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辗转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左右了。
拧钥匙,开门,啪,关上。
伸手刚要去按亮电灯,忽然想起什么,白露动作迟疑了一下,还是缩回了手,摸索着墙壁进了卧室。
卧室灯打开,昏黄的灯光再投射到外面客厅里,光线就削减暗淡到了不刺眼的程度。终于到家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行走,白露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不说九十年代的深市夜晚有多乱,就算是到了几十年后的现代,晚上照样少不了一些街溜子,白露念高一的时候还曾因为抄小路撞上两个躲在墙角吸粉的,毫不夸张的说,当时她魂儿都吓飞了,根本来不及思考,赶紧扭头就跑。
跑掉之后也不敢报警,就怕那两人记住了她漂亮的脸蛋儿,她一跑回头警察就来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是她举报的吗?
胆战心惊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没人跟踪她,少女时期的白露才慢慢缓过来,也是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其实du品离她的生活并不遥远,从此也再不敢往偏僻的地方钻了。
很长时间都没有独自一个人走夜路了,出门的时候还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白露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想起遥远的曾经长辈们说的某对夫妇在工厂上班,发了工资回家的路上被人拦摩托车抢了,一死一伤,一会儿想起表面憨厚老实的司机背地里却干着杀死乘客这样那样然后抛尸的社会新闻......
越想越怕,最后成功地把自己吓坏了。
在床边坐了会儿,缓过神来,白露才憋着失落去洗漱。
刷牙,洗脸,挤润肤霜在掌心融化抹匀,再擦到脸上,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美貌,治愈了沉甸甸低落的心情,白露转身出了洗手间。当路过客厅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了靠墙放置的画板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副画。
颜料是很劣质的那种,画板、画质以及画笔也普普通通,然而画板上夹着的那幅画却有种奇特的气质。白露没学过画,也不懂鉴赏画,可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有种眼球被撞到的冲击感。
没有绚丽多彩的颜料铺展,不知道是初次尝试还是舍不得用太多颜料,这幅画的色彩甚至可以说是很贫瘠缺失的,可正是大片的留白、残抹延伸,造就出了残阳映照下荒漠的孤寂、干涩、贫瘠,以及生命在这片大地无法生存的艰难与绝望。
冲击过后,就是沉闷,不知怎么,白露想到了在荒漠中迷失方向、即将渴死的旅人。
都说画能体现出作画者的内心,所以,这就是沈梵的内心世界吗?
白露忍不住放轻脚步靠近画架,眸光专注地凝视着画。不知道看了多久,白露唇瓣微微开阖,无声地叹出一口气,之前一直翻滚萦绕在心头的那些委屈憋闷失落惆怅,也随着这一口气息一起叹了出去。
算了,就当是真的来补偿他的吧。
这么多个世界都是他在照顾她,这一次,就换她来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任他安心成长吧。
扭头看了眼旁边地铺上睡得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的人,蜷缩的身躯很没有存在感,不管冷热,给他的薄被都严严实实捂在身上,只露出一张微黄消瘦得鹳骨有些凸显的脸颊。
比起他的其他轮回转世模样,现在的沈梵算不上多养眼好看,可白露知道,等他养好了,重新被滋润得散发出生机与健康时,他一定会有一对看起来就正气干净的剑眉,剑眉下是一双或蕴藏着智慧,或填充着深邃的星目。
鼻梁挺拔的弧度倒是有几分他曾经的模样,嘴唇抿着藏在薄被下,这会儿倒是看不清模样。
睡着了的他依旧透露着对这个世界的拒绝和抵触,像一只悄悄探头观察着,却又准备好随时缩回阴暗洞穴里的老鼠。
老鼠真不是什么讨喜的动物。
可如果是他的话,白露想,其实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明天如果没问题,再累也要把平面模特的工作接了。
等谈完了工作,就去给他买张床,上下铺的那种,上面就给他放属于他的东西,下面就睡觉。这个性格的家伙,一定很喜欢封闭的小空间,所以床上拉个窗帘,外面再给他隔个帘子吧。
努力挣钱,在暑假结束前还要给他找好学校。
幸好现在的高中只要给够择校费,就算是中考零分也能进,也不知道他初中知识学得怎么样,按照每一次轮回转世他那聪明的大脑发育情况,就算之前没机会好好学,在高中开学前请个家教辅导一个月,应该也能完全补上来。
到时候确定好高中,就重新在他高中附近租个两居室的房子,这边的话要么收拾一下出租,要么就这么放着......
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零零碎碎的,白露起身回屋收拾收拾就睡觉了。
因为根本没想过要防备他,加上脑子里有一大堆事要想,白露并没有锁门,而是习惯性地因为知道他在外面,就安安心心敞开了房门关灯睡觉。
灯光悄然熄灭,室内重新恢复了淡淡的黑色,只有从旁边窗户以及通往小阳台的半木半玻璃门那里透进来的属于大都市不夜城的霓虹灯光线。
从白露开门回家,到现在收拾好关灯睡觉,一个小时里基本上没有任何动弹的身影终于在让他感觉安全的夜色中动了动。
他悄悄地重新睁开眼睛,透过外面映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墙边画架模糊的影子。其实在她刚进门时他就惊醒了,只是因为当时刚好是侧身超外面躺着的,所以不敢有丝毫动弹,怕被她发现。
至于为什么害怕,沈梵也说不清,他只是习惯了躲避一切清醒状态下与他人的对峙或共处。
可是对于这位名义上是“姑姑”的新监护人,沈梵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分难得的好奇。
莫名其妙就被他们找上门,明明应该毫不犹豫将他们关在门外,却偏偏很好地接纳了他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子,甚至还花钱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新鞋子,还有那些他之前几乎没见别人用过的日用品。
牙刷,毛巾,漱口杯,甚至还有擦脸的香香的膏。
在来到这里之前,沈梵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一个家里,每个人居然还需要各自独立的毛巾,刷牙装水的杯子还能那么好看,不是都随便用个碗或者瓢就可以了吗?男生也能擦那些香喷喷女人用的东西?
偏远山村里来的少年回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觉得既神奇又不可思议,给他贫瘠的心里造成了很大的震撼。YushuGu.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一遍遍在脑海中回顾起刚才自己悄悄睁开眼偷看到的那一幕,当时因为她没有动静太久了,沈梵竖着耳朵也没能捕捉到属于她的声响,所以就忍不住悄悄睁开一条缝去观察周围,却没想一睁开就看见她就坐在自己地铺旁边的画架前,看得很专注,好像很喜欢他画的画?
这让沈梵有些窘迫地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画画,顶多就是从小喜欢在泥巴地上随便用小棍涂涂画画,爸妈把他留在家里,自己出门打工,奶奶耳朵不好使,每天他的生活都很乏味。
为了打发时间,沈梵就渐渐学会了仔细观察花花草草小虫子甚至小蚂蚁,然后在脑海中幻想由它们延伸出来的世界。
谈不上是喜欢还是习惯,总之到现在,沈梵挺喜欢那种沉浸在幻想世界中的全然放松与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第一次用画笔,用颜料,沈梵知道自己弄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却很喜欢。
或许,她是真心想要接纳他的?
沈梵在黑夜中眨了眨眼睛,表情寂静内心却带着点不可否认的小雀跃。
如果她喜欢看他的画,那要是他能画出真正好看的画,她会因为喜欢而允许他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吗?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沈梵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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