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跪服在地的柔媚女子, 满面怒意,手指几乎要捏碎床柱。
但他不能发怒,谁知道褚镇乾送来这女子的用意是什么, 他若是贸然处死对方, 恐怕才是顺了褚镇乾心思。
还暗地里惹人嘲笑。
“抬起头来。”
缠绵病榻之人的声音嘶哑无力, 皇帝开口后更是愤怒。
若不是褚镇乾……
安月松抬起头, 恭敬道:“陛下。”
她本生得美艳,大气开阔的五官与蒋星有五分相似之处, 收起在监牢中的扭曲疯狂,也是个极其出众独特的样子。
皇帝面色苍白阴翳, “你说,之前替你进宫的乃是你西夷王子?”
安月松颔首, 一五一十道:“他本名蒋星,与臣女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为人偏执胆小……”
皇帝神情莫测,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蒋星那张柔顺的面容。
无论他身份到底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除了丞相,蒋星确实是唯一一个敢在大殿上漠视褚镇乾命令的人。
对方手持金杯请求自己,说来了中原只听陛下的命令。
皇帝冷冷看着跪礼不合规矩的安月松。同样都是西夷人, 同样不通礼数, 蒋星却比她引人喜爱多了。
安月松道:“陛下不必烦恼如何处置臣女。”
皇帝:“何意?”
安月松微笑应答,颇有些成竹在胸的姿态,“摄政王递给您这么大一个把柄, 不好好利用一番, 岂不是暴殄天物?”
皇帝身形微动,倾身问:“哦?”
安月松:“蒋星是西夷人,还是西夷派来平定两国战火的代价。而摄政王却在明知其身份的情况下, 依然带此人出宫,甚至形影不离……”
皇帝脸色愈发阴沉。
褚镇乾,好大的胆子。
有一就有三,今天是蒋星,明天是不是就该夺了他屁股底下的皇位?
安月松双眼深刻黑亮,继续道:“陛下大可借此,问罪于他。”
皇帝隐忍问道:“什么罪?”
他讥讽一笑:“满朝文武皆是他羽翼,盘根纠缠,难以拔除……就算朕在殿上质问他,恐怕也难有成效。”
安月松低下头,掩去脸上控制不住的轻蔑神态,恭敬道:“陛下可曾想过,摄政王一没有滔天富贵笼络人心,三不曾以把柄要挟其门客效忠。这些人又为何追随他?”
皇帝大半身子隐在床帏之后。
好半天,才传出忍耐声音:“你说。”
安月松道:“是为国为民之心。”
她讽刺轻笑,摊开手掌比划了一下:“但若是……这个一心为民的摄政王,同样会犯下贪污之罪呢?”
“何意?”
“只要能在摄政王府中搜出官银,再对峙出一笔不知所踪的赈抚款,就足以使多数人与他离心。”
“再以蒋星为媒,着言官质疑他是否与西夷王庭有私下往来勾结……”
安月松握紧手心,“即便伤不到褚镇乾,满朝上下也将漏洞百出,供陛下您安插人手。”
良久,皇帝才叹息道:“如此缜密歹毒的心思,他日,褚镇乾定将后悔送你入宫。”
安月松也不遮掩,直言道:“臣女只求待褚镇乾失势,您能踏平西夷王庭。”
皇帝抚掌大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朕会找人如你所言去做。”他语气隐含警告,“但公士最好想明白了,朕要你的命,不过一句话的事。”
刀刃太锋利,使用者就会担心它反过来伤害士人。
安月松得偿所愿,深深俯身跪拜。
“谢陛下。”
*
褚镇乾一来就杀了东南郡三个大官,吓得底下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立刻抛下府中软和被褥和干燥床铺,下到受灾乡镇查看情况。
摄政王一行也不得休息,蒋星被焦焕带到行宫中安置,褚镇乾已带人去检查堤坝,以防暴雨后再次决堤,那时冲毁的良田绝不止万亩之数。
东南郡雨水连绵,青石板砖一踩都冒出一片水渍,湿冷入骨。
蒋星朝手心喝了口气:“好冷啊,能点火吗?”
行宫内侍从都没一个,全被带去修堤坝防洪了,焦焕灰头土脸地从仓库里翻出几块黑黢黢的木炭,上面全是水渍。
“能点燃吗?”
蒋星蹲在火盆前,期待地看着焦焕擦火石。
焦焕用手肘抹了把脸:“难说。”
“等一下,别动。”蒋星突然拉住他看了看脸上,起身去屋子里打湿一块毛巾来到焦焕身边,“都是灰,好脏。”
焦焕浑身僵硬,避了一下,“不用……”
“是我要点炭火的嘛。”
蒋星软和一笑,之前故意作弄焦焕的那个简直就像是对方的幻想,实际根本没发生过。
“别动呀。”
蒋星俯身托住焦焕下颌,湿润布料一点点擦开黑灰。
细致轻柔,擦得焦焕浑身不自在。
探知危险的本能又在大声警报,让他小心。
蒋星歪歪头,耳后松软黑发滑到颊边,笑说:“怎么了?”
焦焕支支吾吾道:“多谢。”
火石咔嚓一声,用以引火的绒线燃起,焦焕赶忙侧身避开蒋星,点燃炭火。
炭火有水汽,燃起来浓烟阵阵,呛得蒋星直咳嗽,焦焕只得又起身去打开大门通风。
外头开始起风,零星雨点砸落,片刻后便又成了倾盆大雨。
好在炭火温暖,蒋星拿了个小凳子坐在火炉旁,搓着手心烤火。
“你不冷吗?”他望向站在门边的焦焕,“外面雨太大了。”
焦焕僵硬摇头,实际上他后背已经冰凉一片,但他宁可冷着,也不敢再靠近蒋星半点。
后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金属撞击声,焦焕忍不住回头:“你在做什么?”
“啊。”蒋星正用火钳去夹木炭,闻言吓了一跳。木炭形状圆润,一夹便砸回盆中,溅起火星。
“你夹炭做什么?”焦焕不解道,“一会儿灭了。”
蒋星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小手炉,“给你抱着。”
焦焕一怔,眼神乱飘,不知该如何回应,胡乱说:“你又不会做事,别乱来。”
蒋星这回终于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炭,全神贯注地盯着它,直到放进手炉中才松了口气,抬首对焦焕冁然一笑,“你看,我还是可以的。”
他拿起铜盖就要往手炉上扣,为免炉子滑动,他还想伸手去抓着炉身,焦焕一惊,急声道:“别碰!”
蒋星指尖一缩,疼得捂着手说不出话,眼眶盈满生理性的泪意,鼻尖都红了。
“呼,呼。”他胡乱往手上吹着气,哭丧着脸,“好烫啊。”
“给我看看。”焦焕顾不得保持距离,大步上前扯过蒋星手掌。
蜷缩手指展开,如掰开了一朵花。
白皙细腻的指尖通红一片,焦焕轻轻碰了下,感觉皮肤滚烫脆弱,有起泡的迹象。
其实铜炉不算烫,炭火放进去不过几息时间。但是蒋星从未做过粗事,手上没一点厚皮。
焦焕道:“跟我来。”
他忘了自己牵着蒋星,走进回廊,几番绕路来到侧边水房,石缸中蓄着打起来不久的井水。
“手摊开。”焦焕拿起水瓢,冰凉水流一点点浇上烫伤处。
蒋星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幸好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你十几年怎么活过来的。”焦焕叹了口气,如此浇了许久凉水,烫伤处已消了红色,“好了。”
蒋星擦了擦手指,递到焦焕面前:“没关系了吗?”
玉白手掌随着呼吸晃动着,焦焕干脆握住他手腕细细查看,“没事了,今天不要摸热水。”
“好。”
蒋星感激一笑,回屋后焦焕自己装好手炉,却没再回门边。
他把手炉裹上厚厚的棉布,塞回给蒋星,“抱着。”
“哦。”蒋星愣愣地接过手炉。
焦焕直接坐在地上,用火钳拨弄两下木炭,“还冷吗?”
“不了。”蒋星摸摸肚子,“有点饿。”
焦焕无奈:“没人做饭,得等人回来。”
蒋星眨眨眼,期待地望向焦焕:“可不可以烤红薯?”
焦焕一时语塞,“我去哪儿给你找……”
蒋星撑着脸颊,颇感遗憾:“真的不行吗?”
现在确实是红薯成熟的季节,也许厨房仓库里会有……
焦焕叹了口气,“你在这别乱跑,行宫太大了,你肯定要迷路。”
他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已经比之前柔和不少。
蒋星乖乖点头。
焦焕也是第一次来东南行宫,凭着经验好半天才找着厨房,从里头仔细挑选了几个看着成熟的红薯,洗得干干净净,把胡须也摘了,这才回去找蒋星。
路上竟然碰见了周敬云。
焦焕微讶道:“王爷回来了?”
周敬云在屋檐下拧干斗篷,“这雨太他娘猛了,堤坝上站不了人。”
他看着焦焕手里的红薯,挑眉调侃道:“怎么,提前开饭?”
“蒋星要吃。”焦焕烦躁啧声,越过周敬云往前走。
“你这会儿最好别过去。”
身后传来周敬云调笑。
焦焕不解其意,绕过回廊便看见了蒋星烤火的屋子。
门虚掩着,焦焕上前一步,突然整个人僵住了。
屋内传来蒋星轻笑,那个漂亮又迟钝的年轻人正软着声音撒娇,要人抱。
焦焕鬼使神差地从门缝看进去,他暗骂自己应该悄悄离开,却控制不了身体,像是遭了蛊惑。
王爷正扔下湿透的雨披,杂乱水滴染湿地面,蒋星坐在小凳上,双臂紧紧搂着他腰腹,柔软脸颊轻蹭着对方。
“皇叔冷不冷?”青年抬起头冲褚镇乾笑,从怀里拿出小手炉递给他,“抱这个。”
褚镇乾俯身,手臂穿过青年胳膊下把他抱起来,手炉砸到地面,引得蒋星惊呼。
“皇叔干嘛呀。”
他没脾气地抱怨着,低头小猫一样眯着眼睛蹭褚镇乾,丰润唇角微勾,引人亲吻。
褚镇乾吻了他,唇齿相贴比什么炭火都温暖。
而蒋星状似不经意地抬眼,看见了门外焦焕的影子,笑得眉眼弯弯,洁白单纯。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