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户外,叶昔有点后悔,那一句“全力支持”讲得早了点。
白日的贝城并没睡醒,街上行人寥寥,连城市的最新地标、巨大的球状影院的全led外壳上,活动着的eoji都是被晒的蔫蔫的表情,看上去像个一百米高的“不高兴”。
“拍摄‘网红球’的最佳地点在道路那边的桥上,来,跟我走两步!”
摄影师文森特满脸都是激动,脖子上挂着砖块儿一般的相机,背上那只又黑又方的包,一看就不轻。
他是中国人,也是赵之勋的老朋友,所以赵之勋才敢将他找来。
感谢是很感谢的,就是
“vcent,我们不如就在路边拍两张吧?你也说,抓拍的效果更自然哦?”叶昔谨慎提议。
虽然大街上人不多,她依然受不了被人拿着长枪短炮似的照相机一个劲地怼脸“咔嚓”,搞得每个经过的人都要停下来围观,还有外国小哥上来问她们是不是明星,能不能要签名。
太招摇了。
“不行!”文森特大手一挥,颇有驾驭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好不容易碰上这么登对的情侣,我的创作灵感如泉涌,一定要拍到最优秀的作品!”
说着,大步在前面领路,响着天桥直直地去了。
叶昔求助似地看向赵之勋,赵之勋连忙将眼神闪躲开,找个理由:“太太,我先去处理一下别的,你们去拍吧。”
他又偷偷地压低了声音补充:“太太
,我这个朋友特别认真。说得不好听,还有点儿认死理。他那个栏目之所以没人看,其实跟他这种‘较真’的个性也有关系哎,我先替他道个歉。”
“没有,不会。”叶昔嘴上客气,其实在心里叹气。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够做到十年如一日地严谨记录着生活。而赵之勋要说服这样较真的人,还是在文森特最在意最坚持的作品里造假,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但道理是道理,心情还是高兴不起来。
“你很忙吗?”
元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叶昔一愣,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元昱定定地直视着她,“才刚说‘全力支持’,这会儿又推三阻四。”
“我不是想推三阻四,我只是觉得有些丢脸”
元昱戚戚然道:“跟着我让你觉得丢脸?”
“不是”
元昱摇了摇头,跨大一步跟上摄影师,仿佛结论他已经知道了。
她只好小跑着跟上。
桥上,文森特已经选好了位置,正在换镜头,黑炮换白炮,看起来更重了。
“就这里,”文森特挥了挥手,“你俩在这儿聊一会儿。要亲密一点,我不在的,放心。”
说着他就跑开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连接的巨大的白色炮筒,看起来像是拍狮子用的。
叶昔瞄了元昱一眼。
这下好了,她和元昱,两个分了手又公事公办、还刚闹翻了的人,要亲密。
她不自在地转身,将手搭在栏杆
上,盯着桥下的车流数数儿,脸上差没写着“你别过来啊”几个字了。
元昱也不服软,在她身边隔着一个人的位置站好,把手张开撑在栏杆上。他个子高,正好架出一个完美的等腰三角,挺直的肩背将风衣撑出一个好看的造型,和脸上臭得不能再臭的表情形成了巨大的对比。
挺尴尬。
时间如同桥底出现的车子,川流不息地向前、消失,叶昔和元昱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
远处,比豪华酒店还高的网红球像一个巨大的黄色泡泡,坐落在车流的尽头,表情蔫蔫的,提不起劲儿。
平心而论,文森特选的这个位置确实不错,不仅能将贝城的街景尽收眼底,而那颗巨物般的网红球变得大小刚刚好,落在两个有隔阂的人之间,特别显眼。
在这里拍照,谁都能认出是贝城。
忽然,投射的动画变了。
从角落开始,黄色渐渐变成粉红,网红球原本双眯起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开,变成了两个爱心,不断地冒泡泡。
“呵。”元昱突然低笑一声。
叶昔偷眼瞧他,只见他也看着地平线的尽头,见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还是低柔的。
“看来国内说的没错,这里果真是全球最大的虚假信息策源地。”元昱接着解释,“现在连我们俩也参与其中。在这里拍两张假照片,沿着白令海峡传回去,出口转内销,大家就相信了。”
叶昔“噗嗤”一声:“地狱笑话
。”
元昱转过脸,对自己的冷笑话也很满意:“那你别笑。”
她瞪他一眼,没憋住,笑意像网红球上喷发爆开的粉红色爱心,根本按不下去。
想一想也是。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假装拍拖什么的,真是太逊了。
而这种时候还在较劲的两个人,真是更逊了。
叶昔摇摇头,无奈地拉住他风衣的前襟,掀起,伛身从他手臂下方钻进去。
她轻柔地靠在元昱略显僵硬的肩窝上,细细声找个理由:“有点冷。”
元昱将眼睛看向别处:“风是有点大。”
然后他拢了拢风衣,将她卷进怀里。
她的耳朵贴上他的胸口,又一次听到了久违的、她偶尔会在凉夜里幻听的、他强劲的心跳。
他身上的气味也像一座没有形状的避风港,让她安心。
却也不全是安心。
她惭愧地挣了挣:“不知道拍好了没有”
“第一次约你,你也穿着这件衬衫。”元昱突然开口将她打断,“你是只有这一件衣服么?”
第一次约会是去港城涟华酒楼的那一次吧?
那时陈伯认出了她,却没有暴露她的身份;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跟元昱度过了一个难得轻松快乐的下午。
她不敢多想,随口答他:“还不是你抢了我的行李。”
元昱语塞,隔了一阵才道:“这是在怪我?”
“不敢。”
“给你买。”又隔了好一阵,他不自在地道,“拍完照,我带你去买新的。”
“
这是要约会吗?”
“难道不是正在约会吗?”
叶昔的心被刺了一下。
“应该拍好了。”她用力推他,不想假装了。
元昱僵着身子,任她推开自己。
叶昔从他怀抱挣脱,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跟他说清楚。不用卫师做挡箭牌,不再用礼物做隐喻,也不用伤害他身体的行动敷衍了事,企图吓退他。
这一回,她要跟他,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
“阿昱,其实我”
一声“不要”打断了她。
叶昔被叫喊吸引了注意力,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发现两个熟人。
桥下,钱永年将岑宁按在墙上,头一歪,凑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