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服从安排是一回事,切身体验又是另一件事。
“人才市场”、“人力资源”,这些词总是会让人觉得,连人本身也正在变成一种商品。
在过去的日子里,人们有许多找工作的方式。比较古老的时候,正儿八经对人本身的买卖尚且合法的时期,现在被称为贩卖人口的行为,会被某些行业作为招揽从业人士的主要途径。
李俭将身份证拿在手里,站在画了点位的大厅中,像其他等待分配工作的人一样,让身份证有个人信息的一面朝向自己的正前方。
他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荒谬言论。在那些人歌颂的“荒诞又美好”的年代中,有多少人是被人口贩卖,甚至连贩卖这一道环节都没有经过,便不得不成为奴籍呢
除了人口贩卖,人们在那种年代要怎么找工作呢子承父业,师父也是父。
那个时候是不用担心找工作的,这并不是什么正面的意思,而是“没有工作可找”,没有“找”这个选项。
而到现在,不久前的现在,人们拿着简历去找企业,去找单位,或者企业和单位去一些集中的地方找应聘者……工作岗位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有了“找工作”的含义。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找工作这件事在人类漫长的文明历史中,竟然只是昙花一现的产物——在世界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后,人类文明在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拾起“找工作”这样的民事活动方针了。
李俭还是站着。他不知道自己会被什么单位带走,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到什么岗位工作。
来大厅里领人的……李俭不知道是不是该称呼他们为“人事”,或者是“hr”之类的称呼,但起码应该是各个单位的代表。
这些单位代表目标明确,像是知道自己要领走的新同事会在哪里,偶尔有人找错地方,也只是看一眼幸存者身份证上的名字便知道自己找错了。
很明显,在他们来就业分配中心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新同事的基本信息了。
李俭站在原地不动,眼珠子左右转。
单位代表们好像都是个人行动,而等待分配工作的幸存者都是一群一群来到大厅。有些单位的代表进大厅转了一圈,只领走一个人;有些来时一个人,走时三五成群。
一眼就能看出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代表,但也不能说一对一领人的单位就不是劳动密集型产业。
说不定就是有人好这口,喜欢来一趟只领一个人呢
而且幸存者的群体也会影响产业对口。从工厂宿舍撤出来的幸存者总比绘画集中培训宿舍里撤出的幸存者更适合重进工厂,而像李俭这样从大学宿舍区中撤出的幸存者群体,有没有人要,还真是个复杂的问题。
往好的方向想,乌女大学好歹是个一本,生源和师资水平能保证其中的学生的认知水平应该比社会平均线更高;往坏的方面想,一群还在校的学生,很难保证有什么工作经验,或者说,是否真的掌握了他们专业的技术。
有什么用人单位敢开这样的盲盒呢
李俭想知道,会成为自己未来同事的单位代表长什么样子。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应该或多或少会在自己年少的时候幻想过,未来自己会从事什么工作。
那样很有梦想的时候,李俭也有过——倒不如说现在就是很有梦想的时候。
如果不用考虑社会需要和资源投入,李俭希望自己能够从事考古人类文明的事业。
按照时间线和地区划分,研究在每一个时期,每个地域的人类聚居地掌握了什么生产技术,并将其应用成何种模样。将所有信息聚集在同一个服务器中,供人查阅。
这是十分浩大的工程。如果要让李俭为这项工程命名,“人类文明溯源”算是一个比较贴合的名称。没有足够多的专家团队、技术支持、资源支持,这类工程便不能够开花结果。
如果考虑社会需要和资源投入,显然,李俭不太可能拥有这样的工作机会。
于是,在李俭高考填报志愿时,他选择报考师范类专业。
比较尴尬的是,由于一系列比较微妙的原因,李俭在大四即将毕业的时候,和师范类基本没什么关系。
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专业技术能力适合进厂,李俭也没话说,毕竟总有人要进厂的,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他呢
正当他努力建立进厂的身心准备时,世界变了。
现在,李俭也不知道,自己会去什么地方工作。
分配工作若是更看重他在学校里的所学,李俭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以自己的在校表现,那是不掺一丝水分地适合进厂——没办法,他学的专业就是这样,为进厂而生,学的越好越适合进厂,专业能力越强越适合进厂。
其他专业开玩笑,都说自己学的差,毕业之后得进厂。李俭所在的专业反其道而行之,堪称奇葩。
四大天坑,名副其实。
但自己的体检结果又让工作分配变成了未知数……
李俭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工作走向正变得一片混沌,再想下去,脑袋怕是要爆炸了。
当他回过神来,便看见有单位代表走到黄承志身前。
“黄承志”留着黑色长发的清秀女生脆生生地开口。
“我是。”黄承志很自然地回答。
李俭有点羡慕,看来这位就是来接黄承志的单位同事了。真年轻啊,看起来比他们几个也年长不了多少。
“身份证让我看一下……是从乌女大学撤过来的吗”看了一眼身份证号码,女生将身份证还给黄承志。
“是的。”
“欢迎您加入我们单位。我们是隶属于民政部社区服务中心的32社区服务,正需要像您这样在团队建设工作中有经验的年轻干部。”清秀女生开心地笑了。
这种笑容,李俭好像看到过,而且能读懂其中的意味。
那是抓到了壮丁的笑容。
至于李俭为什么认识抓到壮丁的笑容,那自然是自己被抓壮丁的次数多了。
小组作业的含金量大家有目共睹,李俭就是那个被抓壮丁的全程干活冤种。有时候要上实验课,手把手教同学做完全程是常态。
到后来老师都琢磨着要抓李俭壮丁,倒不是要让他做一些很有前置技术含量的科研工作,而是要抓他去搞文本。
李俭:你们说,我一个主攻工科四大天坑的本科生,怎么就要被老师们抓去做文本工作了
黄承志有点懵:“不好意思,麻烦您再说一遍,什么社区服务”
“我们的工作不是这么断句的。应该是32社区,服务。连起来就是32社区服务。”清秀女生大概觉得黄承志长得不错,竟只站在原地,与黄承志稍稍聊了起来。
李俭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类场面。黄承志自诩是寝室中的颜值第一人,从外界反应来看,这种自诩应该是符合事实的。
“我具体要做什么”
“具体工作回到单位再谈,在这里不太方便详谈。请随我来。”
黄承志被清秀女生带走了,路过室友们的时候,还悄悄挥了挥手,留下贱贱的笑容。
好贱啊,好想来一拳。
又过了一阵,有人从旁侧走来,在陈涛面前站定:“陈涛”
“对。”
“身份证……”
陈涛将身份证递上。
“嗯。以后你就是我们单位的员工了,时间紧任务重,立刻跟我回单位,要和你介绍一下我们现在的电子元件生产工作。”三十来岁的秃头大哥拍了拍陈涛,快步走开。
从他的发型来看,确实任务很重。
路过李俭的时候,陈涛留了句话:“这下兄弟要先进厂了。”
“别急,一会儿我也进厂。”
不过四五秒钟的时间,有个夹着公文包的男士走到胡志嘉面前;“是胡志嘉吗”
“是的,您是”
“麻烦把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李俭发现了,好像每个人来领人都要看身份证,于是把身份证举得更高。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我们接下来就是同事了。请允许我代表代表2社区教育集团欢迎您加入教师行业。”男士点头。
教师行业
黄承志没能遇上专业对口,陈涛勉强算是专业对口,不过去的是厂;三个人算下来,竟然是胡志嘉的工作最专业对口
胡志嘉连忙跟着男士走了,向李俭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下,同一个寝室来分配工作的室友全走了,只剩下李俭举着身份证站在原地。
或许这句话不应该由李俭来说,但从现在的景象来看,他看起来应该有点二。
李俭站在原地,举着身份证又呆立了好一会儿,觉得不耐烦了,才把身份证放下。
直到有人从身后走到身前,吓了他一跳。
“李俭”来人看不出特点,就像是寻常路边随处可见的背景板,除了能确定这位是个男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就连年龄也很难从面容确定。
不知道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不过应该不是六十岁。
“我就是李俭。您是我工作单位的同事吗”李俭拿出身份证,向来人展示。
“同事倒谈不上,不过我确实是您的工作单位派来迎接您的。跟我走吧,外面有车接送。需要我证明身份吗”来人翻了翻衣兜,像是要翻出什么东西。
“算了,不必了。在这种场合乱带人,事后处罚想来不会太轻。”李俭倒是不担心有人会胡乱认领员工——这可是军管时期,乱领员工搞出事情来,严重了可是要和子弹的主要部分接触一下的。
就算不严重,起码也得整个七荤八素。
真正引起李俭兴趣的,是来人所说的“有车接送”。
永久聚居区内的交通情况,虽然李俭还没全部看过,但明显少有专车接送。
自己的工作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轮得上有车接送
“还是要给您看一下的,我们的工作比较特殊。”来人终于从衣兜中翻出了证件,大红本本,上头有暗刻。
李俭接过大红本本,翻开一看。
眼前人的证件照紧紧贴在第一页,边角上盖着钢戳。
底下是姓名,“张博学”,一列工号,还有单位名称。
“钱安聚居区科研技术部直属生物中心。你们单位名字够长啊……等等,生物中心”李俭打出一个问号。
有一种感觉,有一种十分明确的感觉。李俭觉得自己方才的想象可能要成真了,比如进生物中心被人做实验。
“请跟我来吧。”收回证件,张博学走在前头。
李俭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自己学习的虽然是四大天坑专业之一,但确实不是生物。那么自己进了生物中心,而且还是科研技术部底下的生物中心,怎么想都不像是要去帮忙做实验的。
然后,自己在之前的体检中,似乎做出了超过人类极限的举动。
得出结论。
人应当如何面对自己即将被送去生物实验的未来
在一片混沌的思考中,李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就业分配中心的。当他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一辆防弹皮卡的后座,开车的就是张博学。
“你对我的工作,知道多少”李俭对自己未来的工作环境有无限担忧。
“抱歉,我的级别还不能知道您在生物中心负责什么工作。我只是一名司机。”张博学的车技很好,防弹皮卡中明明空气流通不畅,却没有让李俭觉得沉闷。
司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不太能获得什么有效信息了……不对,司机才是能知道各种关键消息的那个人。
倒不如说,如果他是在刻意撒谎,明明有更关键的职务,却只称自己是司机,那才意味着自己没法从他口中获得信息。
话到这就断了。
……
防弹皮卡的后座基本看不到路况,从前头也只能看到一点。李俭对钱安市不熟,更不用说变成钱安聚居区的钱安市,压根没法通过外界的景色变化了解自己正身处何方,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任由张博学驾车带自己前往生物中心。
“到了。”
张博学率先下车,跑到车边为李俭开门。
李俭原本不想让人这么伺候自己,在张博学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向车边伸手。
可惜,尴尬的是,他没搞懂这辆车的车门是怎么开的。
车把手和私家车不一样啊,这玩意真给人整不会了。
下车后,李俭懊恼地看了车门一眼,再正眼打量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
地下车库。
“这里是车库,我带您去主楼。”张博学领着李俭前行,绕过车库中停放的车辆,走入一处封闭廊道。
廊道顶每隔两米就有一盏灯,为廊道提供照明。
车库大概并不繁忙,以致李俭步行在这条前往主楼的廊道,直到第一个岔口,都没见到第三个人。
本人算一个,张博学算第二个,压根没看到第三个人。
而在第一个岔口之后,又走了几十米,才终于有一个揉着头发的研究员从弯道绕出,看到张博学领着李俭走来,便向侧边让了一下,等他们走过,才打着哈欠走远。
“生物中心的主体在地下,外部墙体由水泥筑成。首先要带您去您的住处。”张博学边走边说,沿路没给任何人让路。
李俭都被人让路让得不好意思了,琢磨着再有人和自己面对面走过,就往旁边站着,让人先过。但他有给别人让路的意思,张博学却一点都没有,搞得李俭也不能自顾自在原地站着——这可是在地下如同迷宫般排布的廊道,全封闭的,连个路牌都没有。要是张博学作为领路人先跑了,自己要么站在原地等,要么就迷路。两相比较,也只能放弃展现自己礼貌的举动,像个无礼之徒般,紧跟着张博学向前走。
“您的住处在地下五层,单人间。”张博学东绕西绕,带着李俭钻进电梯间,随手按了下“5”。
李俭扫了眼操作面板,一般而言,地下层在电梯里的标识应该用b表示,但这座电梯里反映楼层的按钮只有一堆数字,唯一一个不是数字的楼层写的是“上”。
生物中心何止是主体在地下啊,这玩意完全就是在地下吧
电梯行到“2”楼——李俭估计这是地下二楼的意思,毕竟他的体感还在——有人抱着塑料箱进门,抬头看到张博学的时候,像是被毒蛇吓了一跳,缩在电梯间一角,目光在张博学和李俭脸上游移,满是好奇。
得了,这人说自己是司机,身份多半没这么单纯。真要是司机,抱着塑料箱的哥们能被吓这么一跳么
李俭琢磨了一下,这位的身份多半是“干杂活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位于自己,应该相当是史强于罗辑。
到就业分配中心借自己的是他,开的还是防弹皮卡,走的是地下车库,进了廊道之后,好像所有迎面走来的相关人员都是等在原地让路……
没有人从自己身后赶超,进了电梯间还能把路人吓一跳。
明明说自己是司机,进了生物中心却还一路要送自己到住处……
李俭:我忍不住要鼓掌,称呼你为小史强。
李俭正自恋着将自己比作罗辑,电梯已经到了。
“请吧,我带您去住处。”
……
“这就是您的房间,之后会在门口挂上您的名牌。”张博学领着李俭,停在一扇铁门前。
李俭左右打量了一下。
这里起码是个员工宿舍,居住密度还挺高的,左右都有相同的铁门,间距还不见的能有三米远。
“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李俭轻轻靠上铁门,小小地推了一下。
门没开,估摸着是锁着。
所以钥匙在哪呢
“我给您开门吧,您看过以后就知道了。”张博学掏出钥匙,开门。
“不要再称呼‘您’了,我听着难受。一路上过来没空说,现在总算能说话了。”李俭先前还能忍忍,但到这时候,实在忍不了了。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要求。那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张博学把钥匙递向李俭。
“叫我李俭就行了,我也不打算再叫‘您’了,我叫你张哥吧。”李俭捋了一下,还是没敢称呼张博学为“大张”。
总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好听,比不上大史自然。
“李俭,你真要叫我张哥”张博学的脸上表现出一种让人难以读懂的表情。
有点像是发现自己的工资长了腿,正在试图逃跑。
“叫了又怎么了。我先看看房间。”李俭收起钥匙,推门。
嗯,一般。
这房间大概超不出二十平,窗明几净,小桌旁就是床,旁边还有衣橱。
论大小,这屋子是挺一般的。论设备……李俭觉得话不能说的太重,这里多少是个员工宿舍,应该是免费发的,免费发的东西不应该要求太多。
“看起来还不错啊……等等,我想起件事。我记得我的行李好像是在外头的临时聚居区就交出去了,现在我睡觉倒是没问题,我看见你把我被服包塞车里了。其他行李什么时候到呢”李俭看了眼房间中的陈设,似乎少了很多理应在生活中出现的东西。
“行李会送过来的,预计在半小时内,您就能……”
李俭打断:“别叫您了,我听着真难受,张哥。”
张博学的脸上再次出现发现自己的工资长了腿试图逃跑的表情:“我可以叫……李俭,可是你能不要叫我张哥吗”
“不喜欢叫张哥那么大张”李俭乐了,这年头还有男的不乐意自己被称为哥的
琢磨着自己终归不能管他叫大爷,还是把类似于大史的称呼交给张博学。
“我真是谢谢您了……叫大张吧,起码比起张哥好点。”张博学脸上的表情逐渐演变成微笑,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请接着讲我的行李吧。”
“欸……在半小时内,你就能拿到自己在临时聚居区交出的全部行李。被服包的话,我已经让人拿来了。”张博学走向门口,开门,从屋外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李俭的被服包,平直举着,像是在举犯罪嫌疑人的致命证据一样,提留着被服包,送到李俭面前。
李俭接过被服包,随意地放到地上。
现在确认情况了,起码确认了情况的一部分。自己在生物中心有点关键,关键到负责给自己“干杂活的”张博学也有下级可以差遣。
但这并不算什么实打实的好消息……万一这意味着自己是对生物中心来说十分关键的受实验生物,有这样的待遇也不是不可能啊。
“都到现在了,还要告诉我,你其实是司机吗”
“……理解一下,互相理解一下,我也是要这份工作养活家人的。”张博学的脸上第三次出现工资要跑的窘迫表情。
“行吧,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实话这是我个人的喜好,我还是更喜欢在开诚布公的环境下工作生活,因为勾心斗角很累,而且是无谓的内耗。”李俭深知,就凭自己这点弯弯绕,和人玩心眼只会被杀得连点渣滓都留不下。
基于此,他早有准备,深刻认识到,自己会是在社会契约中放弃更多权利,从而保证能过的舒服的那个人。
“你的需求已经纳入考量。到你正式进行工作的时候,我就可以说实话了。”张博学微微点头。
“那就赶快带我去做工作准备吧,我很希望能够开诚布公地谈谈。”
“请跟我来,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
……
张博学将李俭引入地下六层的会议室。
“我只能在这里止步,你自己进去,他们会给你解答。”张博学在外停步,向李俭告别。
“好的。”李俭独自迈步,靠近离自己最近的门,打开它。
确实是会议室的样子,房间不大,一张长桌,靠着大门一头的墙上有投影屏,另一头则是一面白墙。
长桌木椅背后的两面墙,分别挂了生物学巨擘和华夏古代哲人的语录。
生物学巨擘,李俭并不认识,但那几位孔子孟子老子,李俭还是认识的。
长桌靠向投影屏的一头,坐着个理了板寸的白大褂中年人。他正和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汉子交流。
那汉子看着着实凶猛,一身肉高高鼓起,将身上的黑色背心撑出棱角。
一拳超人中的背心尊者吗
不对啊,现在是月9日,虽说地下温度更高,但至于只穿一件背心吗
“哦,和你有类似现象的人来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武学世家的蒙星霖,这位是……之前还是在校学生的李俭。”白大褂中年人站起身,向左右两边伸手。
叫做蒙星霖的汉子笑着起身,隔着长桌向李俭伸手。
这我熟啊,要趁着握手,捏我手,给我下马威是吧
李俭心中防备,琢磨着一会要是真被下马威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惨叫,绝不能犟着玩什么“男人的自尊”。
看看人家那个体格,就这位要给自己下马威,自己要是硬撑着,估摸着超不出两秒,手就得坏了。
做足了心理准备,递出右手,与蒙星霖相握。
蒙星霖笑着摇了摇,什么都没做,松手撒开了。
李俭:不对啊,这位哥们不该趁着握手,上手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吗
整不会了。
“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生物中心负责你们项目的负责人,我叫米立刀。”白大褂中年人让两人落座,这才自我介绍。
米立刀好熟的名字,但想不起来了。李俭挠头,既然是“负责你们项目的负责人”,那么应该很厉害吧
毕竟哪怕是在乌女大学,某个科研项目的负责人,起码也得是个德高望重的教授。
“我替米院士补充一下。他是之前新闻中报道过的最年轻的院士。”蒙星霖明明是个看起来战斗力十分爆棚的黑背心猛男,但却十分爱笑,这时笑得更自然了。
最年轻的……院士
李俭扫视全屋。
首先,听刚才的介绍,蒙星霖是武学世家出身,他在外社交的时候应该不需要和人比学历。
然后,院士的学历……这叫顶端引领者,已经不能在本体系内比来比去了。
最后,自己的学历,目前能写在简历上的,还只是高中。
有点绷不住了,这种大佬和自己在一个会议室,而且还是只有三个人的会议室。
咱这是要朝闻道,夕死可矣了吗
“李俭别紧张啊,我们比你还紧张呢。”米立刀看李俭坐在自己左手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笑得连眼都眯上了。
“不不不不……大佬,您是院士,好像还是生物方面的院士,我跟您在这坐着,我确实很有压力。”李俭想站着。
我,何德何能,和院士在一块坐着聊天
“院士也是人啊,你可比我们不像人多了!”米立刀猛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确实。”蒙星霖在旁补刀。
“……”这话让李俭坐住了。
“好好好,接下来进入正题。”米立刀笑得直掐大腿,才终于停下来了。
“李俭同学,你在幸存者体检的时候,一百米跑项目中跑出了七秒八八的成绩。”米立刀不笑了,而是用一种看人体模型的眼神盯着李俭。
李俭觉得自己的皮肤、肌肉、血管、神经、骨骼,都在这样的眼神中剥离,一切都被看透了。
“我之前是研究人体的,主要研究人体肌肉群和骨骼支架在运动方面的综合影响。你应该知道,之前推演得到的人体极限速度,并不能支持人类在一百米跑项目中跑出七秒八八的成绩。”
李俭慌忙解释:“可我也只有那一次跑出了这样的成绩……”
“我知道,我们查到了你以前的所有记录在册的体育成绩。这样说可能有点冒犯,但你以前的体育成绩……真的很差。”米立刀翻出一叠资料,递到李俭面前。
李俭扫了面上的那张。
什么事情会让人尴尬答:回忆黑历史的时候。什么事情会让人更尴尬答:被人逼迫着回忆黑历史。什么事情会让人最尴尬答:在知道自己的黑历史已经广为人知的情况下被人逼迫着回忆黑历史。
简单一瞥,李俭就知道,这些数字说的确实是他。
“这个成绩在没有体育成绩需求的学生中,还算是不错的。但这并不能支撑数据的所有者跑出顶尖运动员的水平,哪怕是使用兴奋剂。从过去的数据来看,你的身体甚至不支持使用兴奋剂达到顶尖运动员的水平,更不用说突破人体极限。”
“……大佬别骂了,这些是事实,我检讨。”
“别检讨,你的情况很特殊,很有参考价值,这也是我们请你来生物中心配合工作的原因。而且你也不是孤独的,蒙星霖和你是同类人。”米立刀将舞台让给蒙星霖。
“惭愧惭愧,当我在速度测试中得到十一米每秒出头的成绩时,我还以为……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蒙星霖面带微笑,但目光中的笑意却很少。
目光聚焦在李俭裸露在外的肌肤,即头部、手部。
“在世界变化之前,我们家因为教授群众武术,还算是蛮有钱的。我也一直研究现代体育,采用力所能及的方式提高身体素质……但没想到,身体素质在我之上的你,身躯看起来竟然如此孱弱……米院士,我想扩展一下我的小课题,可以吗”蒙星霖的前半段话是对着李俭说的,最后一句则看向米立刀。
“当然可以,将李俭作为研究对象的话,我们有的是课题好做。简直是颠覆性的现象啊……”米立刀的目光又回到李俭身上,那目光渐渐迷醉,像是看到了真理大门一般。
李俭左看右看,这两位一个申请小课题,一位是主导项目的负责人院士。
合着在场三人只有自己不搞科研是吧
而且自己作为实验对象的情况,这就坐实了
“等等,十一米每秒的速度”
蒙星霖点头:“也是在世界变化之后才能达到的速度,在那之前,我比那位飞人要慢上许多。”
“蒙老弟,你太谦虚了。飞人的速度确实是比赛状态下的人类极限,但你如果服用药物,调整状态也能比他更快不是吗而且,本来你也没比他慢多少啊。”米立刀摇头。
“更不用说,到目前为止,在体检中明显表现出超越过去人类极限素质的人类,钱安聚居区只有你和李俭啊。”说到这,米立刀拍了拍蒙星霖。
“只有他和我”李俭惊了。
以钱安聚居区的人口数量,只有自己和蒙星霖突破了人体极限,那自己不就成了绝对稀有的实验对象吗
“数据上是这样,不过不能排除有人藏拙。你们应该知道,大部分人是很乐意在这种方面藏拙的。居住在本省的顶尖运动员在体检中都表现出了接近甚至逼平世界纪录的素质,你们说,这是他们真的只有这点实力,还是他们故意藏拙呢”米立刀再次摇头。
他是科研工作者,如果实验数据在他面前还要遮遮掩掩,那对科研工作来说可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就是如此。不懂的藏拙的人,还是只有我和李俭……同学我能直接称呼你为李俭吗我其实没怎么上过学,初中之后就没经过学校了,现在叫同学有点过不去。”
“当然可以。原谅小弟冒昧,您今年贵庚”李俭巴不得这两位叫自己名字。
“不多,也就刚到三十。”
“那就是蒙哥了,蒙哥好。呃……哪个meng”
“蒙恬的蒙。”
“哦,蒙恬的……蒙”李俭的声音上调了一个八度。
蒙星霖的目光传递信息,缓缓点头。
信息是这么说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李俭看了看米立刀,再看了看蒙星霖,最后低头,看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手。
这两位,一位是院士,自己快为此震撼完了;一位是蒙恬的蒙。
这咋办,自己也不是李白的李啊,这下真没得说了。
“啊,现在能配合本项目的,也只有两位。至于其他顶尖体育运动员和表现出逼近世界纪录的幸存者,我们也只能一点点劝说。毕竟这事情拿不到证据,就很难让人配合实验。”米立刀叹气,他何尝不想有足够多的样本供自己参考,可是,现在是应对紧急情况的军管时期,一切都为人类文明延续服务。
自己能依靠强化人类的项目立项就不错了,对那些不愿显山露水,表现出突破人类极限的幸存者,还真没什么办法。
除非有人明确表现自己突破了人类极限,并且让区大会有证据,不然就没法强制他们到生物中心配合研究。
真烦啊……
“所以……我是来配合实验的”终于让李俭抓住了确认工作内容的机会。
“嗯,没错。你之前学的也不是生物,生物中心不太需要你的专业知识,我们更希望你配合我们实验。放心吧,实验不是切片的那种,我们是有实验伦理审查的正规实验中心,确保受试者在自愿、安全的情况下接受实验。”米立刀再次抽出一刀资料。
“你看一下吧,其实这些实验项目连人体试验都算不上,对你来说更像是更进一步的体检。那些接近人体试验的操作,我们还不舍得在你身上做呢。”
李俭接过资料,仔细查看。
上头有很多专业名词,与医学和生物学有关,李俭看不懂,只能挑自己能看懂的部分。
从项目名称和操作方式来看,确实没有危害健康的内容;最接近危害健康的实验项目大概是验血和影像检查,毕竟是实打实的抽血和x光之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就是跑跑跳跳,打打闹闹。
还真是更进一步的体检。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还是愿意接受这份工作的。”李俭将资料递回,却被米立刀推了回来。
“你就留着看吧,下午……哦,再过十分钟,我们需要对你进行第一次抽血。”
“抽的多吗”
“他抽你的两倍。”米立刀指了指蒙星霖,蒙星霖笑得都快岔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