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舟看着盛昭远去的背影,脑海中还在回忆方才的场景。
盛昭噙着笑:“我要剑尊在秘境中,与我一步不离。”
一步不离?
即时时刻刻都不分离。
江千舟眼中有一瞬冰雪消融,下一瞬又立即恢复冰冷。
他攥了攥拳,闭上眸。
静心。
说来好笑,江千舟自己也不知他方才的一霎心悸究竟代表了什么,也不知他为何要去克制。
江千舟所入剑道为万丈冰,任一雪絮皆是他杀人利器。
而几百年前,他以一剑霜寒名震修真界,从此元清这一封号无人不知,万丈冰无人不晓。
随着剑道精进,他也愈发冷心冷情,也愈发厌恶轻易被一人牵制住情感的感受。
唯有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徒弟郁安易,尚且有几分真意,过分得纵容偏爱。
江千舟缓缓睁开眼,他对盛昭,就像对一把刚出炉的好剑,只想将其锻炼为手中器。
若是过了头,想必安易要不高兴了。
事与愿违,随着几日过去,江千舟对盛昭反而愈发纵容,也渐渐不开始计较盛昭平日的冒犯之举。
——
盛昭提剑至元清峰,却被拦至门口处。
他挑眉看去:“陆师兄,有事?”
陆井眉头紧皱:“小师弟,我近日看你日日都来找剑尊,可是……”
他神色迟疑,压低嗓音:“被剑尊胁迫?不得不——”
盛昭打断:“师兄多虑了,宗门没人敢胁迫我。”
陆井面色更难看了。
他见小师弟先前在他们出禁闭室之后的那一顿训斥,心中应是不喜剑尊的。
若非剑尊胁迫,小师弟怎么会日日都来元清峰?
除非……
陆井:“小师弟是……自愿去找剑尊的?”
盛昭淡淡应了一声:“嗯。”
陆井不解:“为什么?”
他一脸肃色:“小师弟先前那一番话让我看清剑尊面目,更是令我与其他师兄弟们铭记在心,为何自身却反其话而行?”
盛昭脸上笑意匿去:“没有为什么。”
陆林握紧手中剑,抿了抿唇,软和下语气:“小师弟,你同陆师兄说,可是剑尊同你说了什么?”
盛昭皱起眉,面色冷淡:“我知陆师兄好意,但剑尊未曾诓骗过我,我所做之事,皆出本心。”
“更与师兄无关。”
陆井一下失言,皆出本心?
他想起小师弟初进师门,甚至初入道时,醉心修炼、不分日夜的模样。
那时,仙尊还道过一声道痴……
如今小师弟这般,是为了向剑尊学习剑术?
陆井沉默半响,才道:“我知晓了。”
盛昭颔首,抬步略过陆井,走进大门。
刚走进去,便撞进一怀清冽中。
盛昭抬眸,同江千舟对视。
他后退半步,为了不让陆井发现,低声说:“你偷听我们说话?”
江千舟神色一僵,破天荒得没有训斥,而是冷声解释:“恰好走到罢了。”
盛昭“哦”了声,背着手略过江千舟,继续往前走。
而一向重视尊卑有序的元清剑尊,竟与盛昭并肩同行。
江千舟微微侧眸看着盛昭。
皆出本心吗?
盛昭:“你怎么出来了?”
江千舟:“你迟了。”
盛昭看了眼天色,低声咳了下,嗓音含糊:“睡迟了。”
江千舟忍不住屈指想叩盛昭的脑壳,半途又克制地收回手:“下不为例。”
盛昭有些意外:“你不罚我?”
江千舟:“你想被罚?”
盛昭笑:“没,只是我并非你座下弟子,你就算想罚我,也名不正言不顺。”
盛昭说得挑衅,江千舟虽气结却已熟悉盛昭的说话方式,不想再耗费心神去争。
他道:“闭嘴,练剑。”
盛昭哼了声,拔剑就对着江千舟而去。
这些时日,互相切磋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
江千舟轻易躲过。
盛昭紧接着发动下一式。
密林中,他们二人一进一退,与风共起。
一剑闭,盛昭停住,气息不稳:“你说吧。”
江千舟低声说着盛昭方才剑中的破绽与错处:“若是对手像本尊方才一般善于躲避,你不该试图用剑去寻他,而是用剑去逼他。”
“一剑刺不中,便分千千万万道虚无剑意,凝实击去,叫他避无可避。”
盛昭若有所思:“我知晓了。”
江千舟:“还有,你方才有一式错了。”
盛昭:“哪一式?”
盛昭方才剑法绵密,说是说不清的。
江千舟思索半响,他站至盛昭身后,张出大掌握住了盛昭的手。
盛昭身体一僵,挣扎起来。
江千舟比盛昭高了半个头,他垂眸,正好瞧见盛昭柔润的耳,克制不住地微垂首,命令:“别动”
盛昭动作一顿,低声应了:“好。”
他眼中却闪过一抹讽刺与快意。
江千舟,你上一世不肯教我一式一法,连碰我都嫌脏了手。
怎么这一世,却像狗皮膏药一般贴了过来,央着我去学你?
可笑。
于是,盛昭忍着嫌恶,让江千舟握着他的手,挥起剑来。
江千舟学着盛昭方才的错处先演练一遍,又演练了一遍正确的。
他低声道:“横挑劈刺,剑意凝于剑尖,方能击出。”
他话音刚落,霜寒剑意便一霎击中前方树干,树枝摇晃,乱叶飞舞。
犹如他现今有些凌乱的心跳。
江千舟微微垂眸,便是近在咫尺、美得锋锐的侧颜,又满怀都是盛昭身上的暗香。
轻嗅一口,仿佛便能醉人。
盛昭学着他方才的手法,任由江千舟未松开的手,自己挥出一剑。
一遍又一遍。
直至与江千舟的一剑分毫不差时,方才停手。
江千舟一点点地看着盛昭学会自己教他的剑法,就连那夏炙微凉的剑意也染上一点专属于他的冬日寒冰。
他的心,又乱了。
盛昭侧过脸,他面带笑意,微抬下巴,一派骄矜:“我学会了。”
江千舟闭了下眸,松开盛昭:“嗯。”
江千舟面色仍旧冰冷,藏进衣袖中的手摩挲着指尖,指腹处似乎还残留着握着青年的手的触感。
如玉般温润,又格外柔嫩。
他轻吸口气,攥起拳。
嗓音寒意加重,却是补了一句夸赞:“很好。”
江千舟先前教郁安易时,少有夸赞,便是郁安易做的极好之时,也只换来一句冷淡的“不错”。
索性郁安易也并非在乎夸赞之人。
但现今,江千舟瞧着盛昭期待的眼神,心中想了许久,才说了一句颇寡淡无味的“很好”。
盛昭却似格外容易满足,轻哼了声:“接下来要练什么?”
江千舟动了动唇:“无风剑罢。”
青年很听话,他说什么,便练什么。
抬剑便是无风剑一式。
于是江千舟在一片静谧中,看着红衣舞动,密布的剑光斩断细碎树影。
他一眼都未眨。
江千舟边看边想。
周遭寂静,可他心不静。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牵动心神?
他复又想起现在尚在闭关,融合灵骨的郁安易,不禁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等安易出关,见他收盛昭为徒,心中定会有些不喜,若是他将给安易的偏爱分给盛昭。
指定会难过。
他不能对不起安易的期待。
江千舟眼神复杂,他居上位者已久,最厌束缚之感,一时竟有些难以抉择。
想了许久,不禁意间又与执剑的红衣青年对视上。
青年的眼神并不乖顺,反而是符合性子的乖张,红衣似火,张扬夺目。
让江千舟想将这团火收拢在手心中的想法愈加旺盛。
他心中意动。
不若,在安易未出关前,他稍稍对盛昭放纵一二也未曾不可。
总归日后,盛昭是要拜在他门下的。
做师尊的,合该对徒弟多些偏爱。
等之后他将盛昭驯服为“手中剑”,再收回这些偏爱也不迟。
江千舟想罢,微叹一声:“你可想学万丈冰?”
盛昭收剑,有些诧异:“剑尊的道又不是我的道,我为何要去学?”
“我学好我师尊的道即可。”
盛昭的拒绝让江千舟心中念头更是深入,他眯起眸:“是吗?”
他会让盛昭主动去学万丈冰的。
江千舟意已决:“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罢。”
盛昭“哦”了声,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
“有人同我说,你近日……日日都去寻江千舟?”邬钰立在雪中,问坐在梅树下的盛昭。
盛昭一怔,笑了下:“对,师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邬钰坐下身,雪絮从他身上抖落:“为何?”
盛昭敛眸抿了口茶:“没有为什么,想去便去了。”
邬钰没再出声,也执茶慢饮。
桌上的饭菜,没有一人去动。
直至碗中的米饭慢慢变得冰冷。
邬钰才用灵力将其热起,匿去了眼底的复杂,放缓声道:“莫闹性子。”
“为师不干预你的决定,你心中有数便好。”
邬钰:“用膳罢。”
盛昭站起身:“没胃口,师尊吃吧,我先回了。”
盛昭转身便走,没有回头。
他想,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再心软。
无论对谁。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事是不能两全其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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