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繁华, 莫非皇城。
卞京,历朝帝王之都,肥水绕城而过, 楼台馆殿恢宏轩昂,鳞次栉比, 古城墙斑驳浑厚, 宛若一个饱经风霜的战士,在朝代更迭中巍然而立, 威武庄严。
这日,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城门处而来。行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宋景沅左右看了看, 喜色难掩, 很快头又伸进来,对窝在宋修濂怀里的宋景溪说:“妹妹,快来看,外面好热闹。”
见宋景溪一动不动, 她又在她身上拍了拍, “小懒猫快醒来,你都睡了一路了, 再睡下去头都要扁了。”
她这一下拍的重,直接给宋景溪弄醒了。宋景溪揉揉惺忪的眼睛,喧闹声自车厢外传进来,她见姐姐趴在车窗口, 也赶紧把小脑袋贴过去,只见外面人潮如织,有车有马, 有大人有小孩,来来往往,好生热闹。
“哇…好多的人啊!”
宋景溪趴在车窗上欢呼雀跃,她自小长在村里,第一次见这么多人,难免稀奇兴奋。
两个孩子像春日里的小鸟叽喳个不停,宋修濂则掀起了另外一面车帘,前面不远处,一座巍峨坚实的城墙横亘而立,城门上方写着“卞京”二字。
十一年前,他也是这么来的,只不过伴在身边的人不同而已。那年恰逢会试,路上尽是背着书箱进京赶考的考生,他与谢广筠坐马车而来,就像如今这般,马车辘辘驶过城门。
只是这城门守卫明显较多,检查进出人马也格外严格。难道是宫里面出了什么事?宋修濂心里想着,重又落回座位。
马车进城后又行驶了好一阵,最后在一座宅院前停下。宋修濂自车上下来,随后又把李书书和两个孩子扶抱下来。
那边吴元聪一家也下了车。吴元聪这次不仅接了妻儿,连他老爹也一块儿给接了来。起初吴老爹说什么也不愿意,乡下日子待习惯了,哪里能受得住锦绣乡的荣华。
吴元聪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妹妹早几年前嫁了人,家里就剩他老爹一个,他此番来便是要定居京城,留他爹一人在家他怎么放心得下,遂蜜言甜语,连说带哄,愣是给人哄了来。
很快杨管家就迎了出来,杨管家早在瞿州城时就跟随着吴家,后来吴元聪来了京城,他便又跟到京城来。杨管家向眼前之人一一问过好,忙叫人抬了行李进去。
“三年不见,小少爷都长这么高了。”进门时,杨管家摸着吴元聪小儿子的头说。
吴元聪点头笑笑:“可不是,小孩子什么都不长,就这个头长得快。”
吴元聪有两个儿子,长子吴耀敏,年十三,自小便跟在他身边学做生意,耳濡目染,别看人年纪小,生意上的门道可摸了不少。
次子吴耀兴,年七岁,与宋景沅同龄,吴元聪并不让他参与生意上的事,而是要他好好读书,走科举这条路。之所以如此打算,是因为他心里面清楚,这商人表面再何等风光,地位却远远比不得文人。
有时候他也会想,得亏他有两个儿子,不然他都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吴元聪摇头笑笑,领着一行人入了厅门。孩子们好动,在屋里待不久便想往外面跑,吴耀敏念弟弟妹妹们初到,对这里不熟悉,便带着他们园子里玩去了。
几个大人坐一起说了会儿话,很快天就黑了下来。晚饭过后,宋修濂一家人去了吴家客房休息,孩子们跑了一天早已乏困的不行,挨枕便睡。
宋修濂想着,当初他任翰林院修撰时,皇帝曾赐给他一处宅子,不知那宅子现在住人与否,若是没人住便再好不过,正好他可以再次入住进去。
三年前他辞官回家,为母守孝,皇帝信函里与他说,回来后直接找他即可。宋修濂算了算时间,一般皇帝早朝时间是冬春六点,夏秋五点半,为时两到三小时不等,视事件多少而定。
他算着十点以后过去最好,皇帝下了早朝后身心俱疲,得给人一两个小时舒缓舒缓,万一皇帝有个什么闹心事,他也不至于撞枪口上。
翌日,宋修濂坐了吴家马车,早上八点出发,一直到十点才到了宫门前。皇城之大,可以想见。怪不得一些家里离着远的官员凌晨三点就要从家里出发,这朝见若是晚到一步,可是要受严惩的。
据民间传闻,前朝有一官员因担心迟到,跑着去上朝,结果跑的太快,稍一不慎,失足掉河里淹死了。不得不让人唏嘘,这当官真是不容易啊,上个朝都能给整死,也是没谁了。
宋修濂一边唏嘘,不知不觉午门已到。皇宫共有四门,正门为午门,北门神武门,东西分别为东华门和西华门。
午门又有中门、西侧门、东侧门之分,当中的那个称之为中门,平时只有皇帝才能出入,另外皇帝大婚时,皇后可以进此门一次,殿试考中状元、榜眼、探花者,可以从此门出一次。
其余者,文武百官从西侧门出入,皇室宗亲从东侧门出入。
宋修濂看着正中间的那个大门,想起他当年也从此门走出过一次,只是人的一生中只能中一次状元,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迈开步子前走几步,到了西侧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到宫门侍卫手里,“麻烦大哥通报,宋修濂求见皇上。”
侍卫接过信函打量他一番,要他此处等着,随后转身入了门。宋修濂站宫门外等着的时候,见守宫门的侍卫比以前多了不止一倍,心想,莫非宫里真出了什么事?刺客还是盗窃?
不一会儿,侍卫和一名太监走了过来,太监一扬手里的拂尘,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修濂道了声“有劳”,入了宫门,随着太监来到御书房。门前守着的侍卫是连飞诀,宋修濂与他点头问候,而后被搜了遍身才准允入。
御书房里,李重献正在批阅奏章,见他走进来,抬眼说了句:“你回来了。”
宋修濂跪叩道:“是,宋修濂拜见皇上。”
“起来吧!”李重献叫人赐座给他。
宋修濂道了声“谢”,刚要坐下,就听得皇帝一阵咳嗽。他心下一惊,关切道:“皇上,您…”
李重献摆摆手要他继续坐着,而后捧过太监手里的热茶喝了口,方说:“冬春交替,偶感风寒,碍不着事。”
宋修濂抬脸看了他一眼,见人两鬓已有白发,这才想起皇上已年近五十。果然,岁月催人老,无人躲得过,天子也不能例外。
李重献又低低咳嗽两声,继续说:“你在芜县的事迹朕听成岳说了,你为官四年半,虽没大的功绩,小功却是有的。你能把一个穷山恶水之地治理的井然有序,民无反乱,足以证明你是块为官的料。朕当初说过,论功而赏,你治理芜县得当,朕自是要重赏于你。眼下国子监祭酒一职暂缺,你便过去填补罢。”
国子监乃国家最高学府,主要负责管理教育事业,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学校的校长,官阶从四品。宋修濂原本想着皇帝赏个一官半职已是不错,却没想到给了这么大一官。
他起身欲叩谢,李重献扬手道:“先别着急说谢,朕丑话说在前面,学校、军队乃国家最干净的两块地方,最是容不得藏污纳垢,若是有人胆敢在这里贪赃枉法,朕绝不姑息。”
见皇帝语气不善,宋修濂心里想,莫不上一任的国子监祭酒是个贪污犯,不然皇帝哪里来的这么大气。他再听时,皇帝已敛了怒气。
李重献笑道:“宋卿在芜县任职四年半,为官清廉,去时两手空空,走时不沾染一尘,可谓是个爱护民的清官,朕自然信得过你,也望你不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才是。”
宋修濂立马跪道:“在官为民,臣一颗忠君之心,万死不敢辜负。”
李重献哈哈一笑:“好一颗忠君之心,这话朕爱听,可比某些官员溜须拍马顺耳多了。”
他自座位上起来,书桌旁边走了几步,说道:“朕今日高兴,卿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朕满足你。”
闻言,宋修濂顿了片刻,叩道:“臣愿再做一次江南乡试的主考官,望皇上成全。”
李重献笑道:“这有何难?卿乃我朝六元及第第一人,别说乡试主考官,便是会试主考官朕也一并允了你,往后每次乡试会试的主考官都由你来做,若何?”
宋修濂大喜,重重跪叩:“臣谢过皇上,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皇上所望。”
李重献笑道:“好了,别老跪着了,快起来吧。”
宋修濂忙起了身,又听皇帝说道:“对了,当年朕赐你的那处宅子尚空置着,你若愿意,继续住着便可。”
他刚要叩谢,李重献一扬手,“不要再跪,正好午膳时间到了,不若卿留下与朕一道用膳?就是朕最近身体不佳,饮食相对清淡了些,不知合否卿胃?”
宋修濂知这是皇帝的客套话,忙道:“皇上所赐,必是佳品,只是臣家里留了饭,况臣初到,家中还有一大堆事着手处理,还望皇上怜恤。”
李重献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在他肩上一拍,“去吧,改日朕传诏于你,你去国子监任职便是。”
宋修濂谢了一礼,而后由太监领着出了御书房。连飞诀守在御书房外,见他身边跟着王公公,有些话不便多说,只小声问了句:“哥哥现下住在何处?改日我去拜访。”
宋修濂说还是原来那个地方,与他点头笑笑,由太监领着离去了。
三年前,连飞诀与成岳护送宋修濂回乡后,便回京任回原职,继续做皇帝跟前的御前侍卫。他的职责是保护皇帝安危,不得离其身边百步,他看着宋修濂远去的身影,忽听皇帝召唤他。
连飞诀推门进来,来到皇帝身边,李重献看着他说:“飞诀,朕把你赏赐给宋大人,你意下如何?”
连飞诀惶恐,立马跪地道:“飞诀的职位乃皇上所赐,飞诀誓死只效忠于皇上。”
李重献笑道:“这刚走一颗忠君之心,又来一颗吗?”
不待连飞诀回话,那边御膳房已送了饭来。李重献落席而坐,与连飞诀招手道:“来,飞诀,你那宋哥哥不肯留下与朕用膳,你便与朕一道吧。”
连飞诀道:“臣不敢。”
李重献道:“宋修濂乃难得一见的好官,朕很是赏识,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你快起来与朕一道用膳吧。”
连飞诀依旧跪着不肯起。
李重献生气道:“你再不起,朕便治你个逆上之罪。”
闻言,连飞诀乖乖从地上起来,坐到了皇帝对面。李重献见他并不动筷,说道:“你陪在朕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这般拘着。”说着,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连飞诀诚惶诚恐,顿时惊出一身汗来。一顿饭下来,他身上早已是汗湿涟涟,这是他活这么大以来,吃的最不是滋味的一顿饭。
*
宋修濂自御书房出来,走了老远后,与王公公拱手道:“公公留步,宋修濂自行去便是。”
王公公回以一礼:“宋大人慢走。”
宋修濂走在皇宫的宫道上,见禁卫军戒备森严,比以前多了好多。他任翰林院修撰时,时常进宫为皇帝讲解经史,那时候也没见着这么多侍卫。
他心里想着,忽然两个小少年自他跟前走过,其中一个称另外个子高的那个为三皇子。
那个被称作三皇子的小少年说:“谢忱,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私下里别叫我三皇子,直呼我名字或者三哥都可以。”
那个叫谢忱的孩子说道:“我可不敢直呼你其名,三哥更是不敢,不若叫你师兄,如何?”
“师兄?”三皇子略一思索,“你我同老师,同师父,叫师兄自是不错,可我还是想要你叫我的名字。”
他胳膊往谢忱肩上一搭,“来嘛,叫声我的名字来我听听。”
谢忱抱着双臂道:“好,这可是你让我叫的,到时皇上与娘娘怪罪下来,你可替我当着。”
三皇子笑道:“没事,天塌了我都替你当着。咱们只是私下里叫,又没让你当着外人的面叫。快快快,叫声我听听。”
“李叙!”
谢忱叫了他一声,三皇子嫌不够,“再叫一声。”
谢忱不悦,甩下一句“得寸进尺”,而后疾疾走开了。
三皇子在后面笑道:“我逗你玩呢,看把你吓的。练了半天功,身上臭的不行,你我快去洗个澡吧。”说着,追了上去。
宋修濂看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觉着其中一个似曾相识。谢忱,莫非这孩子是…
谢广筠之子?
谢广筠信里虽没说过自己儿子的名字,观那孩子身量不过八岁左右,与谢广筠家的年龄倒是相符,况那孩子的背影与谢广筠有几分相似,所以宋修濂猜测,这孩子极有可能是谢广筠的。
至于那个三皇子,正是原贵妃所生,原文彰与原武彰兄弟二人的亲外甥,现年十岁。
宋修濂抬眼看了看,春阳和照,洒在地面上是一片金黄色的暖。谢广筠,他不是说在京中等着他吗?他现在来了,自是要去拜拜这位知交故友。
他收回目光,迎着春风,迈开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午门,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明清皇宫宫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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