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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官场,不懂什么都不能不懂人情世故。
苏景殊没打算朝左右逢源铆足了劲儿钻营的方向发展,但也没想在人情世故上吃亏,和同僚打好关系才能营造良好的工作环境,要是州衙里天天有人给他使绊子,把时间都耗在应付同僚的刁难上他还怎么干活?
不是说州衙的同僚们不好相处,他是防患于未然。
也是许大人好相处,不然他也不会拿许大人来练手。
地方大部分通判和知州都势同水火,有些知州宁可去没有通判的贫穷小州都不愿意去有通判的富庶大州,可见身边有人盯着多烦人。
像登州这样又穷户数又多的大州,正常情况下还真没多少人愿意来。
刚开始他想着许知州熟知律法精通断案肯定比教导主任还教导主任,临危受命来到登州哪儿看不过眼就立刻吹胡子瞪眼,他这个通判必定要成为登州官场恢复正常路上的牺牲品。
相处之后才发现之前的猜测都猜歪了,虽然许大人熟知律法精通断案,但是他的脾气和之前的猜测完全是两个极端。
想象中:一戳就爆炸的火爆辣椒。
现实中:看什么都操心的老好人。
官家不是给他找了个教导主任,而是给他找了个男妈妈。
对不起,虽然这么说许大人不太礼貌,但是他下意识就想到了男妈妈。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知州要干什么必须告知通判,通判要干什么也必须和知州商量,本来就是互相制衡的官,朝廷巴不得他们关系不好。
而许大人上任之后的情况是这样的:通判想去巡视地方?去!通判想查账?查!通判想干什么?干!
知州给足了通判信任,不像是针锋相对的两个官,更像是老师傅带徒弟。
感谢官家,感谢太子殿下,感谢政事堂和吏部的大佬们,你们真的太会挑人了。
许遵是个能办实事的好官,不然政事堂和吏部也不会推他出来接手登州这个烂摊子。
他到登州后先熟悉州衙的政务,然后隔三差五去底下县里巡视,仪仗队在前面吹吹打打,巡视进度进展的异常缓慢。
进度缓慢也不耽误他发现问题要为民做主。
苏景殊已经把登州盐业的困境整理的差不多,就等知州大人开口说要上奏朝廷,来时什么都没带也不耽误他叭叭叭。
毋庸置疑,登州境内的榷盐制度有问题,问题就在于官方民间都没好处。
灶户煮出来的盐只能卖给官府,官府收购的价钱不及市价的三分之一,要么合法卖给官府但是穷,要么偷偷摸摸卖给私盐贩子但是违法。
官府那边是收购的盐太多卖不出去,私盐的价格比官盐低,质量还比官盐好,百姓买东西肯定要买又便宜又好的,又屡禁不止的私盐在,价高还没有私盐好的官盐能卖出去才怪。
盐这玩意儿再怎么耐放也会有损耗,长时间卖不出去越放损耗越多,
榷盐制度又规定存储的损耗由主管屯盐的官吏赔偿,盐官恨死那些盐的心都有了,平时干活更不会上心。
但凡中间有一方获利都能说政策不是全无用处,偏偏登州这榷盐政策只让私盐贩子获利,官府百姓两败俱伤,怎么看都是政策的问题。
苏通判侃侃而谈,将事情梳理的清清楚楚,最后得出结论,“大人,上奏朝廷取消榷盐制度吧。”
有渔盐之利的不只有登州,还有隔壁莱州,只是莱州有大矿,榷盐收入不多也影响不了官府的运行,登州不行,登州禁止百姓出海后就靠煮盐来过日子了。
不对,他们登州现在也有矿了。
不管不管,有矿也是朝廷的矿,地方官府从中获益有限,开采出来的金矿铜矿又不归百姓,盐才是他们能碰到的真金白银。
“大人,官盐价高,登州莱州两地皆是私盐横行,如果能让灶户将制出来的盐直接卖给百姓,官府不去低价收盐而是收税,情况应该能比现在好上许多。”
许遵点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如此一来,私盐贩子便无处收盐,也能打压住将那些囤积居奇的无良商人,子安果然是个妙人。”
苏景殊眯了眯眼,走私盐贩子的路,让私盐贩子无路可走。
虽然许知州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但是正直的苏通判也不能将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此法乃是家父家兄所想,并非下官的功劳。”
“你爹和你那两个哥哥也都是妙人。”许知州笑吟吟连爹带儿子一起夸,夸完了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有点问题,“你爹和你哥哥没事儿怎么会讨论登州榷盐制度的弊端?”
苏小郎摸摸鼻子,“来登州的路上听包大人讲登州的事情,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就提了一句。”
“好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许遵笑骂一句,怎么说也是当了几十年官的人,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小子是万事俱备只等他这股东风,这几十年的官也是白当了,“本官今晚便写奏疏,一定让官家知道苏通判的良苦用心。”
“大人辛苦。”苏通判讪讪笑笑,“下官也没怎么用心,大人写奏疏的时候不用提太多。”
感觉“良苦用心”四个字从许大人嘴里说出来有点瘆得慌,他对功劳没什么执念,只要登州治理的好,所有的官员都能跟着沾光,这个光他三年后再沾也行,不用现在就上报官家。
主意是他爹和他哥出的,他只是主意的搬运工,算不上“良苦用心”。
顶多是在等大人开口时耍了一丢丢的小心思,许大人那么和蔼可亲,肯定不会在意这点小细节对吧?
许遵摇摇头,拿这给根棍子就能往上爬的臭小子没办法,“天色不早了,子安何事傍晚造访?”
苏景殊拍拍额头,把扔到后面的乳山寨之事再提溜出来,“大人,牟平县有个乳山寨,听闻寨子穷困潦倒情况不太好,可州衙这边并没有收到乳山寨的公文求助,下官想着等雪停了就带人去那边看看。”
“乳山寨?”许遵想了想,
对这个名字还真没什么印象,“怎么个不好?详细说说。”
能让朝廷置寨的都是交通要道,交通要道通常都有商贾云集,寨子光靠设卡收税都能富得流油,怎么还有穷困潦倒的寨子?
苏景殊没去过乳山寨,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于是便将沈仲元搜集来的消息再讲一遍。
乳山寨位于□□山之北,南濒黄海西依玉皇山,的确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
可是设卡收税的前提是得有商贾从那儿过,没有商人从那儿过他们上哪儿收税?
至于为什么穷的衙门破破烂烂也不找州衙求助,这得去了才知道。
许遵点点头,“此事本官已经知晓,冬日天寒,外头时不时有强人出没,出门多带些护卫以防万一。”
苏景殊对来自许大人的叮嘱一一应下,有白五爷在不怕遇到强人,遇到强人后该害怕的是强人而不是他。
如今刚刚入冬,还不到连着下好几天大雪的时候,天上的雪花半夜的时候就停了,第二天日头升起,走在太阳底下还有点热。
许知州叮嘱年轻的小辈出门多带护卫,奈何小辈嘴上应的好,出门的时候该不带还是不带。
想想他身边那两位都是江湖出身,其中还有在开封府挂职锦毛鼠白玉堂,登州境内没有贼寇能打得过白护卫,其他护卫不带就不带吧。
难怪来时路上碰到包拯时包拯让他多上点心,这么不听话的年轻人的确得多盯着。
怕孩子不聪明,又怕孩子太聪明。
还好不是他家的孩子。
可惜不是他家的孩子。
许遵摇摇头,让人将写好的奏疏送去京城,然后回书房继续办公。
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去衙门点卯,把要紧的事情处理完就能自由安排时间。
许大人的书桌上放着一幅摊开的舆图,被反复查看的正是苏大人要去的乳山寨。
那小子说的不错,朝廷怕契丹人从海上来犯可以加强水军训练,主要防备北方渤海湾已经足够,乳山寨位于登州南部,让那边的百姓能出海经商利大于弊。
大宋开国之初便在那地方设乳山寨,自然是因为在那里置寨有利可图,如今登州萧条贫苦,要么就把乳山寨撤了,要么就给他们找个新营生。
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不用宣扬他们就会闻着味儿找过来,乳山寨的位置很适合出海,一直闲着也怪可惜的。
等那小子回来看看寨子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的话他就再给官家上奏。
来都来了,总得把登州治理好才能走。
前往乳山寨的官道上,苏景殊也在和沈仲元说占着地利不用有多可惜。
全天下造船技术最高超的工匠都在登州,有船又靠海却不让百姓出海,这和造出了自行车却不让骑只能推着走有什么区别?
不能因噎废食,怕契丹人从海上入侵就加强海防,没见谁家海防是直接封锁海岸线的。
白五爷不参与他们俩的
话题,事关朝政?_[(,他怕他一开口就闹笑话。
无所不能的锦毛鼠白玉堂不可能闹笑话,所以他直接不掺和。
官道上行人不多,三人骑马从州城出发,直到傍晚才到乳山寨。
寨子和县城不一样,这儿只有不到百人的士兵驻守,除了商贾很少有人到这儿来,他们仨出现后很快引起寨中人的注意。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出门经商的富少爷小小苏再次上线,过去和官兵交涉的则是他们家万能的沈管家。
怎么说也是个交通要道,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以前的底子还在,容过往客商歇息的驿馆和供路人吃喝消遣店铺也都开着。
很冷清,却也不是没有客人。
海商都跑密州去了,靠岸的第一选择是板桥镇市舶司,鲜少会到别处停留,不过海商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在陆上做生意的商贾。
再小的地方都有富人,大宋不立田制的后果就是贫者越来越穷而富者越来越富,越是小地方越容易卧虎藏龙。
乳山寨是周边几个小城的交界处,只附近的商贾也足够养活寨子里的官差,可现在这冷清的样子也不像是交界处该有的样子,难道还有其他没查出来的缘故?
三个人找了客栈安置马匹,看天还没黑便出去转转。
茶馆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商贾需要消息,也会自动往茶馆里聚,其他铺子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路口的茶馆却是快坐满了。
喝茶的客人在闲谈,不过谈的话题和乳山寨没有关系。
苏景殊瞅了旁边的白五爷一眼,找个空桌子要了壶最好的茶,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听其他客人吹捧杀贼无数的锦毛鼠白大侠。
白玉堂扫荡山贼的消息已经传遍登州,消息灵通的知道他这几年都会留在登州地界儿,提起白大侠那叫一个自豪。
人在登州就是他们登州人,登州百姓与有荣焉。
曾几何时,他们登州饱受贼寇的欺压,官兵没本事剿匪,商队上路都战战兢兢,生怕过路时没打听清楚遇上劫匪不光保不住货还把小命儿给弄丢了。
现在可好,有白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周边山头的贼窝全部清了一遍儿,他们连请镖局的钱都省了。
感谢白大侠,虽然他们素未蒙面,但是只要白大侠露面,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苏景殊和沈仲元忍笑忍的艰难,端茶杯的手都在颤抖,“来,五爷,干了这杯茶。”
以茶代酒,喝了这杯茶,大家伙儿就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白玉堂没好气的瞪他们一眼,别过头懒得搭理他们。
笑什么笑?官兵连贼寇都解决不了,他白玉堂以一己之力解决了整个登州的贼患,官府难道不该反思反思?
现在是有五爷帮忙,要是没有五爷帮忙呢?
天下只有一个五爷,但是有数不清的贼寇,官兵再这么懒散下去迟早有他们哭的。
喝茶的客人们没没注意角落里的三个人
,说完白大侠在登州的贼窝里大杀四方后又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知道白大侠为什么会来登州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肯定是被朝廷派来的呗。旁边人回道,我兄弟不久前从京城回来,他说京城那边出了大案子,襄阳王府和柴王府合谋造反,听说朝廷因此杀了很多人,血流成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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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听说了,四海钱庄被封你们都知道吧?据说就是因为掺和进造反的事情里了。”隔壁桌的行商小声附和,“白大侠如今已经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他和包大人一起来登州肯定是奔着四海钱庄来的。”
要不是四海钱庄掺和造反,以包大人的身份才不会来他们登州这种小地方。
“说对了,但是只对了一半。”最开始提起这个问题的商人咂了口茶,“白大侠不是跟着包大人来的,他跟的是咱登州刚来的通判苏大人。”
他做的是粮食生意,官场上的消息比较灵通。
州城那几个大粮商都官府抓走到现在都没放出来,几家大粮商没了主事人,其他粮商当然不会客气,很快就趁他们病要他们命把那些人手里的生意给瓜分了。
他的生意不大,抢到的也不多,但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分量。
苏大人哪里是通判,分明是他们的福星。
其他人听的满头雾水,做茶叶生意的汉子问道,“白大侠那么大的侠,通判有什么本事能让他跟随?”
这位估计连通判是谁都不知道。
“你傻啊,白大侠那么厉害,要是通判不值得跟随他会不清楚?”旁边人吐槽了一句,然后催着好像知道很多小道消息的粮商继续说,“苏大人?是那位他刚来登州,登州官场就大换血的苏大人?”
那人摇头晃脑,“然也。正是那位苏大人。”
客人们的话题换的很快,眨眼间话题人物就从无往不利白大侠变成自带腥风血雨体质的苏通判。
苏景殊小声嘟囔,“怎么听着那么像丧门星?”
“别瞎说。”白五爷听不得他胡说八道,“分明是官场的一道清流。”
套话小能手沈仲元端着两盘茶点过去凑热闹,他的名气比不过另外两位,行商打听也只会打听名气大的人,打听不到他头上。
没办法,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小诸葛轻轻松松混进闲谈的客人中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名气也不全是坏处。
刚才说白五爷的时候只是说他多厉害,换成他们家大人,这都哪儿听来的消息啊?
行商都是能说会道之辈,胡侃起来什么都敢说。
本朝没那么多规矩,士大夫不以言获罪,普通人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官府要真的拿说错话为理由抓人,朝中大臣就先不乐意。
以言获罪的口子不能开,今天能用这个理由抓平民,明天就能用这个理由抓官员。
言论自由是太祖皇帝给他们的权利,谁都不能剥夺。
行商们凑在一起侃天侃地,不在意旁边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
他们大部分对新来的通判都不了解,主要还是听那位粮商讲。
苏景殊听的一脸麻木,他也想知道,这都哪儿听来的消息啊?
说他是神童他可以理解,他前几年的经历那么邪乎,勉勉强强蹭个神童的名号也不是不行,说他是雷公下凡是什么道理?
京城的小报胡编乱造也不过说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没有明说是哪个神仙,怎么传到登州又变样了?
雷公司掌雷霆,电击雷劈乃至刚至阳之威力,可制裁妖魔鬼怪,所以他一来登州官场就大换血就是雷公过来降妖除魔?
拜托,包大人还在呢,把功劳都归在他身上包大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