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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年富破敌,盖世功成,大治可期,皇帝慧眼(1.7万大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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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nf</b></div> 老百姓要的不多,只要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朕给。”

朱祁钰语气郑重。

释放出一千万流民,基本就能把各地填满了。

当务之急是安置,并抚平流民心理创伤,让他们和良民一样生活。

“陛下,流民敏感,不信任朝堂,老臣以为当就近安置,不能随意移民。”

胡濙认真道。

这话惹得朝臣全员同意。

姚夔道“流民不信任朝堂,朝堂可派官吏寻找流民亲属,尽量妥善安置,消解流民恼恨朝堂之心。”

“姚阁老,地方哪有那么多人手呀?”耿九畴苦笑。

“民间有多少秀才?有多少举人?”

“都可以人尽其用。”

“陛下可下恩旨,责令其辅佐地方官员,安置流民。”

“可给秀才开恩科,考一次举人;给举人开恩科,考一次进士。”

大明就没有充分调动起人力资源。

大明根本不缺人才,缺的是给人才施展才华的机会。

谁说秀才就没有人才?

杨士奇一介布衣,却登堂入相,名垂青史。

姚广孝一个和尚,却左右大明兴衰!

民间会有多少杨士奇?多少姚广孝?

为什么中枢不能挖掘他们呢?

“姚卿之言甚是有理。”

“纵然进士当中人才多,但秀才何尝不能磨砺成大才呢?”

朱祁钰颔首“应该给秀才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也让中枢看看,谁是真人才。”

但白圭却反对“陛下,若秀才便能参政,那未来谁会认真考取进士呢?”

姚夔反驳道“话不能这样说。”

“秀才终究只是辅佐,只是考量罢了。”

“不可能凭借安置流民之功,就能登堂入相。”

“科举终究是正途,秀才经过历练之后,如何就不能继续考取科举了?”

“本阁的意思是,给他们一个历练的机会,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姚夔说得很明白。

因为地方人手不够,临时征召,给些好处而已。

也能让秀才、举人提早观政。

朝堂也能及早发现、挖掘人才,物尽其用。

历朝历代多少沧海遗珠?为什么一到乱世,民间就大批涌现人才呢?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中枢要及时挖掘人才、使用人才,物尽其用,人尽其能,才能正常运转下去。

“就按照姚卿说的办!”

“安置流民,是重中之重,当军民一心,官士齐心。”

朱祁钰拍板“将其定为定制,可允许秀才、举人参知政事,必要时候,地方官府可征召士人为国效力。”

“陛下圣明!”姚夔躬身下拜。

“内阁给各地下旨,流民之事一定要重视,若谁做坏了、做错了,一律按律查办!”

朱祁钰再次叮嘱“同时,严防地方官员懒政怠政,将流民驱逐出境、或杀害流民、不予安置、安置时收受贿赂等情况,一经发现,本人革职流放,家族充军!”

朝臣撑起眼皮子,这惩罚够重的呀。

不过,也能理解,千万流民,威胁到了统治地位,皇帝能不急吗?

“陛下。”

胡濙缓缓开口“您给秀才、举人一个出头的机会,老臣认为甚是妥当。”

“但您考虑过没有,中枢用不了这么多人呀。”

“就如洪武朝,举人尚且是香饽饽,到了永乐朝,进士满地走。”

“如今又有多少进士,因为朝中没有位置,尚且在地方蹉跎。”

“而您大肆启用秀才、举人之后,那些十年寒窗苦考上来的进士,他们会如何想呢?”

“届时朝堂里官位不够,您的好心可就变成恶意了,却会滋生官员的不满。”

胡濙不是呛皇帝,说的是实情。

大明官吏实行的是递补,一个萝卜一个坑,死了一个,后面的进士才能递补进去。

官位毕竟是有限的,官员却多如牛毛。

皇帝却又大肆提拔秀才、举人,现在尚且能安置,等过些年呢?朝堂人才井喷,必然会导致有人闲置、有人坐冷板凳,他们作何想法呢?

姚夔语气阻塞,他确实没考虑以后。

朱祁钰斟酌“人才多是好事,是朕之愿想,但人才太多,也愁人呀。”

两宋严重冗官,拖垮国家财政。

而且,大明是明目张胆的世袭制,老子当官,儿子名正言顺在朝廷领一份薪水,还要荫补。

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亲戚,都会安置进各个衙门。

这些人还会继续生大批孩子,继续霸占官位,久而久之,他们内部已经卷得不行了。

皇帝又往里面塞人,这就导致一个罐子,已经快塞爆了,能不斗起来吗?

“老太傅,若朕有蒙元之疆域呢?可否用得了这么多人才?”朱祁钰问。

“陛下,不在疆域大小,疆域越大,盘根错节的关系越多。”

“您新占一地,总要用些当地人吧?”

“再往里面一点点掺沙子,用自己的人,那些新土地才能慢慢被大明控制。”

“而您为了控制疆域,自然还要引入新的人才。”

“就入河流,需要新的水源,若池水一动不动,就成臭水沟了。”

“如此一来,原地贵族、各方势力的人,新人才,新地方也会被挤爆的。”

胡濙慢悠悠道“您疆域越大,看似人才稀缺,其实地方已经被人才挤爆了,人才反而没有上升的空间。”

这是大问题。

洪承畴的怀才不遇,不恰恰说明人才机制出了问题吗?

必须得给士人一个上升空间,尽量保持中枢是一团活水,即便偶尔有污垢,也能被新鲜的水冲刷干净。

朱祁钰站起来,躬身一礼“还请老太傅赐教。”

朝臣也都看向胡濙。

胡濙跪下回礼,斟酌道“老臣倒是有一策,能暂时缓解危机。”

“老太傅请说。”

“老臣之策,虽然可行,但最多百年,便会积劳成疾,反而矛盾会爆发得更严重。”

胡濙苦笑“取消吏员,改用官员!”

姚夔一愣,这是什么破办法?

这不是天下大乱之策吗?

“老太傅,那您考虑过财政需要支出多少俸禄吗?”耿九畴问。

胡濙苦笑“耿尚书,那您说,如何缓解人才过剩带来的问题?”

耿九畴摊摊手“下官看,干脆不理便是,官途本就逆水轻舟,哪来的公平可言?”

这话纯属耍无赖了。

“耿尚书,就说您的儿子耿裕。”

“您设身处地的想,耿裕才华抱负皆属一流,出将入相的人杰,却郁郁不得志,没有晋升的机会。”

胡濙问“您心里作何想法?耿裕会作何想法?”

耿九畴不说话了。

没错,他儿子耿裕有出将拜相之能,不说皇帝青睐,朝臣也看出他的才能,让他去坐冷板凳,他这个当爹的第一个不乐意。

良禽择木而栖,自然是换个地方施展抱负喽。

“将心比心,您如此明事理之人都受不了,何况天下人喽?”胡濙道。

“可也不能放开官吏之别呀。”耿九畴打心眼里瞧不起吏员。

吏员多是地方为富不仁大户人家子弟当的,都是些坏得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王八蛋干的,这些人对百姓敲骨吸髓,不堪入目。

若给这些人上升渠道,让他们跃居朝堂,天下必然大乱。

“那你说说。”

“是想让耿裕坐冷板凳,郁郁不得志一辈子?”

“还是打破官吏壁垒,放开吏员的上升渠道?”

胡濙反问。

王复嗫嚅道“打破壁垒,也是治标不治本呀,等到吏员被填满后,还是要面临人才爆炸带来的后患。”

“所以老夫说了,只能缓解目前的压力,是治标之策。”胡濙苦笑。

“老太傅,就算让官员去做吏员的事务,您认为如秀才、举人般的天之骄子,会愿意做吗?”王复释放致命一击。

胡濙冷哼一声“只要令进士从吏员开始做,由不得他们不愿意。”

制定政策的永远是中枢。

天下百姓没有选择权。

看着朝臣讨论,朱祁钰喝了口茶,安静道“老太傅的话,说进朕心坎儿里了。”

“朕说过几次了,想放开吏员的上升渠道。”

“吏员在民间作恶,残害百姓。”

“中枢不是不知道,却睁一眼闭一眼。”

“朕早就看不过去了。”

“以前诸卿总说,中枢没钱没粮,需要靠这些吏员、粮长剥削百姓,强逼百姓纳粮。”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中枢不缺钱,也不需要吏员继续作恶了。”

“朕在想,是不是能用进士替代吏员,不设吏,全为官,将中枢权力,下到乡村去!”

见群臣要劝,朱祁钰摆摆手“听朕说完。”

“吏员个个硕鼠,宰杀了他们,中枢也能丰盈一些,这笔钱都归户部,朕一文不取。”

“朕着实需要大批人才,如今新设诸省,都要精耕细作,详细治理,甚至两广云贵也要改变原来粗犷的治理方法,由粗到精,所以需要大量的人才,为中枢使用,为朕治理天下。”

“还有一点。”

“朕想给百姓松一口气儿,让百姓日子过得稍好一点,不要造反了。”

“朕不想再把精力放在内耗之中了,朕的眼光在国外,在广袤的疆土上,在恢复汉唐荣光上!”

说到这里,朱祁钰略微停顿

“杀了吏员,也能给百姓出口气,缓解地方矛盾。”

“而新去的官员,可凭此立威,在地方站稳脚跟。”

“朕也能改变地方权力架构,而非像以往那般粗犷治理,把权力放给吏员、粮长、乡老等等。”

说来说去,朱祁钰要收地方之权。

皇权不下乡。

乡野之间,是士绅的自留地,朝堂靠任命士绅做吏员、粮长、乡贤等重要职位,靠士绅掌控民间,而朝堂掌控士绅即可。

这就导致了,大明基层被士绅掌握,久而久之,连皇帝都被士绅掌握了。

朱祁钰要收权,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明皇帝如此短寿,和文官集团不无关系,而支撑文官集团的,是天下士绅。

而士绅的根儿,又是什么呢?

仅仅是土地吗?

朱祁钰觉得不是,而是制度问题。

皇权不下乡,导致士绅掌握了基层。

而恰恰决定王朝兴衰的,不是皇帝,也不是满朝文武,而是民间一个个鲜活的百姓!

天下人齐心协力,才造就了真盛世!

同样的,天下人齐心协力,也能毁了一个王朝!

而皇权,从一开始就象征着至高无上,注定不会和泥腿子打成一片的。

皇权里所谓的民,只是士绅而已。

鞑清就把士绅喂得白白胖胖,有钱一起赚,有福一起享,所以年年造反,却都造反失败,鞑清朝局稳如老狗。

太祖皇帝曾经试图打破,终究因为基层行政成本太高,而选择放弃。

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朱祁钰手里有多是钱,这些钱还会生成钱。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哪里有银山。

有取之不竭的钱,为什么不改革呢?

朱祁钰要打破这种根深蒂固的理念,一定会遭到激烈反对,甚至士绅会铤而走险,杀掉他朱祁钰。

朝臣都吓到了,皇帝这哪是改革呀,这是送死呀!

“陛下,吏治改革绝非一时一日之功,请陛下稍安勿躁,暂缓行事。”

胡濙不敢说透,陛下呀,老臣是为你小命着想。

你挖士绅的根子,士绅能不跟伱玩命吗?

你的军功集团尚未成型,无法抗衡士绅集团的,需要时间的。

“老太傅之策,深得朕心。“

朱祁钰直接把胡濙装进去了,但还是很理智地道“但还需斟酌,阁部拟定,七月初一大朝会上,再行讨论便是。”

胡濙欲言又止,您这不是把我往文庙里面送,而是往死路上送啊!

“暂时只是讨论,等人才过于拥挤时再行决定,是否实行。”

“毕竟现在,朝堂还是很缺人的。”

“朕预计呀,人才井喷,朝堂实在用不完的时候,要二三十年之后了。”

朱祁钰也不想英年早逝。

他还没到直接挖士绅根子的时候,得一步步来。

“就按照姚卿说的办,各地官吏不够用,便征召秀才、举人协助,务必妥善安置好流民。”

“各地督抚,丈量土地,妥善分配,并记录在案。”

“去年都察院御史派去地方调查,效果显著,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朕会派御史、监察史一地一地核实。”

朝议基本到此为止了。

议了一个下午,主要议定文武庙、圣庙、帝王庙事宜。

现在开始督建,于景泰十二年建造完成。

这笔费用,完全由内帑承担。

皇帝是款爷,花银子一点都不心疼。

朝议结束。

朱祁钰还有一下午的奏疏没看,他熬夜要看完。

然而,正看着呢,冯孝说皇后娘娘驾到。

唐贵妃的封后礼,在六月初已经礼成,唐贵妃移驻坤宁宫,正式册封为皇后。

但她和皇帝的关系,却变得微妙。

这段日子,她颇为自觉,皇帝自己在乾清宫睡,没有宣诏,她也不敢来打扰。

“让她去乾清宫候着吧,待朕看完奏章……就过去。”

朱祁钰颇为不情愿。

冯孝可不敢乱说话。

看了半晌奏章,朱祁钰莫名烦躁,放下奏疏,起身转悠转悠,活动活动筋骨,才去了乾清宫。

六月的京师,热得让人心烦意乱。

进入乾清宫。

“臣妾向陛下请安,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唐皇后恭恭敬敬行大礼。

“皇后不必行大礼。”

朱祁钰掠过她,坐在椅子上,脸色紧绷,没有丝毫笑意。

“谢陛下。”唐皇后微微发福,脸型圆润一些,却增加了几分韵味。

她盈盈而起,袅步而来。

安然坐在皇帝的对面。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正妻,不再是妃嫔,不是妾!

所以,她是有资格和主君对面而坐的。

她毫不吝啬地行使主妇的权力。

朱祁钰也不说话。

“陛下,淇儿听得懂诗文了。”

“他抓周时抓的就是论语。”

“臣妾想着,他一定是有出息的……”

唐皇后的声音越来越低落。

因为,皇帝似乎没兴趣知道朱见淇的情况。

废话,一个孩子抓周能说明什么?、

再说了,朱见淇抓周的时候,宫女太监使劲引导他抓书。

朱祁钰也不戳破,微微颔首“淇儿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料子。”

唐皇后露出笑容“是呀是呀,淇儿一定会好好读书的,让陛下您开心的。”

“皇后来乾清宫,就说这件事吗?”朱祁钰不想兜圈子了。

最近他也没有纳妃,着实不想当生育机器了。

几个孩子诞生,让他焦头烂额。

竟让他失去了播种的兴趣。

而随着白氏诞下儿子,他已经有七个儿子了。

唐皇后笑靥微僵,眸现波澜“陛下……”

“朕下午和群臣讨论一个下午,实在是乏了,有何事就直说吧,朕要安枕了。”

朱祁钰下了逐客令。

但还给唐皇后留一分颜面,告诉她原因。

“臣妾来找陛下。”

“是想向陛下进言,常德公主久居宫中,难免让人说三道四。”

“臣妾想请去回公主府。”

唐皇后这么大胆子说大姑子的坏话,就是想收皇后之权。

她虽是皇后,但后宫之权,却在孙太后和吴太后、常德手里,她还是个摆设。

朱祁钰瞥了她一眼“常德在宫中,助皇太后协理六宫,让你这个皇后当得空有虚名,所以就想逐她出宫吗?”

唐皇后吓了一跳,跪在地上“陛下,臣妾绝不敢有争权之念。”

“还没有吗?”

朱祁钰懒得再说“出去吧。”

唐皇后娇躯一颤,她能从皇帝的眼眸中,看到厌恶之色,他在厌弃自己!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了孩子,争一个名分,难道我就错了吗?

唐皇后娇躯颤抖,慢慢地,磕了个头,含泪道“臣妾告退。”

后妃不懂事。

让他这个皇帝难做,还让他朱祁钰给什么好脸色吗?

给了她们好脸,谁给朕呢?

朱祁钰看了她背影一眼,喃喃自语“你要皇后位,朕给你了。”

“你想让你儿子做太子,朕也能给你。”

“但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没有皇帝喜欢心机重的女人。

在权贵眼里,女人只是权力的附属品。

在皇帝眼里,任何人都是皇权的附属品。

“冯孝,去敲打敲打常德。”

朱祁钰懒得再说话了。

冯孝胆战心惊,帝后不和,怕是又要传出闲话了。

而唐皇后靠手段博取后位,在后宫之中,口碑一落千丈,反而诞下双生子的谈妃,颇受赞誉。

“奴婢伺候皇爷安枕?”冯孝小心翼翼道。

过了很久,朱祁钰才应了一声。

前朝事忙,后宫也不让他省心,他得想个办法,让后宫安稳一些了。

而在湖北。

边镛从庐州府返回,禀报年富。

同时,他在湖北,收到了皇帝的密旨,令他在雨季之前,赶到安南即可,沿途可多多领会大明好风光。

这属于带薪旅游,但边镛旅游得战战兢兢。

年富把他往刀兵上赶呀。

边镛不敢耽搁湖北大事,赶到黄州府后,看见年富正在带领人,安置流民。

江西一共送过来三十四万流民。

黄州一府安置不下。

还有一大半要安置在武昌府。

黄州府和武昌府与江西接壤,彼此生活习性相近,所以这样安置,流民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年富亲自安置,他和流民打成一片。

扈从数次劝谏他,提防刺杀。

年富安置流民,触犯了本地大户的利益,大户人家难免会派人暗杀年富,试图终止新政。

然而,年富只增加了护卫兵力,继续战斗在一线。

也遭遇了刺杀,却矢志不渝。

边镛看到年富时,年富像个老农一样,原本白皙的皮肤,晒得黝黑,微胖也变得精瘦,说话夹杂着几句黄州方言,多了几分土味儿。

但边镛却看到了一位治世之臣。

若大明多几个年富,国家何愁不安?

年富收到王诚的信,脸上露出笑容“克振,这一仗你有大功呀!”

克振是边镛的字。

边镛不明所以“大人,学生只是跑腿送信而已,哪敢居功呀?”

“哈哈哈!”

年富抚须而笑“克振,明日一早,随本督抚一道破敌!”

您是不是太草率了?

十七万贼寇,外加流民,总共三十万之众?

您说打就去打?

年富也不解释,让他早点休息,明日天亮后,就深入大别山。

大别山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山路险峻难行,若无向导,正常行走都会迷路。

而且,贼寇早就筑建了防御工事。

贸然进去的话,十死无生。

翌日天未亮,校场就集齐兵卒,点兵开拔,年富率领三万湖北军,扎入大别山。

边镛随行。

他以为是送死呢,可一路上年富语气轻松,骑着快马,歇息时有说有笑的。

聪敏的边镛就知道,年富是真的胸有成竹。

而深入大别山,从长岭关进入,一路往北。

长岭关是大别山中间的关隘,可以往北,也可以往南,年富却毫不犹豫,一路向北疾驰。

边镛隐隐猜测,年富应该在贼寇那边安插了暗探。

这个暗探级别很高,能知道贼寇的核心情报,知道大别山里的布防图。

但让边镛奇怪的是,年富率军一路疾驰,丝毫不隐藏踪迹,沿途倒是遇到些流民,却没有遇到大股军队。

难道贼寇藏起来了?

一路急行,边镛找不到询问的机会。

然而,年富却在五水关河口,先让兵卒休息,喝水吃饭补充能量,一路奔跑了近三个时辰,这些广西狼兵也都累惨了。

要不是新娶的媳妇吊着他们,他们早就哗变造反了。

休整半个时辰后。

年富指着河对岸,令将领下马,和兵卒一起蹚过河,在低矮山峰里,看到了建造好的房屋。

是空旷的演武场,以及一排排营房。

这里应该是个练兵场。

竟然没有人。

湖北军冲进去后,在大军后面的边镛,隐隐听到惨叫声。

很快,很多贼寇被从营帐里拖出来。

一个个捂着肚子哀嚎,面色蜡黄,像是病重的人。

“大人,这是?”边镛满脸懵。

而很多贼寇,被从营房里拉出来。

这些人不是跑了,而是在营房里病了,所有人一起病了!

年富抚须而笑“这就是本官的底气!”

“克振,本官派你去联络南直隶的王总兵,如今可知深意呀?”

年富在考校边镛。

边镛愣神“您派学生去南直隶是假,送毒进大别山才是真的!”

年富翻身下马,让人清点贼寇。

然后还要去端下一个营房。

速度要快。

忙完了,才道“克振,你说对了一半。”

“本督抚可没有什么毒药。”

“但派你去南直隶,确实是假的。”

“本督抚身边,有贼寇的内应,所以贼寇能提前知道湖北军的一举一动。”

“而且,本省有些人勾连匪盗,给这些人密通消息,运送钱粮。”

“所以本督抚根本无法剿匪,剿也无用。”

“而本督抚见到你之后,就想到反其道而行之。”

“秘密派你去南直隶。”

“越过所有人,直接派你去。让人觉得十分神秘,只要用心想,就会知道,派你去求救兵的。”

“但其实,本督抚唱了出空城计,什么都没让你做。”

“但有些人一定会想多了的,对付聪明人,就得抓住聪明人的弱点。”

年富笑着说

“而欧信的名声,已经传到了湖北,湖北贼寇谈之色变。”

“当欧信率兵堵住南直隶关隘的时候,大别山里的贼寇,就不断往北面流,靠近南直隶的山区就不敢呆了。”

“所以本督抚一路派人往北走。”

年富一边调配,一边和边镛闲聊。

“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本督抚利用内应,派个夜不收,伪装成商贾,打入贼寇内部。”

“那夜不收倒也厉害,先拿到了大别山的布防图,又将一批霉米,送进了大别山里。”

年富笑了起来“克振通读群书,应该知道霉米有毒,不可轻易食用。”

“本督抚就派人把霉米洗干净,伪装成陈米,卖进山里。”

“吃一顿两顿没事,但长时间吃霉米,就会中毒。”

“才有了这一幕。”

边镛倒吸口冷气。

年富是真狠啊。

把霉米卖给贼寇,这可是三十万条性命啊,年富眼睛不眨一下,虽未亲手杀戮,但因他而死的,不知道多少!

边镛终究还是嫩,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自然要想方设法杀死敌人。

“敢问大人,那夜不收叫什么?”

年轻人好奇的点,总是在某些英雄身上,而不愿意看事件的本质。

“邹苌!”

年富淡淡道“东厂送来的。”

“据说此人善于潜伏,善于打探情报,又做事果决。”

“此番立下大功,只是不知他是否命大,能存活下来!”

贼寇吃霉米,邹苌也得吃呀。

就看邹苌的命了。

邹苌?

边镛瞳孔微缩,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他虽入宫侍奉时间不长,但对皇帝身边的人,了如指掌,并未听过邹苌的名字。

这样机敏的人物,应该不是无名小卒。

又是舒良举荐的,可见其人根基颇深。

那么他是谁呢?

“上马!”

年富不再叙说,留下几个人看守俘虏,翻身上马,挑下一个营盘。

一路顺风顺水。

但在黄土关附近遭到抵抗。

年富打仗,一是谨慎,二是用重兵碾压,用兵力取胜,戒骄戒躁,胜不喜败不馁,见势不妙又及时撤退。

这样打仗很难看,一点不英雄,一点不精彩,却能保持长胜。

而根据邹苌送出来的城防图,年富知道,贼首聚集在河南光山县附近的木陵关附近。

所以年富一路急行军,打下营盘后,就留少数人看守,其他人继续北行。

一路疾驰。

本来,贼首聚集在三省交汇地带。

但欧信率兵堵住南直隶后,他们恐惧欧信,一定会涌向河南方向。

他们的打算很明确,一旦湖北官兵进山剿匪,他们退之不及的时候,就从关隘入河南,去河南就食。

年富率兵一路而来,遇到几波抵抗,都被广西狼兵轻松镇压。

贼寇的强大,在于动起来,而非实打实的攻坚,真是正面交锋,十个匪寇也打不过一个明军。

现在被困在大别山里,贼寇彻底失了先机,只能成为砧板上的肥肉。

明军神兵天降。

在夜间突然扎进木陵关附近的营房里,把贼首给端了。

一个个求饶不迭。

天气炎热,这些贼人正围着喝粥呢。

他们也想大鱼大肉,问题是外面剿匪剿得厉害,大别山里获得补给难之又难。

能喝上粥就不错了,算好日子了。

很多流民都吃树皮呢,这个月不知道饿死了多少。

那些流民也郁闷,本以为逃避官府,进大别山吃香喝辣呢,结果连饭都吃不上,还不如在三省当流民呢!

问题是大别山里土地贫瘠,种不出多少庄稼来!

根本养不活三十万人口!

流民陆续饿死,想出去向官府乞饶,结果遭到贼寇的砍杀,导致他们只能在大别山里吃土活命。

一个个肚子吃得巨大,吃得进去拉不出来,人都在饿死的边缘。

问题是,关隘外天天饭点传来阵阵饭香味。

里面的流民闻到香味,坐在地上哭泣。

不止流民没吃的,连底层匪寇都没吃的。

就算再有大户撑着,也不可能养活三十万人。

只有各贼首的心腹部队,才能吃饱肚子。

多亏了邹苌,运来一批批粮食,才缓解了贼寇的饥饿,但没吃几天,所有人上吐下泻。

拉死的匪寇真的不少。

“大人,让我吃一口吧!”一个贼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年富则坐在桌子上,碗里的米粥传来馊味。

他眼神一眯“你们不是贼首,贼首在哪?”

“我就是沙通天,我就是沙通天!”那个哀嚎的贼寇不停磕头。

“沙通天,名字可够敢起的,也不怕断子绝孙?”

年富冷笑“沙通天肯定是个胖子,怎么你是个瘦子呢!”

“再看看你的肚子,肚子这么大,是吃土吃的吧?”

“说,贼首在哪?”

边镛吃了一惊,按照年富说的,扯开贼首的衣服,发现真的个个是大肚子。

这些人真的不像是贼首。

流民和底层匪寇吃不到饭,但贼首可是能吃饱的,他们外面都有人保着呢,自然粮食不缺。

“大人,这些人手上的老茧在手心,而不在手指上,确实是农民!”边镛道。

年富却面色凝重,匪首跑了,未竟全功。

这大别山这么大。

他们只带来三天的口粮,还要安置流民,只要将关隘打开,彼此通信,这些人化妆成流民,就能离开大别山,竹篮打水一场空。

邹苌也消失了,要么人死了,要么和贼首一起逃了。

后者的话,他还没被人发现身份。

年富略微思索“将这些人都带下去,关押起来,打开双山关,令关外的将士运送一批粮食进来!”

双山关在湖北境内,木陵关在河南境内,彼此相对。

“大人,您是打算继续追查贼首?”边镛问。

年富却问他“克振,你觉得贼首会去哪?”

“肯定是继续往北跑,大别山这么大,藏几万人是没有问题的。”边镛回答。

“几万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年富问。

“贼首既然跑了,心腹手下肯定是要带跑的。”

“学生猜测,他们应该是继续往北,往河南方向流窜。”

“如今打草惊蛇了,反而很难抓到了。”

大别山绵延380公里,明军不可能把所有关隘堵得严严实实的。

年富却沉吟道“几万人,得消耗多少粮食啊?”

“布防图里的粮仓,都被本督抚给端了,没粮食能跑多远呢?”

“你就没想过,他们没跑吗?”

边镛大惊“怎么可能呢?”

“来人,把附近所有流民,聚集起来,点亮火把,本督抚要逐一查验!”

“大人是怀疑贼首藏在流民里了?”边镛吃惊。

年富没有回答。

大军沿途清剿,也安抚了大批流民,这些流民看见官军,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等待救济。

可今天这些流民,有些古怪呀。

待火把点亮后,年富扶着刀,走到校场中间。

本来已经分开安抚的流民,再次騒动起来,被迫走到校场上。

湖北军将一部分口粮,聚集起来,熬成了米粥,给流民填了填肚子。

所以流民对官军恨意大减,并没有立刻哗变。

“把体态正常者,挑出来,偏瘦的全部回去睡觉!”年富让人开始挑。

流民和底层贼寇,吃不到饭,肯定胖不起来。

肚子大的也不要。

挑了一个多时辰,剩下来近万人。

年富却一挥手。

弓弩手将校场团团围住。

剩下的人哭嚎道“大人饶命啊,我们都是良民啊!”

“良民?本督抚看你们都是贼酋!”

年富亲自拉弓,对着一个哭得最凶的流民,一箭射杀。

“还不从实招来?”

年富厉喝“从实招来,尚且能留一命,若不说,全部射杀!”

“年富,你擅杀百姓,还是个人吗?”一个流民指着年富叱骂。

“你就是沙通天吧?”

年富冷笑“敢直呼本督抚大名,又如此气急败坏的,只有你这个应山匪寇吧?”

沙通天活跃在应山那一带,曾在湖北聚众十几万,拥兵造反,攻打城池。

“你说你是民,那为何造反呢?既然造反,就是反贼!”

年富白发苍苍,却举起弓弩,对准那流民“本督抚莫说杀你,诛你九族,尚且有理!”

“哈哈哈!”

那流民大笑“兄弟们,都听见了吧?”

“你们还总说诏安诏安,这些狗屁当官的,压根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怎么可能诏安我们?”

“都是骗咱们的!”

“反正都是死,咱们和他们拼了!”

噗噗噗!

箭矢却如雨般落下。

近万人,多数倒在血泊里,剩下的人哭嚎求饶。

年富却不假辞色,一个不放过。

边镛却觉得年富杀戮过甚,这些人虽造反犯罪,但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呀?其中难道就没有真流民?

然而,这一幕,方才被驱逐的流民,亲眼看到了。

本以为盼来个菩萨,结果盼来个阎罗王啊!

这位湖北督抚大人,杀人是一点都不手软!

一个个吓得嚎啕大哭。

“统统闭嘴,哭者杀!”年富厉吼。

流民立刻收声。

不可否认,如此粗略辨别,漏网之鱼肯定不少。

年富令人清理尸体。

再招来流民审问,一个个辨别贼首。

进了房屋里,年富吐出口浊气,身上都被冷汗打透了。

那些贼寇化妆成流民,绝对不是要变成良民的。

而是打算今晚趁乱杀死官兵。

好在沙通天找的贼首太不像了,若找个心腹手下扮演,说不定能糊弄过去。

他令人打来水,洗了把脸。

终于露出疲惫之色。

他都六十多岁了,疾行两天,又连番大仗,方才又是一番算计。

早已经精力衰竭了。

他靠在椅子上,坐一会,看向沉默的边镛“克振是否觉得老夫过于狠辣了?”

“上万条性命啊,被老夫一声令下,便命丧黄泉。”

“如此杀孽,老夫怕是洗不清了。”

说到这里,年富长叹一声。

边镛不敢直说,但言下之意,还是埋怨年富杀戮过重。

“克振,你觉得,是我湖北军势大,还是流民势大?”年富问他。

边镛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军势大。”

明军装备精良,又久经战阵,而贼寇手里都没什么武器,流民摇摇晃晃的,一百个都打不过一个狼兵。

“克振,敌在明、明军胜,敌在暗、明军必败。”

年富要给这个年轻人上一课“明军胜在装备,贼寇胜在地形。”

“而我明军入大别山,至今无一场血战,士卒懈怠,将无战心。”

“今天又大破贼营,皆认为到了该庆功的时候了。”

“克振可曾想过,万一贼兵在今夜偷袭我军,老夫与你会是什么下场?”

年富太累了,调整个姿势。

边镛过来扶着他,执弟子礼,亲自给年富脱靴,并令人打洗脚水,给年富洗脚。

年富就看重边镛的机灵劲儿,认为他是可造之材。

幽幽道“我军虽强,但军心涣散,绝无战胜之机。”

“说实话,老夫并不懂战阵。”

“但老夫掌兵,从未败过,克振可知原因?”

边镛摇头。

年富任由他给洗脚,抚须而笑道“因为老夫谨慎,谨慎二字,伴随老夫一生。”

“老夫深知,兵无常形。”

“你掌兵的时候,要时刻了解军心,军心随时随地都在变化,你要根据军心的变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就如今晚这般。”

“我军军心涣散,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拿下三十万贼寇是手拿把掐之事。”

“所以,老夫必须提防贼兵袭营。”

“但凭老夫一人之力,如何抗衡上万贼寇?”

“所以老夫只能先杀人立威。”

“老夫用血,激活我军战心,同时也震慑敌酋,告诉他们,我大明天兵降临,快束手就擒吧!”

边镛却觉得,就算震慑敌酋,没必要如此杀戮。

而且,您这般杀戮,流民中的漏网之鱼肯定更恨您?

他们肯定会在流民之中兴风作浪的,到时候更麻烦。

“这只是第一层原因。”

年富笑道“文官掌兵,不止要考虑战场,更要考虑战场之外,面面俱到才是。”

“从进入大别山开始,你应该看到了饥民遍地,白骨四野。”

“克振可看到了饿殍?或者说是尸体?”

“可有看到一具?”

年富问他。

边镛一愣“并没有看到,沿途看到的都是白骨。”

他也想到了史书上的记载,蓦然不寒而栗。

饥民遍地,易子相食。

然而,饿急眼的饥民,不一定吃孩子,腐肉也会吃的!

他顿时无比后怕,并觉得恶心。

年富给他正确答案“那些流民,已经饿红了眼,开始吃人了。”

“吃人的人,会多么可怕?你知道吗?”

“克振,你出身富贵之家,不知道饥饿的滋味。”

“老夫年幼时深有体会,饿到了极致时,莫说吃人,自己都能吃!”

年富叹了口气“你表面上看,这些流民人畜无害。”

“其实,他们都是吃人的禽兽。”

“想控制这些禽兽,只有用鲜血告诉他们,他们的命,掌握在本督抚手里!”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年富这是将边镛当弟子培养。

边镛给年富擦脚,然后亲自将洗脚水倒掉,并伺候年富更衣。

“大人的意思是,明日从双山关运粮食进来,若无鲜血震慑,这些流民会对天兵刀剑相向?”

“孺子可教也。”

年富躺在硬板床上,活动活动老腰,道“没错。”

“用鲜血震慑流民。”

“明日开仓放粮,流民再饿,也必须听本督抚的命令。”

“否则,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流民,有刀就是贼寇;有粮就是顺民,没粮就是贼寇!

所以,这番杀戮,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学生明白。”边镛躬身行礼。

“这是第二层。”

年富笑道“还有第三层,克振,今晚你就想想,这第三层含义是什么?”

“老夫先睡了,明日再考校你。”

边镛却懵了,还有第三层?

但这两天实在太累了,躺在床榻上,想着想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后,他就不停思索。

直到看见神采奕奕的年富,正在吃早饭,年富的早饭非常简陋,只有一碗没有几粒米的稀粥。

校场中间,血腥味尚未散去。

此刻却支起了粥棚,所有流民排队领饭吃,年富也站在附近,喝了一碗粥,喝的和流民一样。

今天所有兵卒,也只吃这样的粥。

大概晚上就会有军粮运进来。

今天也没有战事,吃得差点也无妨。

“克振,可想清楚了?”年富吧吃完了的碗递给边镛。

边镛行礼后接过来,也不嫌弃,用年富的碗打了一碗粥,也跟着喝了,喝完后抹了抹嘴。

“学生有些许想法,请大人斧正。”

边镛吃完后,行了一礼,认真道“这第三层,是为了明军着想。”

“我军奔袭两日,还要在大山里索骥,兵卒甚是辛苦。”

“若没有贼寇脑袋充作战功,兵卒必然心里不爽,届时军心不附,更难以清扫贼寇了。”

年富看着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孺子可教,叫本督抚为老师吧。”

边镛惊住了,您这收徒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但是,他立刻跪在地上,要行大礼。

“此地不是拜师之地,老夫与你先有师徒之实,回到麻城后,再行拜师礼。”

年富对边镛十分重视。

他年纪愈发大了,如今位极人臣,施展抱负,注定名留青史。

但唯一让他挂怀的是自己的子孙。

他们都不成器,年富需要为子孙编织一张大网,等他去世后,他的学生能庇护自己的子孙,若有成器的,也能在仕途上,扶他一把。

年富可谓是为之计深远。

“老师,其实学生还想到了第四层。”

边镛的话,让年富微微一愣,笑着看着他“说来。”

边镛行了一礼“老师,杀光贼寇,也能让外面的人安心,您要大治湖北,而非杀光湖北,所以这些贼寇,只能杀,不能令其开口说话!”

年富认真地看着他,目光闪烁“老夫收了个好徒弟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蓦然之间,他对这个学生非常满意。

没错,这第四层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湖北军里可不干净,里面有很多探子,这些人都是外面士族的眼睛,他们看着里面呢!

年富是要治理湖北,而不是杀光湖北,这句话说得好。

“不敢当老师夸奖。”边镛深深一礼。

当天晚上,双山关守将运送粮食进来。

流民看见大批粮食,一个个眼红,但恐惧于弓弩的射杀力,无人敢直接去抢粮。

而附近的流民,闻听官府进来了,正在开仓放粮。

大批大批地往这边涌。

而年富也不着急继续追赶。

关隘封堵,这些贼寇只能在大山里疲于奔命。

又没有粮食供应,最后只会把自己饿死。

饿得发昏时,自然就钻出了大山。

休整两日后,年富才慢悠悠往北走。

沿途收拢流民,辨别贼寇,该杀该留,干净利落。

“老师,流民越来越少,说明被贼寇卷走了。”

在年富的调教下,边镛水平直线提升。

“没错。”

年富道“这几天,我军大概收降十万流民左右。”

“原本有三十万人,饿死五六万。”

“而贼寇精华应该有三万人,被为师杀死一万余,还剩下两万。”

“他们卷着十万流民往北走……”

“呵呵!只会加速他们的灭亡!”

没错。

贼寇要是聪明的话,应该抛弃流民。

流民没武器时人畜无害,没饿疯时也无伤大雅,当流民饿疯了的时候,他们就会对贼寇露出獠牙。

“老师,万一那些贼寇埋伏在前面,想用发疯的流民对付我军呢?”边镛细思极恐。

若贼寇驱动饿疯了的流民,等明军进入圈套,就放流民出来撕咬。

这是一场博弈。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输赢。

“所以为师一路很慢,和刚入大别山时候完全不同。”

年富抚须道“刚入大别山时,一路急行军,目的是端了贼军的营盘。”

“现在,为师担心进入陷阱,故意拖延时间。”

“纵然有放跑贼寇之嫌,但起码我军不会犯错。”

“如此拉锯战之中,只有先犯错的一方,才会败,我军不犯错,就永远不会败。”

“我军沿途各关都有充足的粮草供养,有医者随军,有病者可随时送入关城里救治,已经落于不败之地。”

“只要等着对方犯错,我军就会大获全胜,以最微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战功。”

年富用兵谨慎。

他和欧信完全是两个风格,都是两个极端。

欧信用兵,大刀阔斧,身先士卒,颇有几分快意恩仇之意。

然而年富用兵,如乌龟一样慢腾腾的,谨慎之又谨慎,我永远不犯错,就等着对手犯错。

边镛学到了,用兵就要当乌龟。

“老师,我军已经十胜无负,也不能松懈吗?”

边镛毕竟年轻,想浪一把。

谁不想当一次英雄呢?

“克振,你要永远记住。”

“在你骄傲的时候,哪怕是十胜无败,你也一定会摔跟头。”

年富认真道“兵者诡道也。”

“打仗绝非看纸面实力,历史上有多少以少胜多的战役?”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骄兵必败。”

“记住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有任何松懈,更不许出现任何粗忽的失误。”

“只要在战场上,任何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

“为师还要告诉你一句话,虽说慈不掌兵,但统兵当仁,你为一军主将,就要为兵卒负责,尽量保全兵卒性命。”

“但求有功,不求有过。”

“这样兵卒才会拥护你,才会愿意为你卖命。”

“而你,才能借着兵卒之威,获得战功。”

“切记为师这句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哪怕战功唾手可得,也要三思而后行,要为自己的兵卒负责,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一定要三思再三思。”

边镛行礼。

不是谁都是名将的!

但按照年富的打法,只要活得久,一定能当名将。

诸葛亮、司马懿为什么能入庙,他们打仗可不如关羽那样威震华夏,但这两个人哪个取得的历史地位不比关羽高?

靠的就是谨慎!

保证自己不犯错,等待对手犯错,等对手犯错的时候,一击必杀。

这才是兵法!

年富走一路,讲一路。

边镛获益匪浅。

然而,在大城关和九里关中间。

一批人跪在道路中间。

本以为是流民呢。

结果靠近才发现,一个叼着草棍,躺在石头上晒太阳的家伙,头上枕着很多刀剑。

看见军队靠近,那人跳起来,朝着军队行礼“末将邹苌,拜见督抚大人!”

他声音洪亮,在队伍前部的边镛听到了这个名字。

“您就是夜不收邹苌邹大人?”边镛快马过去,翻身下马行礼。

邹苌看着这位年轻的文人,脸上露出不解。

“在下是宫中侍卫,闻听邹大人壮士之举,在下颇为震撼,还请大人,受在下一拜!”

边镛是文人。

但绝不歧视武人,更不会瞧不起探子。

皇帝已经在组建夜不收司了,和军纪司、军吏司并列,为军中特许的情报司。

邹苌闻听宫中,眉角微微一皱,旋即释然。

赶紧也行礼。

正说话呢,年富快马过来。

马到跟前,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拍了拍邹苌的肩膀“此战你邹苌是首功!本督抚一定会向陛下,据实报功!”

“谢大人。”邹苌每次提及宫中的时候,眉角都会不自然地抽动。

似乎是恐惧,也似乎是抵触。

年富问他这些人是谁。

邹苌指着这些跪着的人,一个个介绍,都是大名鼎鼎的贼寇,本来一路往北跑。

结果被邹苌算计了,最后落得个在道边乞降的下场。

这可是大功唾手可得。

年富保证自己不犯错,但没法保证,大功天降啊。

“邹苌,你是如何做到的?”年富发现,这个叫邹苌的人,着实个人才啊。

邹苌轻笑“运气而已,末将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然后凭一股蛮力,把这些人控制了,不听话的已经被末将杀了。”

这所谓的蛮力,怕是一夫当关之势吧?

看他说的轻松,其中困难、艰险怕是极多的。

“好!”

年富大笑“本督抚必为你报功!来人,把这些人都杀了!”

邹苌讶然,他以为年富会留着送去京师请功呢。

不想年富更果决,都杀了,以绝后患。

然后派人去收缴流民、贼寇。

不听话的也杀。

延续百年的湖广叛乱,终于落下帷幕。

年富历时近两个月的时间,斩杀贼寇两万余,收获流民近二十万,从这之后,湖北的匪盗一清,再没有成气候的大盗。

年富的报功奏章,送入中枢。

朝堂一片欢欣鼓舞。

“年富之功,可以直接封爵!”

朱祁钰赞许道“朕一直以为,年富是治政大才,却不想,年富同样是掌军大才!”

“朕没看错他,年富之功,要高封!”

“朕要赐一枚金符!”

这一仗打得漂亮,明军损失微乎其微,年富却攻克十七万贼匪,收获二十万流民,一战肃清湖北匪类。

虽有取巧之嫌,运气使然,但立功就是立功了。

“陛下,湖北匪类肃清,湖北就要进入大治了!”

耿九畴欢呼道“而江西移入湖北三十多万流民,此次年督抚又获得二十万流民,湖北也就不缺人了。”

“微臣以为,这二十万人,不能安置在黄州府、德安府,应该安置在安陆州。”

朝堂欢呼之后,就要妥善安置流民了。

王复表示同意“陛下,黄州府、德安府毗邻大别山。”

“这些流民有过进山当匪的经验。”

“倘若故技重施,再进一次。”

“咱们还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剿匪。”

“得不偿失!”

“不如直接安置在安陆州,安陆州是湖北正中,四面八方夹着湖北各府。”

“他们就算想叛乱,也无地叛乱,只能老老实实当良民。”

朝堂安抚流民的同时,也在提防流民二次造反。

朝臣基本同意。

朱祁钰却在斟酌“就安置在安陆州吧。”

“升安陆州为安陆府。”

“令当地知府丈量土地,安置流民。”

朝臣山呼万岁。

下了朝,朱祁钰看年富上的密奏,表情玩味“邹苌……”

邹苌这个名字,是他给起的。

原来,邹苌叫孟州。

没错,就是那个应该死了的孟州。

“邹苌立了大功,升任夜不收司副指挥使。”朱祁钰直接定下来。

这份官职,筹他邹苌之功,绰绰有余。

大别山战事结束。

边镛也踏上了去安南的路途。

年富教了他很多,可谓是倾囊相授。

“老师,待学生从安南归来,便在湖北侍奉老师!”边镛恋恋不舍。

他本想拜薛瑄为师的。

如今拜年富为师,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都有自己的利益驱使。

边镛是因为考不中进士,想拜薛瑄为师,精习经义,走科举正途的。

而能拜年富为师,就等于拥有年富的人脉,年富的治政、治军水平比薛瑄强上很多,最关键的是年富有着可怕的官场人脉。

年富本就是治世之臣,深得圣心。

如今有了这战功傍身,可谓是镀了层金身,他现在的目标,已经是往文庙里争一争了。

边镛成为这样的名臣之徒,收获的好处难以想象。

他塌上南行之路。

临走之前,年富还在清剿大别山,然后把流民往安陆府移。

这些工作没有什么大功,却是真的为百姓做一点事。

边镛从麻城乘船,绕过江西走湖南。

在长沙府,将他出京时皇帝交给他的密信,交给韩雍。

韩雍和年富截然不同。

韩雍也是全才,但他更倾向于军事,他有名帅之资,而且他也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每日都在率军清剿土司、匪类。

和年富不同,韩雍话很少,他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

一路往南,他就看到了湖南土司的惨状。

被俘获的土司百姓,都在挖山建路。

并且韩雍注重修缮河道,将一条条河流沟通,并打碎礁石,炸毁险滩,铸造优良港口。

韩雍很少给中枢上奏章,却一直都在做。

他不像朱英,上奏章鼓吹自己杀了多少匪寇、安置多少流民,山东如何大治。

也不像林聪,在河南畏手畏脚,施展不开抱负。

也不想方瑛在两广,杀得人头滚滚。

韩雍是默默做事,不经意间,已经把前期铺垫做好了,道路打开,航线确定,密林砍伐,训练兵卒。

只要涌进来大批流民,湖南就会焕发出生机。

韩雍只缺一个一锤定音的良机。

边镛一路走一路看,发现湖南百姓是最苦的,很多人都在玩命的劳作,不是清理河道,就是砍伐密林。

但湖南人没有喊累喊苦的。

因为以前过的日子更苦更难,现在官府征召夫役,是给发钱的,能赚钱,总比在家闲得蛋疼好。

一路顺江而下,进入广西。

整个广西,给边镛最大的印象,就是忙碌。

一排排车马,在道路上川流不息;一行行船队,在广西境内经商贩卖。

还有很多路人,成群结队的,正在往广西迁徙。

这些人穿着锦绣,看着就华贵。

显然,这些都是江西士族,从主家拆分出来,获得了一部分家产,从而移民广西。

广西也都准备好了,田亩、住宅都准备好了。

别的地方怕土地兼并,广西最不怕。

只要士族愿意来就好。

有多是土地,让你们随便兼并。

初步估计,江西移民至广西的士族,有近十万人。

这些人会分布在广西各地,都是挑好地方分给他们,然后还允许他们私设学堂,教化当地人。

薛瑄就在桂林,建立一座学宫。

皇帝赐名,敬轩学宫,并拨了一笔款项,学宫的钱财皆由内帑出,并赐下一笔钱,让薛瑄收徒。

结果,建设学宫的声音刚刚出现,便风靡天下,无数学子往桂林跑,别说花钱,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进入学宫学习。

敬轩,是薛瑄的号。

但薛瑄却没时间在学宫里教学,他都在忙着安置移民。

而学生们,也跟着薛瑄。

薛瑄就一边工作,一边教学。

名声更是达到顶峰。

朱祁钰多次表彰薛瑄,还从太医院派来一位太医,让薛瑄保重身体。

见到薛瑄时,看见薛瑄身边跟着十几个学子。

边镛就知道,他来桂林也是没用的,薛瑄是无暇教导他经义的,好在他已经败了年富为师,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些士族可能吃不惯广西的饭菜,你们要给他们准备江西人的口味。”

薛瑄一路上不停在说,不停在嘱咐。

一路走一路说。

边镛是突然跑到府衙的,薛瑄并不提前知道,所以薛瑄不是做给他看的。

边镛有点惊恐于皇帝识人之明了。

在湖北,年富把自己晒成了流民,练强兵而击垮匪类。

在湖南,韩雍默默无闻,却在做惊天大事。

在广西,薛瑄明明是文宗魁首,却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一个个府衙去看,去叮嘱。

皇帝在各省都选了督抚的人。

若天下督抚都是年富、韩雍、薛瑄这样的人杰,大明何愁不兴?

偏偏这些人才,都是朱祁钰慧眼识珠,把他们放在最正确的官位上,才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明天还是大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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