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跞任智氏宗主时,中行氏、士氏强大霸道,智氏人丁单薄,势弱力小,无依无靠,公室的力量已经开始衰弱。公室+智氏,更像是两个弱小无助者的相互携手彼此扶持。直到赵鞅一气之下把赵午处决,中行氏、士氏联手对付赵氏,智跞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开花结果。
晚年的赵鞅,每每提及赵午一事,总是追悔不已。智跞心机深沉并非罪大恶极,落井下石也是人性使然,错的是赵鞅给了他机会,间接助他逞了心愿。
二十年前的成功经验,今天看来已是抱残守缺。此刻热烈拥护的观念,十年之后已是陈腐保守。拥抱公室曾经是所有卿族世家必须严格恪守的原则标准,公室是天子分封,代表王室行使权力,卿族不过是铁打的公室中流水的朝臣大夫。
谁知时移事易,卿族跃升为贤士能人争相巴结投奔的所在,公室反而成了门可罗雀的清水衙门。智跞向公室靠拢的决定实属无奈,也不被旁人看好。谁知风水轮流转,强族互殴,借公室之名明正典刑,借机清除异己恰逢其时。正是久旱逢甘霖,作恶恰遇刀。
不得不说,智跞是成功的借到了东风。公室也因此立了一阵威,国君的心情也舒畅了好一阵子。两个弱者的抱团,效果超越1+1=2的数学定律,可以是双赢互利。
此次合作的大获成功,奠定了双方亲密合作的基础。从此以后,公室成为智氏最强大的后盾和最忠实的支持者。这样看来,智瑶的提议百分百能被晋国国君接纳。
可是,难道伐代还要继续拖延下去?赵毋恤犯难了。已经拖了很长时间,再拖下去,恐怕他再也拿不出决心勇气执行了。所以,与其说赵毋恤埋怨智瑶,不如说他在自我埋怨。若是他能早下决心,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
“代国国君是宗主的姐夫,若是兴师动众,局面恐怕难以收拾。若是非要——”董褐一边说一边观察赵毋恤的表情,赵毋恤抬起原先低着的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他才继续道:“不战而胜乃是上策。”
“不战而胜?”赵毋恤瞪大眼睛,一脸难置信。“不动兵戈岂能让他把江山拱手相让?”
“不用武力几无解决的可能。”张孟谈语气坚定的说道:“领地之争,各凭本事,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属下所言‘不战’并非完全放弃兵器甲士,而是不必大兵压境只需几位勇士。”董褐赶紧解释道。
“行刺暗杀?”赵毋恤有些惊讶,这招他从没想过。
“代国城池坚固戒备森严,若行刺未果,知是我国所为,两国是难逃一战。到时,宗主可能要面临国君的指责,智氏也可能以轻挑战事为由处罚赵氏。”张孟谈一边说一边摇头。
赵毋恤点点头。若是如此,他便重蹈了父亲的覆辙,引火烧身,给政敌打击自己的借口。
今天的一把手拥有绝对的控制力,春秋时期也一样。
比如鲁国虽有“三桓”,由于季孙氏世代占据上卿之职,与哪国交好交恶是否用兵,全是季孙氏说了算。在晋国,谁是正卿,谁就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智跞可以逼董安于自杀借此削弱赵氏。若是赵毋恤擅自挑起战事,今天的智瑶同样可以以作乱为由对他实施惩罚。
尽管对卿族宗主的惩罚最多是削地降爵,不大可能是性命相逼。可是,对于正怀着壮志雄心的赵毋恤来说也是无法接受的。他若是被惩罚,赵氏家族一定会被拖累,他就辜负了父亲对他的深情厚望。所以,绝对绝对不能触碰这个底线。
“那‘不战’改为宗主对代国国君的恩威并济呢?”董褐又提议道。
“恩威并济?”张孟谈想了想,“将代国领地纳入赵氏封邑,若是代国国君不从,杀无赦?”
董褐点点头,赵毋恤不置可否。
“代国国君乃宗主姐夫,若能两全其美最好不过。”董褐小心翼翼的又道。言外之意,威是能不用最好不用。
“此处正是我最忧心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毋恤才说话。
“若是宗主的姐姐能从中斡旋,事情或有转圜余地。”张孟谈提议道:“不如以家人团聚为名将夫妻二人请到府中,试探口风。由宗主姐姐帮忙做说客,说不定事能成。若是恩无济于事,威便避无可避了。”
“恐怕”赵毋恤毫无把握,语气十分不确定。姐姐愿意与否不知道,若是结果无法收拾,她又会怎样?
“恕属下冒犯——”董褐直视赵毋恤,停顿片刻,说道:“代国国君与夫人的情义若何恐怕是影响事件走向的关键所在。”
“何以见得?”赵毋恤追问道。
“若是夫人只是被迫履行婚姻,与其夫感情平淡甚至早已形同陌路,此事便好解决。若是”董褐欲言又止。
张孟谈也点点头。
如果夫妻恩爱,鹣鲽情深,这个事情的结局很可能是姐弟反目。两人反目很可能会激起宗主兄长们的同仇敌忾,甚至引发赵氏内讧。这对本来就紧张的兄弟关系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唯一的好处是,赵家的领地扩大了,有了战略后方,长远来看,意义重大。
“夫妻二人唉”赵毋恤长叹一声。
三人都沉默下来,空气仿佛瞬间停止了流动。
三年前,如湘姐生下一个圆润饱满的胖儿子,今年又生了个粉面桃红的小女婴。由此可见,夫妻二人应该感情融洽。若是同床异梦或是相互漠视,绝不可能三年抱俩。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从前感情好,后来因为男方美妾成群,夫妻有了隔阂,只是旁人不知。只是这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清楚,作为异母弟弟的赵毋恤,既不知晓其中内幕也问不出口。
从前的如湘姐,自在独立,极有见解,体识大局。若是从前的她看待这件事,一定会站在赵家的利益上,帮助他说服姐夫,成为赵家封邑的入赘女婿。现在的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人又多年不见,不知她变化如何?
换作自己是代国国君,甘愿自降身份吗?他猛然摇头,绝无可能,那不是他会干的事情!这么一想,便觉万念俱灰。
这么一想,他们夫妻情分如何,已不是此事的症结,权力名位才是事件的本质。
代国虽不大,却是有城池有百姓的国家。身为一国之君,享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文武官员受国君节制,一府一院皆是祖辈辛苦积累而成。这些财富权力,岂会听凭某人三言两语就双手奉上?
若是并入赵地,代国国君就成邑宰,代赵家打理,听命于赵家。邑宰对邑内大小事虽有决断权,也要听命于赵家。最最要命的是,他拿的是赵氏的薪俸,是个看人脸色卖命的臣属下人。
三个诸葛亮合起来仍然找不到万全之策,看来世间的许多事情并无完美的解决之道。一旦私欲萌发,铁拳利器或许才是唯一的可行之道。
赵毋恤仍犹疑不定,晋国伐齐已从纸上谈兵进阶到付诸行动。
禀明国君后,很快就在宗庙举行占卜,卜象大吉,于是智瑶率兵浩浩荡荡开赴齐国。此次出师的名义是——齐国强占位于晋国东北部、齐晋交界处的英丘。中行氏、士氏之乱平息后,赵鞅曾多次率兵到齐国示威,也侵占过齐国的领地。从此以后,两国为相邻土地的归属时有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