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 李却禅位给李叙时,年号由靖安改为嘉宝。
嘉宝元年秋,太上皇李却崩逝于永和宫,皇帝李叙悲痛不已, 趴在人的棺椁上哭的死去活来。
直到人下葬好久了, 他还是精神恍惚, 萎靡不振,摸着人生前遗物,突然就泪流满面, 不愿相信他的皇兄就这么丢下他们走了。
时间飞快, 不知不觉就入了冬。
卞京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 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素白中, 李叙坐在御书房内翻看他皇兄生前的墨宝。
由于身体原因,他皇兄习不得武,便把精力耗在了书画上,长积月累,写的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画。
小时候他曾跟着皇兄学作画,那时谢忱尚未进宫陪他做伴。皇兄握着他的手画了一幅画, 两小儿放风筝。
皇兄指着画给他说,大的那个是哥哥,小点的那个是弟弟,弟弟放不起风筝来急得大哭, 哥哥便把自己手里飞得正高的风筝给了弟弟, 弟弟立马破涕为笑,哥哥也跟着笑起来。
如今这幅画就握在李叙手里,李叙一时情难自抑,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一旁的高顷看在眼里,也忍不住拭了下眼角,他伴在先皇身边十一年,先皇故去,他亦是痛心不已。
只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不应过度伤怀,理应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
高顷平下心绪,道:“皇上在这里坐了半天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落得正好,皇上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叙收起画纸,道:“你去把朕的披风拿来。”
“是。”高顷欢喜应下,转身给人拿衣服去了,再回过身来时,李叙已离开案桌,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接过披风,随手披在了身上。
“一个人看雪多没意思,朕到老师家走一趟。”李叙系好系带,往门外走去。
高顷忙拿了把伞,追着出去,李叙已走了老远,他一路跑着追上,将伞罩在了人的头顶。
李叙停下来,见他面红气短,说道:“不过几步路,公公何以喘成这般。”
高顷面有赧色,羞愧道:“奴才身子不比常人,叫皇上见笑了。”
李叙没再言声,迈开腿继续往前,步子却比方才慢下不少。
高顷紧紧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被落下。其实不怪他走得慢,是皇上走得太快而已,先前在先皇身边侍候时,先皇说话行事慢条斯理,走路亦不着急。
如今跟了李叙,李叙个高腿长,走路带风,他时常得要跑着才能跟上。高顷想着,一边跟随李叙上了马车,马车由侍卫驾驶,驶出宫门,向谢府而去。
到了谢府,迎驾的是晏施诗,以及李书书母女。晏施诗行跪礼道:“臣妇拜见皇上。”紧接着,李书书与两个女儿挨着人身边跪下,行了一叩礼。
李叙忙请人起来:“师母快请起,地上雪冷,不必行此跪礼。”
晏施诗道了声谢,拉着李书书起了身,而后请人往屋里去。
李叙边走便问:“老师不在家吗?”
晏施诗回道:“广筠尚未放衙,皇上若得急事,臣妇这便差人去请。”
李叙忙道:“师母不必,朕在宫里闷得慌,过来坐坐便走,没什么要紧事。”
四下看看,既而又问:“谢忱呢?也不在家吗?”
晏施诗道:“自入了冬后,忱儿嫌天冷,两头跑多有不便,便住宿在国子监,学里休沐时他才回家来一次,昨日刚休沐完回学里,下次回来得十天以后了。”
说话间隙,几人已走至屋里,早有下人备好茶水,为李叙奉上。
李叙坐在主座上,喝着茶水,只觉寡淡无味,想见的人没见着,饮下一盏茶后,他便起身要走。
“老师既不在,朕改日再来。”
晏施诗欲行跪礼恭送,李叙忙拦住,“师母不必行礼,朕这就去了。”从几人身边经过时,不经意间暼了宋景沅一眼,宋景沅耳根微红,一颗心也无来由的怦然作跳。
今早她与妹妹随着母亲来看望晏伯母,刚进谢府,天上飘起了细绵绵的雪,这会儿午饭用罢,几人坐在廊下一边赏雪一边聊天,没成想皇帝就来了。
上次见李叙还是三月初府宁街一家酒楼里,今番再见,宋景沅感觉人变化好大,再不是那个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王爷,像是变了个人,老成持重,不苟言笑。
方才李叙吃茶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鼻挺眉丰,面部轮廓清晰分明,一双黑眸冷峻异常,盛气凌人。
没有任何征兆地,她的心怦怦乱跳,明明以前对李叙没什么感觉,何以今日心态尽改,对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莫不是因着人皇帝这一尊贵身份?当初先帝将她赐婚给李叙时,她毫不犹疑应下,正是因为看中了皇后这一位置,如今看来,倒多了一个别的因素。
再过五个月,她便要嫁入皇室,此刻她的心里竟有些许的期待。
“姐姐姐姐”
宋景溪拉着宋景沅的胳膊摇了两下,宋景沅立马从胡思乱想中抽回元神,看一看母亲与晏伯母,发觉二人并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窘态,慌忙从屋里出来。
来到谢家的回廊亭下,看雪花落在屋檐瓦间,无声无息,自在轻扬。
“妹妹,今年这雪下的可真好!”宋景沅对跟来的宋景溪说。
宋景溪便道:“是呢,白绵绵的,像白糖一样。”用手抓了一把落在亭廊里的雪,不过一会儿就已融化。
宋景沅“嗤”一声笑了:“妹妹这比喻当真可爱。”
宋景溪不好意思道:“我自小便不喜读书,做不来诗句,只会拿些蹩脚的话来作比,姐姐莫要笑我。”
宋景沅立马道:“我哪里有笑妹妹,妹妹这比喻很好呢。”
也抓了把雪在手里,“这雪确实像糖。”
顺便把长椅上的雪拿袖子拂掉,坐上去拍了拍另一侧说:“妹妹,来坐。”
宋景溪刚要挨着她坐下,却被宋景沅一把拉至人腿上,“长凳上凉,妹妹还是坐我身上暖和。”
宋景溪霎时红了脸,挣扎着起来,宋景沅见状,立马将人锁死,“妹妹羞什么,我是你姐姐,又非旁人,抱一抱你怎么了。看你这样子,若是个男人抱你,还不得羞死。”
宋景溪的脸更红了,讷讷地说:“姐姐快放开我,我坐你身上不得劲,而且我怕把你压着了。”
宋景沅笑道:“你才多重,怎能把我压着了。”手上却不再坚持,将宋景溪松了开。
宋景溪挨着人身边坐下,头靠在宋景沅的肩上,说:“这样并排着坐好,我给姐姐暖暖。”双臂环在宋景沅腰上,将人抱的紧紧。
宋景沅也顺势搂住了她,问:“景溪,你觉着方才来的那人怎样?”
见宋景溪一副愣样,又补充一句,“就是皇上。”
宋景溪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皇上,想了想,说:“姐夫他阴着个脸,也不笑一下,看起来不好相与呢。”
宋景沅笑道:“你懂什么,人是皇上,自然要严肃一些,不然怎么好给下面的人立威严。不立威则不足以服众,这么简单的道理,妹妹不该不懂。”
宋景溪则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我读书少,好些道理都不懂,姐姐何苦与我争这些来。”
宋景沅在人脸蛋上捏了一捏,说:“你不好好读书,倒还有理了,当初我追在你后面要你读书,是你自己偷懒不读,这会儿问你起,你一知半解说不上来,真真是枉了父亲六元及第的好名声。”
宋景溪道:“妹妹天性如此,姐姐既已知,何苦还来数落我。”
宋景沅心知与她说不来长短,便不与她在此事上争论了,转言道:“景溪,待我入宫做了皇后,我让皇上给你赐婚,把你许配给谢忱好不好?”
一听说到自己与谢忱的婚事,宋景溪的脸慢慢又红了,她偎在宋景沅怀里说:“姐姐,我年纪尚小,不着急婚事。”
宋景沅则道:“你年纪是小,可谢忱不小了,京中想与他家结亲的权贵多如牛毛,你若不抢占先机,等再过个一两年,谢忱与别的女子结为连理,到时任你怎么哭闹,怕也是无济于事,一切都已来不及。”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无论是样貌还是家世,谢忱都可谓是人中龙凤,当今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天上掉馅饼的事少,凡事要靠自己争取,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总想着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推到你跟前,谢忱也不能例外,我们既然有这个能力,务必先下手为强,万不能让别人占了先机。”
宋景沅看着怀里的宋景溪,语气温柔,“姐姐说的这些话,妹妹可懂了?”
宋景溪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姐姐聪明,景溪听姐姐的便是。”
宋景沅眉开眼笑,望着远处落下来的雪,心里也充满了憧憬,若是能嫁于自己心动之人,深宫高墙算得了什么。
心中若欢喜,何处不生花。
在宋景沅的憧憬下,京城的第一场雪落停,不过几天,又来了第二场,当京中的第四场雪落下来时,随着满城的烟花爆竹声响,人们欢天喜地,送走了嘉宝元年,迎来了嘉宝二年。
嘉宝二年,四月,孟夏。
依着先皇御诏,宋景沅与李叙的婚礼定在了四月十三。帝后大婚,举国上下,普天同庆,比新帝登基还要热闹喜庆。
这一日,宋景沅身穿大红色金锦祥云凤袍,头戴凤冠,跪在大堂中央接受皇后册、宝封礼,随后拜别父母,乘坐凤舆,由正、副使臣策马领引,执事大臣和侍卫在后乘马护从,一路往皇宫而行。
行至午门时,钟鼓共鸣,礼乐齐奏,正副使臣、各执事大臣和侍卫下马步从,皇后的凤舆在九凤曲柄盖的引领下,进入午门。
午门有中门、西侧门、东侧门之分,皇后走的正是正中间的那个中门。
中门又被称为御门,平时只有皇帝可以出入,另外,皇后大婚时,以及殿试中考中的状元、探花、榜眼可以进、出此门一次。
进了午门,凤舆在太和殿前停下,宋景沅从凤舆上下来,沿着红毯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大红凤袍逶迤身后,凤冠两侧的步摇随着身体走动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
李叙身穿明黄色五彩祥云金龙纹龙袍等在太和殿门口,越是靠近,宋景沅的心跳动越是厉害。
台阶上面站着的是与她今后共度余生的人,下面是文武百官,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盛大场面,心里十分紧张。
上了台阶,她走到了李叙身边,李叙面无表情,只在她身上看了片刻,目光很快便转到下面的群臣身上。
之后帝后二人接受百官叩拜,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帝后同心,天下承平。
跪礼完毕,宋景沅由人领着入了昭阳宫,一直等到入夜,也不见李叙来。
此时的李叙正站在永和宫的院子里,花香月圆,夜色无边。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屋顶上,守在李叙身边的大内侍卫立马拔出了刀。
“李叙!”
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李叙心中一颤,将侍卫们全都喝退下去。
随而那道黑色人影落至他跟前。
“谢忱!”李叙唤了一声,心里莫名难受,自去年被皇兄赐婚后,二人再未见过面,是他食言在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谢忱面上倒还平静,跪下行礼道:“礼部尚书谢广筠之子谢忱叩见皇上,恭祝皇上新婚大吉,龙体安康。”
眼泪瞬间夺眶而下,李叙忙将人扶起,说:“你我自小一块儿长大,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今日相见,你何以与我这般生分,倒叫我心里难受。”
谢忱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是大臣之子,见圣自然要行跪礼,不然是对皇上不敬。”
李叙扭过头,轻轻拭掉眼泪,“是我负你在先,我对你不住。”
谢忱却道:“皇上贵为天子,当以天下为先,儿女情长不足为重。”
李叙只静静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谢忱又道:“我此番来,是向皇上辞别。”
李叙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问道:“谢忱,你要去哪儿?”
谢忱回道:“我已向父母告明,到外面游历,访名山大川,交书剑贤友,以不枉此生之志。”
此事他去年已向父母告明,只是当时国子监课程还没有上完,他便等了一年,正好今年四月李叙大婚,二人相识一场,情分尚在,起码给人送声祝福再走。
李叙喃喃问:“你什么时候走?还回来吗?”曾经他也向谢忱许诺,待他皇兄身体好些了,他二人便结伴远行,游山玩水,快活人生。
如今,全都成了空。
谢忱道:“我明天便走了。父母尚在,我会时常回来看看。”
也不待李叙回话,行拜礼道:“谢忱这便去了,皇上多加保重!”言罢便走。
“谢忱!”李叙将人唤住,泪眼婆娑,声音近乎哀求,“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谢忱顿步回身,看着他,也是千般愁绪,却依然决绝道:“没什么好抱的,过去的已然过去,皇上当惜取眼前之人,帝后同心,莫相辜负。”
脚尖轻轻一点,纵身跃上房顶,随而消失在夜色之中,几些泪水洒在身后。
留下李叙一人哭噎难抑。
“谢忱,你等着我,待这边事了了,我便去找你。”
可惜人已远去,没能听到。
眼前人宋景沅睁开眼来,已是天光大亮。昨夜她等李叙到很晚,也等不见人来,便自先睡了。
梳洗完毕后,她换上皇后常服,随嬷嬷来到太后宫中给太后请安。
到了景安宫时,看见李叙正守在宫门外,二人便相伴一起走了进去。
皇太后原氏端坐在小塌上,看着他二人进来,接受了他们的跪拜。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皇太后满面笑容,连声说“好”,将二人叫到自己身边,一边坐了一个,拉起他们的手,将其握在一起。
“看见你二人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哀家心里便很高兴。”
转眼间看见李叙眼眶微红,很是好奇:“皇帝这是怎么了?大喜日子,可是哭过?便是喜极而泣,哀家也还没见过能把眼睛哭肿的。”
李叙瓮声道:“母后多虑了,儿臣眼疾复发,揉了几下便成这样了。”
先前他皇兄故去,李叙悲痛欲绝,哭出了眼疾,太医没少在他身上费心思,此事太后也是知晓的。
太后叹了声气,道:“你皇兄是个可怜人,只是人已故去,你哭再多也无用。你既已做了皇帝,定当做好了才是,万不可辜负了你皇兄多年的心血。”
李叙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之后太后又拉着宋景沅的手说了些体己话,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方从景安宫出来。
李叙与宋景沅一前一后走着,宋景沅心里莫名空落,喊了一声:“皇上!”
李叙扭过头,问:“皇后可有事?”
宋景沅上前,大着胆子道:“昨日是臣妾与皇上的大婚之喜,皇上却不来臣妾宫中,可是对臣妾有所不满吗?”
李叙闪烁其词:“昨夜朕喝醉了酒,早早便歇下了。朕前朝还有些事,皇后先回宫去罢,朕过后便来。”
丢下这么几句话人便走了,宋景沅呆站在原地,心里更加空落。李叙对她冷冷淡淡,完全没有她进宫之前想的那般美好。
回到了自己宫里,宋景沅枯坐半日,直到黄昏日落时分李叙才过来,人不痛不痒问了几句话之后便又走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皆是如此,李叙虽到她宫里来,却不与她亲近,便是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全然没有夫妻之间的亲近自然,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有时还会对着你笑一笑,李叙却从来未对她笑过。
也就是在这时,宋景沅恍然明白,李叙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因为一个人若是喜欢你,万不会冷落你,是要把你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用心和爱来温暖你。
而她从李叙那里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宋景沅觉着这日子当真无聊极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宫女和太监对她唯唯诺诺,跟个木头人一样,问什么答什么,不问便不言,十分没劲。
宋景沅不禁感慨,还是自己家里好啊,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宫里简直就是个牢笼,自己好比这笼中金雀,飞不出去,不得自由。
穷极无聊,她便求了李叙把她妹妹接到宫里来陪她,可这里毕竟不是妹妹家,人在这里住了几天,觉着无聊,便回去了。
而且,宋景溪似乎看出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想家了,并没说李叙冷待她的话,她怕宋景溪回去以后告诉父母,让父母徒增烦忧。
宋景溪来了几次以后便没来了,宋景沅又恢复了原先的落寞孤单,从初夏到浅秋,从栀子花开到桂香满院,不知不觉,她嫁入皇室已四月有余。
而李叙来她这里的次数,两个手掌便能翻数过来。
这日,秋雨连绵,下个不住,李叙坐在御书房里御笔作画,高顷守在一旁,叫苦不迭。
万岁爷画什么不好,偏生画的谢尚书家的公子,先皇因为身体不好,与先皇后无法生育子嗣,而今这位身康体健,娶的娘娘也是极为貌美,可人却从不在娘娘宫中留宿,不与娘娘同房。
他当是为什么,原来万岁爷心中早有他人,可怎生就喜欢了个男人呢。
高顷很是不解。皇室已好些年没添子嗣,如若再这么下去,皇嗣凋零,怕是江山有变啊。
高顷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他就守在李叙身旁一直等着,待人画的差不多了,才走上前道:“皇上,刚昭阳宫的人来过,说今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后娘娘邀您过去用膳庆祝。”
李叙眼也不抬地说:“知道了,你去备份礼物,朕这就过去。”
高顷面上略显难堪:“皇上,奴才备什么礼物好呢?”
李叙依旧一副冷淡样子:“随便。”
这可就难住了高顷,皇后生辰,哪有随便送礼之说,皇上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李叙见他一动不动,面上有些为难,收起画笔,对着画像细细端详几番,才说:“你去将那上好的翡翠玉环拿一对就行。”
高顷这才退下,拿耳环去了。待他拿了礼物回来,随着李叙一道往昭阳宫而去。
阴雨绵绵,天气十分阴沉,平时这个时候尚亮着的天,今日却早早就黑了。
昭阳宫里琉璃灯照,一片明亮。李叙走进暖阁里时,宋景沅正命人布置晚膳,见到李叙来了,忙施身行礼。
李叙摆摆手,要她坐好,见桌上只有佳肴,却少了一样东西,命宫人道:“去拿壶酒来。”
宫人忙不迭地拿了酒来,为两位主子斟上,李叙举杯向宋景沅道:“贺皇后生辰,愿事事顺心,身体康健。”
宋景沅心中苦涩,这深宫厚墙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能顺心呢。
嘴上却应道:“臣妾谢过皇上!”举起杯盏,一仰而尽。
李叙对高顷使个眼色,高顷忙拿了礼物到宋景沅跟前,“娘娘,这是皇上给您的生辰贺礼。”
宋景沅接过打开,只见小小的锦盒里躺着一对翡翠耳环,拿在手里看了看,色泽明艳,精美细腻,一时爱不释手,喜笑颜开:“臣妾谢皇上赐礼。”
李叙见她开心,说道:“既已拿到了手里,何不戴上看看。”
宋景沅略微一滞,将耳环递给他,说:“还烦请皇上帮臣妾戴上。”
李叙也滞了一瞬,很快就接过,宋景沅倾身过来,与他贴近,彼此间呼吸声可闻。李叙的手碰到她的耳垂时,她的身体不自觉颤了一下,左耳戴完了,紧接着又是右耳。
待两只耳环都戴齐了,宋景沅并不急于坐下,眼睛盯着李叙看个不停,李叙不好意思别过了头,眼睛看往别处。
旁边的高顷却看的呆了眼,皇后娘娘当真是美极了,尤其一双眼睛,顾盼生姿,风情万种,仿佛能摄走人的魂魄一般。
只是可惜了,他们的圣上是个木头,面对美人,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高顷心里一阵哀叹,又不能说什么,只得默默退至一边。
这边宋景沅已坐正了身子,为自己斟了杯酒,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落寞伤感:“我出生那日,天气如今日一般,也是下着雨,不过那日的雨更大,天仿佛塌了似的。后来我听我父亲说,我母亲生我时费了很大劲儿,遭了不少罪。想我出嫁前,也是父母掌心上的宝,可怎么到了皇上这里,臣妾就不受重视了呢。”
一双含水的眸子看将过来,李叙这次没再躲闪,坦然面对道:“你想要什么?”
宋景沅不假思索道:“景沅要皇上的心,要皇上的人。”下一刻便看着李叙到她跟前,弯腰将她抱起,而后走向床榻。
宋景沅搂着人的脖子,偎在人的怀里,又惊又喜。宫侍们相当知趣,放下重重幔帘,退了出去。
高顷守在外殿,听着里面动静渐起,是不可言说的石击水流之声,动静太大,盖过了外面淅沥的雨声。
高顷听得面红耳赤,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歇,可还没歇平呢,又一波雨浪袭来,一声高过一声,直教个高顷腿软心颤。
身子靠坐在外殿门上,心里不禁啧叹,皇上身体可真好,照这架势下去,生他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萧条多年的皇室终于要有后喽,高顷倍感欢喜,听着双重的雨声交叠,闭上眼睛就要歇去。迷糊中,石击水流的声音断断续续,反反覆覆许久,屋里才终于平静下来。
心想,他终于可以睡个舒坦觉了,可里面的门却突然开了,高顷一个不留神,栽倒过去,一个激灵又赶紧坐起,看见李叙从里面出来,衣袍整齐,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羞人的声音非他所起。
“皇上!”高顷声音干哑唤了一声。
李叙看也不看他道:“回宫。”
回宫?这就回宫了?高顷大惑不解,为里面的娘娘所心疼,这帝王可真无情,尝了美人的滋味,却连最基本的安抚都没有。
眼看着李叙远去,他赶紧拿了伞追过去。
红纱暖帐里,宋景沅衣衫不整躺在榻上,浑身酸疼,仿佛多碰一下都能散架。李叙也不知与她有何仇怨,做那事时,眼里流露出的暴戾之色,仿佛要将她吞吃了。
可她这会儿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多余精力想其他,就连李叙何时走的她都不知。脑袋昏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雨势已歇,一束温暖的阳光折射进殿里,宋景沅撑着酸疼的身子起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下的锦褥上布满了污脏,其中一抹落红尤为显眼。
很快就有宫人过来收拾,宋景沅身上也沾了污渍,在宫人的服侍下进池沐浴,不禁想起昨夜之事来。
李叙抱她上榻后,并没与她温存,而是直接行事,她睁着眼睛看他,见他眼里有狠戾之色,他不让她看,便把她的眼睛捂上了。可身体上的疼痛让她明显感受到,李叙心中有怨忿,她虽不知是针对谁的,但实实在在是发泄在了她身上。
这次同房,让她疼了很久,后来身体恢复好了,李叙又与她做过几次,后面几次人虽温柔了些,可落下来的吻却没有温度,如同行尸走肉,不带半分感情。
叶黄而褪,雨凉知秋,转眼间,树上的老叶已脱了个尽,深秋落至。
这一日宋景沅用罢午膳,突然感觉一阵恶心,抱着痰盂干呕了好一阵。
一旁的李嬷嬷见了,已猜了个八九分,问:“娘娘多久没来癸水了?”
宋景沅吐了一阵心里好受多了,这会儿听了嬷嬷的话,心下虽疑惑,嘴上却回道:“一个多半月不曾来了。”
李嬷嬷面露喜色,悄声说:“奴婢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见宋景沅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又说:“娘娘先行歇着,奴婢这就着人给娘娘叫太医来看看。”
过了半个时辰,太医随李嬷嬷进到殿里,宋景沅正倚在贵妃榻上休息,太医上前,跪着给人号了脉。
既而脸色骤喜,叩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怀有龙嗣了。”
宋景沅略有些怔,她与李叙睡了不过四次,这么快就怀上了。
眼眸一转,很快说道:“那便有劳太医了,往后本宫的身子还需太医调理。”
太医回道:“能为娘娘效力,微臣荣幸之至,微臣定当尽心竭力,确保娘娘和腹中胎儿万无一失。”
“如此,本宫便先谢过太医了。”宋景沅说完,叫嬷嬷取了银钱赏赐给太医,将人好生送走。
宋景沅怀了龙嗣一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太后高兴的合不拢嘴,拉着宋景沅的手疼爱不已。
皇嗣凋零许久,景沅这次若能平安诞下皇子,不仅为皇室开枝散叶,对前朝也是相当大的鼓舞。
因为,新生代表着希望,皇室久不添丁,那些个大臣的脸上死气沉沉,提不起半点干劲,这对江山社稷极为不利。
李叙倒显得很平静,待宋景沅胎象稳固之后,他向前朝宣告了此事。
朝堂上立时喧嚣沸腾,正如太后所想,这些大臣听闻皇后有喜,个个面露喜色,激动不已。
皇嗣关乎国家存亡兴衰,倘若皇后头胎降下麟子,将会是本朝这十几年以来最为振奋人心的一件事。
大臣们自然是欢喜不已。
自打宋景沅怀有身孕后,李叙来她这里便勤了,每次来都带了奏章,让宋景沅帮着他一起批阅。
宋景沅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更是记得滚瓜熟,历朝历代的科举题她爹也曾翻出来给她看过,不管是文章还是论策,她都能做的很好,学才素养并不亚于一般的读书人。
聊到国家大事上时,她依事论事,见解独到,以小见大,常常能说到事情的点子上,倒让李叙惊喜不已。
李叙还与她说朝中有多少大臣,每个大臣担任何职位,宋景沅虽不明白李叙与她说这些做甚,但他既然愿说,她自然也乐意听。
冰雪消去,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花开,宋景沅的肚子也一日大似一日。
近来她身上多困乏,每次李叙与她说话至一半时,她便支撑不住,偎在人怀里就要睡过去。
这次也不例外,李叙伏在案桌上批奏折,她依偎在人的身边看着,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与李叙撒娇道:“皇上,臣妾困了,想去床上歇着,皇上抱臣妾过去可好?”
李叙没说话,放下朱笔,将人抱回了床上,转身欲走,却被宋景沅拉住,“皇上也上来,陪臣妾说会儿话。”
李叙便依言与她躺在了一起,宋景沅贴在他怀里,又说:“臣妾还有两三个月便生产了,肚里的皇儿尚未得个名儿,不如皇上就现在给起个吧。”
李叙道:“名字朕早就想好了,叫长欢,愿君无忧思,岁岁长相欢。”
宋景沅撇撇嘴:“寓意虽好,字太随意。”
李叙没理她的话,眼睛盯着外面看。
“皇上!”宋景沅往他身上又靠了靠,“自臣妾嫁于皇上,便没见皇上笑过,皇上可以笑一笑吗?臣妾想看皇上笑的样子。”
李叙并没有满足她,只说:“景沅,这江山由你来坐可好?”
宋景沅“嗤”一声就笑了,当他说痴话呢,笑道:“臣妾要这江山做甚,臣妾只要皇上,还有臣妾肚里的皇儿。”
李叙便不说话了。曾几何时,他的皇兄与他说,将来这皇位是他的,当时他说,他不要皇位,只要皇兄好好活着。
可后来呢,事与愿违,皇兄死了,这皇位还是由他坐了。然而,他这个皇帝做的并不开心,他的心并不在这里,早就跟随那人去了不知哪里。
李叙垂眸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酣的宋景沅,心想,再过几个月,这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嘉宝三年,五月十三,宋景沅在昭阳宫诞下一皇子,前朝后宫,欢腾同庆。
孩子满月之日,宫中大办宴席,满朝文武,喜色尽沾,共祝小殿下满月之礼。
宋景沅却心神不宁,一直到宴席结束之后,她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晚上躺在自己宫中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李叙走了进来,跟平常不一样的是,李叙这次来穿了身夜行衣,腰间别了把弯刀,将几样东西放在了案桌上。
宋景沅穿好衣服走过来,见他衣装古怪,问:“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身装扮?”
李叙道:“景沅,我要走了,你一个人照顾好你自己。”
宋景沅疯了似的抱住他,哭急道:“你要去哪里啊?长欢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不管。”
李叙也终于忍受不住,哭声出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将这江山给你们,以作补偿。”
宋景沅哭道:“不,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你。”
李叙将她推开:“景沅,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很难受。”
宋景沅又一次贴上来,紧紧抱着他,“李叙,我爱你,求你别走,你对我冷淡也好,打骂也好,只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李叙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推了她就要走掉,宋景沅哭喊:“李叙,为了一个男人,值当吗?”
与他相伴一年之久,他画上画的是谁,梦里喊着谁的名字,他知晓的一清二楚,只是她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李叙不为她的哭声所动,仍是撒着步子往前,宋景沅心灰意冷,声嘶力竭道:“你走,今天你走出这个门,这天下便姓宋不姓李。”
李叙心硬,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宋景沅哭成了个泪人,一屁股坐倒在身后的座椅上,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打翻在地。
李叙送来了三样东西:帝后和离书,一道圣旨,以及传国玉玺。
待哭的眼睛酸肿了,宋景沅将身边贴身的内侍叫到跟前,与人交待道:“你出宫去请我父亲和我师父前来,要他们务必赶快。”
内侍领言,不敢耽搁,快快去了。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下,当看到殿上之人非他们的圣上,而是皇后娘娘时,十分惊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宋景沅一身凤袍立于殿上,神情冷淡,泰然自若,与身旁的高顷说:“高公公,宣旨。”
高顷十分为难,万岁爷当真是脑子被驴踢傻了,好端端的皇位不坐,去找什么男人。
心里挣扎一番,照着圣旨念道:“诸卿听旨。”
底下立马齐齐跪倒,“朕因己私心,无心皇位已久,现将皇位传于宋景沅,诸卿拜她如拜朕,不可反心,钦此。”
圣旨写的相当随意,这是高顷有史以来宣的最为不爽的一道圣旨,他们的万岁爷当真是疯傻了,拟的圣旨狗屁不通,糊弄小孩呢。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谴责李叙没有担当,视江山为儿戏,说丢就丢,关键是还传位给了一个女人。
本朝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众人相当不服,其中以裴文眠反抗最为厉害。
“荒唐!”裴文眠大声喝斥,“古往今来,哪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真是天大的笑话,皇帝走了,我等会将其找回来,皇后娘娘还是回自己宫里,尽好自己的份内之责吧,前朝不是女人家该来的地方。”
宋景沅不以为意,冷冷道:“尚书大人这是看不起女人吗?那么请问,尚书大人是怎么到这世上来的,敢说不是女人生的吗?”
裴文眠被她的话气的差点岔过气,不等出口反击,宋景沅又接着道:“既然为女人所生,裴大人就该尊重女人,不然就是对大人母亲大不敬,对全天下母亲大不敬。”
裴文眠气的一口血吐在地上,指着人骂道:“妖女休得逞口舌之争,便是圣上走了,我等还有四王爷,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坐。”
“是吗?”宋景沅蔑然置之,“朕现在便把四王爷给杀了!这皇位朕坐定了。”
从高顷手里一把夺过圣旨,高高举起,“你们的圣上跟一个男人跑了,为了那个男人,他连这江山都不要了。这江山是他亲口传给我的,你们不去骂他,反而来指责我,我何罪之有?就因为我是女人吗?昔有女帝武皇,武皇能称帝权御天下,我宋景沅便不能吗?”
裴文眠继续骂道:“妖女口出狂言,你怎么能跟武皇相比”
话音刚落,一把弯刀突然袭击过来,横插在了裴文眠的脖颈上,裴文眠当场倒地,嘴巴大张,死不瞑目。
“啊”
众大臣顿时吓得乱作一团,站在宋景沅身后的覃见走下殿堂,走到裴文眠跟前,从人身上拔走了弯刀。
裴文眠的儿子裴铭起急红了眼,恨道:“妖女,你胆敢杀我父亲,我跟你拼了!”朝着宋景沅扑身过来,却被事先安排在殿里的侍卫强行给按压住。
“裴铭起以下犯上,妄图弑君,即刻起,打入天牢。”
宋景沅一声令下,侍卫们立马将裴铭起带了下去,紧接着裴文眠的尸身也给拖了出去。
可怜一代尚书,竟是这么个死法。
殿下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持反对态度,反对宋景沅称帝。宋景沅被他们骂的头疼,就在这时,一道婴儿的啼哭声打断了殿里的乌烟瘴气,李嬷嬷抱着小殿下走了进来,到了殿上将孩子交给宋景沅,“娘娘,小殿下从早上醒来就哭个不停,奴婢们怎么也哄不住,娘娘快看看是怎么了?”
宋景沅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拍着哄,可不管她怎么拍哄,孩子依旧哭个不住,好像还哭的更厉害了。
宋景沅急得满头大汗,一直站在下面默不作声的宋修濂说:“景沅,你把孩子抱来给爹看看。”
宋景沅抱着孩子走下御阶,将孩子给了她父亲。宋修濂抱着孩子一边踱步一边轻拍,渐渐地孩子哭声止歇下来。
大臣们纷纷围上来观看,只见小殿下双眼紧闭,睡得正酣甜。
这时,大片的阳光照射进殿里,照在诸位大臣的身上,大臣们纷纷跪倒,只是并非拜宋景沅,而是跪拜宋修濂怀里的小殿下。
这才是他们未来的君王,他们的希望。
一直紧绷着的宋景沅终于歇了口气,鬼知道她方才在殿上使了多少勇气,她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心里很是害怕,但她又不能逃避,只能硬着头皮,与他们硬着杠,不让他们欺辱了去。
最后,她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李叙,你这个浑蛋
作者有话要说: 1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郭茂倩《白石郎曲》。
呜,脑子里是一片浆糊,感觉李叙辞掉江山很牵强,但他确实是渣。
再写两章就完结。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