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说吴太君等在毛家塘小丰庄居住, 舒心惬意, 实不觉时光如飞。转眼就到八月, 暑热虽犹未散, 早晚地气蒸腾的时候, 也渐渐地透出些桂花香来。城里乡下各家也开始着忙中秋过节的事体。章家照例预备家祭, 章望便少不得三天两头从常州城里到庄子上来。过一二日, 又有午后洪氏携着章魁之妻尹氏来。吴太君笑道:“有的这么一趟趟的来,不如索性就住下, 每天在这里分派。”
洪氏道:“谁不想的?只是家里一摊事情也忙,实在不敢脱身。又怕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一时使唤不着人,这不是特意央告了四弟妹, 请她在这边帮忙照应。”
旁边尹氏忙笑道:“平素都是大嫂子霸占着老太太伺候,没的我们表孝心、显能耐的空子。亏得这阵子她忙,便宜我来抢这个巧宗儿。”
说得吴太君呵呵大笑,只说:“你们都是好的。”拉着两人说话, 又吩咐请林黛玉过来,再叫人去喊邹氏。片刻黛玉过来,欢欢喜喜见礼毕,便坐下来说话玩笑。再一时邹氏到了, 庄头萧友顺家的也来凑趣伺候。于是屋里越发热闹。
吴太君就叫一起斗牌取乐,又叫黛玉坐在自己下手帮忙看牌, 一边告诉该怎么耍。洗牌告么,五人起牌,才斗了一把, 便有洪氏的丫鬟白微在门帘子跟前与石榴递话。石榴走过来悄悄说与洪氏。洪氏正待说话,不防吴太君恰一抬头看见,就问:“又什么事来寻你大奶奶?”不等答话又笑道:“想必是望儿在外头招你。你快去。玉儿看了这一会子,多少也有了数,就顶你婶婶的位子,快上手看一看。”
洪氏听说,便站起来,拉林黛玉在自己位子坐了,一边笑道:“我说呢,才刚一把我又没赢几个钱,怎么老太太就急了,逮着话头就要打发了我。原来是要练林丫头的新兵。罢啦罢啦,我这就出去,看看厨下都预备了什么好宵菜。一会儿咱们娘儿几个一起高高兴兴吃酒,好不好?”吴太君大笑着说好,连声叫快去。
洪氏退出来,问白微是何事。白微报说:“林大爷和大爷请奶奶商议一件什么事。”洪氏便连忙过去。原来是林如海预备给京城荣国府的中秋节礼,不想杨柳巷那边宅子里倒腾箱笼,底下人毛躁,把礼单上一对青玉香炉里一只的提耳蹭花了一片,陈姨娘和伍生家的无法,只得报过来知道。洪氏笑道:“家里正好有一对白玉的,回头就打发人给杨柳巷那边送去。”又问林家节礼几时起送,押运的是谁,走什么路线,说道:“论理我们也该预备一份,又怕唐突了。只能在旁的上头多出把子力气,也算是一点心意。”章望也点头称是。
林如海道:“那我便一发躲个懒,连东西带单子统交给仰之和大奶奶,总之只烦你两个就是。”
洪氏笑道:“伯伯放心。”又问两人夜饭在哪里用,可要酒菜。又与两人递了茶,这才出来。
方出院门,章回早在旁相候。见洪氏出来,连忙上来问安,说:“母亲往哪边去?可有要儿子差遣使唤的?”洪氏笑道:“我倒也不忙,正想到你屋里坐一坐。”一边吩咐白微告诉厨房夜饭时加两个菜,再就是预备林海和章望夜里吃的酒和醒酒汤。母子两个遂携着手到章回屋里,吃了茶,坐着说了一会子话。章回这才说起:“这边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到,或是祭礼预备得不周了,母亲只管打发下边的人传话教训我,怎么还亲自赶来?眼见天还热,一时路上被暑气扑了,可怎么办?”
洪氏笑道:“你当我是为你?就祭礼这点子事,便是你一时有想不着的,有你家老子三天两头盯着,还能出什么纰漏?我也不耐烦赶这一趟。不过是为着你四婶。你也知道你兄弟这会子都往南京去了,过两天就进场。她做娘的心里头担忧,在家转磨似的一刻也不能安生,偏没个人能替她分解,掏心窝子的说叨说叨。我这里又实在忙得腾不出空,这才寻个事体由头带她出来,不过为的分心罢了。”
章回听说,立时想起今年正当秋闱,家里自己一辈的兄弟,除了大哥章由,其下从二堂兄章宪起,三堂兄章开、五堂兄章柴、六堂兄章偃、八堂弟章僚都要应试。章宪、章开、章柴都是第二次应试,家里也知晓考试情形。章偃和章僚却是头回进场,他两个又是二房的长子一脉,尹氏为此格外担心烦忧,也算是情有可原了。只是他到底忍不住,问洪氏:“四婶婶着急,但四叔是都经历过的,难道也不能替她宽心?”
洪氏道:“你懂什么?一家子兄弟五个一起应试,放到前后几十哪怕一百年都是个稀罕事,盯着的人本来就多,何况咱们家还姓章?偏偏你二老爷二太太并你四叔对里对外都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再遇上你四婶向来是个只多想不多说的,能放得宽心才怪。”
章回笑道:“六哥和八弟才学都颇佳,县学里科考等第也一贯都是上上,说十拿九稳,倒不为过。”
洪氏嗤一声道:“算了吧。当年小二小三跟你一起入场,谁不说你是去顽的,他们是拿准的?结果一个两个都不中。你老爷太太还不信,非得烦巡抚董大人调了卷子出来细看了才甘心。现今三年过去,那两个好便好,但倘要是再来一次,你四婶可不该要做难?”
章回听这样说,心里就不免愣一愣:原来这章宪、章开都是三叔章曜之子,章宪比章由小一岁,章开比章由小两岁;进学都早,都是在十一二岁就过了童子试。三年前,与自己一道奉祖父章霈之命到南京乡试。不想他二人一个乱了格式分寸,一个错了韵脚文字,在头一关就被轻易刷下——然而也不过是紧张太甚,得失心过重的缘故;但凡把心放平稳镇定了,以章家子弟在经义上的功夫学力,在一二千应试学子里混个百名以内总不至于太难。此番章宪章开第二次应试,不说成竹在胸,必定不会还如三年前那般慌乱。于是向洪氏说道:“母亲和四婶要这样想,不免也想得太多了。我就没这样的想头。二老爷、二太太、四叔也不会有这样的想头。”
洪氏瞟他一眼,就明知道多少是在故意含糊装傻,有些话梗在喉咙口,到底不好说出来。想了一想,忍不住叹一口气道:“如今你四婶在庄子里,虽说内外男女有别,究竟你做晚辈的要为长辈多留心效力;瞅着空子,也多多逗趣说笑,引她宽心。”章回应下了。
母子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洪氏才重新往吴太君房里来。结果这边牌局早过了五六轮,到底林黛玉初次玩耍,手还生,算起来正是头一个输家。尹氏却是小赚了几百钱,遂向黛玉笑道:“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就是想拿这个彩头,跟大姑娘讨个玩意儿。”
黛玉道:“认赌服输。但凭四婶婶开口,凡有的,即刻奉上。”
尹氏道:“前儿我瞧见大奶奶扇子上的穗子新巧标致,开口问她讨,竟不肯给。后来才知道是大姑娘的手艺。于是惦记这个。若大姑娘还有,现成的随便与我一根就当彩头了。”
黛玉笑道:“果然倒还有几根。不过就是闲时随手打的,不恭敬。再者也不知道四婶婶要配什么扇子衣裳颜色。”
上头吴太君一路听着,就道:“什么恭敬不恭敬?玉儿你既有,只管带着她去你屋里拿。这就是个眼馋肚饱混没见识的,一根穗子也值得心心念念惦记,说出来也不怕臊。”
尹氏笑道:“老太太自然是见惯了这等精致手艺的。只是我这一二个月来天天被大嫂子拿了这样那样在眼门前炫耀,心里多少也就着了急。”
吴太君就点点头,说:“可不是,眼下家里也就你一个还没享到儿媳妇的福的,怪不得不顺气呢。”又道:“但这样想,不怕你大嫂子知道了,跟你生分?”
尹氏道:“所以我才跟大姑娘讨。回小子可不是打小就在东府里混钻混顽?我看大姑娘也跟自家孩子一样的。”
话说到这里,黛玉早避到吴太君身后了。吴太君笑道:“既这么,你娘儿俩个还真该亲相亲相。”尹氏也是笑,一边笑,一边拉着黛玉往那房里去了。于是稍后洪氏走进来,不免问:“那两个去哪里了?”吴太君告诉了,少不得又一阵笑。然后吃茶。吃了茶,吴太君才问洪氏,道:“老四家的心里头有什么事,你处置不得,倒撂给我?”
洪氏便大致说了,末了道:“顾塘那边,抬头低眼,碰面谁都在说这个。她又不跟我似的没心没肺,再下去还不得给逼疯了?所以拉她到这边来,一来她落得个耳根清静;二来到底有个能主事跑腿的在老太太跟前,我也好放心;三来也是给后面玉儿父女跟老四他们一家一起上京的事体,事先打个伏笔做个铺垫。”
吴太君笑道:“你倒是千里埋伏线,计虑深远。”又问:“如此说,二太太已经定下了去京城过年省亲了?”洪氏道:“定下了。二婶说了,这一路既是回去省亲,也是给眉丫头送嫁。”吴太君便问章舒眉备嫁诸事。
一时尹氏和黛玉回得房来。吴太君和洪氏果然见尹氏腰上那枚比目鱼芙蓉石坠子换了一根玫瑰红缠金丝穗子,不免一起拿尹氏说笑一番,又赞黛玉手艺。再后夜饭,又吃酒,尽欢而散。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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