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为是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行进的,但是脚下熟悉的石堆则显示着,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了相同的路。
大雾依旧没有减退的趋势,它挟裹着林舒的身躯,林舒无论朝哪里望去,也都是昏沉沉的白色,是比黑暗还要让人绝望的颜色。
林舒开始不断更换方向,可是不论更改后朝哪里走过去,最后的结果都是回到原地,踩到自己堆砌过的小石堆。
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干粮还有不少,水却已经快见底了,林舒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几天,他决定就在现在歇一歇,将大脑放空,才能稍微克服这种伴随着绝望的恐惧。
就在他摸索这靠在一棵大树边休息的时候,睡意朦胧之间,林舒耳朵一动,他好像听到背后的林中传来“唰唰簌簌”的稀碎声音。
隐隐约约的,往往等他集中注意力去听时,那声音又不见了。
林舒不再休息,他提起精神,继续前行,但那声音仿佛如影随形的紧跟着自己。
“哗啦啦”“唰刺刺”
枝条抽动,就如同盘硬鳞片的摩擦。
林舒实在太累了,豆大的汗珠偷塔鬓间滑落,滴落到地上,又无声的渗入进堆积满枯叶的泥土中。于是他不由的伸手,拄在身旁的树上。
可是他的手刚按在树上没多久,林舒就感觉树皮在动,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整棵树都开始移动,林舒才确定。
树在动,林在移,这片雾林,有可能是活的!
林舒瞬间从树上抽回手,而后粗声喘着气,跌跌撞撞的,从一步一步的摸索前行,直到心慌的大步朝前跑。
没跑多久,他的脚踝就被活动着的树枝给困住了,林舒仰面就要摔下去!
“啊!”
他不由得惊叫出来,就在林舒以为自己又要折断一条腿或直接摔死在这的时候,一只大手,蓦的扯住了自己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拽了起来。
林舒正惊悸不已,那双大手直接把他拦在了自己的怀里,林舒的脸贴在身后男人的滚热胸膛上。
一片看不清天地的白雾中,他不自觉的伸手去摸人,早就摔得破皮的手不断的寻索着男人的身躯,从他的胸膛开始,顺着他健壮的脖颈一路攀岩,摸上他下颚的棱角与微微扎手的胡茬。
虽然只是相处了几天,但是林舒顷刻间就认出了眼前的人,那个在阿勒的描述下,传说中的阿史那。
林舒顿时缓过神,他忽然间就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快跑,这里的树能动,树枝会困人!”
林舒脚踝上缠绕着的东西又像是树枝,又像是藤蔓,只是林舒的眼睛在雾气之下根本看不清,也无从下手去清理。
昆吾也不耽搁,脸颊上的一双金色竖瞳紧缩到极限,汇聚成了一条线,凝在眸子里。
而后只用一只大手挟住林舒的腰身,另一只手则猛的扯在林舒被缠绕的脚腕上,林舒脚腕上的阻碍便应声而断,崩成了好几节。
昆吾大步一迈,带着林舒飞速奔驰,身后的枝条则不依不饶的紧紧缀在后方,时不时的发起攻击,要么是阻断前方的路,要么是死死的系在林舒身上,竭力将林舒留在原地。
昆吾则是一路如同披荆斩棘般,手臂不知道挥断了多少乱舞的枝条,直到两人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颤动,然后抽出无数飞抽的物件,肆意鞭抽着整座雾气憧憧的空间。
昆吾挨了几下,这样连和野兽厮杀都不轻易留下痕迹的身躯,却被这几鞭子给抽红了,可想而知,这带着“嗖嗖”破空声的玩意,要是落在林舒身上,那得活生生的扯下一块皮来。
林舒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同昆吾说,为什么你会在雾里,为什么你要来雾里,但是林舒没忘,昆吾是听不懂他说话的,所以这种境遇之下,林舒也只有一句话。
“谢谢了!”
但昆吾听完之后,却在对战树枝藤蔓之际微微分神,并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林舒,这个那样压抑自的人,开口说话,却是很不同的么。
还“求求了”……
这东山周围的雾,昆吾是没有去过的,即便族中有人去,也只是照例去摸查东山周围的情况,谁也没想过要离开东山,所以进的也不深,足以在第一道关卡“迷路”之下找到回去的路。
不过偶尔也有转了好几个月才出去的族人,只是这里的族群都有一些狼神族的血脉,个把月不吃不喝,也能活。
林舒就不一样了,林舒三天不喝水就能渴死。
所以当林舒打定主意进到雾中后,大伙都很担心,昆吾一听,便也来了,好在,他来的还算及时。
昆吾的眼睛在这片大雾中微微的透着光,依稀能透过雾气的包裹看到些四周情况。但是方向依旧分辨不出来,他只能凭借着野兽一样的直觉,带着林舒硬闯。
终于,就在林舒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昆吾直接带着他,猛的深蹲蓄力,而后跳上附近不断移动的树干上,脚下感知着树干的往不同方向的力,歪曲又艰涩的奔跃了许久,才终于脱出浓雾。
在昆吾复审冲出浓雾的时刻,林舒呼吸不畅的,倒在了昆吾的怀里。
他再次死里逃生,雾汇是一个“活着”山林,危险至极又诡异至极。
林舒在这样的健躯与臂膀之间,忽然就相信了阿勒曾说过的那些关于东山的神话故事。
他渐渐相信,这男人或是个神明的后代。
等昆吾抱着林舒从雾中“飞”出来的时候,出口早就不是他们进去的远处了,而是不知为何的连接着一处山洞。
洞中干燥,呼啸着的风从洞口的另一边传来,昆吾只在洞口伫立了片刻,就他这大步,往里头走去。
洞中有些阴凉,林舒在昆吾的肩膀中摇摇晃晃的,于是也慢慢醒了过来。
他浑身都是软的,于是就只能靠在昆吾的身上,眼睛四处打量山洞。
山洞里并没有太多光源,林舒的眼睛适应了半天,才能稍微看到些东西,洞穴的石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他说不上来这是些什么,只觉得从心底里涌上一股崇高的敬意,又一种想俯身而跪的冲动。
而且林舒看久了,就觉得头晕目眩,有点想吐。
就在这时候,男人却一抬手,一只大手就把林舒的眼睛给挡住了,不但挡住了眼睛,脸林舒的整张脸,也只能看到一小点下巴。
林舒被这样与洞穴的墙壁隔离开后,倒是渐渐好了。
缓了一会儿,林舒怕人家觉得麻烦,就伸手轻轻推了推昆吾的手臂,那意思是他下来自己走一段路也没事。昆吾却没松手,他只敲了敲岩壁,而后手握着林舒的手,往墙壁上摸。
林舒很震惊,这洞穴的墙壁很热。但可能是洞穴通风的关系,热气倒是没那么多,人也可以忍受。
他自己原来脚上的那只皮鞋早就扔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后在村寨中大伙送给他的布鞋,鞋底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还挺结实,只是脚下岩石上面的温度过高,鞋底就有些融化了。
于是在山洞中,无处下脚的林舒就只能被昆吾抱着,慢慢往前走。
洞穴又不太高,林舒怕被磕到头,就只能把脑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两人都静默无言,狭窄的洞穴中,只有两人的心跳声。
洞穴中还有很多的岔道,昆吾也不选,闷头就是走,把一切都交给本能。
然后,在天黑的时刻,两人终于从洞穴中探了出来。
清风徐来,林舒一抬头,天上那道璀璨的星河,斜斜的倾泻在夜空中。
昆吾则环视左右,是个自己没来过的地方,东山过于广阔,他没见过没走过的地方也很多。于是昆吾索性找了一处附近的高地,前去探查了一番。
这时候,林舒终于被男人从怀里放了下来,突然的分离,让两人原本紧贴的肌肤处忽然感受到凉意,林舒就觉得整个人都冷了。
他不仅冷,他还很颓唐。
大雾难行,他正如阿勒他们所说的那样,或许再也不能从这处桃花源中出去看。
林舒最后不住该什么,最后他只仰躺在草地上,静看脉脉星河。
此刻,林舒忽然想找个人倾诉,他心里累积的太多东西,现在一股脑的堵在心口处,简直不吐不快。
可林舒俯仰之间,也只看到一个昆吾,他正站在高处的山坡,眺望远方,没多久后,他好像就确定了方向。
于是林舒就见,那个男人忽然对着月亮,仰起脖颈,朝远方悠长的“嗥”了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引得群山的狼族全都抬起头,对着昆吾的方向一起“嗥”了起来。
林舒注目,那男人站在月光下,一双眼眸泛着月色流动的金,有一种苍茫的疏阔。
他郁结的心稍稍敞开了些,并透进了些微风。
而且昆吾并不是只是随意嚎两嗓子抒发脱困的胸臆,而是在和狼□□流,他通过声音,能知道狼群在附近的分布,甚至能知道,狼巢的方向和家庭情况。
他计算了一会儿回去需要走过的最近路途,而后低头朝躺在地上草坪中发呆的林舒瞧去,就见那人双目模糊的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夜空。
子啊黑夜结束,黎民到来之际,昆吾还是决定先把人带回狼巢中。
实在是因为这个人又太多的不确定,说不定一转眼的功夫,就又跑到哪里去了。
就整座东山而言,就连他们长久生活在此处的族群尚且都不能完全了解,很何况这个看起来很谨慎,实际上却很莽撞的人呢。
昆吾决定亲自看着他,实在不行,还可以和狼巢中的兄弟们换换岗,毕竟,狼群想要盯一个人的话,那人轻易不能逃脱。
林舒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任凭昆吾搬运抱去。他现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甚至都没再想从东山出去的事情了。
脑中只一片空白,整个人伶仃又单薄。
等回了狼巢中,狼群便来嗅林舒身上熟悉的味道,几只小狼崽子也兴奋的在林舒腿边蹭来蹭去,边蹭狼还边想。这个瘸腿的看来痊愈的不错,挺好。
不过隔壁那个和林舒差不多同时被昆吾救回来的瘸腿羊情况就不太好了。
那是一头已经快要生产的母羊,狼群捕食亦或者说东山上的野兽们捕食,从来都会可以避开即将妊娠的母亲。
那母羊是在冰川水流淌下来的过程里被未融化的冰块砸中,受惊的同时又被砸断了腿。
昆吾路过,顺手就给带了回来。
母羊的腿虽说被治的差不多了,但是因为断腿的原因,肚子里的幼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今日母羊终于承受不住,在东山的狼巢中开始降生幼崽。
非常的艰难,母羊长长的伸着脖颈,哀嚎着。
一群狼围了过去,也只能静静的看着。
林舒听到母羊的声音后,开始回过神,往那一边走去。于是,他在月色下,看到了生命最原始的孕育。
这是他从没见过,从没接触过的。
母羊先是生出了一个死胎,而后,肚子里却还有一个,隐约能看见小羊软软的蹄尖,但是母羊已经没有力气了。
林舒最终走上前去,他用衣服绑住小羊还沁着羊水的湿滑小腿,而后奋力的往出拽。
没有成功,林舒咬了咬牙,看着母羊有些绝望的脸,最后他撸起袖子,伸出手臂,闭着眼将滞留在母亲腹中的幼崽托了出来。
因为妊娠的时间太久,羊水流尽,小羊已经没有了呼吸。
林舒不认命,他掏出小羊口鼻中的羊水,奋力的按压小羊的胸腔。
周围的狼群觉得有些唏嘘,渐渐散去了,但林舒还在按,还没放弃。
终于,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幼崽咳出了一口羊水,“咩”的一声,开始微微的喘息。
昆吾看着温暖的朝阳映在林舒的脸上,融化了他眉间睫尾的霜露。
林舒低头,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眼眶微红。
他的这双手,触摸到了生命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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