不对,可一想到手上的炸弹,竟安稳下来。
没事,他还有底牌。
简若沉应该想不到这是颗重量触发的炸弹。
香江这地方,条件落后,华人警官不可能有英裔一般的见识。
奥利维·基思举着遥控,“放下枪,让我离开,否则我就按下去。”
他死死盯着关应钧,眼球通红。
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
但此时为了脱身,只能把简若沉当人质,保住自己的性命。只要跑出了香江,回到英国,这片土地上的废物就将拿他毫无办法!
“你按吧。”
奥利维·基思恍惚一瞬,是关应钧说的?
不,面前的人没张嘴。
下一秒,他猛然低头,看向一直别在腰侧的对讲机,里面传来简若沉不慌不忙的声音,“你按下去试一试。”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
他顿了顿,忽而叹道:“你真不配康纳特这个名字。”
两鬓染上花白的老教授浑身僵硬,转瞬之间竟然出了满背的汗,他两只眼珠子僵住了,几乎要瞪得掉出眼眶。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一刻钟之前简若沉还口口声声一口一个陆荣。
现在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奥利维·基思猛地摁下引爆按钮。
下一刻,关应钧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奥利维·基思干呕一声,脊背撞在身后的窗框上,竟然将玻璃都撞碎一块。
毕婠婠立刻低头,抬手抱住灭火器,痴迷地摸了摸它的铁皮,“真好看。”
张星宗吹了句不成调的口哨,从兜里拿出一打物证袋,开始装模作样地搜集鞋柜上的干粉,只当没看见关应钧踢人。
一会儿就说是基思教授自己没站稳摔的,和他们关sir没关系!
关应钧想到简若沉,想到在办公室听见西区隧道有炸弹时心如刀割的感觉,竟觉得自己也劫后余生。
他抓着奥利维基思的头发拎起来,猛地往地板上一贯。
“咚!”
刘司正:……好响的头!
一会儿报告上额……就写是基思教授自己撞的,和他们A组没关系!
奥利维·基思呆愣地看着落在地面上的对讲机。
只有寂静。
没有爆炸,更没有惨叫。
紧接着,竟响起一声极轻的嘲笑。
简若沉道:“警局见,教授。”,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