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镇乾刹那间说不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只觉得心酸麻痒一并炸开,千言万语汇在嘴边说不出口。
他本是要好好骂一顿蒋星的。
明知溃堤危险,还走到河岸边, 若他不在, 蒋星是不是就再寻不到了?
褚镇乾:“你……”
可他一开口, 蒋星就踮起脚亲他, 双肩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湿冷风雨还是恐惧。
“皇叔, ”青年眉眼耷拉,咬着唇流泪, “我以为……”
他低头用手肘擦了脸上眼泪雨水,粗糙布料在细腻皮肤上留下大片红痕, 在阴沉天地下似乎捕获了世间最后的色彩。
而他言语情感,却比外物颜色更加动人。
褚镇乾再多斥责的话都说不口了。
他俯身抱起蒋星,大步往车马处走去。
焦焕急声道:“王爷无事?”
“本王无事,”褚镇乾冷叱道, “你就任他一人上堤坝?”
焦焕拱手躬身,“属下有罪——”
蒋星拉拉褚镇乾:“不怪他。他也是在找你。”
褚镇乾下颌紧绷,骑马带着蒋星返回马车, 马匹被扔在路边, 甩着尾巴吃草。
焦焕追上来,与无辜马儿对视一眼,叹道:“去系绳子……”
他牵着马走近车厢两步, 脸色微僵, 左右张望一番,将两匹马带到路旁厚密树冠之下躲雨。
褚镇乾抱了他上车,“把斗篷脱了, 给你擦头发。”
蒋星骑马太急,兜帽早就歪斜下去,一头卷发被雨水浸湿,不及时取暖怕是会染上风寒。
青年解开领口系带,湿漉漉的披风扔到地面,很快晕开大片水渍。
褚镇乾脱下身上干燥中衣,“过来。”
蒋星摇头道:“皇叔会冷。”
“本王像你?”褚镇乾拉着蒋星靠近自己怀中,洁白衣袍盖到他头顶,用力擦拭起来。
“嘶,”蒋星躲了一下,小声抱怨,“扯着头发了。”
“娇气。”
褚镇乾冷声道,手上动作却温柔不少,一点点擦干头皮,再慢慢擦拭发尾。
蒋星抿唇一笑,眼眶还泛着红,“皇叔没事就好了。”
“怎么?”褚镇乾道,“本王有事,你就打算跳进河里?”
这事儿今天是过不去了。
蒋星理亏,闭上嘴不说话,双手紧紧抱着褚镇乾腰腹。
良久,他小声说:“我不知道。”
“嗯?”
褚镇乾没能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何意?”
“我不知道。”蒋星抬起头,下巴靠在他胸口,柔软脸颊神情惶然,“中原太大了。”
褚镇乾手指缓缓梳开他纠结发尾,“蒋星。”
“皇叔不在中原,我就回去了。”
纯白布料搭在青年头顶,精致靡艳的五官湿漉漉的,如同淋过雨的漂亮猫咪,一瞬间显出脆弱清丽。
心跳太快了。
方才见人落水,惊魂未定便又被强行拉回,重新见到褚镇乾时的失而复得让他失了分寸。
交吻双唇根本抚不平蒋星慌乱,他不可抑制地想象要是褚镇乾真的跌落堤坝该怎么办。
青年双眼湿亮,似有无尽言语诉说。
褚镇乾心中一动,手掌落在他额角,拨开湿发。蒋星歪头贴着他,几乎一手就能盖住他五官。
青年是脆弱的小动物,从遥远西方被人送到异乡,除了他谁也无法依靠。
全心全意,依赖自己。
褚镇乾俯身轻吻他脸颊,青年满身都是微凉清新的雨水气息。
头顶白衣滑落肩头,青年仰起头,温热气息呼出口鼻,微促而急躁。
他偏过脸颊,亲昵炙热地回吻,却舍不得闭上眼睛,恋恋不舍地用视线描摹褚镇乾五官。
揪在领口的手指收紧,褚镇乾低声安抚道:“别急。”
蒋星轻轻嗯了声,克制地后退些许,额头靠进他脖颈间。
肩上布料温热一片,青年又在哭。
褚镇乾问:“害怕?”
蒋星不像之前那样逞强,微微颔首,声音微哑:“皇叔不要离开我。”
“本王不会。”
他托起蒋星下颌,轻轻吻了下青年唇角,“我不会。”
蒋星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骤然放松,很快在他怀里闭上眼,昏昏欲睡。
褚镇乾推开车窗,对外头比了个手势。
焦焕精神一振,快速套好两匹马,“王爷,回去了?”
“先回去。”
安抚好蒋星,褚镇乾想起堤坝,顿时沉下脸色:“堤上离不得人,让查账的人分一半出来统筹物资,还有哪里需要修补,第一时间告诉本王。”
焦焕:“属下明白。”
马车一晃,平稳往行宫驶去,蒋星惊醒了一瞬,“怎么了?”
“没事。”褚镇乾盖住他双眼,青年睫毛在指间微颤,他一时有些心神躁动,“睡你的,到了抱你下去。”
蒋星却睡不着了,褚镇乾干脆展开外套将两人盖在里面,体温互相慰藉,车外风雨都挥去。
“堤坝情况怎么样?”
褚镇乾道:“若是不再有暴雨,应当无碍。”
蒋星迟疑片刻,“是谁落水了?”
褚镇乾:“张秋麟。”
“这……”蒋星语塞,紧张道,“怎么办?”
“本王已派人去下游救人。”褚镇乾道,“张秋麟长于海边,熟知水性,不必过于担忧。”
蒋星勉强放下心,埋进他怀中打瞌睡。
*
却说褚炎那日自认猜出了褚镇乾隐藏秘密,得意洋洋地派人去查,结果银子还没查到,先听说了褚镇乾在东南连斩三人的消息。
“他疯了?”褚炎手中瓜都掉了,惊跳而起:“伪造皇命?你说真的?”
侍卫道:“绝无虚言。”
“褚镇乾……”褚炎一时语塞,又觉得此人权势滔天太过为所欲为,心底又不由生出敬佩。
果敢决断,若是褚镇乾死了,满朝上下再找不到一个能代替他治理天下的人。
至于他那皇帝舅舅?废物一个。
褚炎擦净手指,道:“入宫。”
侍卫还没去递口信,倒是先等来了皇帝的口谕。
褚炎接了旨,对那内侍笑说:“陛下怎么突然想着见我?”
内侍同样笑道:“您入了宫,见了陛下,自然就知晓了。”
褚炎上车后面色一沉,半句话问不出来的人精。
皇帝还在承明殿寝宫内养伤,褚炎跨入昏暗大殿,顿感不喜。
内侍已关上门,他只得在殿外坐下,等待皇帝。
寝宫大门开合,出来的……却不是皇帝?
褚炎挑眉,起身笑问:“陛下可还好?”
他不着痕迹打量面前女子,心中愈发讶异。
这竟是个西夷人。
安月松微微颔首,“小侯爷好。”
她分明说得一口流利汉话。若不是五官与中原女子差之甚远,根本瞧不出差别。
褚炎:“你是?”
安月松道:“臣女乃西夷公士,安月松。”
褚炎瞠目结舌:“西夷公士?可……”
安月松笑意微冷:“看来小侯爷已见过我那弟弟了?”
弟弟?褚炎面色巨变,蒋星身姿修长,与中原男子身高无异,而且抱起来的感觉也确实不是女子。
安月松看了看他身后座椅,“小侯爷,我们坐下说?”
褚炎看安月松的目光惊疑不定。
他计划大乱,又摸不清安月松用意,便安静不发一言。
安月松:“不是陛下叫你来的,是我。”
褚炎皱眉道:“假传圣意,你……”
“并非假传。”安月松自袖中拿出一块令牌,在褚炎眼前一晃而过,“陛下已给了我密使令。”
褚炎:“怎会如此!”
安月松无意再和这小孩儿多说废话,直言道:“小侯爷,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褚炎皱眉欲起身:“我没话和你多说。”
安月松:“如果不合作,我们谁都扳不倒褚镇乾。”
褚炎低声道:“你就有办法?”
“我一个人没有,”安月松道,“但如果小侯爷愿意与我交换消息,自然就有了。”
她勾唇一笑,摊开手心道:“为表诚意,我先说一条,你可以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褚炎端坐下来,沉声道:“说。”
“褚镇乾斩了三个贪官,”她轻笑道,“人死无对证,他们与谁有勾结,为谁做事,还不是随我们编排?”
褚炎眸光一闪,想起蒋星给自己递的消息。
官银……
也许安月松只是说了条可以大做文章的真事,但与褚炎手中的消息竟刚好契合。
安月松继续道:“东南郡还有陛下的一个眼线。”
“余清名?”褚炎道。
她笑说:“小侯爷消息灵通。”
褚炎双眼凌厉,却道:“你不是为陛下做事的吧?”
安月松收起表情,面色冰冷。
“不是。”她轻声道。
褚炎勾唇道:“好。我与你合作。”
他轻声道:“褚镇乾在京郊有一座别院。”
“说是酒庄,里面却藏着别的东西。”
安月松眯起眼:“可信?”
“我不能肯定,但……”褚炎道,“是官银,便以东南郡之事质问,是旁物,自然有别的罪名。”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破对方心思。
褚炎起身拍了拍衣袖,“既如此,等公士好消息。”
*
摄政王亲卫连夜加固好堤坝,褚镇乾回行宫时已近深夜,沾了一身湿润水汽。
可他进屋后却没见到蒋星。
褚镇乾眉头微蹙,“蒋星?”
倒是内间传来一阵水声。
他挂好斗篷,推门入内间,满室迷蒙蒸汽。
行宫本是供皇帝出巡使用,浴池宽敞明亮,褚镇乾在水中看见微微起伏的黑发,心中一紧,“蒋星?”
他俯身要去触碰水中的人影,突然被抓着领口往水中拉去。
褚镇乾能稳住身形,可蒋星在水面之下,竟抬眸对他温软一笑,烛火波光在面颊上晃动,如同碎金。
简直像海边志怪传说里的妖。
褚镇乾卸了力,大半个身体被拖入水下,隔着温热泉水的一吻清浅模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