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稍作停顿,沈尹戌继续道:“舒鸠国主动献计,本就是个阴谋。桐国反叛,舒鸠应该乐见其成才对,怎么会站到我国一边?再者,舒鸠国就算是要取媚令尹,真的是献良策妙计,他怎么能确定吴国一定会出兵桐国?假若吴国只是诱我军深入,我军前去岂非自投罗网?”
“令尹欠缺考虑,不留后手,率兵犯险,过错不小。谁知大王也不细想,一味听之任之,不知是何道理?”沈诸梁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一点。
“大王年少,许多事情必须倚重令尹。如果公开质疑,有损令尹颜面,一旦令尹不满,怕是会横生枝节。这个顾虑,为臣者都能看明白。只是——”沈尹戌欲言又止。
“爹想说什么?”沈诸梁看向父亲,眼神警惕。
“不可说,不可说。”沈尹戌长叹一声道:“国运漂泊,只在一念之间,不可妄加揣测。但愿我的预感是错的,只愿令尹能吞下恶果,把国家恶运挡在门外。”
沈诸梁听罢,也不追问。他了解父亲,每到此刻,就是有大事要发生,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就在沈氏父子为楚国命运忧心忡忡时,两位诸侯国君也在为自身的命运奔波。
终于脱离牢笼,离开楚国这个晦气地的两位国君——唐侯、蔡侯,一前一后去了晋国。他们的来意很简单——三年的牢狱之灾受尽冤气,可不能白白遭罪,他们要讨回公道。
“智将军,请一定为小国作主。否则——”唐侯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情难自禁。
“唐侯请勿忧伤过度,万万要保重身体。”智跞命人给唐侯递上一张白巾擦拭眼泪。
“将军体恤,在下感激不尽。”一旁的蔡侯也激动难忍,泪水“哗哗”而下。
“两位君王受委屈了,有何请求尽管开口,我国定会竭尽全力。”待两人情绪平复后,智砾轻声安抚道。
两国君主相视点点头,正要开口,一干随从侍卫拥着晋定公进来了。
三人都不约而同的起身向定公行礼。坐定后,晋定公示意众人归位。
“君主来得正好,”说着,智跞转向两位国君,“两位君王有话不妨直说。”
唐侯看看蔡侯,后者开口说道:“我国与唐国既是楚国的盟国,也是贵国的盟友。我二人无辜受楚国令尹折辱,受累三年,终得解脱,然胸中之气实难抑制。愿以太子和一众大夫为质,请贵国为我们伸冤。”
“君王所受之苦,在下已有耳闻。万万想不到,楚王竟昏聩如斯,纵容令尹胡作非为。”定公缓缓说道:“不知贵国以为我国当如何助一臂之力?”
“讨伐楚国。”唐侯插嘴道。
“伐楚?”定公挑眉问道。
“正是。”唐侯继续道:“楚王年幼,令尹专横无能,楚国人心不齐,上下不和。相反,贵国君臣一心,上下合力,国力强大,对付楚国,绰绰有余。”
“智将军如何看?”定公转向智跞。
“我国与楚国早已盟誓不交兵不动干戈,而今要推翻誓言,似乎”智跞欲言又止。
“智将军所言不假,我国与楚国弭兵结盟世人皆知,诸侯各国也有见证。”定公眉头一紧,说道:“若是出兵征讨,岂非背信弃义?”
“弭兵除了停战休兵,还有其它涵义。”蔡侯急急说道。
“有何涵义?”定公问道。
“同为盟国,理当互助协作,但有恃强凌弱无故生事者,盟主便可召集诸侯兴兵讨伐。”说着,蔡侯看向智跞,“我与唐侯无辜受罪应当归入被欺凌,楚国恃强逞威则是不容辩解的事实。”
“嗯——”智跞想了想,说道:“蔡侯言之有理。”
“不知君王以为如何?”唐侯看向定公,追问道。
“楚国无理在先,这点不假。”定公想了想,说道:“如果要以此对楚作战,凭我国一国之力,恐怕难有建树。”
“却是为何?”唐侯又问。
“楚国纵有千般不是,实力尚存,不可小觑,此其一;”定公缓缓道来,“再者,当初是诸侯见证盟誓,今日也要诸侯共同参与,伐楚才算是名正言顺。”
“君王是说——召集诸侯共同讨楚?”蔡侯喜出望外。
“惟有借重诸侯各国的力量,此事才能成。”定公说道。
“既是要召集诸侯,在下甘愿为之奔走,聘问诸侯,交通消息。”唐侯的高兴也溢于言表。
唐侯话音刚落,蔡侯也表示愿意为之奔波。
“既是如此,有劳两位。”晋定公客气的说道。
蔡侯和唐侯喜笑颜开,又是许诺事成之后定有重谢,又是赞晋国不愧为中原霸主,转而又把楚国骂得一文不值。二人的表现,大大满足了晋定公的虚荣心。
宾主又说了几句题外话,约定好会盟的主题、时间、地点,两国君主便欢欢喜喜的携手离去。
第二年春,一场旨在征伐楚国的诸侯盟会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召开。盟会由晋定公主持,与会的有周王室的刘文公、宋公、蔡侯、唐侯、卫侯、陈子、郑伯、许男、曹伯、莒子、邾子、顿子、胡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国上卿国夏,地点在召陵,史称“召陵会盟”。
这场盟会是久违的由晋国召集的盟会,来的诸侯之多,出席的人物级别之高,大大超过以往。毕竟,这是晋楚四十年前弭兵会盟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楚国为进攻目标的集会。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两位多灾多难的君主——唐侯、蔡侯再次遭到勒索——这一次,不是士鞅,而是中行寅。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是一类人不结一个盟。中行寅有样学样,从士鞅那里拿到了财富密码,决定在两国身上小试牛刀。令他预想不到的是,他预谋已久胜券在握的第一次,竟然遭遇了滑铁卢——两位君主斩钉截铁的回绝了中行寅。
中行寅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决定报复。当然,他不可能直接找到晋定公,把他要报复的理由和盘托出。他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就在前一年,活跃在晋国北面的鲜虞人偷袭晋国。在此之前,晋国对鲜虞作战中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并派驻军队在附近长期驻扎。谁知守城将军恃勇轻敌,这股有备而来的偷袭者最终得逞。还俘虏了晋国驻此的头领观虎,劫掠一番,扬长而去。
思及此,中行寅找到他的盟友兼参谋——士鞅。他对士鞅说,沈国未到,齐国本该君主到场也不过派了个上卿来,可见诸侯根本无心出战,不过是敷衍罢了。这样的乌合之众,如何取胜?不能取胜,岂不是拿三军将士性命当儿戏?
再有,一年前败给鲜虞,并非吉兆。当务之急,晋国的注意力重点应该放在鲜虞身上,毕竟,此事事关晋国的切身利益。
相形之下,楚国与唐国、蔡国的恩怨与晋国关系不大。想想,唐、蔡两国的地理位置与楚国相近,就算此次晋国替他们出头赢了楚国,晋国能得到什么好处?楚国掉头一威胁,两国还不得乖乖顺从?所以,他们之间的吵吵闹闹就是内部矛盾,晋国没必要掺和。
还有啊中行寅添油加醋这一年多来,晋国的气候十分反常。时不时大雨滂沱,动不动就干旱数旬,为此,感染疟疾的人数日益增长,无法遏制。
综合来看,晋国是内有忧外有患,自顾不暇,何必接下烫手的山竽,没事给自己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