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法师塔的主人最近有了新宠物——一只有着神秘图腾纹路、四肢纤细修长、骨骼光滑雪白、头颅弧度圆润、牙齿排列紧密、眼窝完美对称的漂亮人骨头架子。
伊尔凡赌咒发誓,他曾经听到法师大人亲切地称呼这个骨头架子为“先生”,不知道是因为它有着一个的确怪异至此的名字,还是它生前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新晋的伊尔凡实习生倾向于后者。
自从那天他撞见法师大人探望月光罗勒后,法师塔的主人对月光罗勒的兴趣就像是暴风吹散烟雾一样消失殆尽,伊尔凡的前室友在长时间得不到主人的关注后悄悄地潜逃了——对一棵树来说,顺着根系溜进土地并不是什么难事。
伊尔凡是在某天清晨前往餐厅时无意发现这一点的,被掩藏在棕褐色树皮下那张苍白如大理石的僵硬脸孔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树干上那一道眼睛似的狭长空洞,估计它已经顺着底下的根钻进了黏腻的沼泽,正在里面快乐地享受着湿漉漉的腥臭水气,让结成植被的厚荚相思给它遮蔽阴凉,然后和自己喜欢的树相爱交/配……
天呐,伊尔凡难以忍受地皱起了脸,他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前室友对他描述的“无尾猴的故事”,那个倒霉的青年有着了不起的想象力和语言功底,在他的叙述里,上一个倒霉蛋有着苍白的四肢、长期缺乏运动而下坠的腰腹肌肉,无尾猴攀附在人类身上,棕黑色的皮毛死死贴着人类的皮肤,他们狂乱疯癫地蠕动着、翻滚着,在昏暗的石室里为无尾猴的高质量生育做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他在兴致勃勃地讲述这个猎奇故事的时候,一定没想过自己的下场竟然会是不相上下的悲惨。
月光罗勒有着很好的繁衍普适性,简单来说就是,它可以和任何一种动植物交/配繁衍,伊尔凡不愿意去想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他努力驱散了脑海里那些扭曲诡异的东西,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矿石上。
说到这里,他就要再次感谢一番父神,作为死了也不可惜的学徒,月光罗勒的“果实”跑了之后他是被赶鸭子上架去向大魔导师通报这个消息的死鬼,没有人愿意去干这件蠢事,可是——谁能想到呢,大魔导师居然对此一点也不在意,还随手将他拎进了实验室,让他做助手!
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
虽然,他在大魔导师的手下要做的工作没有任何的技术含量,归纳一下就是为“先生”擦拭身体、为“先生”调整某些骨骼的角度、为“先生”更换衣物……
啊,最后一项尤其频繁,“先生”似乎总是不满意自己的外形,一直在致力于寻找某种……冥冥之中更为符合它心意的图案和样式,从黄黑马蜂式的条纹到蓝红波浪、金色方格、撞色菱形格……丰富繁多的样式和色彩几乎要击穿伊尔凡可怜匮乏的审美观,但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依照“先生”的指示勤勤恳恳地为它换涂装。
对此,实验室的主人一向不置可否,偶尔兴致上来还会端着杯子在一旁观赏,甚至指点一两句,但更多时候,他只是笑而不语,像看自己愚蠢玩耍的小婴儿般审视着他们。
每到这个时候,伊尔凡总觉得,大魔导师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邪恶怪异的味道,不,没有恶意,只是让人心底发毛,忍不住要往自己身上扔两个检测术法。
“哒哒哒。”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伊尔凡一个激灵回过神,一具草绿色的骷髅骨架站在他身后,用敲击声表达着自己对实习生工作不认真的不满。
众所周知,语言是依靠声带振动出现的,而一具干干净净的骨头架子当然不会有肌肉、声带之类的软组织,于是目前智商正处于学龄前的愚蠢骨架只能依靠敲打表达自己的情绪,至少在它学会调动魔力模仿声音形成魔法文字之前,它只能做个无情的敲击机器。
它的手骨里夹着一张羊皮纸,上面是一团色彩斑澜的混乱色块,粉红的条纹和翠绿、玫瑰紫的波点图案花枝招展地印在纸上,伊尔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他还是坚强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明白了,先生。”
骨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下颌骨咔哒咔哒张合了两下,表达赞赏。
“但是,先生,我们的乌水矿石已经不多了,您想要的玫瑰紫只能用这种矿石磨出来。”
骨头架子用力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羊皮纸,用肢体语言表达:你去给我找!
可怜巴巴的实习生哆哆嗦嗦地解释:“可是、可是我没有调用资源的权限,法师大人那里有很多乌水矿石,如果您……我是说,您可以去向大人要两块?”
骨头架子的动作停顿住了,一阵细细密密的咯哒声从它身上传来,骨架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在不由自主地打颤,相互摩擦抖动发出的声音竟然有种骨琴敲击的悦耳感。
“先生”快速地拧动头骨原地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后,再次对着可怜的实习生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恐吓威胁:挥手、跺脚、摘下头骨跃跃欲试往伊尔凡头上砸、摘下大腿骨试图敲击伊尔凡的脑袋……
一场无声的解剖课,被骨架本人上得精妙绝伦。
但是伊尔凡显然更清楚法师塔里谁是更不好惹的那一个,尽管骨头架子已经快把骨盆倒扣在他头上了,但他还是抱着头一声不吭,坚决不松口。
骨架一手抓着自己的头骨、一手抓着一根肋骨,像是挥舞弯刀一样挥舞着它,在原地无能狂怒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十分钟后它再次回来,把那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拍在伊尔凡面前,上面玫瑰紫的颜色已经被粗暴地涂抹掉,换上了亮蓝色。
“图卡蓝,”实习生也松了口气,“原料充足,马上就可以调配好,请您稍等。”
骨架看起来平静了一点儿,带着一身草绿色的涂装离开了这间工坊。
伊尔凡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只木桶,里面有一把刷子,给先生换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法师大人好心地为药水添加了防脱落和防水洗的术法,可以保持涂料永远清晰,但同样地,用水是洗不掉这些颜料的,所以只要用刷子往上面抹新的就可以,伊尔凡认为这活儿就是农庄里的粉刷匠也能干。
在它离去后不一会儿,虚空里走出大魔导师修长的身影,他看起来有种不真实感,背景也模模糊糊地呈现天空和海水的颜色,显然,大魔导师本人正在距离这里千万里之遥的海滨,不过是回来看看自己老巢的情况而已。
伊尔凡不敢寄希望于他对方才的景象一无所知——大魔导师无所不知。
“很抱歉,大人……”他脸色煞白,尽管他并没有依照“先生”的命令去偷大人的东西,但是、但是,谁知道大魔导师会不会忽然心情不好呢?
“啊,没关系,”法师竟然小小地翘起了唇角,“只是小孩子的叛逆期而已。”
伊尔凡察觉到大人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这让他有些昏了脑子,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长久存在于他脑海中的疑惑:“先生……先生究竟想要什么样子的装饰?我感觉他好像一直在寻找一种配色,但是……”
大魔导师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点,若有所指地回答:“谁知道呢,这样对一切都具有好奇心并且愿意尝试的品质是成为法师最优秀的天赋,不过也许……它还没有尝试过白色?”
白色?
伊尔凡有些迷惑,骨头不都是白色的吗,什么叫还没尝试过白色?
他忽然想起来,法师大人扔给先生的色谱里面并没有白色和与白色相近的色块,他本来以为这是因为白色太过于基础常见,所以被忽略了,不过目前看来似乎还有什么秘密在里面?
他还想问,可是大魔导师轻轻看了他一眼,犹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伊尔凡立即闭上了嘴。
不听、不看、不问、不想,忘记刚才的对话,这是伊尔凡明哲保身安全在法师塔活到现在的秘诀。
金发的法师前进了一步,从浪花上一脚踩进了法师塔,他的袍角还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水渍,泛着细碎星光的衣袂在地上翻滚着波浪一样美丽的光。
“西大陆的死亡海峡景色很不错,你觉得去那里住几天怎么样?哨嘴女妖刚好进入了繁殖期,法师塔上正缺一个报时工具。”
虽然是问句,但这显然不是在征求伊尔凡的意见,实习生乖巧地低头站在一旁,做一个安静的背景板,法师宽阔的黑袖子里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十指轻轻一翻,一张囊括西大陆的地形图就浮现在了他手里。
幽蓝的光线彼此交错织出弯曲的河流、嶙峋的山脉、广袤的平原、幽深的树林,浩瀚无垠的陆地被他收纳在掌心,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玩具,而高高在上的神明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挑剔着这片丰饶土地。
伊尔凡低着头没有看见这一幕,好在他很快就获得了赦免,提着颜料桶从工坊里冲出去的时候,他再次感谢了父神。
站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去的大魔导师轻轻抽了抽鼻子,抱怨了一句:“也太爱祷告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冷不丁一根小木棍戳了戳后背,不痛也不难受,但有点麻麻的痒,任何人一天到晚不间断地被这样戳来戳去都会受不了的,这也是他来到这里之后为什么经常待在法师塔顶楼的原因,法师的实验室可以隔绝多数的魔力波动,包括这种指定传达的祷告。
除非他们同处一室。
金发的法师捏了捏手指,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满怀兴致地开始思考接下去的旅程。
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供挥霍,这里只是旅途的第一站而已。:,,.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