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已到, 我在此地的旧识已经找到了六郎的亲人。”
孟皇后进来的时候姬缘正在教武松写字,闻言两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动作和表情很一致。
眼睛瞬间就亮了。
“太好了!”
武松兴奋地把毛笔搁在笔架上,起身朝孟皇后拜了一拜。
她不知这位夫人姓甚名谁,人人都称她为夫人,她也跟着这么唤。
“再造之恩永世难忘, 夫人日后若是用得上我, 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多谢夫人大恩。”
姬缘随武松一同躬身行礼。
“举手之劳而已。”孟皇后抬抬手,让两人起来。
“我会让人送你们过去,若有难处, 只管来找我。”
船已靠岸, 孟皇后简单交代了几句,又介绍了一个当地人给姬缘认识, 并且让这个人送姬缘去与赵元徽汇合。
青萝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包成一个大包裹,抱在怀里, 不敢抬头看。
武松去提包裹的时候, 姬缘也在边上,听见青萝低声说了一句话。
“别后珍重, 还请郎君记得青萝。”
姬缘匆匆一瞥,只看见她发间素雅的簪雕刻着藤蔓。
直到下船他也不知道那位华阳夫人的长相,比起日日相处的青萝, 华阳夫人留给人的印象反而更深刻。
……
孟皇后取下幂篱, 看着姬缘和武松离开的背影, 目光悠沉。
……
赵元徽正在码头上踱来踱去,远远见那边行来两位俊俏郎君,身形有些熟悉,终于舒了口气,飞快迎了上去。
“哥哥!”
赵元徽先执着姬缘的手,心情激动难以自抑,又看见姬缘掌心的疤,心中一涩。
“金花姐姐,你瘦了好多,身子没事吧,我家姐姐和迎儿可好?”
武松抓着赵元徽的袖子,急问道。
“迎儿现在不太好。”
赵元徽快步朝住处走,姬缘和武松匆匆跟上。
送姬缘和武松来的人长得十分平凡,见任务完成重新归入人海,丝毫不显眼。
赵元徽一路解释,语气十分低落。
等姬缘看见迎儿和武枝时,才惊觉,这年头最要命的不是天灾人祸,而是疾病。
迎儿几乎睁不开眼睛,瘦削得厉害。
身体冰凉,摸上去没有一点热度。
“金莲哥哥!”
武枝抱着迎儿,她已经比原先坚毅了太多,久别重逢,忍不住泪水涟涟。
“枝枝,我们回来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和松妹来照顾迎儿,你别担心……”
“迎儿还能治好吗?”
武枝终究留着一份希望。
“我想想办法。”
姬缘终究还是迟疑了。
专业不对口,就是如此无力。
“我已经让人张贴寻了名医,来的几个都没有办法。”
赵元徽心中沉闷,既心痛又自责。
“先把迎儿的东西拿沸水蒸煮一遍,痢疾大多数受凉,偶尔也是因为食了不洁之物……”
姬缘简单解释了一下消毒杀菌,开始亲自动手收拾房间。
如今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窗户可以打开。
太闷着对病情不好。
床铺被褥碗筷全拿去清洗。
赵元徽从来不缺侍女,这时候各种活计也有人分担。
武松很多天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这会儿哭了一场,随意用了些汤饭,被武松送去睡觉了。
姬缘坐在房间窗下,抱着迎儿。
她如今沉沉昏迷着,面色青灰,口唇指甲青紫,呼吸浅而弱,反复惊厥,也许是再度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神色安宁了一些。
姬缘握着迎儿的手,好半天也没有捂热。
不久前他还把迎儿抱在怀里,在武家的小院里讲一些中西结合、瞎编乱凑的童话故事,转瞬这个小姑娘就奄奄一息,轻得没有重量。
“有一位游历的神医路过,说可以试试,我把他请来了……”
赵元徽带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进屋。
“你出去。”
那人声音十分嘶哑,让赵元徽出去,语气非常强势,让人下意识不敢违逆。
“痢疾传染性极强,你们都不要命了,还在这里守着。”
等他过来给迎儿把脉,姬缘才从这人身上嗅到一阵细微的香气。
和船上那位夫人的味道一模一样。
身着宽大衣袍的孟皇后自认为自己的伪装非常精细,足以瞒过赵元徽,就继续用嘶哑的声音嘱咐侍女去抓药。
也许是病重的人都差不多。
孟皇后竟觉得迎儿和福宜公主幼时有些相像,心中更是柔软。
写下药方后,孟皇后取出银针,找准穴位,依次下针。
针灸过后,迎儿脸色好了一些。
孟皇后看着姬缘喂着迎儿喝了药,才默默离开,并且表示病好之前她每日都回来。
孟皇后扮演的是一个热衷治病脾气古怪的毁容神医。
除了姬缘,再没一个人发现异样。
姬缘只觉得这位夫人前途不可限量,没有要揭马甲的想法。
有这种神出鬼没的本事,还有灵通得不正常的消息渠道,怎么看这位夫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迎儿身上无利可图,如果治不好,她必定不会来。
姬缘心中又添了些希望。
到晚上的时候,迎儿醒了,甚至用了半碗米粥,让几人欣喜不已。
就痢疾这个病,孟皇后研究了十几年。不说药到病除,把迎儿从鬼门关里拖回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只是有些失望。
看着眼前无比感激,并且想雇佣她随军南行的赵元徽,孟皇后非常想一棒子把他的头敲灵活。
认不出亲娘就算了,还给这么多银票……
孟皇后当然没有拒绝儿子孝敬的道理,取了赵元徽的重金,表示这是诊金,至于南行……
神医需要游遍天下,感众生疾苦,怎么能被束缚在一个地方?
几副药下去,迎儿的病好了大半。
赵元徽有心想感谢一番,没想到这个神医脸皮厚得可怕,几百两银子,被他一分不留全收走。
……
“舅舅!”
迎儿身体虚得厉害,不能下床走动,见姬缘过来,十分高兴。
“这是拿竹条编的小玩意,其中也有舅舅做的一些,你先拿着玩,等我在街上看见了有趣的东西,再带回来给你看。”
姬缘拿着许多竹条编成了可爱的小动物,仔细挑掉了竹刺,挨个介绍。
有兔子,小狗,老虎……
那些形状复杂的都是他买的,简单的小动物看一遍他就会编了。
“舅舅,我们一家人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好。”
姬缘终于学会了怎么哄孩子,摸了摸迎儿的头。
……
又在江陵府停留了半月,迎儿能下床走动之时,一行人再度启程南行。
依然是走水路。
只不过这次是坐商船。
虽然姬缘身上还带着那位夫人给的银票,足够购置一艘船,但还是选择了商船。
他不想再遇着水匪了。
这些商船都跑惯了南北水路,关系打点得非常畅通,虽然不如自己买船自在,却胜在稳妥。
船上天南地北的人都有,随便捡几个都有一身伤心往事,要是哪位郎君脸上还有刺青,边上跟着两个负责押送的官员,更是冤屈难诉。
赵元徽的封地在梧州。
几乎是大宋最南边,与琼州离得很近。
商船不会行那么远,等这段水路走完,几人还要转陆路。
虽然通缉令已经撤销了,但大家都会在形貌上稍加掩饰,免得不慎被扭送官府。
约莫过了一个月,商船到了目的地,姬缘等人下船后发现码头已经有人等着,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为首的王副使,正是梧州县丞派来来接应赵元徽的人。
自迎儿病愈后,武枝和武松再也不提另找住处,过普通生活。
庸庸碌碌固然好,但遇上了一些致命的事,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赵元徽要去梧州,她们便也同去。
贼船是真的上去了。
就算不上贼船,这一路和赵元徽等人结下的情谊,也无法掰扯清楚。
再说这世道乱成一团,官匪勾结,肆意横行,有钱的能买人命,没钱的命如微尘。
人来世间走一遭,总有些事情不想留余地。
武枝觉得自己无甚用处,但金莲哥哥和松妹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
如果他们能施展所学,一定比窝在一个小地方卖饼好。
自古乱世建新朝,赵元徽麾下有兵有将,有正统身份,未尝不能成大统。
见识过大好河山,膏粱锦绣,终究还是不甘平庸。
……
梧州地处南方沿海处,气候湿热,雨来得迅疾,停得也快,路边的占城稻比北方要长得好一些,但是农田却不如北方多。
“梧州多山民,毒蛇猛兽也多,治下的民众少,纵有良田,也无人耕种。”
来接应赵元徽的王副使早年被哲宗提拔过,官任四品,后来卷入党争,被贬谪任梧州副使。
这些年他把这里经营得滴水不漏,原先不太放心,以为赵元徽和那些皇族贵胄无甚区别。没想到赵元徽性情谦和,十分关注农桑之事,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每每都还能说几句合适的解决之法,瞬间让人升起一阵希望。
若是和当今官家讲这些事,他连听都不耐烦听。
便是听了也听不懂,就和那个瑟缩在马车里一脸茫然的小白脸一样。
满脑子风花雪月,丝毫不顾及民生大事。
“今日得见温侯,三生有幸,日后愿为温侯效犬马之劳。”
姬缘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王副使,有些懵……
这个大爷,是不是,认错人了???
边上的赵元徽更懵,一路上他听着姬缘和那老副使讨论着种田养鱼喂鸡,听得满脑门子雾水,又不敢插话。
便一直缩在后面。
这俩马车里只有赵元徽、姬缘、王副使三人。
下船之后,几人就匆匆上了马车,也没有人故意扯着赵元徽去和王副使介绍。
认错人…也不算难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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