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立莹上了花轿后, 宋修濂并未回后宅,而是坐到公堂上处理起了公务。
自李立莹向他坦明心迹,一个多月来, 他心忧梦愁,无法安生。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很难说清楚是谁之过。
只能说, 造化弄人,无处捉摸。
方才李立莹扑进他怀里时, 他本欲推拒, 可她颤抖着的身子却又让他于心不忍,他双臂垂下, 接受了她的拥抱, 以及她的逆道之言。
一直到现在, 他的心都在摇坠,无法平复。面前厚厚一沓的公文,他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就听送亲的差役跑进来说:“大人, 不好了, 李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
宋修濂落笔的手一晃,纸上晕染出一个墨点, 他抬眼与那官差问,“怎么不见的?”
李立莹出嫁,作为娘家长辈,本欲是要他送亲, 可鉴于二人现下难堪的关系,他并没有相送,而是着成岳与另外一名官差护送至男方家去。
这花轿抬出去尚不过半个时辰, 送亲的官差却跑来与他说李立莹不见了,这事怎么着都觉得蹊跷。
宋修濂自堂上下来,官差跪在地上,回道:“轿子路过长兴街时,李姑娘忽说肚子疼,想上茅厕。这人要内急,我们也拦不住,只能找了个随行的女眷跟着同去。谁料这人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我们便跑过去找,只见女眷守在茅厕外,茅厕里却已没了李姑娘的踪影,只留了一身嫁衣在那里。”
“成岳呢?去找了吗?”宋修濂问。
官差答:“成侍卫去找了,他让我来请大人派些兵过去同找。”
宋修濂再无多言,当即清点了三十多名官差,随他一同前往长兴街。
长兴街离县衙不过小半个时辰,官兵们一路小跑,不用两刻钟便到了。
接亲的队伍排了长长一条街,街道两旁是看热闹的百姓。新郎官赵怀瑜自人群中走过来,手里拿了件嫁衣,递到宋修濂跟前,“舅舅,立莹她…”
宋修濂接过在手
里,只觉着这嫁衣红的有些刺眼,他与随在后面的官兵道:“仔细着找,挨家挨户的找。”
官兵们得了他的命令,立马四处散开,挨家挨户找人去了。长兴街一带多是商铺、民宅,以及个别娱乐场所,宋修濂靠在街道旁边的一棵大树下,无意间抬了下胳膊,搭在胳膊上的嫁衣里滚出一个小瓶子来,他蹲身拾起,只见瓶身上面有三个字:一勾魂。
一勾魂又名夺命水,传言只一滴便可取其性命,各大中小药店均无所售,多传于江湖术士手中。宋修濂之所以对此一清二楚,是因为他之前审过的一件命案里,就有人用的一勾魂杀的人。
只是这药水极其难得,普通人听都没听过,李立莹又是从何处得来。而且这瓶子是空的,里面的药水呢,哪里去了。
宋修濂紧握瓶子,百思不解。就在这时,成岳从别处走了过来。
“没找着吗?”宋修濂将瓶子藏于袖底,同时掩饰住的还有他脸上的紧张神色。
成岳摇摇头,回道:“尚未。”
他飞檐走壁,将长兴街的大小巷子各寻了个遍,也没见着李立莹的身影。
宋修濂不言语,立于树下继续等着。过了好久,派出去的官兵一一返回,这一带的房屋他们搜查了个遍,也还是未能找着李立莹。
“那便扩大范围继续找,全城搜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宋修濂说。
官兵们应声“是”,准备撤身转入到下一个搜寻点时,一个官兵突然站了出来,“大人,小的们方才搜找时,有一处地方并未进去。”
那处地方是如意坊,城里有名的妓坊之一,他们自妓坊门前经过,都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因为他们一致认为李立莹是个好姑娘,跑哪里也不会跑进妓坊里。
“找,去如意坊仔仔细细地找。”
宋修濂一声令下,官兵们立马合成一队,往如意坊而去。宋修濂一干等人紧随其后。
正值白天,如意坊里倒没夜晚那么热闹,姑娘们意慵懒散地依着栏杆斗唇合舌。忽然间
闯入一队官兵,倒把她们给吓了一大跳。
这□□的来兵做什么。
老鸨自里面迎出来,尚未开口,就听为首的那位差爷说:“找人!”
她倒是十分的识趣,忙叫姑娘们下楼来排站一起,好叫官爷们上楼挨房搜查。
官兵们刚要沿楼而上,忽听楼上一房间里传出一道闷叫声,成岳耳疾脚快,早就一个飞身上楼,一脚踹开了那个有问题房间的门。
房间里,李立莹与另外一男一女对立而站,那男的衣不蔽体,以手捂额,血水顺着额头沿脸而下,李立莹手里则拿着一件破碎了的瓷器。
声音是从男人口里传出来的,很明显,他是为李立莹所伤。男人嘴里一边骂着“臭□□”,一边伸手过来就要打李立莹,却给成岳一脚踢翻在地。成岳这一脚踢的极重,男子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嗷嗷直叫,疼的起不来身。
李立莹趁机往外跑,却被成岳一把拽住。成岳带着她出了房门,从二楼一跃而下。
带到宋修濂跟前,一拱手:“大人。”
李立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先是在宋修濂身上停留片刻,而后目光又落在宋修濂旁边着一身嫁衣的赵怀瑜身上。
赵怀瑜上前来,满脸关切地问:“立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立莹不说话,眼睛继续在周遭人的身上打量。宋修濂将嫁衣递给她,“穿好了,跟怀瑜回家去。”
她并不接,也不言。
赵怀瑜一把拉住她:“立莹,舅舅与你说话呢。”
李立莹忽地将他甩开,开口道:“我为什么跑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不想嫁给你。”
“不想嫁给我?”赵怀瑜微怔,身子不自觉后退两步,面色很是不好,“那为何当初我去你家上门提亲的时候你不说?”
李立莹冷脸相对,继续在人伤口上撒盐:“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我喜欢的可是…”
她目光落到宋修濂身上,宋修濂立马道:“怀瑜,你先回家去。”
赵怀瑜转头看向宋修濂,又看看李立莹,忽而冷笑道:“当初要我来提亲的
是你们,现在悔婚的还是你们。你们…”
“你们当我赵怀瑜好欺负,当我猴耍呢?”
平日里多么一个温和知性的人,今遇上这种欺人事,不免气极生怒,怒声斥责出来。
宋修濂抱拳以示歉意:“怀瑜,多有不住,此事我定会给你个交待。”
说罢,领着一队官兵与李立莹去了,留赵怀瑜一人傻傻杵在原地。
赵怀瑜五指攥紧,紧握成拳,心中免不得生恨:“你们欺人太甚。”一把扯下身上的嫁衣,丢于地上。
软香旖旎的地毯上,这一抹红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半个时辰后,县衙后宅。
正值饭点,宋家人围坐在饭桌上,丰盛佳肴,色香俱全,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今天本是个大喜之日,全家人却因李立莹的悔婚闹得个心焦惶惶,愁眉不展。
“修濂,立莹不懂事胡闹也便罢了,你这么大一人了,怎么也跟着荒唐起来。你身为一县之长,说悔婚就悔婚,言而无信,你这样让百姓怎么信任你!”
说话的是宋母。半百年纪了,享个清福都不成,自己孩子的事操心完,还得操心孙辈的事,天生的劳碌命。
宋修濂却道:“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无愧于百姓。”
宋若萍眼睛紧闭,嘴里默念:“作孽啊,罪过啊。”
坐在宋修濂身边的李书书抱着孩子,一言不发。
这时,明姨从外面进来,到宋修濂身边说:“大人,李姑娘她吃饭了,就是嘴里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不大能听懂。”
“她说什么了?”宋修濂问。
明姨答:“李姑娘坐在镜子跟前,说什么口红、眉笔、粉底,还有什么面膜之类的话,我愣是听不出来。大人,李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来宋家也有三年了,宋家人待她好,她也把这里当自家人对待。如今家里成了这样,李姑娘跟着了邪祟上身似的,神经兮兮,她看在眼里不免伤心难过,忍不住拭起泪来。
“没事,我过去看看。”
宋修濂起身,丢下一
桌子人,独自去了。
宋若萍看着他消失不见的身影,又念道:“作孽啊,罪过啊。”
宋修濂来到李立莹房里时,李立莹正对镜梳妆,明姨端来的饭被她吃了个干净。
“你究竟是何人?从何处而来?”宋修濂站在她身后,问她。
李立莹正在戴一只耳坠,闻言,手一滞,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我是立莹啊,从清丰县无溪镇下井村而来。”
宋修濂嗤鼻道:“粉底,口红,眉笔,面膜,这些现代词汇你当我听不懂吗?你分明是穿越而来。”
李立莹这下彻底僵住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站在她身后的宋修濂,愣了片刻,而后起身,笑道:“这么说来,你也是穿越而来的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在这异世界遇着个老乡,还真是值得欣慰,起码我不用担惊受怕了。”
宋修濂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问:“她呢?”
“她?”李立莹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说原身啊,死了,喝毒药死了。”
说着,她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忽而恍然:“我忘了,药瓶在嫁衣里。”
宋修濂手指一紧,心不由抽了一下,过后方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嫁去赵家,要么留在自己家里安分守己,不准出任何幺蛾子。”
李立莹不假思索道:“我不嫁。”
上一世她结过一次婚,结果不到三个月就离了。那男的打人,不把她当人看,她只好又干起了她的老本行。现在她穿到了古代,原身年龄这么小,嫁过去不得熬一辈子啊。
傻子才要嫁人。
宋修濂得了她这话,转身便往外走。李立莹将他喊住:“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见到老乡也不多聊两句,真没意思。”
宋修濂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聊的。”
李立莹往前几步,来到他跟前,笑道:“怎么就没聊的。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穿越到这里来的?我是做什么的?”
宋修濂道:“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言罢,便抬脚走了,留李立莹在后面骂了半天,这人还真是冷心绝情,没一点情趣。
宋修濂自李立莹房里出来,叫人抬了聘礼往赵家去,他亲自上门给人道歉。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赵家不接受他和他退回来的聘礼,大门一关,将他们拒在了门外。
宋修濂很无奈,将聘礼放于门外,带着人走了。整整一下午,他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做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晚上饭也没吃,就上床睡觉去了。
觉也睡不踏实,梦断断续续,迷迷糊糊中,李立莹来到他的身边,予他一笑,那笑里满是苦涩与心酸。
“小舅,我要走了,你替我照顾好我娘,我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她。”
“小舅,你不抱抱我了吗?”
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要飘走,宋修濂慌忙伸手去抓。
“立莹!”
他大叫一声,却是什么也没抓住,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一同醒过来的还有李书书,她是被宋修濂的叫声给惊醒的。
“修濂,你怎么了?”她慌忙问,手背搭上他额头,是一片湿湿的凉。
不只额上,宋修濂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他揭掉被子,与李书书说:“我没事,被梦魇住了,我去找些水喝,你继续睡着罢。”
他从屋里出来,一直到了花园里。
星尘密布,月华如水,地上铺了一层清辉。宋修濂来到一棵树下,从怀里取出那个小瓶子来,盯着看了老半天,忽而哭声出来:“你怎么那么傻,爱而不能,便要去了吗?你是解脱了,可是活着的人怎么办?他的心不会痛吗?他不会难受的哭吗?”
话语不成,他趴在树上恸哭起来。
“我对不起你。你虽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我身上背负了你的命,身心沉重,这辈子怕是要活在自责之中,不得安生了。”
“老天爷拿什么惩罚我都好,可是再怎么样也换你不回来了。”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永远都不能。”
渐渐地,树也伏不住,他直接靠
坐树下哭。
不知过了多少时,星子落河,清光散去,东方露出了少许白,晨曦降至人间。
宋修濂缓缓站起身来,离了后花园,来到了公堂。连飞诀已候多时,他见着宋修濂眼睛红红的,便问他怎么了。
宋修濂道:“心情不好,今日不处理公务了,飞诀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连飞诀问他去哪里。
他道:“花阴镇。”
“花阴镇?”连飞诀,“哥去哪里做什么?”
宋修濂晦涩一笑:“喝酒,听曲儿。”
连飞诀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
宋修濂:“怎么,不行吗?”
连飞诀:“不是,哥从未出去喝酒听过曲儿,今儿个怎么来兴致了?”
宋修濂:“不是兴致,散心而已。不说了,你快去备马吧。”
连飞诀颔首,转身出了门。
宋修濂撑开掌心,是那个让他看了伤心不已的小瓶子,他看了几眼,将他重新塞回了怀里。
今日,我便来送你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0 01:27:24~2021-02-22 11:3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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