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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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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进入七月,这几日接连下了几场大雨,护城河水位高涨短短半月竟听说失足落水淹死了好几个人。

天空阴沉,魏倾心情也不怎么晴朗。他垂眸翻阅奏章,每翻一页毕子福心就往下沉一截,半晌魏倾才撩起眼皮望向毕子福:“就查到这些?”

这就是明摆着不满意的意思。

毕子福还跪着,闻言吞了吞口水,道:“回禀陛下,按照宋天行所说赤石散乃赤红无味粉末状颗粒,且须避光保存,奴才翻遍太医院和京城大大小小的药铺,赤石散有但售卖极为严格,售出的每一钱都有详细记录。况且苏公公那头也一无所获,或许……是宋天行信息有误?”

“蠢货!”魏倾将奏章劈头盖脸地砸在毕子福脑袋上,“你脑子被狗吃了?朕让你查药物供应谁让你专盯赤红粉末,赤石散不能大批量买入,就不能买原料炼制?”

毕子福捧着奏章好不委屈:“查过了陛下,赤石散主原料朱砂,石英,鬼地龙三种东西京城到处都是,但此药合成条件苛刻,若没有稳定干燥的环境极难成功。”

魏倾也明白,正因炼药困难自古以来术士才将炼药炉建在香火鼎盛的道观。只是赤石散被长年累月地用在他身上,魏倾猜测京城一定有个炼药的地方,搞不好,就在皇宫。

毕竟远水不救近火,赤石散运输,保存都太难了。

魏倾思索时习惯性一手撑着额头,朱笔一下一下画圈,忽然间他想到什么,扔下朱笔对毕子福道:“去查安华堂,兴许哪儿的罐子能查出点猫腻。”

傍晚回十三所,魏倾瞧见霜落蹲在门口用小棍子扒拉什么东西,少女背对着他卷起袖子,露出一小截嫩藕似的手腕。她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魏倾走近。

魏倾想,这丫头肯定不是在玩泥巴就是在数蚂蚁,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他有时真想把霜落的脑袋扒开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为何天天都能这么无忧无虑。

“蚂蚁数了几只?”

高大的阴影自头顶落下,霜落仰头瞧她,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你回来啦,我没有数蚂蚁,你看看我在你腰带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闻言魏倾弯腰,顺着霜落手指望过去,只见一团赤红色的东西静静躺在腰带里头。那东西沾了水结成块,但不难看出原本是粉末状……魏倾倏地起身一脚将腰带踢远,拽起霜落后退:“离那东西远点。”

他的声音很冷,眸子犹如千年的寒潭,幽深又沉静。终于找到了,怪不得苏茂才将福宁殿翻了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原来竟藏在腰带里,对方真是缜密。

魏倾凝视那团块状的东西,握指成拳,骨节捏的咔哒响。想他死的人很多,若明着来魏倾或许还能留对方一条全尸,玩阴的他势必将对方千刀万剐。

霜落目光都在那条腰带上,没注意此刻魏倾一身煞气。“那个是豆沙吗?”霜落好奇地问,“你在腰带里藏豆沙做甚?你其他腰带里头不会藏了私房钱吧……”

别说,远远瞧着还真挺像豆沙,魏倾摸了下霜落脑袋:“那不是豆沙,离它远点——还有,以后不许吃豆沙。”

霜落不大高兴,“豆沙馅的粽子也不能吃吗?”

“不能!”魏倾再也不想看见赤红色的东西了,“你怎么发现的这个?”

霜落说:“我要给你洗衣服呀,可你的腰带沾水后太重,我用捣衣杵捶几下这些东西就出来了。”

还真是弄巧成拙。上次在安华堂也是,这丫头误打误撞找上宋天行,才让困扰他的谜团得以解开。

魏倾看着她,许久后笑了,他头一回觉得国师该赏。不过眼前这个人更该赏,魏倾将她的一绺碎发别到耳后:“你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

霜落莫名其妙,就因为她帮忙洗衣服吗?说起赏赐,那她想要的可多了去了,珍珠,碧玉,金元宝……什么值钱要什么,可阿吉才到御前不久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霜落撇撇嘴,她方才蹲的太久脚麻了走不动道,便说:“我要你——把我背到床上去。”

“就这个?”魏倾有点儿出乎意料,这丫头不是爱财如命么。

霜落又上手敲他的脑袋:“不然呢,你以为自己在御前当了几天差就是主子要赏人了?醒醒吧,你比我还穷。还有,你不能藏私房钱,要是被我捉住……”霜落朝他龇牙:“我就咬你。”

魏倾无语,他想告诉霜落自己真的不穷,更没有藏私房钱的必要。可霜落已经脚麻的站不住了,催促说:“你到底背不背我进去啊?”

魏倾没有背。

弯下腰把人扛在肩上,霜落发出一声惊呼,小腿胡乱蹬了蹬,她觉得这个姿势有那么一点点……羞耻:“你……”

魏倾不在意这种细节,像个土匪头子把人扛进屋。碰巧撞见这一幕的马双莲和杨春瞪直了眼睛,面面相觑一会又转过头去。

“这……天还没黑吧。”

“年轻人嘛!没日没夜惯了。”

这天魏倾没宿在十三所,连夜回了福宁殿。他走前被霜落拉着,说:“我知道要什么赏赐了,我要一对大猪蹄儿,一只红烧一只清炖,这个你应该做得到吧?”

魏倾点头,眼中难得漫起一丝温柔,“等着,明日给你。”

第二日又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浣衣局众人对雨天真是又爱又恨。阴雨天活少能偷懒,但也因为阴雨□□裳不能按时送回各宫,若被告到司礼监她们要被罚例银的。

因为这场雨,一上午大伙只能呆在屋子里叠衣裳。这种场合霜落不喜欢,地方小一大帮人乌泱泱挤在一块闷的慌。

今儿一早妙心姑姑带上云芝到各宫送衣裳,知道秒心不在众人干活便不怎么上心。手上敷衍着活计,心思都在谈天说地上。她们聊的话题无非是哪个宫的宫女勾搭了哪个宫的太监,某某司新升上来的掌印有没有对食……

那头聊的热火朝天,霜落却兴致缺缺。她平日就跟云芝,妙心关系好,这会两人都不在霜落找不到人说话。

她正无聊的紧,帘笼被人从外头掀开,送进一屋子潮湿的阴风。

朵兰将雨具靠在窗柩上,扯了条布巾擦擦半湿的衣裙。她刚回来脸上挂着雨水,冲众人说:“外头有位嬷嬷传话,云芝丫头摔坏了腿眼下被困在隆兴殿,你们谁去接应下?”

嗡嗡嗡的吵闹声瞬间停止,大伙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不想出去淋雨。于是故作姿态道:“我没空啊,忙着呢。”

“我也忙着呢。”

霜落飞快起身朝窗外看了看,泼天雨幕连绵不绝,这个鬼天气摔跤被困在隆兴殿真够倒霉的。况且隆兴殿是太后娘娘诵经拜佛的地方,不准下人在那儿晃悠唯恐冲撞了佛祖。若被太后娘娘知道妙心云芝在那儿,挨五十板子都算轻的。

霜落担心的很,她一身力气到了隆兴殿肯定能把人背回来,便抱上两副雨具噔噔蹬跑出去了。

浣衣局门口果然等了一位嬷嬷,身着灰色宫裙,撑着把青色的油纸伞,见到霜落忙不迭凑到跟前,催促说:“怎的这会才来?快快快跟我走,妙心和那丫头还等在隆兴殿呢!”

霜落也没多想,妙心姑姑力气不大,云芝个头又不小,想必是没办法了才拖人到浣衣局求助。霜落不敢耽搁,跟在身后匆匆忙忙出了浣衣局。

那位嬷嬷在前头带路,领着她一路从东华门走至永安巷,刚开始路都是霜落认识的,后来渐渐有点不对劲。隆兴殿在西边,她们出了永安巷却一直在往北走。

雨太大了,霜落鞋袜全湿一脚踩下去能挤出水,她问:“路不对吧,咱们从御花园穿过去就能到,再往北走就出宫了嬷嬷?”

那嬷嬷转过头瞪她,声音夹着雨点有几分沙哑:“你懂什么,御花园这几日正休憩动土木呢,一下雨哪哪都是泥坑根本没法走,只能从北宫门绕过去。”

霜落被唬住了,又跟着走了一段。此时她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这位嬷嬷从未见过,若非传话的人是朵兰她才不会跟出来。眼下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倒有点进退维谷了。

风起,霜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莫名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蓦地转身往回走,身后那个怪异的嬷嬷扯开嗓子喊:“臭丫头你去哪?”

霜落不敢回头,这些宫巷平日就没多少人走,更别说雨天更是见不着一个活人。她越走越快,身后的人已经追上了,一把拽住霜落胳膊,力气大的不像个女人:“想跑!你跑得了吗小贱骨头……”

霜落平日干了不知多少重活,拼力气很少有吃亏的时候,她拿出吃奶的劲将人甩开,雨具也不要了开始狂奔。她现在确定了,有人要害她!

是谁呢!她想不出来。近来她规规矩矩可没得罪谁,要说仇家那只有锦云和姚玉了。若是锦云姚玉想报复她,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吧。

她跑到一处拐角,气喘吁吁正庆幸终于把人甩掉了,冷不丁有个男人从墙头跳下,朝她后颈一个劈手。霜落眼前渐渐模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她依稀听到有人说用麻袋装好……

再睁眼时,霜落闻到一阵甜腻的熏香。她趴在地上,身下是一席柔软华贵的地毯,一看便知对方身份非同寻常。似乎有人在她身上踢了踢,声音含笑:“醒了?”

霜落觉得这声音有点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抬眼,一条深褐色的刀疤映入眼帘。这下霜落想不起来都难,她噩梦的源头——廉王。

“脏死了!”魏泯手握一条长鞭,嫌弃地打量她。

陈婆子已经换好干净衣裳,打扮的人模狗样站在魏泯身后说:“王爷有所不知,这丫头力气大的很。老奴一个人根本制不住她,差点让人跑了。”

魏泯对此嗤之以鼻:“陈婆,是你老了。力气再怎么大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丫头,你可是练过的。”

陈婆子一愣,附和说:“王爷教训的是。”

霜落手脚被麻绳绑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身上又酸又疼,她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喑哑说不出话。

听到她这边的动静,魏泯眼神凉飕飕地瞟过来,又说了一句:“真脏!”

霜落现在的模样是挺狼狈的,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到处是泥。廉王对她的那点心思霜落当然知道,可她想不通廉王不是最讨厌太监的吗,她都找太监做对食了怎的还找上来?

陈婆子好不容易才把人绑来,自然不想辛苦白费。舔着脸劝说:“老奴把人带下去洗干净换身衣裳,到时再让她好好伺候王爷。”

伺候!

霜落眼神里满是惊恐!她又冷又怕,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望着他。

不想,魏泯却改变主意了,他摇摇头:“太脏了!伺候过太监再来伺候本王,恶心!前几日还想凭她的姿色或许能忍忍,现在看来忍不了。”

魏泯对太监的恨意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

霜落恨不得上赶着给廉王证明自己确实脏了,她这么脏的人不配留在王府赶紧把她轰出去。可她嗓子又干又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婆子迟疑地问:“那……王爷的意思是?”

魏泯无所谓道:“投井里吧。太监该死,伺候太监的女人更该死。”

没有求救的机会,很快,霜落被拖到一处偏僻的柴院,陈婆子忙活一天没讨到好处自然将气全撒她身上。霜落脑袋被暴力地摁在地上,脸几乎变形。

霜落呜咽两声,顺了口气,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把我投井里不划算,我死了你今日不就白忙活了嘛,还不如卖了换点钱。”

霜落就想拖延投井的时间,她不会浮水投井就真没活路了,被卖还能有一线生机。没想到陈婆子听她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吆喝一帮粗使婆子对她一番拳打脚踢,霜落弓着身子被打到最后都感觉不到疼。

有人建议说:“这丫头说的在理,今儿没得赏赐可不能白忙活了,还不如卖到青楼。凭这丫头的姿色怎么着也值这个数吧?”

“对,对,挣点辛苦钱。”

陈婆子本想把人弄死算了,这么一听也有点道理,她可不想白出一天力气,吩咐道:“关起来,明日一早卖到青楼去,要不然这趟白忙活了……”

柴房一片漆黑,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霜落手脚还被绑着,她也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陈婆子绑她到王府伺候廉王,结果廉王嫌脏要弄死她,陈婆子又想把她卖了换钱。

兜兜转转,好在今夜小命是保住了。霜落躺在干燥的草垛上,哪哪都不舒服。许是少时过的日子太苦,什么罪都受过,多绝望的境地她都哭不出来,只打算怎么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被卖青楼就卖青楼,就凭她这张嘴肯定把老鸨哄的高高兴兴,等伤养好了再想想怎么逃……

福宁殿内,魏倾看完毕子福呈上的折子,眉梢眼角终于露出了几分欣慰。霜落发现腰带中的赤石散后魏倾就知道该从哪下手了,安贵生和尚衣监掌印一个都跑不了。这不,两人才进正令司不过半个时辰就把知道的全招了。

虽说眼下还有颇多疑问,但只是时间问题,顺藤摸瓜还怕揪不出幕后之人吗?

魏倾阴沉多日的心情终于放晴,他赏了毕子福,吩咐御膳房做好两只猪蹄儿,提上东西回十三所去了。

此时已经入夜,雨后的树梢上蝉鸣不绝,池塘蛙声阵阵很是聒噪。魏倾到达十三所,屋内竟一片黑灯瞎火,他这时就察觉不大对劲,往常他回来时那丫头已经早早的掌灯坐在桌案旁等他了。

魏倾进屋掌灯,屋内冷清寂静,一丁点人气都没有。魏倾眸子暗了又暗,他行至前院,那儿有一颗比屋檐还高出几尺的杨树,魏倾寒声问:“白昼,她人呢?”

随即,一个暗卫从树上跳下来对着魏倾一通手语比划。白昼是个哑巴,被魏倾安排日夜守在十三所。魏倾迅速接收手语信息,白昼说的是:人还没回来。

到这里,魏倾耐心已经丧失了大半,他吩咐:“去浣衣局看看。”

又等了一会,白昼慌慌张张回来,手语比划着说:“出事了!浣衣局的人也在找霜落姑娘。”

魏倾目光沉沉,眼皮突突的跳,神色阴鸷的让人不敢直视:“去查!她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朕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查不到提头来见!”

白昼欠身去了。魏倾前脚踏进福宁殿,锦衣卫指挥使章檐就被急匆匆召来,魏倾下令:“搜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夜就算掘地三尺朕也要见到她。”

他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

一时间,内十二监外三监,前朝后宫人人自危。锦衣卫打着皇宫闯入刺客的名头,点起火把里里外外搜查,柴房后院枯井暗河到处都是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

魏倾端坐在紫檀御榻上,一身青褐宫袍尚未来得及换下,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仪。内侍个个低眉垂首,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就连黑贵妃也感受到主子的不豫,乖乖缩在墙角远远瞧着魏倾。

一炷香未到,白昼带着惊人的消息回来了。

魏倾寒着脸,御榻上方的佩剑已经被他取下:“人真在廉王府上?”

白昼比划:“确认无误。”

魏倾便想起霜落一开始找对食的缘由。是了,那丫头早说过自己找对食是救命的,如今数月过去,廉王那个残废竟还敢将主意打到霜落头上来。无论廉王还是廉王妃,今夜廉王府上任何一个能喘气的魏倾都不打算放过。

他猩红着眼睛,再开口时一字一句像淬了毒:“把章檐召回来,随朕出宫。”

话才出口,苏茂才就跪下来了:“陛下三思!锦衣卫夜巡王府需同时有圣旨和太后手谕,廉王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皇兄,明日不论闹到太后跟前还是朝堂之上,陛下必被千夫所指。还是低调些,由章檐大人偷偷救出霜落姑娘,此事再从长计议啊。”

苏茂才这番话不无道理。魏倾继位后本就有人背地里鞭挞他弑兄夺位,不给手足留活路。此事闹大,不正方便别人抓他小辫子吗?

魏倾笑了,满面春风:“你怎知那个残废会将事情闹大?”

苏茂才没明白陛下的意思,魏倾拍拍苏茂才的肩:“放心吧,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更不会有开口的机会。”

端阳节才过,廉王府门口的石狮前还摆着一束用来祈福的艾蒿。廉王是先帝的第三个儿子,弱冠那年先帝亲自为他选址建府,在众多皇子中出尽风头。

章檐一个手势,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将王府包围。以魏倾为首,一帮人带刀风风火火地鱼贯而入,一时间廉王府内惊呼四起。

廉王并无实权,他府上的兵都是家兵,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平日耍刀弄棍还能糊弄糊弄百姓,在锦衣卫跟前无非是花拳绣腿。

魏倾无视一众惊呼,径直深入让章檐带人搜查。廉王府里头的人大多没有见过他,他们见带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已经够紧张了,见魏倾身着普通宫袍却能引领一众锦衣卫不由得有些奇怪。但奇怪归奇怪,却无人敢上前打探他的身份。

魏泯在小妾屋内听闻动静急匆匆套好衣裳出来查看,他拄着一根楠木拐棍走路一瘸一瘸,众多侍妾跟在身后无一不吓得脸色煞白。

魏泯见来人是章檐,瞬间怒火冲天:“锦衣卫指挥使好大的胆子,怎的今日查案查到本王府上来了?不知是什么重大案子,说出来本王或许能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章檐乃是魏倾的心腹,只管做事不欲与人争辩,说:“浣衣局的一个丫头丢了,臣奉旨寻人。”

魏泯蹙眉,他是真想不到一个浣衣局丫头还能把锦衣卫招来,“我看锦衣卫真是越来越凋零了,多少人命关天的要案不去查,反倒来本王府上寻一个奴才,皇上知道你这么不务正业吗?”

话音刚落,人群后头传来凛冽一声:“你对朕的做法有意见?”

众人抬眼,只见身长如玉,负手而立的魏倾。平日那双含情眼此时深如寒潭,满脸戾气只差把想砍人三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他右手持剑,气焰张狂,再朴素的穿着也让人不得不惧怕到后退几步。

魏泯的侍妾们没见过样貌如此拔尖的男子,一时间都有些脸红,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悄悄看几眼。却见魏倾冷漠疏离的态势,又感叹这般好儿郎真是难以接近。

见到魏倾,魏泯气焰瞬间低了大半。他认得魏倾手中那把剑,当年他的多少党羽皆死在之下,他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却遭太监陷害落下了残疾。

想到这些,魏泯握紧了拳头。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得不低头。魏泯跪下,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下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皇上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魏倾就让人跪着,开门见山道:“朕来寻人!一个浣衣局的丫头,不知皇兄见过没有?”

魏泯已经隐隐后悔了,为了个丫头把皇上召来真不值当,他又忍不住猜测皇上与那丫头是什么关系呢,竟如此大动干戈。

魏倾耐性不好,厉声问:“见没见过?”

魏泯咬牙:“没见过。”反正人已经死在井里了,找到又如何。

“好!很好!”魏倾侧身吩咐锦衣卫加快搜查进度,转而对魏泯道:“记住你的话,若搜出人来不论是死是活,朕要你的人头。”

死了还要他陪葬?魏泯霎时急了:“皇上,按照规矩搜查王府需得有圣旨和太后手谕,敢问陛下可有?陛下夜闯王府,若按规矩办事还好。若恣意行事,臣明日定上奏御史台和慈宁宫,以求一个公道。”

魏倾尚未开口,后院惊呼先到:“找到了。”

魏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那丫头的尸体了,脸色惨白瘫软在地上。他仰视魏倾,头一回仔仔细细看这个男人。

外人都说魏倾走运,继位不过是皇家找不着合适的人选才捡了漏。可魏泯知道这人有多可怕,几个皇子夺权最激烈的那几年,魏倾看似置身事外实则颠倒乾坤。他们都觉得自己败的莫名其妙,怎的就让冷宫养的一条狗登上了高位,等反应过来时才知为他人做了嫁衣。

魏泯还不想死!

魏倾没空和人扯皮,只是转身凉凉看魏泯一眼,道:“放心!朕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

只一句话,便尘埃落定。

霜落在柴房内昏睡,隐隐听闻外头的吵闹声。她嗓子干的好像十几天没喝过水,许是方才被打的太狠,喉咙里有铁锈的腥味。

霜落撑着一口气,嘴里碎碎叨叨:“不能死,要活到九十九。白糖糕,大猪蹄儿,红烧肉,酱花鸭……”她晕晕乎乎背着菜名,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光。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跑进来,霜落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寒冷消失了,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委屈。

借着柴房内昏暗的光线,魏倾还是看清了她的伤。明明昨儿个见她时人还活蹦乱跳的,眼下却瑟缩成一小团躺在他怀里,小手也不似平日温热冰冰凉的。小小的人儿,脆弱到魏倾都不敢用力抱。

霜落只以为在做梦,黑暗的环境里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就是知道魏倾来了。

“阿吉——你怎么来啦?”霜落强忍着眼泪说,“我被欺负了,哎——其实就是被打了一顿,不过他们可太小瞧我了,我皮厚实着呢根本伤不着。”

“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霜落说着伸手摸他的脸,“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既盼着死前再见你一面,又怕见你。我一直想,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小金库藏在哪里,我死了你肯定找不着。”

魏倾滔天的怒意皆化作钻心的刺,一下接着一下让人透不过气来。他将霜落抱起,稍稍一动霜落便喊:“疼!疼……别动我。”

魏倾不知她的伤势,不敢再动,起身到外头吩咐锦衣卫去找太医,接着又钻进柴房,在阴暗逼仄的空间内蹲下身将人揽在怀里暖着。

“为什么害怕见我?”他问。

霜落这会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梦,一五一十道:“你要是来见我打不过他们怎么办呀,岂不是白白送死?我早和你说过了,找死别带上我,同样的我……我死也不会牵连你,咱两只活一个也是好的。”

魏倾眼底酸涩,只觉得心脏被掐的死死的。真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疼?

太医还没到,魏倾便一直和她说话:“你方才怕不怕?”

霜落摇头:“我才不怕,小场面而已。”

“真的?”

“真的!”

魏倾说:“不说真话我走了。”

霜落立马可怜巴巴扯住他的袖子,沉默半晌带着哭腔道:“怕——”

好像真的怕他会走似的,霜落扯紧魏倾袖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哇哇大哭起来:“怕死了呜呜呜呜——那帮坏人欺负我,他们打我,我喊疼他们还一直打呜呜呜……”

魏倾从未见过霜落哭,大多数时候这丫头都乐呵呵的,见谁都笑。被他骂蠢蛋被他吼也不记仇,过不了多久又笑嘻嘻地黏上来。

魏倾从来不知道,这丫头哭自己会这么疼。他给她抹了眼泪,下意识地说:“对不起。”

魏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在霜落一哭就没完没了,使劲控诉说:“你功夫好帮我教训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魏倾点头,问:“第一个想教训谁?廉王吗?”

霜落摇摇头,“是个婆子,又老又坏。就是她把我绑到这里来的,打我也是她带的头。”

“知道了。”魏倾拍拍她的背。

拍了一会,霜落迷迷糊糊已经在他怀里昏睡过去。锦衣卫带来太医,魏倾将人抱出去,这才知道霜落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浑身脏兮兮的,手腕脚腕处都是麻绳勒出的红痕,嘴角鼻孔处渗血,被嗟磨成这样没死也是个奇迹。

魏倾将人交到太医手上,转身时满腹柔情不再,一身煞气比讨命的厉鬼还恐怖几分,吩咐道:“把那几个婆子带上来。”

不多时,几个粗使婆子依次跪于魏倾脚下,皆抖的跟筛糠似的一声声求他饶命。这帮奴才怎么会想到呢,随便绑的一个丫头竟能触了当今圣上的逆鳞。

陈婆子抖的最厉害,毕竟此事她是主谋。眼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跪地爬到魏泯跟前磕头:“王爷,求求王爷帮老奴说说话,老奴在王府二十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厢陈婆子止不住地磕头,魏泯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许久才麻木道:“你以为本王就能有活路?”

众人都不怎么信,毕竟魏泯是皇子,是魏倾同父异母的兄弟。陈婆子见求魏泯不成,又跪爬到魏倾脚下:“皇上,是老奴有眼无珠冲撞了小娘娘,老奴一时糊涂还望皇上恕罪啊……老奴——”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噗呲一声热血飞溅到洁白的窗户纸上,挥洒出形状诡异的图案,一个人头咕噜咕噜滚至中央——

短暂的屏息沉默后,失声尖叫响彻云霄。魏倾的剑刃上滴着血,冷哼一声:“这才刚开始呢,怎的就怕了?”

说罢,魏倾剑指魏泯,唇角勾起笑的堪比恶鬼。

魏泯闭眼,咬牙切齿道:“要杀就杀,本王才不会向你求饶。”

“不必多费口舌。”魏倾慢条斯理地说:“求也没用,朕不杀你——朕要你自己杀自己!”

魏泯登时瞪大眼睛:“我两条腿已经废了,还想怎么样?”

魏倾笑的猖狂:“不怎么样!只是想让你尝遍正令司百种酷刑,什么时候受不住了什么时候自尽,朕对皇兄够好了吧?”

一夜风雨,回到十三所已是清晨。魏倾一进屋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霜落,伤已经被处理过,小脸苍白睡梦中还紧蹙着眉头。

魏倾走过去,伸手抚平她的眉。他坐在床边忽然就生出一股疲惫,和一股钻心的疼。

真奇怪!今日他的反应太不寻常,自己都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怎么就如此见不得这丫头受委屈呢?这种感觉很不好,好像一条蛇被人拿捏住七寸,生死皆由不得自己。

他想不通缘由就有些烦躁,坐回桌案前摆动食盒,食盒里头装的两只大猪蹄儿早凉透了,魏倾伸手盖上盖子,视线落在手腕上的那条红绳。

这是南边小国传过来的一种首饰,名为锁命绳,寓意锁住光阴长命百岁,端阳节那晚霜落系在他手上的。魏倾不知它的寓意,怎么看都是一条廉价的小玩意,红色丝线编织而成,上头坠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

他一个大男人戴这种娘们唧唧的东西其实挺丢面儿的,况且这东西廉价配不上他的身份。可谁知道呢,魏倾就是心甘情愿戴上了。

眼下魏倾正被那股莫名的情绪闹得脑袋发晕,看看霜落,再看看手腕上的红绳。魏倾悟了:问题就出在这条红绳上,锁命绳锁命绳,戴上以后不就来索他的命了么?

他知南方巫蛊之术盛行,这小玩意会不会也有问题?思及此,魏倾便将红绳摘下随手放在桌上。

此时,身后霜落梦中嘤咛了句什么,魏倾凑过去听。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只能凑的近一些,再近一些,最后耳朵几乎贴着霜落嘴唇。

这回他听清楚了,霜落薄唇微启,声音又轻又细:“霜落要一辈子跟着阿吉吉。”

作者有话要说:7.11改了标题,抱歉之前没注意标题问题

为什么是阿吉吉,后面再解释。

说一下:更新时间一般晚上十点,有事的话会晚一点;这篇文不会太长,计划是35万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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