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奢侈骄恣的楚平王因病去世。围绕继承者人选,群臣展开激烈讨论。
太子壬是楚平王与秦女(秦女原配太子建,被平王所抢,立为正妃。)所生,子凭母贵,理应是合法的继位者。
沈诸梁等一干大臣都认定,将太子壬扶立为楚王,名正言顺。
令尹囊瓦则有不同看法。他认为,太子壬年纪太幼,不足以堪大任。其时,太子壬只有七八岁,仍是孩童,的确无法履行国王职责,这一说法不无道理。
问到可有合适人选,令尹囊瓦建议让太子壬的庶兄子西继位。子西是楚平王与其他妃嫔所生,他事父恭顺,与兄弟和睦,好学善武,才干杰出,的确能担大任。
子西之能,众所周知,只是既然先王有遗命在前,岂能轻言废立?可是身为群臣之首的令尹既然公开提议,众人又觉得似乎值得参考。
从另一个角度看,追根溯源,太子壬也非嫡子,太子建才是。
这么一看,嫡子已死,子西和太子壬都是庶出。两子都是庶出,年长者优先。年纪相当,再以品德才干论高低。几番比较,子西正是君王的不二人选。
一干朝臣议论纷纷,令尹很满意,以为他的见解独到,很受重视。他信心满满,翘首以盼提议成为定案。
此时,消息已经传到殿外。
不一会儿,一名满头大汗的年轻男子冲了进来。
他来到令尹面前,怒气冲冲的说道:“何人继承大位,先王早有安排,令尹不必多言。”
来人声音高亢,表情激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令尹愣在原地,瞪大眼睛说道:“公子,在下是在替您说话啊。”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子西。
“令尹的好意,在下心领。”子西对令尹抱拳致谢,说道:“太子是先王所定,大位理当由他继承,如果中途更改,就是扰乱国家,宣扬君王的坏事。”
“宣扬君王的坏事?”令尹不明所以。
“公然推翻先王的决定,否定太子的地位,就是在暗示先王德行有缺,岂非张扬其过?”子西冷冷反问。
“这——”令尹一下说不出话来。他环顾左右,原先交头接耳的大臣们个个点头,似乎一下都站到了子西一边。
“太子之母是秦国人,秦国是我国盟国,秦国之女又是先王正妃。如果更改太子,便是背弃先王意愿,辜负盟国,违背誓言。”子西神情缓和下来,语气仍坚定如山,“秦国是我国的强大外援,得罪盟国,岂非引战?”
“公子言之有理。”令尹被现场的僵硬气氛震慑,不得不点头称是。
“列位大夫——”子西走到前列,面向一干朝臣,大声说道:“先王弃我等而去,国之大丧。先王遗愿,怎能擅自变更?国之继嗣,怎可随心易主?”
“废嫡立庶,即为乱嗣;以先王立秦女为后,便要废太子,是毁其名,彰其过,即为败亲;违背盟约,背信弃义,定会招秦讨,即是招雠。三者皆为不祥,在下不愿受此恶名。”
“既是公子如此说,遵从先王遗愿便是。”一众朝臣个个点头,交口称赞子西识大体审大势。令尹赶紧打蛇随棍上,再次提议。
“即使以天下贿赂在下,在下也万不敢听从。从今往后,休再提此事。”子西转身便走,走之前还不忘交待:“请列位好生安排妥当太子即位事宜。”
就这样,关于新任楚王是何人的讨论被强行终止。年幼的太子壬继承王位,后世称为楚昭王。
回首近三代楚王的命运,迄今为止,平王算是全身而退。在他之前,郏敖被叔叔勒死,在位仅四年;勒死侄子的楚灵王,在位十二年,众叛亲离,落得太子被杀,自己自尽的下场;逼死三位兄长,智取王位的楚平王,骄奢霸道,还能寿终正寝,实在难得。
楚昭王的王位继承资格虽遭质疑,经其兄长极力维护,终于保住,算是平稳交接。
无论如何,新人换旧人,楚国开始书写新的篇章。
正在楚国政权平稳交替之际,周王室围绕天子大位的争夺却愈演愈烈。
各诸侯国遵守“黄父会盟”的约定,为周敬王输送粮食日用。同时,各国也在召集军士,筹备粮草,为讨伐王子朝做准备。
待到准备就绪,晋国派出智跞、赵鞅率领诸侯联军讨伐王子朝。从七月到十一月,双方激烈交战。最终,王子朝及其党羽溃败,逃往楚国。十二月,周敬王进入王城。
晋国绛都。
“赵将军——”
“两位贵客,请坐,请坐。”赵鞅赶紧招呼客人。
宾主寒暄客套之后,分别落座。
“来——”赵鞅举起酒杯向客人敬酒,“为了四个多月的并肩作战干杯!”
“两位将军劳苦功高,在下职小无功,不敢轻言并肩。”来人之中年纪稍长者举起酒杯却不敢与赵鞅碰杯。
“女叔(复姓,读音‘汝叔’)将军过谦,若非有你镇守伊阙,我军如何攻下巩地,赶起王子朝?”说着,赵鞅指了指另一位,“这位兄长就别客气了。”后者笑了笑,举杯跟赵鞅碰了碰。
两位贵客,一位是智跞,一位是女叔宽。
这是女叔宽第一次出场,他的姓氏太特殊,必须先把家门报清楚,以便接下来闲谈叙事之用。
女叔是非常罕见的复姓,却不影响它在晋国的土地上留下名字。女叔宽的父亲叫女叔齐,字叔侯,由于曾任司马,也称司马侯。
说起司马侯,他的事迹可圈可点。
晋悼公健在时,司马侯曾与他一同登高台观望,晋悼公感叹,登高真乃人生至乐。
司马侯却说:“居高临下只是观景的快乐,德义的快乐却还说不上。”
悼公问道:“何谓德义?”
司马侯答曰:“诸侯的所作所为,日日展露在国君的身侧,以其善行作为效法的榜样,以其恶行作为鉴戒,便可称得上德义。”
悼公又问:“不知怎样才能做到?”
司马侯回曰:“必得贤人辅佐,方能辨别是非,迁善去恶。”
“不知何人可担此重任?”悼公又问。
“叔向熟读历史,饱览书籍,博学多闻,足以胜任。”司马侯说道。
于是,悼公召见叔向,与他相谈甚欢,遂请为太子师傅,辅导太子彪(即后来的晋平公)。
除了慧眼识人才,司马侯的预见能力也高于常人。
“令尊大人之能,朝野上下晋国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智跞说道:“先父曾与在下说过一事,在下印象深刻,至今仍大为惊叹。”
“何事?”赵鞅的好奇心被勾起来。
“哦?”女叔宽也想知道是何事。
“平公时,我国联合齐、宋、卫、郑、曹、莒、滕、薛、小邾国修筑杞国国都的城墙。先父作为盟会主持,令尊则是相礼。”智跞的眼睛看向远处,陷入回忆之中。
“齐国高止、宋国司徒(华定)二人先后请求与先父会面,令尊在一旁,司仪掌礼。”智跞缓缓说道:“二人先后离去,令尊对先父感慨,‘二子皆将不免。’家父问,‘为何?’,令尊道,‘高止态度傲慢,自以为是,华定奢侈矜夸,将不免于祸。’”
“后来呢?”赵鞅化身好奇宝宝,追问道。
“三个月后,齐国的‘二惠’把高止放逐至北燕。二十三年后,华定因‘华向之乱’祸乱宋国,逃往陈国。”说完,智跞朝女叔宽抱拳,“应验者,短至三月,长过二十年,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