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福宁不是第一次上宋家门。
上次是六年前,宋文濂满街宣扬她爹死了,还办了个所谓的祭祀礼,她拎了根棍子来砸场。
苑福宁扫过旁处,影壁上栖着两只海东青。
这地方原来画了两只游鱼,被她砸烂之后居然换成了鸟。
人还没踏进角门,此起彼伏的哭声和叫骂就涌进耳朵,她紧着走了两步,院里好热闹。
宋家二夫人被丫鬟搀着,在院中高声骂着,对面一个上了年纪的夫人站在角落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家两兄弟一个满脸愁云坐着,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容毓:“苑大人到!”
他厉声一喊,院里几个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宋家二夫人一拍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娘啊!你睁眼看看吧,你大儿子害死了你还不承认啊!”
苑福宁:“人在哪儿?”
宋家大爷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见到苑福宁后,颤颤巍巍的往起站,两只腿不住的打哆嗦,站了不过半刻噗通又坐下了。
宋文濂摇了摇头,“苑大人,老朽无礼,不能行礼了。”
苑福宁不想理他。
老东西,几天不见,老的这么快。
年初还能健步如飞呢。
环顾一周,竟没一个情绪暂且稳定的,她只能吩咐小仆役,“带我去看死者。”
老夫人死在她自己的堂中。
人已经从房梁上卸下来,棺椁还没运到,只能先放在她自己的榻上。
宋云茹跪在屋中。
苑福宁:“你在做什么?”
宋云茹没
回头:“为老祖母尽孝。”
容毓:“出去。”
他头都没转,韩子应带着两个衙役就把宋云茹拦出去了。
苑福宁微微抬眼,仵作跟着一并上前检查尸身。
老夫人今年八十有余,一头银发,但皱纹很少,面部表情祥和,就像自然故去的。
容毓:“若是自尽而亡,唇色应该会变,舌头也不会好好的待在口腔里。”
苑福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他回头看了看房梁,那高度就连他一个青年男子都要踩梯子上去,更何况一个老人呢。
容毓的手顺着老夫人手腕往下码,先是看了看手指甲缝。
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再往下,落在她的膝盖上,容毓的手轻轻一转,又摸了摸另一个膝盖。
“她有腿疾,很严重,平时要么不走路,要么拄拐杖。”
“手腕无力,白绫应该扔不了这么高。”
他看向苑福宁,不是很自信自己说的,紧接着又看了看仵作,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仵作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琥珀眼镜儿,微微一笑就是满脸的褶子。
“容书吏说的不错。”
他仰头晃脑的往前走了半步,手指落在老太太的颈间,“但还漏了一点。”
“这种伤口,可是细麻绳留下的。”
苑福宁回头看了看房梁,垂下来的白绫几乎能做一件小孩儿衣裳了。
出门时,宋云茹依旧守在门外。
她擦了擦泪,惶恐的迎上来,“老太太是他杀?
”
苑福宁:“你为什么在这?”
宋云茹:“今儿一早我奉娘的命令来给老祖母请安,想着把老人家请到我们府里住几日,但大爷不同意。”
“谁知道,午饭后就出了这么件事。”
苑福宁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找了个一间僻静的小屋,暂且当了问审室。
那间案发之所,暂时封存起来,让仵作仔细检查。
宋云茹缩着肩膀站在苑福宁面前,她故意扭着肩膀,将最单薄的一面展现给容毓。
苑福宁:“今天早上进府,一直到刚才我来,你一直在老太太的院里?”
宋云茹:“是。”
“不是!”
她猛地抬头,像田野里被鹰惊了的兔子似的,鼻尖红彤彤的,眼角还挂着没擦掉的泪。
“老祖母说她上了年岁要午休,又怕我陪着她烦,就叫我去前院帮她定两出戏,晚上热闹热闹。”
“我前脚刚走”
“后脚”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
容毓听着真是烦,想拿个棍子把她的喉咙捅开了。
一个刚认回来不到半个月的外室女,有什么感情,哭什么哭。
烦死了。
苑福宁:“你见她次数多吗?”
宋云茹摇了摇头。
“老祖母喜欢清静,大爷家的姐姐已经出嫁了,不常回娘家,我的哥哥姐姐们也各有事情,他们不带着我,我不敢自己来叨扰老祖母。”
她瞥向容毓,“长姐如母,长兄如父,他们的话我是一句也不敢反驳的,想必容四爷能懂我。”
容毓
抱着胳膊,“我不懂。”
宋云茹被一噎。
苑福宁:“你来之后,有没有发现不对劲儿?”
宋云茹想了想,才道,“我表明来意之后,大爷不是很愿意,一味的叫我快点回西院,是老祖母留我。”
“不过来之前娘跟我说话,大爷是不愿意母亲被接走的,我倒是有心理准备。”
苑福宁:“还有呢?”
宋云茹摇了摇头。
她哽咽了一声,刚要再说些祖慈孙爱的套话,就被容毓挥挥手给赶了出去。
下一个要进来的是宋文濂。
苑福宁喝了两杯水,滚热的水从喉间一路烫到胃,她往窗外看去。
老太太院中有一株松柏,格外的郁郁葱葱。
这个天气,松柏就算长得再好也不至于这么翠绿吧。
她有点纳闷。
宋文濂:“大人。”
他是被仆役抬着,坐轮椅来的。
手上还是拄着个拐杖。
“是我第一个发现她上吊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天中午我娘都会午睡个把时辰,我今天按照惯例去叫她起床,可拍了许久的门也没人反应。”
“再一推开”
苑福宁:“老太太身边没有丫鬟?”
这是她从进来就发现的诡异之处,这么大的府邸下人却少得可怜。
宋文濂摇头,“我娘喜欢清静,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那嬷嬷三天前回家探亲去了,要三月头才能回来。”
“平时我和她一起住在这院子里,她有什么就直接吩咐我。”
苑福宁:“院子还有谁出入?
”
宋文濂:“三餐饭菜都是厨房准备好,送到我这里,我再请给母亲。”
容毓欲言又止:“你的腿脚”
宋文濂苦笑,“老了不中用,过完年这腿疾就越来越严重,母亲体谅我,都是到我的屋里来用饭的。”
苑福宁:“我看老太太的穿着只有黑灰两色,就连衣柜里也都是这个颜色的,白绫从何而来?”
宋文濂攥了攥拳。
“是她昨天晚上向我要的。”
“我的大女儿刚刚生产,娘很高兴,说要给小儿做件上好的衣裳,我就取了三尺白锦给她。”
他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不曾眨眼就扑漱漱的往下掉。
“我娘这辈子不容易,老了还要横在我和二弟之间。”
“她年前就透露过自己老矣,活下去也是给子女添麻烦,我只以为她是说笑的,没想到”
“要是重来一回,那白绫就算是挂我自己脖子上,我都不会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