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江边柳树被风吹得摇曳,天空还下着蒙蒙细雨。
这会儿黛玉与薛砚也已经换上了女装,薛砚为黛玉戴好挡雨的笠帽,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黛玉手中,低声道:“姑娘,这是镖书。徐兄弟说,对外宣称姑娘是威远镖局第一次走镖的大小姐岳绫,运送的是京城富人们喜欢的布帛丝料,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黛玉点点头,出了船舱,抬起自己笠帽的一角,看着穿着蓑衣正将一箱又一箱的粮食搬进货舱的码头工人。
其中负责搬运的领头,看到黛玉出来,立即谄媚地上前,道:“岳小姐,您这一趟可得不少东西吧?”
被笠帽遮住半张脸的黛玉,微微蹙眉。
薛砚知道黛玉是不想节外生枝,便立马上前喝退对方,说道:“这可是都是要送到京中贵人手中的东西,你们都小心些!”
狐假虎威,薛砚表示这种戏码她最爱了。
领头见在黛玉二人这得不到什么好处,表面点头哈腰地转身离开,转身时却还不忘啐上几句。
为着身份不暴露,徐庆牙几人也都扮作寻常镖师混在其中,镖师们都统一打扮,除非特别熟悉他们的人,绝不可能一眼认出。
这批粮食能转运至此,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若出了丝毫差错,参与其中的人都得被诛九族。
黛玉看着整装待发的船只,心中不紧张是绝对不可能,只是既然做到这一步了,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随着黛玉的一声令下,载满粮食的船只便在这细雨中缓慢开动了。
三个时辰前,官道驿站。
闻野特意停下来在驿站休整,说着这几日辛苦,如今眼看就要进京了,先在此处好好休息一下。
驿站的人知道闻野运的是赈灾粮,也不敢怠慢,先带着人将粮食存放在仓库,又将他们的马拉到马厩好好地喂了几堆草料。
“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了,大家就先在这好好休息休息!”闻野下达着指令。
众人这些天赶路,丝毫不敢放松,如今眼看快到了,心中难免松懈了起来,再加上上司都已开口,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王谦看着众人这副样子,又看到闻野竟然还喝起酒来,更是嗤之以鼻,心道果然是年轻,一点也沉不住气。
“王大人,来,我敬你!要我说,要不是那个闻野巴结上了那个什么郡王殿下,这将军的位置肯定就是王大人您的了!”
王谦正默默吃着干粮,就有小兵上前主动凑上来,和王谦勾肩搭背起来。
王谦心里嫌弃,却碍于面子不得不敷衍道:“小兄弟,你客气了,这还没到京城呢,还是别急着庆祝了。”
“这有什么的!”那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红着脸嚷嚷道,“这离京都最多两日的路程了,都到这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王谦正和对方拉扯时,就看到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也进来休息。
只见驿站的负责人上前与那人交谈着什么,又从领头的人手中收了一大笔银子,便喜滋滋地去办了。
“这些人是做什么的?”王谦下意识问出了声。
揽着王谦要灌酒的小兵,睁着自己迷瞪的双眼,瞧了那几人一眼,不以为意道:“管他呢!和咱们有什么关系,王大人,王将军!小的敬你一杯!”
王谦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端起自己的茶盏,与那小兵碰了杯,道:“客气了。”
而一旁的闻野则默默地看着王谦这里的场景,似乎是喝醉了一半眯起了眼睛,然后倒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般。
到了下午,之前出现的那群人也都休息完准备离开了。
王谦没来由地觉得可疑,正要上前却突然被闻野叫住了:“王大人!”
王谦见状,只能无奈回头,走到闻野身旁,问道:“闻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闻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凳子,热情邀请道:“王大人,坐!”
王谦见闻野一副醉态,很是嫌弃地坐在了闻野旁边,语气却是恭敬得很,问道:“闻大人这是喝多了啊,咱下午还赶路吗?”
闻野按着王谦的肩膀,手劲大得吓人,疼得王谦脸色一变。若不是见闻野喝醉了,王谦差点都要以为对方是故意的了。
闻野晃了晃自己微醺的脑袋,道:“王大人,你是军中的老人,闻某有些话,不得不和你说……”
王谦脸上全是敷衍的笑容:“闻大人有话直说就是。”
闻野说着又打了个酒嗝,拉着王谦从刚参军说起,一会说起军中的不易,一会又说自己升官这期间的辛酸,一直说了将近半个时辰。看着闻野没有停止的意思,王谦最终还是忍不住按住了闻野的手,道:“闻大人,您都喝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咱们还有正事没办完呢。”
闻野被强行止住话头,只睁开一半的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王谦,然后竟真的倒下睡了。
也不知道闻野听没听进去,看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的闻野,王谦冷哼一声:就这?你这将军的位置也算是坐到头了。
到了半夜,没想到这雨更大了。
豆大的雨珠激起浪花,水中行驶的船也在这风浪中不稳了起来,甚至还有浪花卷到船上来,积起薄薄的一层水。
看着这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黛玉又穿上蓑衣笠帽,走到船舱外,指挥着众人为箱子盖上遮雨布,又在箱子底下垫起厚厚的木板。
这里面都是粮食,若被雨淹了,一切辛苦就都白费了。
“姑娘,回去吧,这会又是风又是雨的,别生病了。”
薛砚看着站在甲板上的黛玉,关心道。
雨水斜着打在黛玉的脸上,顺着脸颊落下厚厚的雨水,额前的碎发也被打湿,粘在脸上,这雨让黛玉睁眼都有些困难。
黛玉摇摇头,看着船夫努力地控制船行驶的方向,还有在按自己吩咐行动的众人,语气中全是担忧:“雪雁,我好担心。”
“姑娘,不怕,雪雁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的。”薛砚上前抱住黛玉,无论自己眼前的人显现出何等的聪慧从容,但始终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黛玉顺势靠在薛砚的肩上:“雪雁,这次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看着这场大雨,黛玉也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一切都只是自己在自作聪明?
薛砚轻轻拍着黛玉的背,安慰道:“姑娘,你只是想保住家人,保住这批粮食,如今这个局面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若真要怪,就怪这老天好了,好端端地非要下这场雨。而且,姑娘你忘了?咱们还有谨少爷呢,说不定如今他也早就筹够了粮食,准备来京呢。”
听了薛砚的话,黛玉才好受一些,只是看着这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心中始终无法真正的放下心来。
自己并非万能,又怎能全知全晓呢?
这场雨一直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才渐渐小了起来。
一晚上没睡的众人看到云层外终于露出来的红光,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因为担心而整夜没有休息的黛玉,薛砚轻轻挽住黛玉的胳膊,安慰道:“姑娘,你瞧,天晴了。”
黛玉看向薛砚,在这众人翘首以盼的晨光之下,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大雨过后,运粮的路程也额外的顺利,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黛玉几人就到了京城地界。
如今只要进了城,一切就都好了。
看到城门口处守满了官兵,正一个一个为进入京城的人的登记。
黛玉心下却生了疑,不敢贸然行动。
“先别将粮食带进城,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
若是到这最后一步出了什么差错,黛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黛玉让徐庆牙几人守着粮食,自己则和薛砚进城看看情况。
徐庆牙虽然觉得黛玉多此一举,但想到临行前闻野的交代,便也听话照做了。
就当黛玉要带着薛砚上前时,就看到一群官兵似乎还带了一个人犯,正与城门口登记的人交谈。
“头?”
徐庆牙一眼就认出了被戴上脚铐锁链的人——是自己的头——闻野。
徐庆牙当即就要冲了出去,还好薛砚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否则这样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贸然冲出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黛玉看到这个情形,也猜到了几分,大概粮食被换之后,那群来劫粮食的人也到了,只是最后发现真正的粮食早没了。于是顺水推舟,运粮中的他们的人又治了闻野监守自盗的罪。
“现在粮食在我们手上,你贸然出去,幕后之人倒打一耙,污蔑我们自导自演,到时候别说救闻大人,我们也得死。”
黛玉看了徐庆牙一眼,劝道。
徐庆牙也并非不听劝的人,只是看着头被这般对待,心中难免着急,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进城。”黛玉道。
但是,正面自然是不能走了,她身上还带着运粮的圣旨,这是唯一可以证明她们清白的东西。若这东西出了什么意外,抢劫赈灾粮的罪名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可京城的利害关系盘根错节,黛玉并不知晓,也就不敢妄自行动,不知对面的人是敌是友,若反而主动将自己送到了贼人手中,那才是真冤枉。
徐庆牙安排其他弟兄将粮食藏于京郊外,自己则带着黛玉她们挑了一处审查还算松懈的城门进去了。
一进城,黛玉她们就听到城中人谈论,说闻野将军监守自盗,不仅害死了运粮使,还贪没了从两淮运来的赈灾粮。陛下得知震怒,当即命人将闻野押送到了京城,立即处斩。
听到这个消息的徐庆牙仅存的理智也已经消耗殆尽,就差冲出去劫人了。
黛玉也知徐庆牙是关心则乱,但也只能尽力安抚:“说是立即处斩,可闻大人刚刚被押送至今,这会肯定还得先去刑部登名,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什么时间?这刑部砍人脑袋最积极了!”徐庆牙情急之下,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黛玉见徐庆牙根本听不进去,连忙喝道:“你若真想救闻大人,就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听了黛玉的话,徐庆牙果然安静下来了。
见徐庆牙冷静下来了,黛玉便问道:“难民呢?刚刚在城外我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徐庆牙虽然不解黛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算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被安排在京郊南,此前郡王组织京城官员捐物捐钱,便一道都先安排在那了。说是一直将人拦在城门外不管不顾,只等两淮的粮食,怕是会产生□□。”
黛玉点点头:“那你直接将粮食带去那,安排自己人分下去。”
“这怎么可以?”徐庆牙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道,“赈灾粮还没到皇帝手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分了,谁知道这是赈灾粮?到时候一样会被治罪的!”
黛玉反问:“那你要不要先救闻将军?这按规矩来的速度估计没有刑部砍人脑袋的速度快。这批粮食的目的就是送到难民手中,如今既然可以达成这个目的,就可以了。”
见徐庆牙还在犹豫,黛玉从怀中取出之前皇帝赏赐的暖玉,交到徐庆牙手里,道:“这是宫中之物,这,就是信物!”
徐庆牙手里紧紧捏着这块玉,虽然他见识浅,但光拿在手上也知道这玉不是凡品。最终心下一横,言辞恳切,道:“头的命,就拜托林大人了。”
看着徐庆牙离开的背影,黛玉抓着圣旨的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
发现黛玉的沉默,薛砚转头抓住黛玉的手,轻声唤道:“姑娘。”
黛玉看着薛砚,无声笑笑,神情却异常坚定:“直接去刑场。”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