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就是宣德皇帝埋的暗探。
朱祁镇写下名单之后,陈舞阳出京之时,消息已经从南直隶传到了北直隶,所以他们提前隐藏起来。
即便都知监快人一步,派苗贤先去。
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就是因为有人提前泄密。
而这批人找到了尹家,乞求尹家帮助。
尹玉为了隐藏自己,不得不收拢了一批,藏在庄子里,本以为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被陈舞阳发现了。
但这些人已经被转移出去了。
若是普通审讯,尹玉打死也不会说的。
偏偏陈舞阳够绝,来一个含刀审讯,玩的就是一个刺激。
“消息是谁传出来的?”陈舞阳问。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京中传出来的。”
尹家也是钉子之一,实锤了。
但朱祁镇给的名单里,没有尹家。
说明朱祁镇又藏私了。
“给你家传递消息的是谁?”陈舞阳问。
“沈瑄!”
“不可能,沈瑄已经在京中了,怎么给你传信的?”陈舞阳不信,作势又要发功,弹指神通再现江湖。
尹玉却说:“江左盟里,不止一个人用沈瑄的名字,但我家只知道是沈瑄,具体是谁传信的,我们也不知道。”
“如何传信?”
尹玉说是飞鸽传书,落款是沈瑄。
所以,他们只知道是沈瑄,但不知道有几个沈瑄。
朝堂抓住了一个,其他的估计都隐藏起来了。
“很多个沈瑄?”
陈舞阳立刻怀疑沈瑄提供的名单的正确性。
但他提供的名单,和朱祁镇提供的名单,做过对比了,基本吻合。
但尹家,两个人都没有爆出来。
无论是沈瑄,还是朱祁镇,都知道尹家的。
都选择没说。
说明尹家,在钉子里,十分重要。
通过尹家,估计能把钉子彻底挖出来。
“很多个沈瑄,真的是好几个沈瑄呢。”
“人都去哪了?”陈舞阳怀疑,那些钉子,极有可能是被尹家灭口了。
“转移走了,去向各地了。”尹玉目光闪烁。
啪!
陈舞阳用弹指神通。
尹玉痛得浑身发抖:“真、真的走了!我没骗你啊!”
堂堂长公主之子,五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受这般耻辱。
“反正伱这玩意也没用了,不如本官帮帮你,让你六根清净。”陈舞阳怪笑。
尹玉摇头,谁说没用了?吃点药照样好用!
再说了,没这玩意,咋撒尿啊?
“真的走了!”尹玉哭泣。
陈舞阳不再追问,尹家既然做了,就会斩草除根,查不到了。
也不对呀。
尹家若是斩草除根,尹玉应该打死不说呀,为什么还吐口了呢?他家在隐藏什么重要信息呢?
海上的生意?
不太像吧。
尹家还藏着大秘密,恐怕没法继续追查了,拿到名单,要防备被尹家灭口,必须把名单送走,或者他也该离开南直隶了。
念及至此,让尹玉把名单都写下来。
把他知道的一切全都写下来。
尹玉全都照做。
拿到供词、名单,陈舞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尹百户,其实咱们能做朋友的。”
“是是是,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买回来。”尹玉赔笑。
这是个做生意的料。
知道不来硬的。
“本官说了,你买不起。”
陈舞阳又不是朝中无人,他背后靠着舅舅,未来一片坦途,怎么会要这种有命拿没命花的钱呢?
尹玉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名单给了陈舞阳又能如何?
他能带出南直隶吗?
只要名单还在南直隶,就能拿回来,至于这陈舞阳,敢威胁本老爷,去死吧。
陈舞阳更坏,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来,把这个喂给他吃。”
“这是什么?”尹玉以为是毒药。
尹辉是嫡长孙,她母亲最喜欢的孙子,她虽然也是含山公主的亲子,但儿子哪有大孙子重要?
万一尹辉出个好歹,他担待不起的。
他非常清楚,尹家的富贵,都是老太太带来的,没了老太太,他家什么都不是。
“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
陈舞阳戏谑笑道:“都是他诱骗你过来,当时本官还在犹豫,他就派人去诱骗去了,说白了,你是他主动送到本官手中的。”
尹玉脸色一变,怒视尹辉。
尹辉心虚,不敢看二叔。
“而且,他知道本官喜欢弹指神功,所以就把他的亲二叔,举荐给本官,让本官练手。”
尹辉无语:你亏不亏心啊!是你逼我的好吗?我哪有强迫我二叔?
“再说了,尹勋就这么一个儿子。”
“他死了,你儿子不就是嫡长孙了吗?”
“尹家这偌大的家业,就入你尹玉之手了!”
“你也是含山公主的儿子,凭什么家业就没你的份?”
“难道你就甘心吗?”
陈舞阳的声音仿佛充满了魔力。
尹玉有点心动了。
“这不是毒药。”
“但能他把弄成傻子。”
“事后推给本官便是。”
“尹玉,本官在帮你。”
尹玉心中的魔鬼被放出来了,从陈舞阳手中接过药包。
尹辉不断冲着二叔摇头。
他骗你的,不要听信他的!
但人性本恶,心里充满了魔鬼。
平时用圣贤书,用佛道洗礼,才压制住心中的恶,一旦放出来,恶会无限放大。
尹玉拿下尹辉嘴里的布塞子,捏住他的嘴,把药包打开,灌进尹辉的嘴里。
就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手抖。
但想到家业,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了。
尹辉呜呜惨叫。
嘭!
忽然,陈舞阳在后面踹了尹玉一脚。
然后拿起衣服,把尹玉给绑了。
尹玉刚要说话,就被陈舞阳塞住嘴。
他满脸惊恐,陈舞阳要干什么啊?
把他绑了之后。
陈舞阳用刀割开了尹辉的绳索,又拿出一个药包,递给尹辉。
“我真的会傻吗?”尹辉泪如雨下。
“你是真傻呀?”
“这世界上有能让人变傻的药吗?”
“不过一点补药罢了,试探试探人心。”
陈舞阳坏笑:“这回该到你了,你想不想报仇呢?”
“你折腾我和二叔干什么?为什么啊?”尹辉知道自己不会傻,心中大定。
他活动一下,确实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小腹有些热,但可能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陈舞阳没有说话,把药包往前递。
尹辉还在犹豫。
“若你不想报仇就算了,人善被人欺。”
陈舞阳收回药包。
尹辉却一把按住陈舞阳的手,抓住药包。
面容狰狞:“凭什么不报仇?本公子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可不是,你才是尹家的长房长孙。”
“你这个叔叔表面伪善,实则虎视眈眈尹家家业。”
“不除掉你能睡得安稳吗?”
“喂进去吧。”
陈舞阳的话像个魔鬼。
而且他做的事情完全无厘头呀。
为什么要测试人心呀?
尹辉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就想报复。
伪善的二叔,竟然在图谋属于他的家业,那就该死!
尹辉打开尹玉的布塞子。
“大侄子,不要啊,他是玩弄咱们叔侄,不能中了他的圈套啊!”尹玉害怕啊。
就算这药不能让人变成傻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喂要给老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是圈套呢?”
“尹玉,你他娘的给老子去死吧!”
尹辉直接把药包塞进他的嘴里。
都没打开纸。
直接往嘴里塞,然后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但纸在嘴里,融化不了的。
“用用这个。”
陈舞阳给他找了半壶酒,递给尹辉,尹辉捏开二叔的嘴,往二叔嘴巴里面灌。
灌得太猛,差点没把尹玉给灌死。
陈舞阳笑容怪异:“放心吧,这不是什么不好的药,是补药,一会你们就体验到其中乐趣了,以后说不定还会爱上!”
说着,把尹玉的绳索也解开了。
尹玉想跟尹辉拼了。
却被陈舞阳拉开:“没必要,你们叔侄俩马上就一家亲了。”
“什、什么意思?”尹玉叔侄不解。
陈舞阳抻个懒腰:“你们两个好好享受吧,本官呢,就要连夜入京了,再见喽。”
尹玉这才想起来正事,当立刻示警给家族。
但他发现,大侄子尹辉眼珠子通红通红的,像野兽一样死死盯着他。
这是什么药?
嘭!
陈舞阳忽然一脚踹在尹玉的身上,尹玉刚好扑在尹辉的身上,两个人如叠罗汉般摔在床上。
“你们俩尽情享受,本官就不打扰了。”
陈舞阳把房门插上。
尹玉要冲过来,但尹辉却抱住他,像个野兽一样。
“大侄子,大侄子……”尹玉想叫,但他觉得喉咙里像着火了一样,看什么都想……
完了,这是那种药啊!
而陈舞阳已经推开了窗子,翻身出去,然后合上窗子。
房间里,已经传出来怪异的声音……
在外面伺候的下人,也不敢搅扰主人雅兴啊,也不知道主人在干什么,反正就在外面候着。
但里面的声音却有点劲爆……
离开了别院。
陈舞阳在思考,如何回京。
按照原路返回,必然遭到截杀,情报难以送回京师。
他有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
等尹玉叔侄醒过来,他就失去先机了,必须靠几个时辰,做好完全准备。
他没工夫通知苗贤了。
之所以独来独往,因为他担心都知监的其他番子被渗透了,他现在只信得过自己。
传递情报之前,他还要做最后的确认。
最好能把尹勋骗出来。
拿到尹勋的口供,两相对照后,再把情报送入京师。
但是,时间不足,如果明早之前,没把情报送出城,他就失去了先机。
出京之前,皇帝诏见他,告诉他危难时刻,可去找李震。
但他来到南直隶之后。
才知道,南直隶士绅大族腐蚀力多么强。
他刚来一个月,就已经快彻底堕落了。
李震驻扎南直隶多久了?
一旦李震叛变了,情报可就回到尹家手里了。
陈舞阳忽然想到,可以把情报送去江西,走锦衣卫的路子回京。
但要经过长江层层封锁。
一旦他陈舞阳消失在南直隶,尹家一定会向中枢诋毁他。
就算有一天真把情报送到了中枢,他恐怕也洗不清自己了。
这份情报的真假还无法完全确定,他不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陈舞阳陷入两难。
他在路上来回转悠。
已经快寅时了,街上还零星有人赏灯猜谜,并不孤单。
他不能走,情报必须出城。
苗贤露了行藏,不知道还可不可信。
驿递!
他灵光一现,皇帝改革了整个驿递系统,除了递运所外,其他线路全都承包出去,变成了商用。
他完全可以寄信出去。
不寄去京师,而寄去江西。
可店铺都关门呢,就算寄出去,怕是也会被人发现。
陈舞阳琢磨着。
他找个有亮光的灯笼下面,把尹玉写下来的口供,全都背下来。
然后,从灯谜摊位偷来纸笔,快速写了几份。
一份在街上找个角落,藏在砖里,做好记号。
一份用蜡丸包裹好,塞进他的马鞍下的肉里。
一份藏在茅房的砖里。
这时,天色已然大亮。
他带着原口供,拜访李震。
李震是南直隶副守备,但南京守备宋伟,却没有在南京城,而是在崇明操练备倭军。
陈舞阳拜访南京守备都督府。
李震睡眼惺忪,被通传的兵卒叫醒了。
陈舞阳说明来意,拿出口供。
李震大惊:“本官可负责送情报入京!”
陈舞阳却看着他。
“陈大人,莫不是信不过本官?”李震皱眉。
“事关南直隶安危,舞阳拜托李守备了!”
陈舞阳恭恭敬敬行礼。
他把情报送到李震手上,就是想试探李震,究竟是人是鬼。
他会想办法,分批将情报送去江西、湖北。
全都送入中枢,李震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陈大人,倘若你有危险,可随时来守备府,本官一直都在。”李震认真道。
陈舞阳拱拱手。
然后就回到了下榻的青.楼。
那女人被灌醉了,吐得哪里都是,现在还没醒呢。
陈舞阳嫌弃,换了个房间,躺下睡觉。
而在尹家别院。
尹玉和尹辉清醒过来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都难以想象,这节目会这么精彩。
床之大,一个房间放不下。
菊之大,一个铁棒放不下。
此刻血迹斑斑,还带着恶臭。
“不好使了,不好使了!”尹辉惊恐,他顾不得菊花残,但那玩意是真不好使了。
被弹了那么多次。
又经历那么一遭,能好使才怪了呢。
“我也不好使了。”
尹玉惨笑,那药太猛了,把人都玩废了。
最恶心的是,和侄子……
我的老脸哟!
“我跟你能一样吗?”
尹辉怒目而视:“我今年才三十岁啊!不好使了,未来可怎么办啊!”
其实大明达官显贵,都会养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子。
这种事还是雅事,算不得什么。
但和糟老头子一起,那不是雅,那是有病。
尹玉怪笑。
看你还怎么继承家业!
“你怎么还笑呢?你笑谁呢?是不是你故意的!”
尹辉扑过来,按着二叔打。
尹玉五十多岁了,不好使就不好使。
噗嗤!
尹玉夹不住,一股子蹿出来。
把尹辉恶心坏了。
尹玉整张脸都僵住了,明明憋着的,怎么出来了?
“陈舞阳,老子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叔侄俩的声音能撕裂整个房盖。
俩人都站不起来了。
想让仆人进来服侍,但不想被人看到这般惨状,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一个玩命夹,一个玩命搓。
叔侄俩最后抱头痛哭。
“派人去,把陈舞阳抓来!抓来!”尹玉崩溃大哭。
残了就残了。
问题是夹不住啊,坏了呀。
难道以后出门,还要挂着屎袋子?
可怎么见人啊?
而在正月二十二的早朝上。
朱祁钰正在生气:“前方在打仗,都察院御史却在拖后腿,朕让他们说话,不是让他们乱说话的!”
“你们看看,练纲的奏章!”
“把方瑛骂得体无完肤!”
“在他眼里,方瑛是个不顾生民百姓的屠夫疯子;”
“在他眼中,欧信是个杀良冒功的小人;”
“陶成是一个卖儿求荣的废物!”
“广东叛乱尚未平定,练纲就在后面拖后腿了!”
“打仗哪有什么秋毫无犯的?谁见过这种军队?有吗?”
“杀几个百姓就杀几个百姓,放弃小头保大头的道理他练纲不懂吗?”
“难道非得整个广东丢了,他才能明白吗?”
“杀良冒功,战功在那摆着呢,再多能多几个?就算赏赐他个伯爵,又能如何?”
“朕要的是名将,不是要的是废物!”
“还卖儿求荣?那陶鲁甚是有才,陶成的战功都是假的喽!”
“全都是一派胡言!”
“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正直的人!”
“别人都是坏蛋,都是王八蛋!”
朱祁钰气坏了:“朕御极九年,哪次大事,他没上书骂人?”
“练纲就是一根搅屎棍子!”
“朕把他踢去南直隶,却挡不住他的嘴呀!”
朝臣全都跪在地上。
练纲实在太狠了,这小词整的,句句戳皇帝的心窝子呀。
夷平广西,皇帝以为是赫赫战功。
可在练纲的奏章里,皇帝让广西生灵涂炭,简直桀纣在世,当代冉闵。
练纲是宣德十年举人,是朝中有名的大喷子。
关键这个喷子,还是朱祁钰一手提拔起来的,让他来做监察御史,那可真的是物尽其用。
件件事开喷,事事不落。
京师戏言:左鼎善章奏,练纲善弹劾。
左鼎手,练纲口,京师双绝。
“这个王八蛋!”
朱祁钰真是自食恶果:“左鼎呢?你来写一封回旨,给朕骂他,骂死他!”
左鼎是正统七年进士,他本来在广东担任右参政,被皇帝诏入京师,补入阁部。
他是王文和王直举荐的人,王直死了,只能依附王文,算是帝党。
“微臣遵旨!”左鼎进殿磕头。
“左鼎,骂死他,给朕骂死他!”
朱祁钰真的气坏了。
在御史眼里,皇帝这么折腾,就是暴君,就是隋炀帝。
可他们根本就不看折腾之后的好处。
在他们眼里,垂拱而治就是最好的皇帝,天下怎么乱,跟他们没关系,反正他们也不往下看,都往上看!
该死的御史!
朝臣忍俊不禁。
很久没看到皇帝暴跳如雷,却奈何不了人家的样子了。
“大喷子,搅屎棍子!”
朱祁钰指着左鼎:“在回旨上,就写上他练纲就是搅屎棍子!”
“等他死了,朕给他的盖棺定论,就是搅屎棍子!”
“他不是只会动弹动弹嘴吗?”
“调他去广西,担任广西布政使。”
“朕看看他是怎么治理广西的,治理不好,朕就把他抄家灭族!”
朱祁钰暴跳如雷。
皇帝赌气,朝臣敢说什么?
不过练纲确实厉害,句句切中要害,把皇帝的荣耀,踩在脚底下践踏。
皇帝能不破防吗?
“请陛下息怒!”
胡濙站出来,为练纲擦屁股:“陛下,练御史乃是尽御史之责……”
“别提他,提他朕就脑袋疼!”
朱祁钰气呼呼坐下,闷声道:“朕还觉得两广是大功绩呢。”
“毕竟汉人的疆土,实在狭小,广西、贵州、云南尚是土司的天下。”
“朕夷平土司,移汉民过去,加快汉化,这不是好事吗?”
“结果在那根搅屎棍子嘴巴里,朕变成了桀纣暴君了?”
“连隋炀帝都出来了,朕修大运河了?还是征伐高句丽了?还是花他老练家一分钱了?”
“什么玩意儿!搅屎棍子!”
“看不到朕的功,只能看到朕的过,真该抽死他!”
朱祁钰之所以生闷气。
因为练纲是御史啊,人家御史有说话的权力。
太祖定的,是祖制。
所以皇帝想折磨练纲,就不让他当御史了,去当布政使,朕看看等你做错了,朕怎么处置你。
以暴制暴,朕也会。
朝臣忍俊不禁,调走练纲,怕是又要来一个闵珪。
闵珪也是个骂人高手。
也是皇帝自己找的,就跟当初提拔练纲一样,这根搅屎棍子就是朱祁钰的锅。
“你们议一议,朕不想说话,脑袋疼。”朱祁钰扶额叹息。
朝臣更想笑了。
把皇帝气成这样的,准是练纲。
但练纲是极有才华的,资质强劲,生性严毅,有辩才。
而且,善于办理难事,盐铁要务,他练纲都能查办,如黑脸包公一样,能力卓越,还能治军、治水。
就是这张嘴呀,张嘴就臭不可闻。
朱祁钰是眼不见心不烦,踢去地方,但他嘴不停呀。
过了一会,朱祁钰问:“诸卿穿着羽绒服,暖和吗?”
“请陛下问一问站在外面的臣子。”胡濙道。
又把左鼎宣进来了。
“回禀陛下,羽绒服甚是暖和,臣等在外面站着,风吹雨打,却感受不到寒意。”
左鼎被补入户部,担任右侍郎。
“但是陛下,此衣造价极高。”
左鼎认真道:“微臣打听过了此衣的价格,在二百两以上,等于把微臣家一年的吃穿用度穿在身上了。”
二百两银子,哪怕是权贵阶层,也得考虑考虑再买。
“主要是织工要一针一针,把羽绒钉在衣服上,所以造价高。”
“如果大明能生产出更加紧致的棉布,则可以大大降低造价。”
朱祁钰平复心气:“朕已经让皇家商行开始研制了。”
朝臣都知道,羽绒服关乎着北方边疆的稳定。
年初皇帝送给边军三十万件毛衣。
就是用来御寒的。
“今年要大力推广种植棉花,多种棉花,才能解决衣服问题呀。”朱祁钰迫切解决穿暖问题。
胡濙却提出反对意见:“陛下,种植棉花不急,冷了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不急一年两年的。”
“当务之急,还是种植粮食,仓廪足则知礼仪节。”
“一定要保证粮食够吃。”
“等山东、湖广、两广犁清之后,就能大规模种植粮食,过了几年,咱们的粮食也就不愁吃了。”
“等到时候,再适当扩大棉花种植范围。”
胡濙的话,引起朝臣的赞同。
当务之急,还是粮食最重要。
最好能让北方摆脱漕运的限制,常年维护漕运,费用实在太大了,一旦漕运断了,京师不保。
其实,因为黄河的问题,北直隶、河南也常年泛滥成灾,想解决北方粮食问题,必须根治黄河。
根治了黄河,粮食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需要时间啊,哪怕皇帝已经准备投入海量金钱了,也得需要时间。
又讨论了一些大事。
就下了朝。
朱祁钰乘坐御辇回养心殿,路上有太监匆匆来报:“皇爷大喜,德嫔有喜了!”
一说德嫔,把朱祁钰说得一愣。
“皇爷,就是宋嫔呀!”冯孝提醒。
原来是宋淑清。
她不是不能生育吗?
朱祁钰讶异:“可是太医诊断的结果?”
“回皇爷,是的,太医诊断的结果。”小太监跪下说。
“去看看。”
宋淑清还没搬去启祥宫呢,如今住在延禧宫偏殿。
进了延禧宫,胡贵菊以为皇帝来看她的呢,走到门口方知,德嫔怀孕了。
她指尖轻颤,又来一个争位的。
皇帝孩子多了,孩子就不值钱了……
朱祁钰进了偏殿。
宋淑清喜气洋洋,站起来行礼,朱祁钰赶紧按住她:“觉得身体怎么样?”
第六位嫔妃有喜。
“回陛下,倒是没什么。”
宋淑清有些担忧:“臣妾被谈妹妹调理的身体,身体应该是好了,但臣妾还是担心,万一小产……”
“不许胡说,朕会让太医时刻盯着你。”朱祁钰抓着她的手。
他不是没听懂宋淑清的话。
宋淑清是想搬去和谈允贤住,能让谈允贤照顾她。
但是。
朱祁钰后宫,向来是一妃住一宫,谨防互相戕害子嗣。
原来宋淑清不能怀有身孕,白氏年纪尚幼,可以和主宫嫔妃混住。
但有了身孕,一定要分开。
“陛下,太医未必有谈妹妹尽心,臣妾想着,搬去永和宫,和谈妹妹一起住,方便照顾孩儿。”
宋淑清直说了。
“谈妃也怀着肚子呢,怎么照顾你呀?”
“你的身体朕知道。”
“男太医经常照看你,确实非常不方便。”
“朕先物色物色女医者,如果物色不到,就让你搬去永和宫住,如何?”
朱祁钰只能答应。
“谢陛下关怀。”宋淑清心情不错。
“过些日子,朕让你家人入宫看你,任何事都要认真听太医的嘱咐,你怀上身孕不易,要注意保胎。”
又聊了几句,朱祁钰让她歇着。
然后去延禧宫主殿看了胡贵菊,才返回养心殿。
“冯孝,去宫外物色女医者,让太医院考校其医术水平,然后征召入宫。”
朱祁钰道:“乃口府要准备好了,快用上了。”
“奴婢遵旨!”
第六个孩子,朱祁钰竟没有太多激动之情。
下午的时候,冯孝进来禀报:“皇爷,范广求见。”
“他怎么有空来呀?宣进来。”
朱祁钰抬头,他正在看西北军务,刚巧范广来了,一边看一边问范广。
范广对答如流。
“坐,赐茶。”
朱祁钰笑道:“秃巴思一仗,你打得漂亮啊,解决了甘肃丁口问题。”
“朕问你,重建玉门关,有必要了吗?”
范广斟酌着道:“回禀陛下,微臣认为意义不大。”
“吐鲁番、哈密都不是什么强敌。”
“未来我国领土,一定会囊括吐鲁番和哈密,重建玉门关意义就没那么大了。”
“不过,倘若万一,关外领土丢了,咱们也能撤回关内,玉门关就有必要修建。”
“需要看陛下您怎么想。”
其实不是皇帝怎么想,而是看后世之君的能力如何。
朱祁钰斟酌:“寇深想修,但原杰上书认为不修。”
“朕不瞒你,朕是不打算修建玉门关了。”
“朕要去极西之地。”
“三十年后,甘肃可能成为华夏的中心呢,所以修建玉门关,没什么用了。”
范广跪下磕头:“陛下所言甚是。”
“你入宫为了何事啊?”
范广摸了摸胡子,苦笑:“陛下,这不是运动会的事嘛。”
“什么事?”朱祁钰提笔写批复。
司礼监批了是不修。
他写明原因。
“陛下,运动会准备时间不足,微臣担心贻笑大方。”范广苦笑。
“无妨,娱乐而已,别有这么大心理负担,就是一场娱乐项目,输赢都无所谓。”
朱祁钰停笔,抬头:“朕办运动会的初心,是希望兵卒能在冬天训练。”
“只要对训练有益就好,输赢无所谓,没有什么贻笑大方的。”
“第一次办嘛,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无伤大雅。”
朱祁钰继续批复。
有了皇帝的准话,范广的心放回肚子里了。
“对了,台球玩得怎么样?”
台球做了两套,第一套送进宫里来了,朱祁钰玩了玩,还不错。
“甚是有趣,军中上下都喜欢。”范广纯属瞎扯,一共就两个台球案,你范广喜欢玩吧。
“以后办一场台球赛,比赛才有意思嘛。”
朱祁钰写完了,放下笔,站起来:“在会馆里办,让百姓都参加,多点娱乐项目多好。”
“朕关注的还是马球赛。”
“不许找外援,不能去民间找高手,朕就想看看军中的真实水平。”
“以后年年办,输了明年找回场子便是。”
范广也跟着站起来,跟着皇帝后面:“陛下,微臣琢磨着,冬季练兵,不如搞一场假打假杀。”
“军事演习?”朱祁钰问。
“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朱祁钰笑道:“你想的不错,按照你的想法,办一场吧,时间设在二月中旬吧。”
“三月就春暖花开了,该练兵、剿匪、实战了。”
“以后年年二月中旬办军事演习,模拟战场,但不能拿真刀真枪。”
军汉打出真火,可不管是谁,照杀不误。
“微臣遵旨!”
朱祁钰走到地图前,指着河套:“这是你打下来的,你又在河套待那么久,建城方略,你可有建议,提提。”
范广还真有。
听他说完,朱祁钰颔首:“你还真动脑子了,河套里的沙漠多种胡杨树。”
“陛下也知胡杨?”范广讶然。
“自然知道,沙漠中的树嘛。”
胡杨树原产自华夏,过了吐鲁番,就是产地,和吐鲁番等国经商,胡杨也种到了内陆。
沙漠里都有它的身影,但都是自发种植的,没有朝堂批量种植。
“陛下博学多才,微臣佩服。”
“少拍马屁。”
朱祁钰笑道:“朕已经让寇深大量搜集胡杨树种子,今年开始,在沙漠边缘种植胡杨林,不许砍伐。”
“陛下圣明!”
范广道:“河套里就有小块沙漠,这沙漠还会走,年年都在扩张,微臣听当地老人说,胡杨林能遏制沙漠扩张。”
“但一直没有大规模栽种,陛下能栽种胡杨,乃是西北万民之福。”
“而漠北、极西,更是沙漠纵横。”
“阻碍大明往西的,不是战斗力。”
“而是沙漠、恶劣的自然环境、迷路等问题。”
“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大明兵锋向西,能一路推到尽头!”
这就是范广的自信。
朱祁钰拍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朕让你挂帅西征!”
“谢陛下垂爱!”
“羽绒服可穿了?”朱祁钰摸摸他的衣服,发现没穿。
范广打个哈哈:“陛下,那羽绒服太过闷热,微臣火力旺,穿不住。”
“给你家妇人备一件,妇人体力弱,多穿点暖和。”朱祁钰叮嘱。
“谢陛下关怀。”
又聊了两句,范广才告辞。
董赐又来叩见。
朱祁钰都没工夫看奏章了。
“皇爷,奴婢刚从铸印局出来。”
董赐道:“又从民间搜罗了一批擅长制银的银匠,可以调制出硬度比银子大的银币。”
朱祁钰来了兴趣。
银子质地绵软,不易保存,制成银币损耗过大。
所以朱祁钰就想着,加入一些其他原材料,一来是提升银子硬度,让民间难以仿制;
二来是中和银价,说白了就是掺水,历朝历代都这么干。
说着,董赐进献上来几枚。
朱祁钰拿着,确实质地不一样,软硬程度不一样。
“皇爷,这是纯银打造的,质地绵软,不适合流通。”
“这枚加了特殊东西,质地变硬,但根据那银匠说,此物不好寻找,奴婢担心造价会提高。”
“还有这一枚您看看,质地和银子很像,但它不是银子造的。”
朱祁钰发现还真是。
“这是铁里面加了东西,造出来的,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董赐说。
“那这不产生假币了吗?”朱祁钰皱眉。
“皇爷,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董赐道:“但只需改革技术,在模具中设置防伪标识,就能减少仿制的可能性。”
就像银票,用最笨的方法,用手画。
“机器方面呢?”
朱祁钰放下银币:“用手工肯定不行,国朝这么多银子,多久能铸成银币呀?”
“而且,手工铸造容易仿制,不如机器铸造出来的。”
朱祁钰恰恰说错了,手工制造的才不容易被仿制,因为手工是独一无二的。
“皇爷,奴婢就为此事入宫的。”
董赐不好意思道:“奴婢想从军器局调一个人来。”
“哦?军器局中有大才?”朱祁钰看向冯孝。
冯孝表示不知道。
董赐却道:“是个木匠,叫裴木头,很多人都说他的铁工、木工双绝。”
“巧了,这个人朕还舍不得给你。”
朱祁钰笑道:“不过朕可以让他帮你设计一款机器,冯孝,去把裴木头宣来。”
“皇爷,此人对军器局也有大用?”董赐问。
“这家伙真是个天才。”朱祁钰也觉得大明不是没有天才,而是没有被挖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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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