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吧发生骚乱的第一时间,苏格兰就绷紧了神经。
琴酒所说的任务内容如同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始终悬在他的心头,所以在感受到骚乱的那一瞬间,他心底的炸弹就开启了倒计时。
但出现在他面前的既不是刚在他脑海中掠过的平井岁重,也不是提前开始行动的组织成员,而是他前几日刚见过的同期。
再次在炸弹犯挟持现场相遇,苏格兰的内心很是微妙,可现在对他来说并不是吐槽的好时机。
在身份极可能暴露的当下,与之保持距离才是正确的选择。
于是他往重重人群的背后缩了缩。
这一缩便察觉到了一道含有杀意的眼神。
苏格兰回过头去,看见组织中的格拉帕正站在最后方七彩夺目的玻璃花窗前。
这种玻璃花窗常见于西方教堂之中,如果换一个场景,大概可以望着雕刻其上的圣经传说感叹一句“神爱世人”。
但此刻,玻璃花窗不会有任何悲悯或肃穆的意味,因它的面前是组织内沾满鲜血的杀手,是一位沉默的清道夫。
对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注视,于是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威胁的眼神。
在花窗眩目的光晕下,显得讽刺无比。
见到格拉帕到来,苏格兰终于能确认,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为了稳妥地灭口,说不定琴酒以及其他组织成员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在这命运被宣告结局的一刻,他却没有感到畏惧或紧张,反而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地的诡异放松感。
他的脑子已经飞速运转了起来——要想办法把任何涉及自己真实身份和可能泄露信息的物品处理掉。
这样起码不会连累其他人。
苏格兰再次往后缩了缩,确保自己的身影不会被位于门口的好友看见。
他不想让松田阵平进入组织的视线,引起关注——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他现在只希望松田在格拉帕动手之前,押着被逮捕的犯人离开。
可世事总是难以如愿。
开启了倒计时的不单单只有他内心的定时炸弹,还有实物意义上的定时炸弹。
这名被压倒的犯人在商场中放了炸弹的消息一传出,普通人纷纷往外奔逃,遮挡在他面前的人墙轰的一下溃散。
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在松田面前显露出了身形。
更加糟糕的是,格拉帕选在了此时动手。
在对方出现时,苏格兰就进入了时刻警戒的状态。
子弹飞来的那一瞬,他就完成了闪身、拔枪、扣下扳机的一系列动作。
格拉帕的子弹在他手臂上擦过,带起一串血珠。
可苏格兰的那颗子弹却没有射向敌人,而是嵌进了松田阵平面前的地板里。
因为他看见了松田的动作,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和警告。
他的这位同期,既然已经在阳光之下履行正义,就不该再参与到这边的事来,也不该被自己牵连,从而被来自深渊的眼睛所注视。
而且,对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那才是他的本职。
——受到突如其来的枪响刺激,那名炸弹犯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
“你……你们骗我?你们警察又在骗我?!”
田中兼一瞪大了眼睛,脸上是说不清的怪异表情。
他以为这些子弹是冲他来的,四年前的回忆一下子就被勾起。
怒火冲顶之下,他伸手就要去启动炸弹。
如果炸弹爆炸,在场的人中,先不论离他最近的松田阵平无法幸免,在一旁交战的两人也显而易见地会受到波及。
电光火石之间,格拉帕和苏格兰达成了共识,一齐将指着对方的枪口转向那名炸弹犯。
苏格兰的第二枚子弹打中了田中兼一的手,让他没能触碰到启动器。
而格拉帕的第二枚子弹则是直接贯穿了对方锁骨下方的部位,这名炸弹犯向前倒去。
松田阵平自然也早就反应了过来,几乎在田中兼一中弹的同时,他就把对方扑倒在了地上,并紧紧压住了手臂。
在确认炸弹暂时不会爆炸后,他才有心思顾及到不远处的枪战。
那一瞬的合作无法改变两人对立的立场。在这一场生死博弈之中,苏格兰也无法再去考虑自己同期猝然面对这一幕的承受能力和心理活动。
他拿出了作为组织中一员的狠厉一面,专心致志地对付起眼前来取他性命的敌人。
没有再往松田阵平那边看一眼。
伴随着警察们声音的接近,格拉帕率先往酒吧后门处撤去,并用子弹的弹道逼迫这位卧底先生和他往同一个方向走。
苏格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组织不想把事情翻到明面上来,想要先脱离警方的视线,到达没有闲杂人等的地方,再处理自己这名叛徒。
想必玛克早已在哪个地方规划好了撤离的路径。
对此他并没有什么异议。
且不说这附近都是普通民众,就算是配了枪的同僚也对当前的情况没有丝毫防备。
如果拒绝和格拉帕一起撤离,谁知道组织成员会干出什么事。
以有心算无心,哪怕最后警方能够凭借人数优势逮捕格拉帕,也必然是伤亡惨重。
况且,他的卧底行动,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浮到水面上来……
两人边战边转移阵地,很快消失在酒吧后门外错综复杂的小道之中。
好不容易等到支援的松田阵平把手中的炸弹犯二话不说就塞给了前来的同事。
“告诉目暮警部,刚才酒吧中有两名持枪人员对射,让他迅速封锁这一片区域并派人前去搜索。”
他只留下这一句话,便飞也似的从后门冲了出去。可惜还没转两个弯,就被一道降下的卷帘门阻隔了去路。
仿佛在告诉他,不要去探究这扇门后的结局。
他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随后不由得握拳往门上狠狠一锤。
但松田阵平并没有待在原地懊恼多久,而是很快跑回了酒吧,抓住了正在处理现场搜集线索的同僚的肩膀。
“给我一张这附近区域的地图!”
.
天色渐沉,夕阳终于隐没不见。
在商场南侧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仓库群。由于鲜有人到此的缘故,所以和其他区域相比要安静很多。
而今晚,却有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格拉帕没有特地掩饰自己的行迹。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子弹不多了。
在他看来,他的猎物已经完全坠入了网中,充其量只是在垂死挣扎。
也许苏格兰正在考量着怎样分配剩下仅有的几颗子弹吧。
这位卧底先生此刻就隐匿在黑暗之中,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给自己致命一击。
也许是有些不耐烦了,一向沉默的格拉帕在走位的同时也忍不住喊起话来。
毕竟这是身为一名反派猎手NPC的固定台词。
“苏格兰——,你还是自己出来吧,你自己也清楚,你是跑不掉的。”
“速战速决,我想回去找玛克了。”
“放心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如果拖到了琴酒过来,那可就说不准了。”
回应他的是一颗从刁钻角度飞来的子弹。
“啊,糟糕,有些玩脱了。”反应迅速却依旧被子弹擦过了肩头的格拉帕舔了舔嘴唇,“但是,找到你了。”
一击未能制住对方行动的苏格兰立即转移了位置,他有信心,能在一段时间内拖住对方。
仓库群重新陷入了寂静无声的状态。
但寂静不代表平和,此时的氛围如同一根完全绷紧了的琴弦,只要有人在其上轻轻一拨,就会引起整体的震荡,传出无比尖锐刺耳的音符。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细微动静就是这一变数。
头戴针织帽的长发男子身影伴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深沉的阴影之中剥离出来。
他来得恰是时候。
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格拉帕和苏格兰两人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攻防战。
向这边接近的突兀声音自然引起了苏格兰的注意和警惕。
也正是这一下分神,让他动作慢了一刻,没能躲开格拉帕的子弹。
但苏格兰几乎是毫无凝滞的一个翻滚,就藏入了周边摞起的铁皮箱之后。
找到了掩体可以暂时歇一口气的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腿上的疼痛。
敌人又多了一名。
“莱伊!你怎么才过来?”格拉帕语气抱怨地问道。
他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猎物躲入了何方,因为抓住对方是迟早的事。他此刻只想向眼前姗姗来迟的组织同伴诉说不满。
“这只能怪你吧。”莱伊一脸淡然地答道,“谁让你擅自把叛徒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我还没有怪你让我在商场里空跑一趟呢。不仅无功而返,还要摆脱那些警察,这就足够让人烦心了。”
长发男子眼也不眨地倒打一耙。
仿佛自己完全没有摸鱼,一切都是因为格拉帕给了错误的指引。
格拉帕有些语塞。
他本来就不是能言善辩的类型,面对莱伊的指控竟一时无话可说。
于是他只能挥挥手,转变话题。
“总之,你来了就好了,我们快些把这位卧底先生解决掉收工吧。”
有了莱伊的加入,再加上腿伤,苏格兰很快就被逼到没有退路的境地。
再过最后一个岔口,后面就是河道,退无可退了。
格拉帕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枪口指着对方的额头。
“莱伊,我出的力最大,所以这个人头归我,可以吧?”
寡言的杀手紧紧盯着他的战利品,头也没回。
虽然是在询问自己的同伴,但其中并没有多少征询对方意见的意思,而是多了几分笃定。
“啊,没关系。”
莱伊静静地站在后方,看向眼前已经走向末路的日本警方卧底。
就在格拉帕要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从最后一个岔路口走出了戴着帽子的金色长发男子,他嘴边还叼着一根烟,在这冷凝的夜里,能清楚地看到烟圈正袅袅上升。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任务还没完成?”
摸了一会儿鱼,只在最后露面的琴酒一开口便先发制人。
“格拉帕,你的能力是不是退步了,组织里可不养废人。”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嘲讽。
坦然得完全不像是在倒打一耙的样子。
格拉帕:……
不善言辞的男子仿佛被噎了一下,囫囵了半天只能咬牙说道:“这不是已经捉到人了吗?我正准备给他最后一击呢。Gin,你要晚一秒来,就能看见叛徒的尸体了。”
“是吗?”琴酒不带感情地瞥了有些狼狈的苏格兰一眼。
可能是这一眼给了旁人什么误解,也可能是琴酒无比痛恨卧底的名声在组织之中人尽皆知。
被两人接连指责后,正窝着火的格拉帕对琴酒说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你来动手吧。反正你做这种事最熟练了,不是吗?”
琴酒他其实不太理解格拉帕怎么突然收手了,而且看上去还有些生气的样子。
不过他表面上并没有将疑惑表现出来,而是一派从容淡漠地点了点头,没有否定对方的提议。
他掏出了枪对准苏格兰。
而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瞬,原本站在后方的莱伊出声了。
“我听到了警察的声音,他们很快就要找到这边来了。”
这句话并不是在催促,而是在提醒琴酒动静小一些。
比如说给手中的枪套个消/音/器什么的。
琴酒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僵。
糟糕,忘记带了。
但这种氛围下,好像说什么都怪怪的。
难道要像孔融让梨一样,把苏格兰的人头谦让来谦让去吗?
总不能让他现在说一句:“我没带消/音/器,莱伊,你来动手。”
金发男子的思维十分活泛,他很快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
在莱伊和格拉帕的眼中,琴酒气势不减、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枪,面色冷酷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铁盒。
“时机正好,研究部那边的新药物需要实验。据说吃下后,以目前的科技是检测不出死因的。是悄无声息地解决叛徒的最新手段。”
“就让苏格兰来充当这只小白鼠吧。”
琴酒露出一个邪笑,从铁盒中掏出一粒胶囊,递到卧底眼前就要给他喂下。
虽然腿受了伤,但神志仍清醒着的苏格兰当然不会就此妥协。
感受到阻力的琴酒眉毛一抽,随手抄起了不知是谁立在墙边的木棒,往手边人的头上一敲。
趁着苏格兰晕了过去,给他喂药、抛入河中等动作一气呵成。
而此刻警方陆上的封锁圈也已经完成。
漆黑的河道之中驶来一艘快艇,玛克就坐在上面朝琴酒三人挥手。
“我来接应你们啦!”
.
根据松田阵平的描述,警方已经在附近搜寻了一段时间。
眼前就是最后一片区域了,如果在这一片地区也没有线索的话,就只能无功而返。
表面上的焦急已经完全抑制下来了的松田阵平在同僚们的眼中并无异常。
但他自己清楚,自己需要一个情绪释放的出口。
在确定了每个角落都有负责搜索的同事后,他挠了挠头,走到边缘处点了一根烟。
烟草味自肺腑中流转了一圈被长长地呼出,眼前漆黑无光的水面正如同他此时难以言明的思绪。
他也是刚在负责押解那个炸弹犯的同事口中得知,田中兼一就是四年前漏网的那一名犯人。那时,正是他突然启动了公寓中原本已经停止的炸弹,致使他的幼驯染萩原研二牺牲。
如今,他终于抓住了那名犯人,也算是给发小报了仇。
本来应该是高兴的日子,可他又要面对另一名好友的生死不明。
偶尔松田阵平也会想,老天爷有时候是不是太爱捉弄人了。
逐渐弥散的白色烟圈在这个无风的夜中也显得冷冰冰,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漆黑的河水中也是空荡冰冷,什么也没……
嗯?
有东西?
松田阵平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在河中浮浮沉沉的物体。
好像是个人?但似乎不是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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