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顾明智跟在其他考生身后, 慢慢出了考场。今日考核,八股文、试帖诗、经纶、律赋、策论,这几样通通涉及。
一整日下来,头昏脑胀!
“感觉如何?”王雁珩问。
“累!”明智多一句话都不想说,考场就是如此,不仅考才学,也考究体力。有些考生半日便顶不住,只能弃考被抬出去。
顾明智体力没得说,但整日这么还是够呛。
出考场时他见那小姑娘仍在那呆着,刚要颌首示意,对方却极快地撇开了脸。
看他疑惑的样子,王雁珩好心解惑,小声道:“替你断了段机缘。”
明智带疲意的俊脸倏然充血,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点,又往那边瞥了眼,恰好看到她阿兄也出来了,一副气血亏空的样子。
候着的小厮忙上去扶住了他。
明智耳力过人,听他低低骂了一句:“妈的,考个试脱层皮!”
不由轻笑了一下。
学子百态,各有遗憾,又抱以无限希望。
“回转吧,明日来看榜。”
今日的考试结果明日便会张榜公布。
阿元道:“马车暂放街口了,这里车和人都多,进不来。”
这倒没什么,行几步路,还能让僵坐了一日的肢体放松放松。三人没再说话,极有默契地朝街口方向走。
明智隐隐好似听到那个县司小舅子鬼吼了一句“什么!”
他无心窥听人家说话,自动将摒闭了。万万没想到这事竟还与他们相关!
从考场到
街口,半柱香左右脚程,左右无事,三人慢腾腾的走着,偶尔就着街边店铺或者行人起个话头,说两句闲话。
终于,眼看马车就在眼前,忽听背后后一阵暴喝:“前头那三个,给我站住!”
三人初初并没有意识到是叫他们,只是这人叫得太大声,整条街都能听到,下意识回头看看是什么情况。
明智第一感觉是这声怎么有点熟悉,一回头,哦,又是那个纨绔。
对方一见他回头,即时指着他鼻子道:“就是你,给小爷站住!”
顾明智皱了皱眉,停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沈麟。”
今日进场检查时,对方抢了他前头的位置,无意听到负责检查的人叫他的姓名。
当然,显然对方也打听过他:“顾明智。”
“嗯?”
“你干的好事,谁给你这么大的脸,拒绝阿夏的。”
原来那个小姑娘叫沈夏。
顾明智目光四下过了一遍:“你确定当街跟我理论此事,是为了你小妹好?”
沈麟道:“少给小爷顾左右言其他,你它妈哪来的脸和胆子!”
“姻缘自古讲究的就是两情相悦,我尚未及冠,也无心于此。且双方门户相差悬殊,在下不才,实在怕误了佳人,若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沈兄见谅。”
沈麟嗤道:“跟小爷扮什么书生清高,说得好听,焉知你是不是没瞧上我家阿夏。”
“在下不曾有此念。”
“那你就应承她!”
顾明智猛一抬头,目光如炬
,直视对方。
沈麟再嚣张终是架不住他这眼神的压力,躲了一下。
只听明智沉下声调道:“这是你想的为妹出头的方式?便是不管是非对错,只管纵着她的心意?”
“你管小爷怎么纵,小爷就喜欢纵,怎么的?”
“哼!”明智斥出到县上来的第一声冷哼,“那我说,恕难从命呢?”
沈麟反应过来,不知怎么的,明明自己带了这么多人,气势上突然就反转了,莫名其妙的让对方压了一头。
腾地又骂了一声:“难从命个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也怪不得我了。”
他一只手高扬挥了下:“来人!”
顾明智岿然不动,反而说:“你无官衔,无任职,私自动用官家人马,可知依律这是什么罪?”
沈麟轻狂大笑,“在这里,小爷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识相的就跪地认错,去给我妹子说几句软话,兴许她来与我说,还能放你一马。如若不然,今日童生结果未定,倒是可以让你先尝尝牢饭的滋味!”
“好大的口气。先不说她是如何瞧上我,给我带来这无妄之灾的,不知。如今,你是怎么强权霸道欺辱于我的,大街上却人人得见。这世道是没有王法么,任得你小小官家眷在此胡作非为!”
他语气极淡,处得事多了,慢慢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上位者的气势,明明是再平和的述说,却一字一句如鼓槌般一下下敲
击在沈麟心上。
令他总觉得背脊暗生凉意,不得不强自挺直腰杆,才能保持气势不输。
奇怪,一个不起眼的乡下穷书生,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气场呢。
据他所知,县下好几个镇,今年受无休止的落雪影响,比往年不知苦多少倍,好多人甚至逃到外地寻找生机。
为此,姐姐几次回娘家都在叹,说姐夫头发都快愁白了。
从今年来考的学子中也不难窥得一丝真相,确实不少学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放手一搏。
他虽然屡考不过,终归读了这么多年书,又在这街上做了小霸王多年,自有底气不让明智两句话吓倒。
“欺你辱你,你待如何?没错,你那长辈是有几下子,但我今日带的可是受过正规操练的官兵,我就不信,他双拳能敌四手。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以一敌十,今日也应对不这我二三十人!”
他话说道这里,已经下定决心要先给顾明智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沈麟算是看出来了,不敲断这人两根骨头,他是不会服软的。
他一挥手:“上!”
将将三十人左右的官兵兵分两路包抄过来,人人腰挎一柄弯刀,过来时齐刷刷抽出,那锥心而清脆的清响,吓得两边看热闹的人纷纷回避。
大部分人甚至躲到一边的铺子里,就怕弯刀无眼,误伤自个。
这情形若是去冬之前,顾明智自尊再强,也要考虑一下性命。
此刻他却无骇无
惧,目光冷冽在三十人的队伍上游走一圈。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顾家儿郎,虾兵蟹将不足以入眼,控全局而全身退,唯快、准、狠三字贯彻即可。”
沈麟见他这反应,也不由暗奇,脱口问道:“带刀的官兵,你亦不惧?”
他话音未曾全落,只觉是眼前倏忽一条残影连闪,唯听得极短促的一声“啊”,不知是谁的兵刃脱了手。
再回神,寒光已然逼上他颈间。
他双腿一软,听得顾明智低低一声,“谁该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