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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知寨是个念家的人,他家就在乳山寨附近,村子里大部分都是黄姓,只有几户是外姓。
这年头官员上任大多带着家眷,刘知寨来到乳山寨后也把家人安置在黄家村,有黄知寨这个黄家村本村人护着,他们身为外姓人也没被排挤过。
苏景殊托着脸听沈仲元将他从黄全口中打听出来的事情,然后和刘蜀透露出来的消息放一块儿来看。
乳山寨的兵丁不足百,加上附近的农户也才三百多个人,刘蜀口中的农户该不会就是黄家村的农户吧?
“是黄家村的村民。”沈仲元回道,“黄知寨要留在乳山寨当官就是因为黄家村归乳山寨管,他们村是开国时迁过来的军户,历任武知寨都是他们村里的人,所以朝廷才愿意让他一直在这儿守着。”
当然,他觉得是因为如今的乳山寨不像开国时那么重要,那些大官看不上这座小小的寨子,这才连着几任武知寨都是黄家村的人。
苏景殊点点头,“黄家村归乳山寨管,这就说得通了。”
如果整个村子都是黄知寨自家人,两个知寨的俸禄加上整个村子的耕种的确能养活寨子里的兵丁,可问题是村民也有私心,谁家村民乐意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后把粮食供给山里的兵?
这年头又不是后世,士兵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没那么高。
兵匪兵匪,当兵的摇身一变就是土匪,老百姓分不清官兵的好坏,都是直接把兵当成土匪来躲。
就算黄全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他也没法让全村在看不见报酬的情况下供养整个乳山寨的士兵。
除非村民的收益比供养兵丁更多。
不是他把人往坏处想,而是现实就是这样,一两个人还能靠村里人好心来养,近百个正当壮年的劳动力绝对不可能被免费供养,士兵给村里干活也不行。
刘蜀说了乳山寨只有两百多亩山田,那些田村里人能种得过来,不需要官兵另外帮忙。
田地这种东西没法藏,有多少就是多少,少不了也多不了,甚至不用去查,只看乳山寨的范围就能猜出山里有多少能种地的田。
乳山寨的粮饷是在程元上任后被扣的,两年的时间也开垦不出多少新地,所以田产的数量是没错的。
总不能村人种地的时候从地里挖出了埋藏多年的宝贝吧?
沈仲元咳了一下,“大人,村子里的人在□□山种了近百年的地,地里埋着宝贝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才挖出来。”
白玉堂煞有其事的附和道,“老沈说得对。”
“所以说,乳山寨和黄家村都有问题。”苏大人搓搓下巴,越想越觉得他们的推测方向没问题,“要么村子里都是舍己为人的圣人,要么村子里的村民有别的收入,你们觉得哪个更有可能?”
信村子里都是活圣人还是信他是秦始皇?
白玉堂跃跃欲试,“我去村子里探探?”
苏景殊摇头,“今天去乳山寨已
经是打草惊蛇,行商敢在冬天从这儿过,可见他们不怕冬天被人发现,现在去探大概率探不出什么。”
等等,冬天?
苏景殊皱起眉头,仔细回想来的路上包大人说过的话,“隐约记得包大人说过夏天海上多风,海商出海多集中在冬春两季。”
有没有可能,商贾冬天从这儿过不是因为秘密不会被发现,而是要以那些商贾来遮掩他们真正的动静。
小小苏侦探敲敲额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老沈,冬天的海上没有那么多风,密州市舶司是不是已经热闹起来了?”
沈仲元吸了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乳山寨可能和海外有交易?”
白玉堂歪着脑袋听他们俩说,聪明如他,不用掰开来解释他也听得懂,“肯定是这样,不然他们哪儿有钱养活那么多兵?”
虽然不知道乳山寨有什么秘密,但是他们要是和海外有交易的话,就算每年只有冬天才能交易也能轻轻松松养活寨子和村子里的所有人。
海上的生意不是闹着玩的,那些大海商动辄上百条船,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乳山寨加黄家村一共才三百多个人,那么多人靠种地不好养活,出海经商的话轻轻松松养三千人。
即便乳山寨的人不曾出海,他们和某个海商达成交易也能赚大钱。
厢军的待遇那么差劲,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有大钱可赚的情况下,朝廷那点俸禄不发就不发,跟谁在乎似的。
连这些都能猜出来,读书人就是聪明。
苏景殊矜持的笑笑,也没有多聪明啦,只是忽然灵光一现想到这种可能,“今晚还得劳烦五爷去看看,老沈也不能闲着,寨子和村子都得盯紧。”
真要和他猜的差不多的话,刘蜀或者黄全肯定要有一个回村安排事情。
白玉堂不太放心,“留你自己在客店?”
沈仲元也不太放心,“大人可以吗?”
苏景殊:……
“我只是不会武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清醒一点,他还有张嘴。
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是在已经表明身份的情况下,他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还是挺有用的。
不是他吹,从小到大只要他出马吵架就没输过,就算对面吵输了恼羞成怒要动武,他还能回家喊哥哥出来以人数取胜。
再说了,州衙知道他来乳山寨,要是到了乳山寨就闹失踪,知州大人把乳山寨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刘蜀和黄全想趁夜刀了他也得考虑一下能不能承受刀了他的后果。
不要小瞧官职的威慑力,他厉害着呢。
旁边俩人一想也是,乳山寨连官府克扣粮饷都能忍,应该不会冒险来害他们,“晚上去会不会来不及?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用着急,吃了饭再走。”苏景殊指指外面的店铺,“没猜错的话,这些店铺应该都是乳山寨或者黄家村的人在经营。”
黄全送他们回来的
时候特意叮嘱店家好生伺候,看着是敲打其实是在提醒,他那些话喊出来,周边几家铺子的店主脸色都变了。
变脸也没用,他们昨天就出门喝了个茶,其他什么地方都没去,那些人私底下交流也交流不出什么。
如今敌明我暗,正是找线索的大好时机啊!
小小苏侦探如是道。
“对了,你们俩出门的时候避着点人,别让他们发现你们已经不在客店。”苏通判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说道,“敌明我暗,要好好利用这个优势才行。”
白玉堂摆摆手,“放心,五爷干惯了这种事情,别说是周边的人,就是皇宫大内的侍卫都发现不了。”
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老鼠半夜出门窸窸窣窣,他是成了精的老鼠,连窸窸窣窣也不会有。
瞧好吧,把黄家村交给他肯定没问题。
“老沈,黄家村在哪儿来着?”
沈仲元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山里的路不好走,要不我去黄家村,五爷去乳山寨?”
连黄家村在哪儿都忘了打听,这还能行?
白玉堂眉眼弯弯,“这不是还没走?”
临走之前问了就行,他要是出门之后才想起来不知道黄家村在哪儿再说他也不迟。
不多时,店小二敲门送饭菜。
知寨打过招呼的饭菜就是不一样,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来比昨天的丰盛。
白五爷啧了一声,“看来光有钱也不行。”
苏景殊拿出筷子,“看在即将有个大案的面子上,原谅他。”
山下客店里的三个人商量好接下来怎么办后安心吃饭,山里的文武两知寨却没法安心。
黄全能当那么多年的知寨肯定不是傻子,当然,也没聪明哪儿去。
刘蜀听他复述完说过的话差点被气晕,说官府不给他们粮饷也就算了,没事儿提什么黄家村?
黄全挠挠头,反驳也不敢大声,“是话赶话才说到哪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他刚开始没准备说那么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一不小心就多说了几句。
而且他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只是说要不是有村子里的人帮忙,乳山寨这些士兵都会饿的跟刘大人一样瘦,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刘蜀气的原地打转,“村子里的人帮忙?村子里的人为什么帮忙?你黄全有多大颜面能让本就穷的吃不上饭的黄家村帮你养活这么多兵?”
山里的田是不用交税,可他们的地本身就贫瘠,又不是那些上好的肥土沃田,一年到头忙活下来也见不着多少粮食。
村民靠天吃饭,凭空冒出来粮食养这些兵?
他回苏大人的时候只敢说山田归乳山寨,让苏大人以为田里种出来的粮食全部是乳山寨的,不敢暴露黄家村男女老少的存在。
这下可好,想瞒都瞒不住。
“黄家村就在山脚下,出门
一打听就能打听到,我什么都不说也不能让黄家村凭空消失啊。”黄全委屈的不行,五大三粗的武知寨愣是被文弱的文知寨骂的不敢抬头,“苏大人和他那两个随从昨天才到乳山寨,他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没什么好担心的。”
刘蜀一脚踹上去的心都有了,“你今天晚上回村让村里人警醒点,这些天什么都别干,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窝冬,等过了风头再说。”
黄全脸色大变,“过些天商队的人就到,不能现在停工。”
“现在不停工,让州衙发现怎么办?”刘蜀咬牙切齿,“私铸铜钱是重罪,你有几个头够砍?”
连程元李坤都没逃过去,他们被发现了能有好下场?
“行行行,我今天晚上就回去。”黄全小声嘟囔,“回去让我媳妇炖鱼头汤,要不要给你带一碗?”
“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刘蜀抬手让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他得好好想想万一暴露要怎么办。
之前登州官场动荡已经把他吓个半死,登州州衙连带着下辖四县的一把手全部被押送到京城,连厢军里的指挥和都虞侯都少了一大半。
消息传到乳山寨的时候他就生怕会暴露,直到后来官府没了动静才好些。
当时没有查到乳山寨不代表永远查不到乳山寨,前两年铤而走险私铸铜钱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要是官府能把寨中士兵的粮饷给补上,他们也没必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继续干下去。
钱重要,命更重要。
趁现在还来得及收手赶紧停下,再过几年让村子里的人习惯赚这种快钱,到时想收手都收不了。
他任期满了之后就能离开乳山寨,黄全却是要继续留在乳山寨当武知寨,天知道朝廷派来的下一个文知寨是什么人,要是不小心让新上任的文知寨发现端倪,他们这些人全都得玩儿完。
远的不说,今天来的苏通判就够难缠。
刚来登州就能让登州大换血的肯定不是简单人,虽说外面传的都是包大人的功劳,可包大人并没有在州城停留,甚至没有和李坤碰面,进城的只有这位刚入官场就被封为一州通判的苏大人。
李坤有多难缠他再清楚不过,苏通判能让李坤栽那么大的跟头,他和黄全真的有本事做到天衣无缝?
刘知寨越想越焦虑,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禁军大肆抓捕官员的时候。
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再这么下去他非自己把自己吓死不可。
黄知寨和手底下的兵说了今天要回家探亲,临走之前又回来看一眼,“老刘,要不要去你家捎句话?有没有要缝补的衣裳?”
他们两家住的近,有东西要带的话他顺路带回去,免得再累着他们刘大人这虚弱的身子骨。
“你赶紧走吧。”刘知寨有气无力,“明儿早点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黄全抬头看看天色,感觉离天黑还有一会儿,索性直接进屋,“别明天了,现在说也行,免得我走了还惦记。”
刘蜀:……
刘大人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刘知寨,“现在说也行。”
回去让村民暂时停下铸钱和以后永远都不要再铸钱没什么区别,村子里的人还没有因此获利太多,就算有人会舍不得,想想性命也会忍痛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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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那边过几天他去交涉,反正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除非以后不打算在大宋地界儿赚钱,不然就算他们单方面毁约对面也不敢闹大。
黄全皱着脸,期期艾艾的问道,“真不干了?”
刘蜀语气笃定,“真不干了。”
“要是官府还不给乳山寨的兵发粮饷怎么办?”黄知寨忧心忡忡,“你知道的,只靠山里那点田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
他们为了铜钱生意连商贾的过路费都放弃了,现在停止铸造铜钱,流失的商贾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接下来就只能指望官府发的粮饷。
上头的粮饷能发下来也就算了,要是发不下来呢?
寨子里的官兵不多,那也是近百张嘴,没有额外收入真的活不下去。
刘蜀咬了咬牙,“苏通判曾跟包青天一起办案,能被包青天看好的肯定不是坏官,他说要给乳山寨一个说法,肯定能把粮饷发下来。”
要是还发不下来,他再联系商队就是。
乳山寨那么多壮劳力没有被饿死的道理。
“行吧,不干了。”黄全烦躁的将头发抓成鸡窝,“前不久我还和我媳妇说要把村里的娃子们都送去县城的书院念书,这下又得往后推。”
快钱不能挣,那就慢慢攒吧。
老天呐,为什么天上不能下金子雨?
外面那么多金矿,他们□□山能给金矿腾地方,让他们也见识见识金矿是什么样子吧。
黄知寨在心里仰天长啸,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还有其他要叮嘱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早知道要说的是这些他就不进来了,早听晚听都是听,他选择晚听。
刘蜀揉揉额头,“把钱范烧了,那东西一旦被发现就是铁证如山,说什么也不能留。”
黄全点头应下,“行。”
日头偏西,倦鸦归巢,乳山寨衙门尽数笼在沉沉暮色之中。
黄全一边和寨子里的兵打招呼一边下山,并没有注意身后多了个人。
衙门内外也没有发现身边多了道影子。
这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破破烂烂的衙门里一豆灯火亮到清晨,山下黄家村的火把也去了这家去那家。
村子里一共只有两百多口人,谁家有动静全村都能听见,几个壮丁聚到村里铁匠家商量事情,说到天亮才各自回家。
白五爷在房梁上蹲了一夜,有点后悔没有和老沈换活儿。
刘知寨虚的风一吹就能倒,肯定没精力一熬一整夜。
山脚下的房梁有点冷,不知道山里衙门的房梁上冷不冷。
客店里,苏大人裹着被子一觉睡到天亮。
店里保暖不太好,裹了两层被子还不太够,看来冬天是真的不适合出门。
苏景殊起来洗漱,然后去隔壁敲门,敲了两下没听见动静,不由得往外看现在是不是白天。
怎么这时候还没有回来?
白玉堂的房间没动静,另一边沈仲元的房间传来声响,顶着黑眼圈的白五爷扯出一抹笑容,“呦,大人起了?”
苏大人眨眨眼睛,有些茫然,“起晚了吗?这也不晚啊。”
平常都是这个点儿起,没起晚吧?
苏景殊一边嘀咕一边过去,好吧,别人干活他睡觉的确有点拉仇恨,“五爷昨晚有什么收获?”
白玉堂伸了个懒腰,指着桌子上的钱范回道,“收获就是,可以拿牙牌回州衙调兵抓人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钱范那么有缘,反正就是又拿到了一副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