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游隼跟太子幼时,也算得上是亲如兄弟。两人一块长大,一块读书,一块练武,形影不离。
太子娇生惯养,不愿意扎马步,随游隼却想要赶上宴鹤临的武艺,扎得勤勤恳恳,太子偷懒,便挪到他的身后去,“游隼,你遮掩遮掩我,我歇息会。”
教武艺的先生看见了,也不去纠正,只当没看见。太子体弱,他不敢让他太辛苦。再者,陛下也没有要求太子有多厉害,只强身健体就好。
对太子,大家就一个字:稳。
求稳就好了。
倒是对随游隼严加教导,觉得他很有天赋。
不过随游隼修的道也不在武艺上,知晓他是随家最看重的后辈,将来必定是要成为三公的,于是很是遗憾。
武艺先生对随游隼说,“你天赋很高的,又有心性,不过你要做名臣,名臣也是一条正道。”
太子就在一边笑,等先生走后悄悄跟他说:“游隼,往后你也能做大将军!孤给你封个大将军做!”
随游隼擦擦汗,“不要,我要自己挣。”
太子也不勉强,两人一块回皇后住的长乐宫。随夫人正和皇后在喝茶,随五姑娘在投壶。
她尚且三四岁的年纪,穿得花红柳绿,头上简简单单扎个揪揪,正歪歪扭扭的拿着箭矢投壶,啪的一声投了进去。
太子就笑,“小五,能投两根箭矢进去吗?”
他随手抓了两根箭矢扔出去,直接就进了大肚壶里。随五姑娘羡慕的抓着他的手,“太子阿兄,小五要学,小五要学投两根箭矢。”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皇后抱起小五,“嗯,小五学,小五什么都学。”
又让两个男孩去换衣裳,“待会喝碗梅子汤,这梅子汤做得好。”
随五姑娘拍手,“好啊,喝梅子汤。夏天喝梅子汤,冬日不喝。”
太子弯腰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手,“是,冬日不喝,我们家小五不喜欢冬日。”
随五姑娘重重点头,“冬日冷,小五不喜欢冷——”
皇后笑着道:“好,那姑母给你每年都备好冬日的衣裳,不让小五冷着。”
皇后说话算话,从这一日起,每年的兔毛,虎皮,狐狸毛,都给随家送了去。
一年又一年,大家都在长大。宴鹤临去了南境剿匪大获成功,靠着军功崭露头角。
因他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敢上战场了,又有了这番成绩,于是京都长辈们人人都夸。随游隼气得很,总觉得自己又落下了一大步。
太子也有了自己的心事和烦忧。他在去送紫貂披风的时候跟随游隼埋怨道:“父皇给我指了秦家的姑娘。”
随游隼皱眉,“秦家?”
太子叹气,“是啊,秦家。”
倒是老四,父皇越发喜欢他了。
他是真愁。
“秦家……父皇越来越忌惮了,又削了一波官职,无论怎么看,秦家的姑娘都已经不值钱了,但父皇却把秦家姑娘给了我做太子妃……好像我是一个他可以弥补秦家的东西而已。”
随游隼就跟着叹气,他毫无办法。
此时,随父却开始有了小动作。许是察觉了皇帝对太子的“敌意”,于是他只将随游隼给到东宫,自己和整个随家开始站中立,并不一味的偏帮太子。
皇后震惊,但随父却也有自己的说辞。
“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太子殿下日益大了,陛下就不再宠爱于他。我这时候若是还要给给添柴火,陛下只会更加厌恶他,还不如现在慢慢的疏远一点,这般给他赢得喘息的机会。”
皇后大哭,“你是我的亲哥哥,是他的亲舅舅,你一定要护着他的安康。不然——即便是四皇子登上帝位,难道会对你好么?”
随父就道:“是,所以我只是做做样子。”
他还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时不时进宫显示亲近。
皇帝果然很满意。他喜欢大家和和气气的,这般才是一家人。但是他也厌恶随家忠的是太子而不是他。
随父做的很好,他很喜欢,于是赏赐太子和随家良多。
太子和皇后刚开始还是挺高兴的。但是高兴着高兴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随父是真的不管他们了。
四皇子又渐渐的得了势,太子骂天骂地,抱着随游隼哭,“孤知道,都在嫌弃孤不如老四厉害,但孤也就这样了。”
随游隼勉励他,“殿下,不会的,臣会护着你坐上帝位,您不是说,要给臣一个将军之位么?”
太子颓然,不听人任何的劝导,渐渐的迷上了女色。
随游隼劝诫,但太子不听,反而骂他,“若是你有真心,就问问你父亲,为什么到现在还跟我划清界限。”
随游隼回去问随父,随父却摇头,“陛下想要压着太子,咱们不能动。”
随游隼道:“阿爹,我现在也大了,宴鹤临如今已经打仗封将,我却还是跟着太子读书,您让我进朝廷做事吧。”
随父却依旧摇头。
太子知晓后,笑着道:“游隼,这般看,你也是被抛弃的。”
随家的权利,随游隼还摸不到。
从这之后,太子与小时候相比,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
宴鹤临一直都在外面打仗,回到京都的时候见到太子也吃了一惊,责备随游隼道:“无论怎么样,他都是国之储君,你是他的伴读,又是心腹,更是表兄弟,怎么能不劝解呢?”
随游隼其实是不服气的。
他劝了,但是太子不听。他不听,自己劝着都没意思。
因为他自己也发现日子一日又一日的过,却跟小时候的愿望截然不同。
他道:“朝廷之争,陛下之意,我左右不得。”
宴鹤临叹息:“你还要做千古名臣呢,你要做的是臣,怎么能不谏?”
随游隼嘴里骂他,“关你何事——做你的将军去吧。”
心里却羡慕的很:其实做千古名臣,还不如做将军。
臣对的是君,将军对的是民。
宴鹤临为民,他侍君。
侍君,伴君。
伴君如伴虎。
太子犹如一只喝醉酒的庸虎,无论他怎么劝,怎么谏,都已经失去了神智。
——随家已经考虑站在四皇子的路上了。
太子有一次喝醉酒的时候骂道:“你老子将你给我,但他自己还有两手准备呢,我不是他亲儿子,那你呢?你算什么?”
随游隼默然。
不知道怎么了,人就成了这般——但要是能知晓后来的事情,他当时就会趁着太子酒醉,将刀剑插于他的胸腔,放干了他的血,生吃他的血肉。
后来陛下被杀,四皇子造反,他在皇城里面用刀抵住太子的咽喉时,还是怨恨上天不给他未卜先知的能力,让阿娘和小五死在了寒冷的冬日。
“小五怕冷——冬日里冷,你怎么忍心的——你怎么能让她死在冬日里。”
“殿下,刀放在脖子上,你可感觉到冷?”
“这般寒冬,你可知死的滋味?”
太子惶恐的像地上的蚯蚓,只顾得求饶,全然没了小时候带着他读书练武的模样。
当刀割破了太子的喉咙,随游隼突然就想起了六妹妹写的话本。她给他取名是快意恩仇剑。
他想,她取错名字了。他并不快意。
他报仇了,但并不快意。
他也要死了。
最好,他的血也流干净了,这般才能干净的去见阿娘。
他的血是脏的。是苟合的孽障。
阿娘已经到了地府,地府的阎王可曾让她看过此生的轮回镜?可曾知晓了她的儿子早已在出生时就去世了,可曾……可曾知晓,她养的是仇人的儿子。
阿娘,若是你知晓了一切,可曾后悔养了我。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觉得好累。
他这一生,太累了。
让我去见阎王吧,他想,我愿意跪在冥冥幽火之中请求十八殿阎罗不要让我轮回。
就让我做一缕风……
他睁开眼睛,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面前。
是小山风啊。
她向来厌恶的眼神里,全然是怜惜。
是可怜他吗?
她摇摇头,“不是可怜,只是想来送送你。”
“你很厉害,你亲自为你阿娘和阿妹报仇了。”
“随大人,你如愿了么?”
随游隼又开始埋怨上天了。
他想,怎么会如此遗憾呢?
他真的好遗憾啊。
要是有来生,要是来生一切美满,他一定会好好疼爱她,而不是做那么多让她厌恶的事情。
他好想告诉她,他后悔了,她来京都后,他不该应该埋怨上天,不该自暴自弃,不该将自己的戾气撒在她的身上。
他该温和的,像宴鹤临,像盛长翼一般去接近她。
要是能好好的跟她说话,他现在也不用遗憾了吧。
他咳出了一口血,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说不出遗憾,也说不出苦处,他只想问一句自己最想知道的。
“我要死了,你看看我,我干净了吗?”
“干净了,都干净了。”
干净了就好,干净了,阿娘看见他,就不会生气了。
干净了,他可不可以不做快意恩仇剑,而是去做鸳鸯双情剑?
但他终究说不出口。
诸天神明,让我死后化成风吧。
我说不出口的话,让风替我说一说。
即便世人只听见山林间的呜咽声,也算是我如愿了。
——
多年后。
宿州。
随六姑娘已然成了妇人,生下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是龙凤胎。
她的丈夫是行商的商户,最是喜欢走南闯北。
他对她一见钟情,出去行商也不愿意留她一人在家里,就想带上她。
他说,“你不是喜欢写话本么?你不出去看看,怎么写出好话本来?”
光靠想怎么行。
随六姑娘就跟着他走了。倒是让他说对了,她每走一地,都能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真真假假写进书里,只觉得荒诞又真实。
她自己觉得写得挺好,但小儿女还小,只有五六岁,兴致缺缺的捧着她的话本读,有些字还不认识,并不捧场。还是丈夫好,笑着道:“写得很好,到时候咱们印出来卖。”
随六姑娘不好意思,“都是写着玩的,都是小故事。”
丈夫夸:“写着玩都这么厉害!要是认真写还能让别人赚了笔墨银子去?都要被你赚来啦!”
又道:“小故事也没事,咱们把小故事都印在一本书上,没准卖得更好——不少人都是这般做的。”
随六姑娘也是想要卖书的!卖多少不要紧,但就是想要印出来放在书铺里面卖。
于是结束一次行商回到宿州之后,她就说不跟着出去了。
“我先整理整理这些年写的故事,怕是要一年。”
这么久!丈夫就有些不情不愿的,“咱们还没分开这么久呢。”
随六姑娘也舍不得他。
两人你侬我侬,最后丈夫在宿州盘了个铺子,“咱们就不出去了吧,留下来一年。”
他可离不开她。
随六姑娘很是感动。
当初知晓要嫁给一个商户,要说一点委屈也没有,那是没可能的。她也曾是京都贵女,嫁给皇子做皇子妃也是嫁得的。
而今随家族亡人空,她随着母亲归到外祖父家,虽然面上大家和和气气的,但是背地里总说她是破落户回来打秋风的。
母亲也曾气得要带着她出去自己寻地方住,但是被她拦了下来。
她劝解道:“不过被说几句,不要紧的。咱们两个人,在外面反而更容易被欺负。”
母亲哭得不行,“是我耽误了你。”
随六姑娘倒是想得开。随家死了那么多人,母亲虽然和父亲和离了,但在世人眼里还是罪臣之妇,自己也是罪臣之女。
既然是罪臣之后,能活着已然不易,何谈其他的。
她彼时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岁。外祖母年事已高,但也顾念母亲,想要给她说个前途好的举人。
可官宦之家,却是不敢娶她的。倒是说亲的那个举人家旁边有宿州最大的商户,他家里突然上门为自家嫡出的宁七少爷提亲。
文人最是看不起铜臭味,外祖母自然不应。但舅舅却是答应的。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拿你去换人家的银子。”
随六姑娘却想来想去,突然想起来了这位宁七少爷。
她曾经随表姐表妹们出门游玩,曾经见过他一次。彼时游船,她站在船头,他的船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侧。
他看起来傻傻愣愣的,皮肤白皙,像是一只白白的兔子。她觉得兔子形容男子不好,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瞧见了,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四处惊呼起来,他被救了出来,两只眼睛盯着她,像是盯住了兔子爱吃的草。
她连忙躲进船舱里,然后又笑起来。
别人被自己迷住,她也高兴的。
但却没有太当回事。谁知他竟然上门求亲了。
若是按照她自己的意思,他即便是欢喜她,她也是不愿意嫁的。但舅舅同意了,想用她换些银子,外祖母先是反对,再是默认,母亲跪在门前她也不理,随六姑娘就有些意兴阑珊。
她跟母亲说,“你别跪了,我嫁。”
但她要见一见这位七少爷。
两人相约在外祖母家,遣散了奴婢,她静静的跟他说,“我可以嫁给你,但我想给我阿娘买一处宅院,就离你家不远,以后无事,我要常回家看母亲。”
宁七少爷赶紧点点头,“好啊好啊,你想回就回,咱们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后来她嫁过去之后,才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婆母也是商户女出身,见了她总觉得矮半截,却心地良善,对她有些讨好,随六姑娘哪里敢让她如此,也用真心相待,婆母便高兴的很,逢人就说她的好。
丈夫也好,不是装出来的好,而是坦坦荡荡,赤诚的很。之前说要常回家看母亲,他就记成了日日看。
每到下半响的时候,就开始催促她了。
“月月,月月,快走了——待会赶不上吃饭。”
婆母早将家里的中馈交给了大嫂嫂,见他们要去母亲家,便也要跟着去。
日子久了,婆婆和母亲就熟悉起来,两人倒是玩得好。
随六姑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更喜欢这里的日子。
又过了一年,京都变了天。云王坐上了皇位,当年那位云王世子爷也成了太子。
随六姑娘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对母亲道:“外祖母和舅舅怕是要来求你了。”
当初她们回来,算得上是逃命,也无人相助。后来每年年礼,京都也只有岚岚送来。
舅舅自然要打听岚岚是什么人。她没有说得太详细。只说是闺中好友,表姨母是曲陵侯家五夫人。
舅舅就去打听了一下曲陵侯家五夫人是谁,一听还是个和离的女人,便没有再打听。
随六姑娘当时只觉得心里落寞了一瞬又释然了很多。
她想,要是舅舅再打听打听,就知晓这位折家女的阿爹是新贵,是寿康长公主最喜欢的晚辈,是太子殿下追求的女子。
但是他没打听,一是觉得现在敢跟她走年礼的,不能是大家族的。大家族的,家里管得严,要为家族考虑,便不敢送她东西。
二是折松年实在是在现在还名不见经传,之前朝廷上没有这个人,他也没记住。
最后是岚岚送的东西都是女儿家要用的,算不得多么贵重。
于是就没管。他不管,她就干脆防着。便走年礼走了这几年,一点风声都没有漏。
但如今等到新皇登基,折松年彻底露了出来,舅舅再蠢也会知晓折松年的名字,那其他的就瞒不住了。
果然舅舅上了门。只是依旧居高临下的,随六姑娘却不生气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舅舅,我们算不得相熟的。她送年礼来,只觉得我可怜罢了。”
这般明着拒绝,便遭了一顿骂。外祖母也亲自上了门,又是哭又是求,随六姑娘都没有答应。
外祖母便骂母亲,“你养的好女儿,再是恨我们,也是一家人,哪里有这般忤逆长辈的。”
母亲却笑了笑,“阿娘,你将她卖过一回了,还卖了一回好价钱,怎么还想着再卖一次呢?”
外祖母一噎,脸色涨红,走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
这般清净了一段日子,等到太子有意岚岚做太子妃的消息传来时,外祖母带着舅舅又上门了。
这回态度好得很,又是哭着求,又是笑着捧,随六姑娘就觉得很烦。
她烦得很,就脾气暴躁。
丈夫小心翼翼的委屈看着她,“你会不会嫌弃我是个商户了?”
随六姑娘诧异,“你怎么会这般想呢?”
丈夫:“我从你面前过了三次,你都没看我。”
他慌得很,“那个未来太子妃会不会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随六姑娘没好气的道:“走远些吧!胡说八道什么。”
丈夫:“但你最近脾气好大。”
随六姑娘:“哎,可能是被舅舅烦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但还是婆婆和母亲有经验,请了大夫来。
“是有孕啦!”
随六姑娘懵懵的,“真的?”
婆母:“真真的!”
她第一回硬气的跑到男人们面前道:“以后别要那家人上门!再来我就赶出去!”
男人们自然营应允。都开始羡慕老七好运气。这哪里是娶了个妻子,这是娶了一份前途啊。
随六姑娘从那之后,便没再见过外祖母和舅舅。
她生了一对双生子,一儿一女。京都送来的礼越来越多,最后收到了东宫大喜的信。
岚岚说,她要成婚了。
她自然回信说恭喜,恭喜她走出这一步。然后深夜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家阿兄。
岚岚要成婚了,阿兄会高兴吗?
大家的日子都在往前面走,只有他的日子停在了当年。
她泣不成声,丈夫吓得不行,哄了又哄,她却不能把此事说给他听。
属于阿兄的苦难,不能为外人提。
属于阿兄的前尘往事,不能为外人道。
他的秘密,属于随家的秘密,永远消失在世间才好。
后来,孩子们长大许多,丈夫就带着她四处走,她看见了开阔的山,清澈的水,小弄塘里的青蛙,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
如今,她又回到了宿州,要开始整理书籍印书了。
母亲跟婆婆亲自做了一顿饭来接风,两个孩子跑来跑去,丈夫在偷偷喝酒,她笑盈盈的看着,觉得也许整个随家,自己的命最好。
母亲笑着道:“听闻你还要回来写书卖——你如今越发是厉害啦。”
婆婆:“我都不识字呢!月月最是厉害。”
亲近的人都支持她,她便越发干劲十足。两个孩子也在帮着整理书稿,认字不多,却爱拿着她的话本子读。
那日下雨,阴雨绵绵,她正在整理书籍,就听见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在念:“有一日,一个名叫鸳鸯双情剑的剑客遇见了一个姑娘,那日天晴,太阳光很灿烂,正是春日——”
随六姑娘翻着书的手顿了顿,泣不成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