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全是水。
顾远征病成了王乾,躺在阳光照不到的深海之底,李淑怡变成一只巨大的蚌壳,啃噬着他残破的躯体,顾远征化成细小的珍珠,洒入水草稀疏的海床。
她梦见还是少年的卫师,头发又长又卷,扎着两个粉红色的小辫,泡在盛满血水的车子里,车门豁然打开,他像被遗弃的垃圾般被血水冲了出去。
还梦见元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平线的尽头,身边是一棵树。
她走上前,土地塌陷,他伸手求救,她却抓住了那棵树。
“你不选我。”他说。
她拼命摇头否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天地间落雨了,她感到窒息。
挣不脱,她大喊。
“醒醒,叶昔,醒来就好了。”
顺着指引,她深深吸入一口氧气。
“做噩梦了?”
低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呼吸轻吹,很软。
“嗯。”
这一声哼出去,她的心落回原处。叶昔抬起头,撞在元昱的额角。
“梦都是反的。”元昱去扶被她撞歪的眼镜,抬手时肩臂发麻,原来是被她压得太久,失去知觉。
他放下另一只手上联通了电话会议的手机,将眼镜扶正:“你最近连轴转,太累了。喝水吗?”
她点点头,又一次把上半身的重量靠在他发麻的肩上。
元昱的嘴角抖了抖,木着一只手替她拧开了水瓶。
轿车又一次泊进元承和的专属停车位,两人下车,叶昔犹豫间,元昱指挥卫师:“开走,不能停这儿。”
叶昔刚想说两句防止两人起冲突,没想到卫师直接点了点头。
“进去吧。”元昱轻柔地托了托她的背,“早点结束,早点回去休息。”
叶昔随他进屋。
/
这是叶昔第三次踏入元家别墅。
第一次来时不欢而散,第二次来的时候可以说是欢声笑语。
那时韵儿和元承和坐私人飞机回来,没能带回元昊,倒带回来不少礼物。元昊没回来,除了元承和表情难看,其他家庭成员倒是难得统一地保持了平静,在短暂地和平下吃了一顿饭。
还有韵儿。谢清月斥责韵儿奢靡,两周花了五百万,原来都花在她身上了。
丰厚的见面礼堆成小山,韵儿说是以“婆婆”的身份,给“儿媳妇”的。
元昱及时地传达了要和叶昔补办婚礼的信息,元承和听了,脸色居然好起来,并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持续地有着好脸色。
可不是现在在饭桌上吃宵夜的这幅面孔。
叶昔低头咬一个汤圆,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元承和。
不是愤怒。
是一种纯粹的低压。
难道他知道了?
知道,元昱和她,越界?
她又看向元昐。
比起元承和,四十多岁的元昐看起来更像一个六十岁的人。苍老、疲累,却还没能老成一副慈祥的模样。
但至少有足够的阅历将城府都藏在皱纹里,一张菩萨面相,却莫名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这一个月,因原本要进入“硕德”项目的资金一口气注入元氏集团,像是给二级市场的集团资产注入了一口仙气。看空的爆仓,看多的暴涨,不到一个月震荡上行,股票债券两线开花,将投机的、敌对的,一下子打了个落花流水。
元昐大胜。
那些原本属于“硕德”的钱之所以跑得那么急,便是元昐打算赶在元承和回国之前把事情做实了,好扳回一城,表示她能扛得起这个责任,不需要老父亲缩减蜜月时间回来处理公司的烂摊子。
她还如愿以偿地收到了股东的感谢信,和感谢信背后所代表的支持。
再加上元昱和叶昔被劫车的幕后黑手落实在维家,洗脱了元昐的嫌疑,先前怪责过她的元承和,最近对她格外照顾。
比如现在。
“快年底了,冤假错案的苦主也陆续冒出来,”元昐啜一口甜汤,似不经意般提起,“我这几天在公司,处理了好几件不合理的事情,大家的心思都活泛起来,纷纷来找我。”
元承和讨厌在家里的饭桌上说公司的事,上回吃饭还特意声明过,这回却没有阻止元昐。
元昐继续道:“最近找上来的一个苦主叫温德盛,是证券投资团队的优秀团队长,被人举报,停职查看,明明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出什么,却偏偏还不复职。停滞下来的工作都拖到年,今年他们团队的排名怕是毁了,看势头,他们本来能进‘龙虎榜’的!”
她看了眼叶昔,微笑道:“叶昔就是‘龙虎榜’在榜团队的,一定能够理解这种被拖着的感受吧?毕竟排名即是荣誉,荣誉对优秀的人来说,可是最重要的。”
这话并非要说给叶昔听,叶昔可以不接话,她保持着礼貌的假笑。
元昱和元昐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也是他亲手签字办理了温德盛,这下子自然更加懒得理。
元承和则一直保持着低气压,喝着甜汤,像是没听到,等元昐全说完了,忽然抬起头,却给韵儿夹了块点心。
点心入碗,他又低头喝糖水。
看上去并不在意。
“那为什么不复职呢?”一把天真的声音响起。
韵儿眨了眨眼睛,傻乎乎地看向叶昔。
叶昔差点被一口糖水呛死。
元昐钓鱼,元承和不上钩,钓上来韵儿这条傻鱼。
也不怪韵儿,上次大家齐聚元家别墅吃饭,饭桌上是表面和平,只有韵儿真心觉得和平,张罗着拉了个群,起名“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个月过去,群里除了韵儿自己说过话,只剩下元承和偶尔应她一句“好”。
这回听元昐说一件不平之事,韵儿好奇问一声,也不稀奇。
元昐慈爱地看了眼韵儿,叫叶昔周身不舒服:“这个,您可以问问小昱。”
韵儿还真看过来了。
元昱吃东西的礼仪甚好,只要有人开口说话便会主动停下,这礼仪叫他吃了大亏,正好和韵儿对上了眼。
“为什么?”韵儿被当枪使而不自知,求知欲倒是很旺盛。
叶昔在台底下踢了韵儿一脚,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元承和也看过来。
元昱不慌。看了眼韵儿碗里的点心,他也有样学样地夹了一块,淡定地放进叶昔碗里,放下筷子,才道:“不为什么,我管的事儿,我高兴。”
他根本不在意元承和凌厉得几乎发火的目光,直接挑衅元昐:“大姐若是觉得我管得不好怎么办呢?也没办法啊,毕竟是我的地盘,你、管、不、着。”
迟钝如韵儿,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在桌子底下偷偷拉叶昔。
叶昔牵住韵儿,感到了更大的危机。
果然,元昐不怒反笑,放下汤勺:“小昱说得挺对,我也是这么跟温德盛说的,让他安心等待。只是”
她咂了咂嘴,看向能为她主持公道的元承和,“基金属我的金融,怎么就有人管不住自己,瞒着我,偷偷地伸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