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陆乘晚到海港机场的。登机前和虞清和沟通过,他到了后自己过去,结果等陆乘下了飞机,便收到虞清和的消息。
虞清和竟然在机场并没有先离开?
陆乘脚步加急,两人在候机室碰面。虞清和神色还算淡定,陆乘就知道不是很严重。
“我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低血糖老毛病,已经出院了。”
“说王康欣故意说的严重。”
陆乘握住了虞清和的手,一边安排包车司机,还有酒店入住——“我们住酒店?”
虞清和点了头。
陆乘看出来了,虞清和不想去王家,加上母亲情况不是很紧急,所以才在机场候机室等他出现。不由的,他很庆幸,这次死缠烂打跟了过来。
两人无话先上车到达酒店办理好了入住。
虞清和戴着帽子口罩,陆乘什么都没戴,出机场时已经引了不少路人侧目,像是认出他们来了。于是陆乘到了酒店后,简单的糊弄了下外观。
“你不想去王家看看的话,我们可以约阿姨出来。”
“我妈身体不太好,都到了,过去看吧。”虞清和嘴上说着,到底是没给母亲打电话说他回来了这件事。
他知道他在抗拒去王家,因为表演不出什么和和美美和表面客气融洽。陆乘此时在旁说:“虞老师,你要用钱砸王家的脸吗?我可以先去取一些钱。”
“……”
“一百万怎么样全砸过去。”
虞清和一下子笑了起来,没刚才那么苦大仇深,“给他们一百万?还这么痛快?我才不干。”
“走吧。”
陆乘站了起来,跟了过去,紧紧贴着虞清和胳膊,“开心了吗?”
“我也没不开心。”
陆乘便笑嘻嘻,虞清和跟陆乘在一起总会变得很幼稚,心情也很好,此刻看陆乘笑的模样,便也笑了。
去王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乘是租车连带着司机一起的,这样方便,此刻两人坐在后排,虞清和报了王家地址。
王军友今年六十二,距离退休还有三年。虞母现在住的地方还是最早的老小区老楼,地方挺好的,面积也不小,一百三十多平,虞清和当年和妈妈刚到,觉得这里很大。
王家父母说话也很硬气,优越感十足。
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吧?这是小区楼房。买菜都是去超市的,我儿子是铁饭碗。老两口高高在上的睥睨着母子俩,带着炫耀和戒备。
他们母子俩是外人,也是小地方来的乡下人,瞧不起是明晃晃的。
“老板,到了。”司机开口,靠边停车。
这片小区太老了,街道也窄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积。
陆乘嗯了声,跟司机师傅说:“天不早,师傅你找地方吃饭,回头我报销,用车给你发消息。”
“诶,好,谢谢老板。”司机开心
(),今天这活很好。
虞清和站在老树下?[((),望着眼前的老小区大门,“陆乘,跟我记忆里相比,它现在……好矮小。”也很旧。
七八岁的他,被母亲牵着,站在这个小区面前很是局促紧张。
小区是老楼步梯六层。
陆乘虽然生下来就没受过穷,但此刻望着虞清和,他全然明白虞清和话里含义,曾经小时候的虞老师……陌生的环境,寄人篱下,王家各种亲戚并不是仁厚人,话里话外挤兑刻薄……
想到此,陆乘心里很是酸楚,感同身受一般。
“走吧进去吧。”虞清和说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陆乘:“怎么了?”
“我买点东西。”虞清和说道。
小区门口就有水果小店,虞清和进去买,老板一看是两个陌生年轻男的,穿着打扮气质不一般,推销进口水果车厘子。
“不用,应季的就好。”
老板:“……那你自己挑,门口筐都有。”
虞清和买了一兜苹果一兜橘子,陆乘问多钱,虞清和也没争执说他来付,老板看了一眼,统共就十八块八。
陆乘:!
这么便宜!
陆乘去拎水果,望着虞老师侧影,突然觉得虞老师小孩子闹脾气的手段也很可爱——给王家买什么贵价水果!
不过不买不是更好吗。陆乘心想,但没说出来,虞清和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俩人进了小区里面。
老小区老太太老头很多,带孩子的,见了面生的俩人都侧目,有大嗓门热情的还会询问你是谁家的?找谁啊?
“我妈张素茹。”虞清和说,态度依旧清清冷冷不失客气,“阿姨叔叔,我们先走了。”
老太太都没想起来,张素茹是谁?先点点头,招呼小年轻走,这小年轻模样真俊,说话声也好听,客客气气的很礼貌。
“张素茹是谁?”
“不知道,有点耳熟。”
一看俩人方向,是往一号楼去了。没多久,老头老太闲聊堆里就知道了,张素茹是王家后来娶得媳妇,刚回来那个是继子。
“长这么大了,好像念书出去就没怎么见过。”
“不常回来,听欣欣说她哥是大明星。”
“明星?明星挣钱可多了。”
“挣钱多回来就带一兜橘子一兜苹果?不像是钱多。”
“两兜子水果那人家也带东西了,不是空手回,王老太亲孙子回家也是空手,还嫌什么。”
便宜水果大家心知肚明,这个继子跟王家不亲,有说继子养不熟白眼狼的,也有说不怪人小孩这样干,估计就没想亲亲热热,人心换人心,王家面面上说漂亮话,实际上做的事不行。
你要说怎么不行,街坊邻居提不出一句大事,但生活上各种芝麻小事,恶语伤人心多不胜数,王老太那会老说拖油瓶乡下来的笨笨的不如她大孙子。
说一看跟他妈一样,没文化,以
() 后出来混社会小混混。()
日常生活琐碎事,吃饭挑拖油瓶的刺,说没吃过好的没见过世面,喝水也说,没喝过牛奶跟牛饮一样,穿衣说,还不穿旧衣服,毛病多的,不惯他,就不给他买新的,爱穿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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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过日子过的就是天天月月,谁家日子都是鸡毛蒜皮小事情,哪来的大事?因此这么多年过去,邻居总不能一句句小事提起来,也忘得差不多,只记得王老太对拖油瓶各种瞧不上。
“那也不是亲孙子,瞧不上正常,王家供他吃供他读书,也不差他什么。”
“那人家他妈也没对不起王家什么,张素茹多贤惠,老王下班回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听说以前还给打洗脚水的。”
“王老太住医院也是张素茹伺候的,王老太多折腾啊,张素茹脾气可真好。”
“伺候完男人,伺候老的,伺候完老的,生了女儿,之后又照顾王恩科的儿子女儿,真是……”一辈子辛苦命。
都说王家后来找了这么个媳妇那是八辈子积的福。
五楼到了。
虞清和敲的门,很快里面传来声:“来了来了。”
门开了,母子俩面面相对,张素茹怔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虞清和先开口喊妈,“我朋友陆乘。”
“阿姨好。”陆乘礼貌叫人。
张素茹才惊觉,有些局促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招呼儿子进,“你怎么回来了?我、我病没什么,都是老毛病。”
“你也好。”
“快进来坐。”
屋里老太太高声:“谁啊。”
“妈,是小河回来了。”张素茹应声。
屋里又静了会,但很快一位矮小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了。
虞清和面色很冷,他妈妈在一旁有些紧张,像是随时替他帮腔,王老太一如从前,上下打量,客客气气说:“小河回来了?诶呀一眨眼这么大了,这段时间都在电视看到你了,你现在出息啦,还知道回来啊。”
又絮絮叨叨说街坊都在电视里看见你,还说王家出了个明星,又说老太太照看长大的,你这孩子打小就孝顺……
陆乘在旁听得恼火,这个老太太话里听着捧虞老师实际上想拿捏虞老师,总感觉阴阳怪气的,要是提了要求虞老师没满足,那就是虞老师不孝顺不知恩图报。
呵呵。
“老太太多吃苹果和橘子。”陆乘把两兜水果递过去,“我们孝顺的水果。”
王老太手里一沉,差点没拄好拐杖,本是要发火的但看面生是个外人,便骂张素茹,“家里来客人拿了东西你也不知道接着点。”
“是我给你的,你怪阿姨干什么。”陆乘问。
王老太气。张素茹打圆场。
这一幕又像是回到了虞清和小时候,投鼠忌器,他学这个成语时,不觉得他是瓷器,反倒觉得他是他妈妈的累赘拖油瓶,所以每次王家人骂他妈妈,他出头,妈妈维护他,便会忍气吞声,
() 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
虞清和很讨厌这样的环境(),他和他妈在王家明明很亲近(),但是像是‘相克’一样,后来看懂了,王家环境就是这样,一层层的剥削,还会挑拨离间,知道他们母子彼此关心对方,因此会拿捏母亲的软肋,逼你没了原则,任劳任怨操持家务,逼他住在外面别回来打扰,不然就是他一回来没完没了的‘生事’。
又来了。
张素茹一如既往说些熟练客套的话,倒茶招呼客人,虞清和说不用,不喝水,王老太翻过水果兜看都是便宜水果,也没个好脸色。
“都说明星赚钱赚得多,小河,你上了电视,能拿多少钱?你妈最近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钱,唉,你叔叔养一大家子,你现在赚钱了,也该回报……”
虞清和平静说:“我赚了很多,但是不会给你给王家。”
“我不是你亲孙子,你别惦记我的钱。”
“想花钱,找王恩科拿。”
王老太气得脸铁青,坐在沙发上大哭虞清和翅膀硬了回来气死他,不孝顺狼心狗肺等等,还要拿拐杖打张素茹,说你教的好儿子。
陆乘护着阿姨。
张素茹还是为难,夹在中间,劝儿子少说两句。
“那我走了。”虞清和不坐了,“陆乘,水果带走。”
陆乘听话,从桌上把那两兜水果拎着跟上,连劝都没劝。张素茹心疼,“这就走了吗?你不坐坐,欣欣马上放学回来,小河,小河,我不是赶你的意思。”
虞清和带上了门,走的很急。陆乘就跟着。
两人两兜子水果进,两兜子水果出,穿过聊天的人群,虞清和神色冷清,压低的帽檐仔细看,双目泛红。陆乘全都知道,不用看就知道,心如刀绞。
虞清和其实心肠很软很善良的,但凡王家过去曾对他有两三分好,有一丝丝可取之处,虞清和今天都会演一出客客气气体体面面成年人社交关系,而不是这样。
都怪王家,都是王家的错。
小虞清和曾经肯定是咽了许多苦水,无人可说,连妈妈都不能说,只能咽下去。陆乘第一次知道,心疼一个人,他的心也在痛。
恨不得回到过去回到以前,死死的粘着小虞清和。
两人没想到会出来这么快,于是打了车回酒店,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陆乘死死拎着两兜子水果,一回到酒店就抱着虞清和,声音闷闷的说:“他们好坏啊。”
“你做的很好。”
虞清和脑袋靠在陆乘肩膀上,心情已经好很多,嗯了声,只是声音沙哑,“我不喜欢去那个地方,每次都情绪不好,我也不想违心给王家体面。”
“我都懂,都怪他们家。”
两人抱了很久,最后酒店叫了餐,吃过饭,陆乘也没浪费,剥着橘子皮,甜的给虞清和,酸的他吃,只是这橘子大多都酸,便苦了一张脸。
虞清和看的好笑,说太酸丢掉吧。
“没事,我吃吃刚好。”能压住他的心酸。
() 他妈妈给他打了几通电话,手机静音没接到,后又发了微信,很大段的文字,字里行间都是对不起,说身体是小毛病没想过你会回来,妈妈不是想赶你走的意思,只是老太太身体也不好,她就是那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看病有医保花不了多少钱的……
虞清和不想要对不起,尤其是母亲的对不起。
母亲没有对不起他。
到了傍晚时,陌生电话打进来。
“弟弟,你还在海港市吗?没走吧,听奶奶说你今天回来了,还带了个朋友是叫陆乘……”
虞清和挂断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王恩科的声音一如既往让人恶心。
过了几分钟,王父打来了电话询问,“你们下午一走,你妈伤心的不得了,我下班回来才知道,小河你年轻气盛的,不过王家也没对不住你的地方,没少你吃穿用度,供你念书……你妈也是为你好,老太太没跟你计较……”
王父话术要大度上台面许多。
话里话外都拿张素茹身体说事,说你妈妈年纪大了想你,夜里哭掉眼泪,说对不住你,你高考那年没想过但欣欣来了也是一条命,你的亲妹妹……
虞清和冷漠的听着全部。
他知道为什么王家父子态度会变,因为现在他红了上了电视他赚了钱,更因为陆乘的身份,不然王恩科不会这样亲自给他打电话。
“明天中午,我请大家吃饭。”虞清和能听到他的声音还算维持住温和,“地址我会发我妈手机上。”
王军友便笑了,说这样很好,你长大了更懂事了,叔叔当初没看错你。
虞清和挂断了电话。
“陆乘,酸的橘子给我。”
“可酸了。”陆乘虽然说酸心疼虞清和,但还是递了过去,亲手喂给虞清和吃。
虞清和嚼了嚼橘子,酸的他胃里难受,直奔卫生间吐了。
陆乘紧跟其后,倒了热水。
“没事,吐过舒服多了。”虞清和漱口刷牙,接过热水杯喝了几口,“陆乘,我想睡会,你抱我睡。”
“好。”
两人在床上,虞清和挨着陆乘,窝在陆乘的怀里,他回到这里,见到王家人,“幸好有你,幸好这次有你。”
“我小时候老师要费用,卷子费、杂费,总之哪怕是很小的钱,我总是最后一个交上去。”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我妈在旁边望着我想开口劝几句给我,王军友会说一大堆道理,挣钱不容易,给你妈妈彩礼钱,我和你没血缘,按道理不该是我养你的,王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每一次要钱是一次羞辱。
王军友拿捏的分寸太好了,最后总会让他妈妈感恩戴德。
“我以前好恨我那么小,什么都做不了。”
“住校,我很少回来,吃的很少,钱不够了也不会说,不想要钱,我妈会偷偷给我带一些水果零食,问我饭卡够不够吃,我都会说够了,
我妈妈想找工作的(),但王家总是出事情需要有人在家照顾人。
几颗苹果?()_[((),我带去学校,王老太也会嘀咕说我妈什么都想着亲儿子,把苹果都拿走了,恩科吃什么,分不清家里谁是正经儿子。”
太多太多了。
虞清和声音很低沉,自嘲笑了下,“没想到,我会记得这么深。”
陆乘心疼坏了,摸摸虞老师头发,软软的,亲亲虞老师额头。
那些小事就像小刀一样,密密麻麻的刻在少年虞清和的自尊心上,不要命,却很是折磨人。
王家就像牢一样,困住了母子二人。
虞清和蜷缩着汲取陆乘的体温。
可虞清和以为是困住两人,但没想到……
陆乘像哄陆猫猫一样轻轻拍着虞清和的背,摩挲着,时不时亲亲虞清和的额头发顶,什么也不说,听着虞清和说话,之后是呼吸声。
虞清和睡着了。
陆乘就这么抱着,直到深夜,虞清和醒来,陆乘说吃宵夜,虞清和睡了一觉精神好许多,笑着说:“没吓到你吧?”感觉那会跟神经病一样。
“说什么呢。”陆乘亲了亲虞老师,岔开了话题,“咱们去吃海鲜吧?虞老师海鲜过敏吗?”
虞清和摇头,“走吧。”反正睡不着。
两人穿戴好,牵着手出门,此刻都凌晨多,夜里风带着海水味,两人吃过宵夜,漫步在海边街头,虞清和知道陆乘担忧他,笑了下说:“其实这座城市也不是全是坏的记忆。”
“我的同学们都很好。”
“我热水瓶坏了,同学借他的给我用。”
“还有水果面包,他们也会大方分享。”只是他不好意思吃,从小父母教育,相处玩耍有来有回,他一直吃同学的,却没办法回馈,虞清和会不好意思。
“他们借我的笔记抄,会给我复印过的资料。”
陆乘听到这目瞪口呆:“我终于知道陆猫猫为什么那么爱学习了。”
虞清和一听,当即是露出了笑。陆乘看虞清和笑,也笑的很开心,“他还没满三岁,天天要去幼儿园,在我跟前念叨。”
“爱学习很好。”
“像虞老师最好了。”
虞清和说真的,“猫猫性格像你好,我心眼太小了,内耗严重,跟你一样快乐点好。”
陆乘就挂个脸,“虞老师你别这么说自己,我要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现在肯定——”
“傻乎乎的。”虞清和接完话,笑的很开心,去牵陆乘的手,几分正色说:“那我肯定很幸福。”
“现在虞老师就是幸福小朋友。”陆乘开心了。
虞清和心想,他都快三十了,还小朋友,但看陆乘认真模样,心里软软的,同意了这个说法。
两人吹了吹海风,散步消食便回到了酒店。
第二天早上线上买了衣服,商场直接送到酒店里,陆乘一直在打电话,不知道忙什么。虞清和则是和陆猫猫视频电话了一个多小时,猫猫说了好多话,虞清和心情很好,结束完通话脸上都是笑容。
好像真的变成了幸福的小朋友。
约定王家的时间到了,陆乘休闲装,焕然一新,一打开门,酒店外站着四位身着正装很高大威猛的男人。
“陆先生好,虞先生好。”
虞清和扭头看陆乘,意思这几位是?
陆乘戴着墨镜,很是装的摘下来,说:“我请的保镖。”
有些场合,还是需要气氛到位压一压的。陆乘虽不是生意人,但从小耳濡目染,跟着他哥出席一些酒会场合,多少懂一些。
王家想拿身份绑架虞清和,先过陆乘这一关。
陆乘就跟黑-道选手一般,重新戴上了墨镜。
虞清和:……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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