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楚三十七年冬:
雪覆桓都,满梅倾轧。
城郊,南无一身素白撑伞行入一处院落。
一路上的灯笼都亮着,灯影错然间,素白衣裳微微扬起,随风起的青丝,雪色埋不住的清冷之姿。
她走至中央一处亭落,茶香气正蒸腾着,席上温孤舟散漫地盯着眼前停下脚步的南无,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浓情。
她对上他的眼睛,她看他的眼神,好像在告诉他。
“温孤舟,我想你了。”
或许,大概,此时她就是这么想的。
温孤舟换过她撑伞的手,互相看了看彼此,终究没有多余的话。
她坐下身,他推过一杯姜茶给她。
“去年我在这里,你没有来。”说者似是不太在意的感觉,散漫且无关紧要,说完还偷偷瞅了南无一眼。
南无双手捧着热乎的茶碗,热气碰撞间眼前像是结了一层水雾。
“我现在在你眼前。”她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眉眼温柔地弯着,声音清细舒缓。
她总这样,不解释,不留恋,不期待。
他把弄手中茶杯,饶有兴味地盯着南无,嘴角那一丝嘲讽平添几分悲凉。
“慕吟,我在你这到底算什么?”他从不叫她南无。
“心上之人。”她回答。
他愣神,错愕不是装的,却又很快变脸。“你的谎话说的是越来越好了,差点又骗过了我。”
“就算是假话吧。”
“慕吟!”
温孤舟急了。“你耍我啊!”他的声音低沉,尾音中略夹着磁性,眉眼间满是阴鸷。
她放下茶杯,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今年的雪更冷了些…对心悦之人,我从不撒谎。”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悦还是该心痛,总之,他如今每次看到慕吟,心中都会莫名作痛。
“你说你要权,我便当了权倾天下的人上人;你喜欢自由,我从未强迫你的感情;你要我安于一方,永不觊觎皇位,我便在皇陵前立下血誓;你要的,我都做到了,”温孤舟眼角红了一块,声音略带了些委屈“你为何一颗心拒我千里?”
慕吟暗处的手紧抓了下衣服。
“温孤舟,你相信吗?”她望向风雪,没有尽头的黑暗。
“相信什么?”
“命。你相信命吗?”她继续问。
“如果命中注定你是我的我就相信。”
一个瞎问,一个真答。“慕吟,你不是会算命吗,不然你算算我最后能不能娶到你?”
她苦笑,谍命者算不出自己的命,也不能去算自己的命。
“我算不出来,大概是不会吧。”
“你的心真狠。”他笑自己,他高估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慕吟的心狠。
南府最年轻的谍命者,18楼主之首又怎么能是心慈念旧之辈呢…终究是温孤舟一厢情愿地拖着这段缘而已。
堂堂摄政王,在对上慕吟的时候,完全没了自己的傲气。
那一夜,他们隔着屏风而眠,晚间的时候雪忽大忽小,偶尔透进来的寒风与屋内的暖和对撞上。
上一次来这也是去年的时候,那天,温孤舟在这等了她一晚上,她是第二日清晨去的,那个时候他早已回去了,也许是赌气吧,他后来两个月都对她视而不见。
她也不揪着,没事人似的,总忙活自己的。
最后,还是他装醉哄的她照顾了他一天,闹的全桓都都笑话,久了人们也就知道摄政王一厢情愿, 却不会知道她们心意相通。
翌日,慕吟是自己回去的。
下属进来向她汇报着昨晚的情势。
“属下赶到的时候,按照您所言要带陈尚书离开,但是他拒绝了。”无旖手持佩剑请罪。
慕吟心中稍有不解。“他可有说明缘由?”
“尚书大人只让我们将此断玉交予您,他还说让您好好活下去。”
慕吟接过断玉,眉心锁着“一块断玉值得他付出满门鲜血,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叫我好好活着,你与我又有何关系?”她思索片刻,心中好像被人割了一块,空落落的。
“你带上我们的人去把尚书一府的遗体找个安静的地方葬了,一代忠良不该曝尸荒野。”
“属下遵命。”无旖欲退下,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还有何事?”慕吟问。
“昨日我们从尚书府撤退的时候,还遇上了摄政王手下的寒川,想来他也是摄政王派去保护尚书大人的。”无旖如实回答。
“知道了,先下去吧。”
想起曾经慕吟对温孤舟说到过,她第一眼看见陈尚书时,总觉得他很熟悉,像是某个被遗忘的慈长。
没想到他也放在了心上。
她收好那块断玉,刚要出门却被拦下。
拦她的是南府阁主最得力的下属——无曰。
她随无曰来至顶层(28楼),只见得南弧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小人得志的神气看她。
她对堂上的南镜(南府阁主)行揖礼,门户开敞着,屋内的格调颇有几分机械灰黑风。
南镜是历过沧桑之人,处事为人自成一派,南弧比起他还是过于年轻,喜怒形于色,是他最大的弱点。
“人既来了,便自己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情?”南镜浑厚威严的嗓音响起,南弧的嘴角更上去了些。
“师傅既知晓,就没有再说一遍的意义了,大小责罚,我自承担。”她话语间很清冷。
南镜拔出手中的短匕,锋刃的剑光划过他的脸,也有意无意触到了她的眼睛“你不该忘记你是南无,而不是慕吟,你与他纠葛太过,可是忘了你的责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既然南府容不下这段缘,又何必不让我离开?”
“温孤舟生性薄情,他的经历你又非不知,你告诉我他那样的人会有什么真心。”
帘子后谢执听到这,脸上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慕吟听到这,嗓音明显急了。“你们未曾拿出真心对他,又如何看得到他的真心?他8岁在战场上被敌国虏去,你们却要他的父亲不顾温孤舟的生死出兵破城,那时候他才八岁啊,一夜之间他家破人亡,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被你们说成天煞孤星,忍受多少人的欺凌和白眼,他的冠礼…”慕吟双目垂泪,要说下去却被南镜厉声打断。
“你不过是怪我拆散了你自以为美满的姻缘,又何必拿他说事。”南镜的神色总显出几分慌张。
“他冠礼当天,你杀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慕吟看着他,脸上如覆了一层冰。“那个人曾经是你最爱的人,她为了你一生未嫁。”
此刻她的目光如淬了毒,冷彻心扉,南镜听了她的话却是无言。
他何尝不心痛呢,他曾经也如慕吟一般轰轰烈烈地爱过,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权势,南镜大概是害怕有一天慕吟也会成为温孤舟复仇的牺牲品吧。
南镜收养慕吟时她才有四岁,他教她习武,送她去最好的学府读书,也会让她学习闺中礼仪,他倾尽所能护她长大,可最终她还是成为了他的一把刀。
一把他稳固权势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