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是在半夜燥热得睡不着时突然想起自己在第一封加急信里没有写明自己准备离开罐头厂这件事,按照信件的速度,怕是郑箜根本没机会等到第二封普通信件抵达他手上。
怀孕才一个月,身体就已经出现了诸多孕初期的不适感,白日里精神不济,晚上偏偏又心头燥热难耐,时常半夜忽然惊醒。
白露不是个一怀孕就能对肚子里的孩子满心慈母心怀甘愿奉献受罪的性子,心里少不得对这个刚长成的胚胎郁闷埋怨。埋怨到最后,总会自然而然化作对胚胎亲爹的憋气,鼓着劲儿琢磨以后如何在某人身上找补回来。
要尽快找补回来,自然要让人回来后别去罐头厂扑个空,更何况白露也担心郑箜去罐头厂直接找她会不会坏了她的脱身借口,再阴差阳错被周耀民给盯上。
所以尽管不愿意动弹,白露还是在第二天下午下班过后在路上的供销社买了一兜应季水果,坐车去了郑家。
郑箜家人口简单,只有一个才出嫁不久的双胞胎姐姐,母亲早几年提前退下来,父亲是汽修厂的高级技工。按理说五年前刚高中毕业的郑箜是不用下乡的,只要父母中的一个人提前办理退休把工作让给他,有了工作的郑箜就可以顺理成章留在城里了。
可当初刚从高中毕业的是一双儿女,郑家父母不是重男轻女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十七岁的女孩儿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还刚跟同校的一名男生确定了恋爱关系。
如果当时郑箜姐姐去了,对象肯定是要分的。到时候去农村插队一通耽误,好好的少女说不准就要拖成大龄女青年。
家里一番为难商量,最后郑箜接了知青名额,郑箜姐姐接了母亲的工作,到今年也顺利结婚了。
而白露在罐头厂的那份工作,就是郑箜姐姐向婆家要的聘礼之一。
——郑箜姐姐本身就是工人,嫁过去就是陪嫁了一份高工资,婆家给予补偿是理所应当的。
综上所述,对于白露这个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顶替了这份工作的“未来儿媳妇”,郑家没直接找她闹一顿都已经算是颇为克制讲礼的了。
原本的人生轨迹中,原白露从落实工作后就从来没到郑家拜访过,连个道谢的空话都没有。等后来原白露跟周耀民扯证结婚的消息还是郑家姐姐偷偷去厂里打听后才知道的。
郑家人哪里见过这等无耻的人,郑母当即就气得差点厥过去。
当然,后来郑家人自然也知道了无耻之人还不止这一个,等后来为了救被诬陷的郑箜,郑父把自己的工作以及家里的小院儿卖了凑钱四处奔波求情,郑家姐姐也因为出了个“流氓犯”弟弟,在婆家抬不起头,最后兜兜转转,也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离婚了。yushuGU.
在郑箜出狱前,都是郑箜姐姐拖家带口养活两个老人以及两个孩子。
七想八想间,白露坐车摇摇晃晃在郑家附近下了车。原白露是知道郑箜家具体地址的,只是之前从来没想过要过来,白露也只能一路问过去。
问到郑家附近的巷子时,已经有郑家的老熟人了,对方好奇地问白露是郑家什么人,白露就笑容腼腆地说自己是郑箜的对象。
“哟,是郑家二小子的对象啊?”坐在巷子口晒太阳纳鞋底的几个老太太眼睛一亮,纷纷打量白露。见她穿一身的确良的裤子衬衣,蹬一双黑面儿布鞋,黝黑的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搭在胸前,脸蛋儿俊得跟大明星一样。
这样朴素的装扮可是白露特意准备的,被老太太们打量也不心虚气短,笑盈盈的,只脸颊上有两团因为赶路染上的浅浅红晕。
“是啊,我们是在插队的山村里认识的,已经谈了两三年了,之前也一直没机会来这边看看。”
老太太们又好奇地问了几句,比如年岁多少啊,是哪里人啊,现在又是在哪里做什么之类的。老太太们难免八卦了些,倒也没个什么恶意。
等知道白露比郑箜小一岁,又是本地人,还是高中生毕业的高材生,现在还是正儿八经的工人,老太太们心里明白了,这郑家二小子的对象人体面不说,性子还好。
满足了那点八卦街坊邻居的心思,老太太们热情地给白露指明了方向,连进去过多少户人家都给指清楚了。
郑家是老牌的本地人,解放前就在这边有自己的小院子,郑家祖辈因为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倒也算是无产阶级的“自己人”了。
等建国以后去政府登记,小院子就还是属于他们。
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院儿,在现在可是独一份儿,据说郑箜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就有不少媒婆上门说亲。
跟老太太们唠了一会儿嗑的白露也在感慨,郑家人真是出纯善人,准备给儿子回城的工作让个外人得了去居然也没往外透露半分口风。
根据指路,数着院门终于找到了第九家大门口。看看门口的枣树,是郑箜曾描述过的模样了。
院门是虚掩着的,看来家里有人,白露松了口气,上前拉着木质大门上的锁链叩门。过了约莫十来秒种,里面响起一个妇女询问的声音:“谁啊?”
白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生出些紧张,“你好,请问是郑箜家吗?”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个头发花白却整理得很齐整的四十多岁妇女从里面向外张望,看见白露的时候一愣,似乎有了些猜测,迟疑地问:“是啊,这里是郑箜家,我是郑箜他妈,大姑娘,你是?”
之前原白露回城办理工作入职的时候郑家正忙着嫁女,方方面面都走不开,所以是直接寄了工厂聘用证明条子给郑箜,让郑箜自己去办手续。
结果却是白露拿着条子去入职了,郑家也是一个多星期后收到了郑箜寄回来的信才知道的。
白露露出个拘谨的笑,把自己一身的缺德气儿都给收敛个干净,努力往这时代长辈们会喜欢的质朴无华上靠:“伯母你好,我叫白露,是、是郑箜的对象。”
说完已经是脸蛋通红了。
郑母回过神来,也反应过来把人堵在门口说这种话确实不叫话,甭管心里痛快不痛快,还是先把人招呼着进屋坐着,又去侧屋里拿了些糕点瓜子水果糖出来招待。
等喝了口热茶,两人相对坐在堂屋里,郑母才缓过神来,重新找回状态,开始询问起白露最近的近况。
白露纯良地说:“说来很不好意思,伯母你们好不容易给郑箜找到了回城机会,结果却叫我回来了。”
郑母心情复杂地摇头:“郑箜这小子,从小就主意正,既然是他决定的,也不能怪你。”
白露就当这话是真心话,反正她也没真愧疚过,笑了笑,又说起自己已经把罐头厂的工作跟人换了的事:“虽然厂长和厂革委主任都是大人物,想来也没心情跟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可我总觉得留在那里不踏实。”
听说未来儿媳妇因为长得好引来了厂里的男人争风吃醋,郑母心里有些膈应。可人家既没故意招蜂引蝶,又在第一时间就舍弃了好工作避开了,郑母也说不出个不对来,只能叹一口气,看着白露那张脸说:“你也是遭了无妄之灾,换个工作躲远些也好。”
白露心有戚戚然地跟着叹气:“从学校出来后就去了农村插队,没多久又遇到了郑箜,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真是太吓人了。”
说完还拍拍胸口,仿佛是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小脸都吓白了。
郑母不是刻薄的人,见状自然是心头一软,主动安慰起白露来。
白露那张嘴连鬼都能骗,更何况是骗人,但凡她打定主意要讨好谁,就还没有失败过的。郑母很快就被白露带得不知不觉从膈应到怜惜,从怜惜到心疼了。
等气氛铺垫好的时候,白露才说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一是耽误太久了没来郑家拜访,这次是来道歉的,二是送自己换工作时补来的三百块钱,希望郑母能想想办法,看能否给郑箜运作一个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也行。
“我是没有父母管的人,说来不怕伯母笑话,离开村子之前我就想跟郑箜扯结婚证。现在我工作落实了,只要扯了结婚证,郑箜也能以家属的名义回来了,到时候临时工工资低也不怕,我们都还年轻,吃点苦也不算什么。”
人不回来在身边当牛做马地伺候她,白露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怀孕生娃娃。
郑母哪知道白露打的是让自己儿子回来当苦力的心思,只感动得红了眼眶,捏着白露递钱过来的手直往回推:“好闺女,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我们当父母长辈的哪里能要你这点钱!你拿着,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至于郑箜回城的事,我跟他爸再想办法。正式工不好找,临时工还是好找的。”
等到离开郑家的时候,白露不止没送出那三百块钱,甚至还得了十块钱的“上门钱”,郑母说是本地风俗里未来儿媳妇第一次上门都要打发的红钱,另外还有一大包的各式点心糖果以及自家晒的红枣。
至此,白露算是可以安安心心在小破蜂窝煤厂里等着郑箜越过千山万水奔波劳碌地赶回自己身边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