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铁马轻响。
谢九郎随苍怀走入屋中,几个蒲团乱堆在地上,苍鸣等人正在互相上药。
“郎君让我拿来的,用这个药伤也能好得快些。”
苍鸣看见苍怀放下的药瓶,那瓶身上有着特殊的标志,他吃惊道:“如此贵重的药,郎君怎么……”
九郎在旁语重心长道:“兄长罚你们,是你们有错,治你们是兄弟们都是历经磨炼出来的真汉子,兄长让你们卸任停职也仅是敲打。”
几人纷纷低下头。
“九郎说的是。”
苍怀拍了拍苍鸣的肩膀,“兄弟,有错就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心思一向简单,又怎会做出这样事?”
苍鸣苦笑一下,按住袖子里已经褪了色的五彩绳,默默道:“就当我是鬼迷心窍了吧。”
苍怀与九郎对视一眼。
苍鸣虽然是有些莽撞,但是这件事背后只怕另有隐情,可他至今依然是一人揽下,不肯说出真实情况,他们也没办法。
苍怀送完药准备离开,苍鸣从后面赶上来叫住他。
“不日我就要出发了,替我向罗娘子道个歉,我本是郎君的近卫,自当听郎君命令保护好她,她……她是个聪慧的女郎,非但没有计较我的算计,还想尽办法为郎君示警,令人钦佩,是我心存偏见了,还有……”
苍怀等他的话,却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纠结,最后还是握紧手腕,道:“望罗娘子能尽快康复。”
苍怀点了头,掀帘出去。
/
罗纨之的伤大多是皮外伤,按时换药加上静养十天半月也好得差不多。
只是过程相当不容易,她用的药正是那次她为谢三郎用的。
虽说好用,但是实在是疼,光上一层薄薄药粉,她就有止不住的眼泪。
想起她给三郎下的大分量,不由佩服他居然能生生忍住喊疼。
这段时间罗纨之几乎没出院门,或看看书,或摆弄摆弄她的蜡烛模具。
至于外边的事情有清歌、南星在,即便足不出户,她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谢三郎的处境完全不用她担心。
丁老头等人威胁皇帝是真,被谢三郎杀了无可指摘。
谢昀非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
皇帝要表示嘉奖,赏了一堆用得上、用不上的玩意下来,素心、清歌这几日就帮着管事收拾登记入库。
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一部分是皇帝指明要赏赐给罗纨之的。
好在他这次靠谱许多,赏的都是些上好的药材,譬如千年的人参、百年的首乌、天山的灵芝等等,还有诸多疗伤祛疤的膏药,光装药的瓶子就雕花嵌玉,价值不菲。
罗纨之即便用不上,也可以出手赚上一笔。
然而这一特殊对待,外面的传闻就沸沸扬扬,说是皇帝看上这罗九娘,不日要纳妃云云。
罗纨之知道一切都是无
稽之谈(),皇帝那日见到她第一眼可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皇帝当她是个烫手山芋还差不多?(),对她哪有半分想法。
小道消息传了几天,清歌就替罗纨之骂骂咧咧几日,想必若是让她寻到那乱传话的小人,她极大可能会抄起扫帚把人痛扁一顿。
“好在是郎君出手了!”清歌信誓旦旦道,“事情才能这么快摆平。”
“……”罗纨之用左手轻摇刀扇,没吭声。
清歌转身坐到她对面,隔着桌子撑起下巴问:“怎么感觉你和郎君自从覆舟山回来就怪怪的?生分了许多?你都不去文渊阁看书了!”
“……我伤着呢。”罗纨之手停了下,又轻轻摇了起来。
“你没伤腿也没有伤着眼睛啊!”
她指着罗纨之面前摊开的书。
“清歌,你有没有觉得自个比夫子还严苛?夫子都许我休息了……”罗纨之企图用打趣的语气让她饶过自己。
“你就是怪,你在躲着郎君是不是?”
清歌犹如闻到腥味的猫,目光炯炯盯着她,仿佛终于让她逮住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提了声音:“这几日郎君早出晚归,你也缩院里不出去,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日罗纨之伤重发热,在回来的途中就昏了过去,还是郎君把她抱了下来,送回屋。
她和素心都看直了眼,头一回发现郎君也有如此耐心温柔的一面。
要知道从前别说郎君会抱谁了,就是碰都不会碰一下。
“没有,是你多想了。”罗纨之略不自在地转过视线,“我与郎君没什么。”
自那天谢三郎答应她,与她保持距离,两人的确许久没有说过话。
按理说,她应该安心才是,可逐日心浮气躁,好像怎样都无法使内心归于平静。
是她求来的,偏生又觉得委屈,这般矫情让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她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摇散。
“那你日日看着外面发呆是在想什么人?”清歌还不肯死心,胳膊肘往前一滑,把俏脸怼近了,啧啧称奇:“这么久,你都还没有问起三郎呢!”
“……”
罗纨之随手用刀扇把她探究的眸子挡住,随口问:“你怎么知道是郎君摆平的?”
听见这话,清歌马上来了精神,笃定道:“上回就是因着一些流言,云桐才不得不嫁给那个老痞子,郎君肯定不愿意这样的事再发生!”
“云桐是发生什么事了?”罗纨之还没听过有关云桐的事情。
只知道是谢三郎的婢女之一,几年前被人要走,就离开了谢家。
“嗐,只不过是那老色鬼来府上参宴,偶然撞见云桐,我保证云桐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不知道怎的就被人传成了她处心积虑想攀高枝!要知道,云桐可是和素心姐姐一样,在郎君身边待的久,怎么会看得上那种货色?!”
清歌想起来还来气,“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觉得
() 云桐留在郎君身边会败坏郎君的名声,可我觉得郎君才不在乎,他明明给过云桐选择的机会,但那不争气的小妮子偏偏就此认命,含泪嫁了!要不是她现在过得实在不好,我才不想为她说一句好话呢!”
清歌恨其不争。
罗纨之也替云桐惋惜,同时她也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非独有偶。
“这么说,三郎身边的人已经第二次被人传这样的消息了?”
“是吧?”清歌单纯,并未深想,只是觉得摊上这事就是倒了大霉,怅然道:“云桐和你还不一样,她在那之前还从未见过那老侯爷呢!”
罗纨之默默想。
只是三郎身边的婢女罢了,何况三郎对她们也没有什么特殊……
清歌看她又在发呆,忽然玩心大起,装作惊慌道:“呀!郎君来了!”
罗纨之猛地站起身,就对上清歌弯弯的笑眼,立刻知道被骗了,恼得抬起手中的扇子做样子要打她。
“好你个清歌,吓我一跳!”
清歌笑嘻嘻躲开,两人笑闹了好一阵,清歌又故伎重演肃然站直,这次还更逼真地睁圆了双眼,喊道:“郎君……”
“还骗我?”罗纨之手撑着石桌上往后翘着脚,要去拍清歌脑袋,但还没等她碰到清歌,脚就先踹到了什么东西。
她回头一看,笑脸僵住了。
竟真是谢三郎!
罗纨之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看见他,忽然就脚软了,没能撑住身,险些从侧边摔倒,谢三郎就在她身后,及时拽住她的小臂下扶住她。
那只手大而有力,圈住她的腰都绰绰有余,如今握着她的小臂,玉般的长指都叠在了一块。
罗纨之的心漏跳了一拍,“多谢郎君……”
谢昀把她的手腕一转,垂眸看了几眼。
罗纨之伤这几天差不多好了,脸上也养回她白里透着红的好气色,刚刚和清歌那打闹的劲也说明身体无恙。
罗纨之抽回自己的胳膊,轻声问:“三郎有事?”
奇怪,她心跳得有些不正常。
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了吗?
谢昀收回视线,语气如常:“陛下想传你进宫。”
罗纨之听到这句话没忍住抬头,两眼懵懵,道:“现在?”
前段时间流言还传得乱七八糟,这会谢三郎居然会接她进宫见皇帝。
不该避嫌?
“你若不想见,也可以不去。”
他用的是“陛下想传”,事实上,皇帝召人的命令都不是那么灵,十有八九会落空。
罗纨之却不知这内情,她微蹙秀眉。
要是可以这样,他大可叫南星或者苍怀来问她,没有必要亲自来。
而且,她又不是谢家人敢在皇帝面前拿捏架子,说不去就不去。
苍怀很难忽视好奇的清歌对他做出一堆挤眉弄眼的小表情,但他佯装看不明白,迅速把脸扭到一边去。
郎君在别
的事上从来雷令风行说一不二,唯独对这女郎的心思扑朔迷离。
一时放下,一时放不下。
别说他这个贴身侍卫了,只怕郎君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
不过他清楚一点,郎君来找罗娘子,绝不是想要带她去见皇帝,料想罗娘子应该也不会愿意进宫。
不过这次苍怀还是猜错了。
罗纨之思考了须臾,回道:“陛下既召,岂敢不去。”
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进宫,而且皇帝那人似乎没有她从前想的那样坏,他还给她赏了那么多药。
“你要去?”谢昀意外她同意。
罗纨之奇道:“郎君不是来叫我去的吗?”
苍怀偷瞟了眼谢昀。
郎君怕只是拿这个当借口了好跟罗娘子说话。
眼下骑虎难下,没有理由拒绝罗纨之了。
这不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谢昀思索须臾,“那走吧。”
罗纨之没有料到皇帝会召见她,也没有想过谢三郎会和她一道进宫。
虽然三郎口里的说法是进宫探望他的姨母,生病的萧太妃。
他们一前一后往外走,罗纨之只顾着低头跟随他,像是不敢有丝毫僭越,更别提主动搭话。
谢昀听着身后轻缓的脚步声,眸光微凝。
他从起初的郁怒到冷静再到失悔,差不多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女郎呢?躲他倒成了习惯。
谢昀忽然止步转身,身后的人埋头走路,没注意,紧跟了两步才猛然顿住,踩着仅剩一步的距离,差点钻进他怀里。
罗纨之诧异抬头。
谢昀看着她在阳光下璀璨明亮的眸子道:“那日的侍卫我全都问过,苍鸣说是他一时着急,未能考虑周全,所以才让你进去向陛下求助。”
罗纨之怔了怔。
原来三郎不是没发觉他的侍卫有问题。
“他并未威胁于你,是否?”
罗纨之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听信了他的话,自愿进去的?”
事实如此,罗纨之也不想在这上面扯谎诬陷旁人,所以她点了下头。
“为什么愿意进去涉险?”
罗纨之傻傻看着他,没有反应。
为什么?
在谢三郎认真的注视下,她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抓不到任何可以当做借口的理由。
谢昀竟在这个时候又朝她笑了下,眉眼尽弯,幽深的眸光中似是漾起了亮光,他没有再追问,一笑之后便抬脚往前走。
“?”
罗纨之被他这笑弄得抓心挠肺,想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或者看透她什么了?!
可谢昀却一个字也没有告诉她。
偏这时苍怀走了上来。
罗纨之不好再问。
苍怀经过她的身侧停下,又补充道:“那日带着罗娘子的六名侍卫全都吃了戒棍,卸了牌闭门思
过,苍鸣也被郎君发配去了边境,他让我给女郎带句话,说他知道错了,那日确是带有偏见,不想女郎对郎君情深义重,令他们折服钦佩,羞愧难当。”
给她道歉?
罗纨之微微一愣,又扭头望着谢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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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后,罗纨之刚登上高台,就见到轩鸟静候在旁边,他是来接她前去见皇帝的。
谢三郎驻足对他们道:“半个时辰后,我要出宫。”
罗纨之刚想点头,轩鸟已经机灵道:“奴婢一定会把罗娘子按时带出来。”
原来那句话是对轩鸟说的。
事实上,谢三郎肯带罗娘子来见皇帝已经让他惊恐万分,他本是想皇帝怕不是痴心妄想,还想从谢三郎手上要人,没想到谢三郎不但允了,还亲自把人带了过来。
罗纨之看着谢三郎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便随轩鸟去见皇帝。
短短半月,皇帝似瘦了不少,往常圆润的脸上都露出颧骨的踪迹,他一看见罗纨之就努力睁大两只小眼,上下打量。
“你这女郎!怎么还养胖了!”
罗纨之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和皇帝一般见识,“……陛下倒是消瘦了不少。”
皇帝揉了揉脸,叹气:“那是,我是吃不好睡不着,还想着那天的事。”
“对了。”他一抬头,又问:“吾给你的药可都收下了?”
“多谢陛下赏赐。”说到这个罗纨之微微一笑。
那些药不说昂贵,就是市面上都难以购到,她偷偷送回去给月娘调养身体。
罗纨之趁机问起那些被绑女郎的下落。
听苍怀的意思是,这些人都给皇帝安排走了。
皇帝贼眉鼠眼朝两边看了看,才偷偷跟她道:“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皇后……”
罗纨之心想她都不一定会跟皇后打交道,又怎么存在告状的机会,遂点头。
皇帝低声道:“我把她们送到千金楼了。”
“千金楼?!”
“你小声点!”皇帝不满地瞪她,“千金楼怎么了,千金楼很好啊,那些女郎在里头吃饱穿暖的,又不会死……”
罗纨之居然反驳不了。
凡事都是比较出来的,在她的角度看来千金楼里的女郎没有自由,还要陪权贵纨绔作乐,水深火热,可是若换到和沦落到如常康王这样残暴肆虐的主子手上,那还不如在千金楼。
“陛下为何会救这些女郎?”
罗纨之用上了“救”字,就表示她也接受了皇帝的说法。
皇帝扭头看着她,扯起嘴角,挤着脸上的肥肉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道:“哎,我也就只能救她们了嘛!”
/
谢昀由宦官引着去见萧太妃。
正好萧家的长房娘子也带着子女见完太妃,出来时正好碰上,少不了要问候一下身子不适的萧夫人。
萧夫人怕热,每到夏
日就容易热病,所以懒于动弹,萧家人都知道她有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随意客套了几句,谢昀拜别他们,往宫院走入,耳朵听见后边一直不敢跟他搭话的萧八郎君在问送他来的内宦。
“三郎不是从宫外来的吗?怎从这个方向?”
“谢郎君刚刚送罗娘子去见陛下了。”
“罗娘子?罗娘子在宫里?”
萧八郎的声音忽然变得喜悦。
随着距离拉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足以让谢三郎眸光沉暗。
萧八郎不知是在问人,还是在自语:
“……覆舟山一别,罗娘子也不知道身子好些了吗?”
/
两盏茶下肚,罗纨之放松不少。
皇帝感念她的两次“救命之恩”,又与她分享了自己多年的秘密,推心置腹之间,俨然把她当做了好友,打开心扉:
“吾承认,那日是存了不好的心思,故意想刁难谢三郎,看他不痛快来着,对不住九娘你了。”
他晃了晃脑袋,话锋一转又道:“可是吧,你想想,若非三郎,你在建康哪有今日的自在?”
皇帝是在暗示,若非如此,那常康王早把她掳了去当美人。
两人皆背对着回廊,坐在荔枝木圈手靠椅上,罗纨之与皇帝之间还隔着一个小几,她两手握着茶杯,闻言轻轻点头。
“吾还听闻,三郎他御下严格,为了你这女郎把手底下几千人的近卫、部曲又重新筛选了遍。”皇帝睁大眼睛,好奇道:“没想到你真是个有本事的,是不是谢三郎他已经为你迷昏了头,要纳了你?”
皇帝越说越乐,脸上都挤出了笑纹。
苍怀只告诉了她,苍鸣等人受了处置,没有透露这么多,不想,这十来天谢三郎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
罗纨之摇头,道:“三郎是不会纳我为妾。”
皇帝长叹一声,“他们这些世家郎就是如此瞧不上人……”
他一顿,又道:“不过也无妨,吾不是给过你一道圣旨,你要是有心仪的郎君,吾可以给你赐婚啊!”
皇帝此刻全是一片好心,由此才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罗纨之没想到,皇帝还真有给她当红娘的心,好笑道:“难道建康城里的郎君都由我挑了?我可说好了,我不给人当妾,我要做大娘子。”
皇帝皱了眉,实话道:“那你可挑选的就不多了。”
罗纨之怅然道:“是啊,我能选的人不多啊。”
皇帝见女郎失落,又于心不忍,说道:“不过,虽然不多,但也能挑出一两个不错的郎君,你等我给你想想啊!”
皇帝敲了敲脑袋,还真从记忆里扒拉出几个人,一一谁给罗纨之听。
“那侯郎君是家中庶七子,虽说爵位与他无关吧,但是他家那个掌事的大娘子长斋礼佛,最是心慈面善,下面的庶子庶女个个都养得极好,就是他生母小家子气挑剔了些……”
“还有
程二郎方方面面都是极好,不过是婚事坎坷,接连吹了两门婚事……”
罗纨之本来也没有多放在心上,但皇帝兴趣盎然,说得那是唾沫横飞,她不好太拂了他的好意,便随口接话道:“那岂不是蹉跎了岁月,年龄已大?”
皇帝连忙摇手,“欸,不大不大,就比谢三郎大一岁!你难道觉得三郎看起来年纪很大吗?”
罗纨之还没答,皇帝又马上给出下一个。
“若你不喜欢,我这里倒是有个小的,霍十郎,就是还没及冠你要多等两年。”
罗纨之还没回答,皇帝又捏着小指头,亲切地道:“说起来,这个霍郎君和三郎还有那么一丁点相似。”
罗纨之转眸对上皇帝对她眨巴的小眼睛,无奈。
莫非皇帝这是以为她得不到谢三郎难过,便给她找了个替代品?
皇帝看罗纨之没有及时出声拒绝,还当有戏,忙不迭凑近她,小声道:“你若是感兴趣,吾可以安排你们见面,偷偷的……”
“陛下。”
一道声音突然自两人身后响起。
“哎哟!骇煞吾也!——”
皇帝犹如屁股下被粗针猛戳了下。
若非亲眼目睹,很难想象一个胖子能有如此机灵的身手,生生从椅子上弹飞而去,矫健地犹如一只出栏赶着食饭的猪崽。
罗纨之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扭动脖颈,廊上谢三郎目光灼灼,正望着她。
罗纨之的心也跟着错漏了半拍,顿时有种做坏事给当场抓住的窘迫,底下了脑袋。
谢昀转眸盯上扶着胸口急喘气的皇帝,勾着唇角,要笑不笑地问:
“竟不知陛下还有牵媒搭线的爱好?”
皇帝压根不敢跟他对视,支支吾吾,连道“没有”、“没有”。
罗纨之知道三郎过来,是要带她出宫。赶快放下茶杯,与皇帝拜别,不敢耽误谢三郎的时间。
皇帝巴不得把谢三郎快点送走,话都没多说,只挥了挥胖手。
等两人走远,皇帝把巴巴凑上前的轩鸟踹了脚。
“谢三郎都跑到吾背后了,你也不提醒一下!”
“陛下恕罪。”轩鸟不敢反抗,默默受了打。
皇帝知道也怪不了他,转身又嘀嘀咕咕,“这谢三郎也是,吾当初把女郎给她做妾他不乐意,现在吾要给这女郎找个好郎婿还给吾甩脸色!忒难伺候了!”
/
罗纨之边跟在谢三郎身后,边想这还没到半个时辰,谢三郎来得太快了些吧。
两人沿着宫道往外走,转折的地方立着一位有些眼熟的郎君,当时在覆舟山,谢九郎曾经介绍过给她认识。
只是她没记住他的名字,只想起是姓萧,那应该就是谢三郎的表兄弟。
罗纨之以为他是来找谢三郎的,可谁知那萧郎君走上前,眼睛却是落在她身上。
“罗娘子真是好巧啊。”萧八郎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随即看着谢三郎,讷讷道:“三表兄。”
谢昀心如明镜,轻笑着问:“八郎怎么还未出宫?”
“哦……”萧八郎挠了挠脑袋,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临时去找了陆二郎,耽误了点时间。”
罗纨之好奇地望着他,萧八郎转过目光对上她的视线,眼睛亮了起来,他打开手,献宝一样露出紧握在手心的药瓶道:“罗娘子,我听闻你受了伤,这药还是我祖父特意从西域带来的,有奇效,保准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你用用看。”
“啊?”罗纨之愣了。
她想不到萧八郎是特意来给她送药的。
“你就拿着吧!”萧八郎不由分说把玉制的药瓶塞给罗纨之,怕被女郎拒绝又匆匆对谢三郎行了一礼,扭身就往外跑,跑着跑着还回头对她挥手,“九娘,一定要用啊!”
他正笑得一脸灿烂,目光忽然暼到女郎身边的谢昀。
只见三郎眸光幽沉,远远凝视着他,唇角勾着笑,但好像不怀好意。
萧八郎向来怵这位表兄,对上他这幅表情更是惊觉不妙,当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跤,也不敢再看,扭回头,加快速度从两人视野里消失。
不是说三郎对这女郎没有心思吗?
他就送个药至于这样恐吓他嘛!
一切都发生太快,罗纨之来不及拒绝,药瓶带着年轻郎君的温度,暖暖熨着她的手心。
罗纨之还从未深交过如此“活泼”的郎君,都看直了眼,半晌没有回过神。
“他今年十七,倒是与你年纪差不多。”谢昀忽然开口道。
“难怪……”罗纨之下意识接道,随即就听见一道极轻极柔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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