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大军,形成一个口袋,把营口围起来。
营口城内,曹义指挥大军强攻喀喇沁大营。
孛来被打蒙了。
以为曹义手上兵多将广,彼此消耗,明军人多,自然不怕消耗多。
但喀喇沁兵不行啊,没有及时补充。
导致他紧闭营门,不断修建防御工事,谨防明军偷袭。
孛来在帐中天天杀人。
日日陪伴孛来的巴达,瑟瑟发抖。
嘎比亚浑身是伤,因为战败,被孛来鞭笞的,也在身边伺候着孛来,不时遭受拳打脚踢。
“这股明军究竟是哪来的?”孛来现在还一头雾水。
他压根不知道这股明军的来源。
但等了两天,其他两路都没有信息传来,他就知道,自己本部被反包围了。
那么这股明军的来源就是辽东军。
是谁解了辽东之围呢?
驻守大宁的蓟州镇?
还是从京城来辽东的河南军?
又不太对,满都鲁在干什么呢?
“首领。”
巴达小心翼翼道:“您说可不可能是大宁驻军?”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孛来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他绝不相信,因为鞑靼倾巢而来,打孱弱的大明,绝不可能失败。
而且,在没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退走的。
除非明朝纳了岁供。
那么攻打孛来的就不是几万明军了,而是鞑靼精兵了。
鞑靼有乃就是娘,谁管什么族裔的,只要给足够的好处,让他们把亲爹亲妈的脑袋献出来都没问题。
“万一呢?”巴达小声道。
“那指挥这场仗的应该是于谦!”
孛来对于谦,或多或少有几分恐惧。
盖因于谦在宣镇击退了瓦剌,他无数次推演这场战争,换他在于谦的位置上,绝不可能赢。
巴达默不作声。
喀喇沁兵分三路入侵辽东。
于谦是主帅,他应该坐镇沈阳,指挥全局。
所以和他们对战的,就是辽东军的曹义,这战法太像曹义的战法了。
喀喇沁部和辽东军打了这么多年,彼此间都很熟悉。
偏偏孛来当局者迷。
“你认为大汗败了?”孛来也承认满都鲁汗的汗位,他还是太师呢。
“不然没法解释辽东军出现在这里!”巴达认定了,鞑靼败了,所以于谦移镇辽东。
“可这……”
孛来觉得难以理解,满都鲁军政水平确实不行。
但他整合了鞑靼各部落的精华,尤其有毛里孩、阿里玛这样的能人辅佐。
怎么可能败给了明军?
难道大明从南方调兵,用重兵压迫鞑靼,才使得鞑靼退居漠北?
那鞑靼随时都能卷土重来。
于谦一定在大宁城留下重兵,防守长城。
此刻,他手上的兵力一定不多。
“咱们往盖州去!”
孛来认为于谦手中没有足够的兵力,不过是吓唬他。
让他自乱阵脚,逃离辽东。
不然也不会这么猛攻,不计成本的猛攻。
实在反常。
“首领,盖州是死路啊!”巴达失声道。
“放屁,盖州才是活路!”
孛来指着地图:“你来看,若于谦坐镇沈阳,咱们手中兵力一万五,如何穿过层层包围,返回草原?”
还真是。
曹义兵分五路,对营口形成一个包围网。
后面还有神鬼莫测的于谦坐镇。
别忘了,驻扎在锦州的还有三万河南军,一旦切断退路,凭他们这点人,就算打光了,也不可能顺利逃回草原。
“所以,盖州才是活路!”
孛来目光闪烁:“孔圣人,乃明朝读书人的天!”
“一旦孔家落入吾等手里,大明皇帝如何向读书人交代?”
“他于谦也是读书人!”
“一定会死保盖州。”
“就算咱们无法攻破盖州,也能逼明军变得被动。”
“倘若攻破了盖州,哼,咱们让大明跪下,大明也得乖乖跪下!”
“咱们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就要在谈判桌上得到!”
孛来算盘打得叮当响。
巴达心有隐忧,却见孛来正在兴头上,他可不敢触其霉头。
接下来几天,喀喇沁军向南突围。
丢下一千多具尸体,撕开个口子,成功绕过营口,打下孛罗埚,和盖州城池遥遥相望。
营口内。
曹义老脸通红,孛来给他一记响亮耳光。
喀喇沁兵轻松突破防线,向南逃窜。
南面有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且,战场上的真实情况,和他的战略构想完全两回事。
他想用主力缠住喀喇沁部,然后等着四方合围,把喀喇沁部钉死在营口城外,一点点围困死他们。
孛来部没有补给,只要熬着、吊着他们,很快就会自乱阵脚,主动寻求决战。
那时候就是曹义的机会。
结果,孛来反应迅速,向南突围。
至于他的主力,三天前一战被打崩了,无法拖住孛来部。
所以才让孛来迅速摆脱了他的牵制。
导致他的全盘战略构想彻底成了笑话。
从主动变成被动。
这几天他一直坠在孛来后面,不断往里面填尸体,连他的心腹手下都对他产生不满。
仗不是用尸体堆出来的。
兄弟们的命,也不是你曹义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四万八千人,曹义丢进去近两万人,战果没有,损失巨大,将官不满。
他没法向大帅交代。
“必须死保盖州!”
但响应者寥寥。
当兵吃饷,能获得战功是最好,活命才是第一位的。
结果主将根本不吝惜兵士的性命。
用他们的性命,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哪个兵卒愿意卖命?
要不是曹义镇守辽东多年,威望极高,兵士早就哗变了,投降孛来去,去哪不是一样吃饭?
“史知远,伱来打前锋!”曹义森冷道。
他是辽东总兵官,兵士的想法他不管,他就要爵位。
“遵命!”史知远不敢忤逆。
五路汇聚,还剩下两万八千人,曹义给史知远五千人,让他做前锋。
陆续安排几支军队。
然后,又派人从各城抽调兵马,汇聚盖州。
毕竟喀喇沁部转攻为守,各城无须多留兵马,维持治安即可,精锐部队被不断抽调到平山和汤池堡。
平山和汤池堡,与孛罗埚形成三角平衡,孛罗埚和盖州遥遥相望。
孛来也开始把撒出去的军队召集回来。
喀喇沁部是来抢掠的。
所以围住一城,就把人撒出去,去田间地头烧杀掳掠。
辽东各城守备,只想完成督抚命令,谁管老百姓死活啊,士绅可进城,老百姓自谋活路去吧。
所以城外一片修罗地狱。
曹义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喀喇沁兵撒出去了,有一些还没回来。
所以他也把本部骑兵撒出去,组建五支千人队,负责狙杀回营的喀喇沁兵。
两边兵卒绞杀。
孛来向盖州方向流窜的消息传到了沈阳大营。
嘭!
“曹义是干什么吃的!”
胡豅大怒:“五万余人,连堵住喀喇沁都做不到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盖州里面装着谁?”
“一旦盖州丢了,曹义要被诛九族!”
公堂里,所有人面色阴沉。
“本以为曹义镇守辽东多年,是员良将,结果把仗打成这副鬼样子!”
顾荣冷笑:“孛来本部只有两万五千人,围攻营口,损失了三千多,被曹义一冲,损失了万余人!”
“只剩下一万五千人了!”
“怎么能被他向南突围呢?”
“五万兵都是猪吗?”
“忘了大帅的嘱咐了吗?”
“在北面放开条路,死守南面,放孛来他们回家!”
“这才是战略!”
“曹义这个水平还想封爵?”
“他镇守辽东几十年,是吹出来的吗?”
“华而不实的蠢货!”
顾荣怒不可遏。
一旦战报传到京师去,盖州被围困,连大帅也得吃瓜落儿。
陛下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他是于谦的亲兵,自然要为于谦着想。
于谦沉默不语。
“卑职愿率兵驰援!”张固躬身道。
于谦面沉似水,喃喃道:“孛来不愧是鞑靼名将,知道北方必然是天罗地网,所以向南突围,去打盖州。”
“可他怎么知道,盖州安置着孔家呢?”
于谦不解。
“可能是附近村民说的吧?”张固不太在意这等细枝末节。
于谦却摇头:“无知农夫,知道什么孔家,这盖州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深啊。”
这话没头没脑。
张固皱眉:“大帅是怀疑有人在兴风作浪?”
胡豅也眯起眼睛。
喀喇沁部突然袭击辽东,本就十分奇怪。
关键袭扰辽东,打打秋风。
为什么要翻越长城,往盖州方向移动呢?
你说诡异不诡异?
难道孔氏叛国?想去草原上当文宣王?
“没有证据,没法猜测。”
于谦是文人出身,但他可不迷恋圣人,对圣人后裔,更是没什么好感。
那孔弘绪在封地内没少闹出幺蛾子,他数次上书请求陛下严惩不贷。
要不是李贤给他兜底儿……
等等!
李贤,辽东督抚?
孔家人被强迁至四平城,结果四平城刚刚开建,喀喇沁部就打来了。
然后,皇帝被迫下旨,将孔氏暂时安置在盖州。
孛来的主力,却向盖州方向运动。
这是要干什么?
孔家在用这种方式,抗拒迁居四平城吗?
那喀喇沁部是怎么来的呢?
“罢了,此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于谦盯着地图,沉吟片刻,决然道:“咱们不管盖州防御。”
张固、胡豅等人睁大了眼睛。
“大帅!”张固要劝。
于谦这是要自绝于文官啊!
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无妨,天塌了本帅来撑着!”于谦难道不想要名声吗?
他想要,可现在还能要了吗?
他打了几场震古烁今的大胜仗,还敢要名声吗?
当今皇帝可不是软弱可欺之主。
一旦有人进谗言,说他于谦有司马懿之志,他于谦解释的清楚吗?
别忘了,以前的于谦理想是什么?
是要圣人的。
所以他不拉帮加派,反而在文武中间都留下了好名声。
这种好名声,现在却能害死他!
圣人肯定不敢做了,他敢做圣人,皇帝就敢让他去阴间去做。
封王才是他最终归宿。
既然注定变成武勋,名声还有什么用?
名声只会是羁绊,羁绊他难以善终。
千万别小瞧谗言。
这世间,没有几个刘禅和诸葛亮的,更多的是曹芳和司马懿。
皇帝能信他一次两次,难道每次都能信吗?
所以,现在是抛弃名声最好的时机。
得罪了孔氏,他于谦就算有千古第一战功,文官照样能把他抹黑成千古第一佞臣。
史书的笔,文官的嘴。
一个都别信。
丢了名声,他于谦未来的路也稳了。
他今年六十岁了,肯定活不过皇帝的。
皇帝又有太祖、太宗之志,必然会重用他,让他做活着的异姓王!
“先说战事。”
于谦淡淡道:“盖州交给曹义,本帅会给曹义下达命令,让曹义钉住孛来。”
“先吃掉喀喇沁部两路,张固,郑古塔,你二人各领七千人,驰援李贤和吕原,务必吃掉喀喇沁兵。”
“传令梁珤走水路去营口。”
“胡豅、顾荣,你二人提前去营口等梁珤。”
“再令梁珤拆分成三路,你三人各领一路。”
“在曹义外围包围起来,压缩喀喇沁部的活动空间。”
“喀喇沁部会不断突围,你们不断设阻,不断消耗。”
“令其军力疲惫即可,不必非要决战。”
“本帅坐镇沈阳,沿途设下伏兵,等着喀喇沁部上钩。”
于谦的命令传达下去。
他给张固和郑古塔一万四千人后,手里只剩下五千人左右。
他要从各城抽调一部分人。
命令传到曹义手中。
坐镇营口城中的曹义,嘴里泛着苦涩,看得出来,大帅对他十分不满。
他想继续抽调各城守卒。
却遭到大营拒绝。
不许他再抽调兵卒,只令他围困喀喇沁部,不许再硬碰硬。
哪怕喀喇沁部攻打盖州,也不许强攻,只许袭扰、消耗。
曹义看到大帅手令,整个人都懵了。
大帅不管孔家了?
据说,被强制安置盖州后,孔家一天三道奏章送去中枢,天天叫苦。
连皇帝都不断下旨安抚孔家,甚至还做出了让步。
盖州守军苦不堪言,很多百姓把房子倒出来给孔家居住。
百姓则挤在军营里,孔家人娇生惯养惯了,嫌这嫌那的,各种问题频发。
盖州乱成一锅粥。
甚至,还发生了民变。
皇帝下旨申斥焦胜、焦谦,令城中实行军管,任何人都没有特权。
自此,盖州才恢复井井有条,送往中枢叫苦的奏章也消失了,因为是军管,无关人等不许出城,显然,孔家就是无关人等。
据说皇帝派人抽了焦胜、焦谦三十鞭子,俩人躺了十几天。
在京师的焦礼,在宫外跪了一天一夜,被抽了三十鞭子,才让他滚回家。
这是传达什么信号?
曹义明白了。
皇帝把孔家当根草。
大帅怎么可能跟皇帝唱反调呢?
他区区辽东总兵,办好皇差才是第一要务,管他孔家死活呢!他曹义又不是文官!
“如果不管孔家,那孛来部就是冢中枯骨了。”曹义看着地图,顿时笑了起来。
从孛罗埚喀喇沁大营眺望。
对面明军,不断往平山方向云集的大军,忽然停止了。
没有增援军队。
驻扎在孛罗埚的孛来军,收到消息,下意识以为辽东兵力枯竭。
过了几天却发现。
辽东军开始向孛罗埚压缩,但孛来派人去攻,他们反而向后撤。
不像是来打孛罗埚的,更像是赶鸭子。
把孛来军往盖州方向赶。
这下把孛来搞懵了。
他派出两支千人队,去袭扰盖州,结果辽东军反而不动。
“难道明人不要孔家了?”孛来直接懵了。
“可能是的。”巴达有点惊恐。
“是个屁!”
孛来直接一拳轰在巴达的脸上:“你就是个应声虫!能不能想在我的前面?”
巴达惨呼。
孛来看着他就来气,往死里打他。
“别打了,别打了!”
巴达不停惨叫:“我想到了,大明要是在乎孔家,怎么可能把孔家安置在辽东?”
“不,还不是辽东!是四平城!”
“那四平城本来是女真人的领地,明人花钱买的!”
“四平就是个四战之地!”
“明人却将孔家安置在那,就是不想要了呀!”
“不然孔家为什么联系我们,让我们出兵?”
“我们被骗了!”
巴达越说,孛来越生气。
伟大的孛来,怎么能被中原小丑给骗了?
他拼命地捶打巴达。
巴达被打晕了。
“泼醒他!”孛来懒得理他,走到沙盘前。
如果大明不在乎盖州。
那他就深陷泥潭了。
若他是于谦,一定会吃掉另外两路。
围攻沈阳的一路,兵力在一万五千人,另外一路在抚顺,共一万人。
若这两路被吃掉……
孛来身体晃了晃,他手上就剩下一万两千人了。
能活着回草原的,又能有多少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乞降,向大明乞降!”巴达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孛来更加生气,却没打他。
“首领,只有乞降才能保全实力!”巴达道。
“可大明会同意吗?”孛来干巴巴问。
他没暴跳如雷,更没打人。
巴达惨笑:“会的,大明信奉以仁义治天下。”
“吾等归附大明,就如当初朵颜三卫归附大明一样,还在草原上放牧,只是参加大明战事而已。”
“首领,只要咱们回了草原上,就能快速恢复实力。”
“最多五年,不,三年,咱们就能恢复巅峰实力,就能摆脱大明桎梏了。”
打不过就加入,草原民族常态。
若在草原上,想跑就跑,现在深陷泥潭里。
辽东都被打烂了。
都不用大明坚壁清野,喀喇沁部已经帮助大明坚壁清野了,万里没有人烟。
明军根本就没有顾忌,反而他们得不到补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崩溃的。
所以明军跟他们耗时间。
想要获得补给,就得攻城。
可他们全盛时期,连一座城都没攻克,现在败部残兵,靠什么攻城?
如今摆在面前唯一的路,就是乞降。
“没别的路了吗?”孛来语气苦涩,颓然地坐在地上。
“首领,就算咱们跨过层层阻碍,回到漠北,又能剩下多少实力呢?”
巴达哭泣道:“草原上弱肉强食,咱们败了,就会成为其他部落的肥肉。”
“鞑靼举国精兵,都没在大明身上捞到便宜。”
“咱们败了,也不丢人。”
“何况,以草原人的狼性。”
“等咱们退回漠北,其他各部一定会挡在必经之路上,砍杀咱们。”
“十死无生啊。”
“首领,您得为兵卒着想啊,他们的家人,咱们的部民百姓,都在等着咱们回去呢!”
巴达不停磕头,泪水涟涟。
孛来为什么打他?
就是知道打不过了,想投降。
但他作为喀喇沁部的首领,自己说出口威严扫地,就让巴达帮他说出来。
巴达没心领神会,自然要打他一顿,让他说出来。
“既然如此,你作为我的使者,去和大明接触接触。”孛来肯定不想打了。
他必须保存元气。
反正大明向来如此,只要他们肯投诚,归附大明,大明说不定还会封孛来侯爵。
平山大营。
曹义还在规划怎么打。
却迎接来了喀喇沁部的使者,接待后才发现,孛来竟有投诚之意。
巴达说,孛来要么攻克盖州,玉石俱焚。
要么就投诚内附,请明朝皇帝陛下封孛来爵位。
孛来想选择第二条路。
“归化?”曹义目瞪口呆。
孛来倒是会占便宜。
在辽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等到大军压境之时,他们摇身一变,准备投诚。
放归草原,让他们全身而退?
想屁吃呢吧!
“把缴获留下。”曹义可不关心那些死了的百姓,战死的兵卒他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钱财。
这些钱财在百姓手里,以前没借口从百姓手里面直接抢,这回机会摆在面前,他怎么可能放过呢?
这笔钱财,他打算截留一半。
剩下一半,给皇帝陛下送去,陛下也会夸赞他,何乐不为?
至于百姓和兵卒,不过是消耗品罢了。
巴达一听有门,唇枪舌剑后,答应留下八成。
“但此事本总兵做不了主,还要请示大帅。”曹义心动,若他能做主,肯定答应下来。
不过得分润一些给于谦,上上下下打点完毕,能送到京中的也就两成,估计到皇帝手上,没剩多少了吧。
巴达一听,果然于谦来了。
“在下等得,那就请两家暂且休战。”巴达道。
曹义令孛来写下书信,令其他两路停止攻伐,两军暂时休战。
消息先传到胡豅的手中。
胡豅紧赶慢赶,才在曹义后方构建防御工事。
结果收到了曹义的信报,登时拍案大怒:“没胆的曹义!”
“我军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哪来的谈判!”
“凭什么谈判?”
“孛来杀害我辽东百姓万万!”
“说投诚就投诚!”
“但我大明无人不成!”
胡豅作势要撕毁,那使者却提醒他,这是呈报给大帅的。
啪!
胡豅愤愤丢在地上,踩了两脚:“本官恨不得将所有喀喇沁兵凌迟!脑袋筑成京观!”
梁珤和顾荣知道后怒不可遏。
沈阳的于谦收到后,竟哈哈大笑:“此战定矣!”
“令孛来部放弃兵器投诚!”
“大帅!”
带伤的牛珍还在大营里,他语气哽咽:“咱们的百姓死了那么多,辽东二十年都不能恢复!”
“怎么能接受他们的投降呢?”
“大帅!”
牛珍嚎啕大哭。
“哭什么!没骨气!”于谦瞥了他一眼。
牛珍收了眼泪,啜泣道:“标下不服,凭什么啊?”
“本帅不知道吗?”
于谦阴冷道:“接受了投诚,难道就把他们放归漠北吗?想什么呢?”
“传令各军,接收俘虏后,斩立决!”
“脑袋筑成京观,祭奠我辽东百姓!”
于谦目光阴冷至极。
牛珍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想到,大帅打着这个主意啊!
“大帅,杀俘不祥!”他惊恐地匍匐在地。
自古便有杀俘不祥之说,往近的说,常遇春就喜欢杀害投降的降兵,所以常遇春年纪轻轻就不幸崩逝。
古之名将,多少人都因为杀俘杀降,遭到了报应。
“本帅不怕!”
“这些人,是畜生!是人吗?”
于谦怒吼:“天谴降下,本帅担着!”
牛珍却匍匐在地上:“末将命贱,末将愿意为大帅担着,末将愿意!”
营中多少将领跪下,悲拗哭泣。
于谦却转过身去。
又打赢了一仗。
喀喇沁部投诚,不能接收俘虏,化胡为汉。
因为这些人染满了辽东百姓的鲜血,辽东百姓不会甘心和这些刽子手做邻居的。
而且,这些人都是畜生,专门对百姓动手的畜生!
这种人,岂能让他们继续做人?
何况,从战争层面讲,这些俘虏明军吃不下的。
喀喇沁部应该还剩下三万左右,辽东军损失在七万人,如今辽东镇残破,把这些人编入辽东军,反而会让辽东军胡化。
得不偿失。
还有一层。
他于谦的战功太大了。
先灭瓦剌一部,又打崩了鞑靼十四万精兵,如今又收降了喀喇沁部三万人。
他已经不能用功高盖主来形容了。
而是赏无可赏。
哪怕皇帝是明君、是圣君,却不知道拿什么来赏赐他于谦呀!
他终究是人臣啊。
皇帝再宽容,真能信任他这样逆天的臣子?
就不怕于谦揭竿而起,推翻了大明?
就算不怕,也必须要防。
所以,于谦要自污,做到人臣的本分,让皇帝好做,他才能存活下去。
于谦倏地苦笑,他活了六十岁,却没想到有这样一天,不禁唏嘘。
“去执行吧!”
这是于谦自保的方式。
杀俘杀降,会削弱他于谦的战功。
届时他于谦凶名赫赫,自绝于文臣,又和武勋不来往,将自身班底削到最低,皇帝自然还会用他。
“去给陛下报捷吧!”
两道命令传达下来。
一明一暗。
密信命令杀俘,筑京观。
李贤瞪圆了眼睛:“太保要干什么?”
“他要做王了吗?”
他见微知著,立刻明白于谦的深意。
完了!
一旦于谦去做了勋臣魁首,文官势力必然削减,那股神秘力量,反而如无源之水,变成一潭死水。
朝中仅靠胡濙一个人,是支撑不起来文官集团的。
李贤目光凌厉:“本官必须回京!回京!”
于谦!
要背叛文官集团。
李贤见微知著,他立刻写信给京中,让京中提前准备……
等等,阻止于谦。
把于谦留在文官之中,不能去做武勋,绝不能做的!
以前,文官势大,于谦只是沧海一粟。
现在不一样了,皇帝不断把阁臣往地方派,在中枢培养新人,导致文官集团被不断削弱。
于谦作为文官中掌军的大员,在京中,和胡濙联手,便能压制皇权。
但是,随着于谦功高盖主,也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皇帝现在拿起屠刀,斩杀于谦。
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天下反而会异常平静。
因为于谦的功劳太大了,实在太大了,他李贤听着都恐惧。
千万别把漠北诸族想成弱鸡。
从宣德朝,大明就不是漠北诸族的对手了,大明只有守城的份,甚至任由漠北诸族拿捏。
可于谦,先打崩了瓦剌一部,逼得瓦剌退兵。
再打崩了鞑靼十四万精兵,把鞑靼打没了。
如今,又围困孛来部,收降喀喇沁部。
一年三大胜仗啊!干掉了二十余万胡兵啊!
震古烁今!
战功直逼徐达、常遇春!
如果皇帝杀了于谦,天下人都会沉默的。
因为,于谦的功劳太大了,大到赏无可赏的地步,这样的人,冠以莫须有杀了,还真让人说不出来什么。
不杀,反而才是怪事。
所以,于谦在自污。
他要杀俘杀降,放任孔家被围攻,非但不救,还下令不必管孔家安危。
这是自绝于文官啊。
他倒向武勋,皇帝会封他为国公,死后追赠王爵,板上钉钉。
只有如此,皇帝才会放心于谦。
李贤发现,于谦竟被自己逼入死胡同了。
战功太大,反而成了枷锁桎梏。
“执行吧!”
李贤让喀喇沁兵下马放弃兵器受降。
抚顺、辽阳,李贤和吕原都在收降喀喇沁兵。
但盖州外。
孛来却不同意放下兵器受降。
因为他担心大明反复无常,没了兵器,喀喇沁兵就没了反抗之力。
何况,他们是投降,不是被俘!
“我大明岂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曹义亲自来到孛来大营,只带着两个卫士。
孛来看着曹义,两个人还真是老相识。
孛来没少袭扰辽东,都被曹义打退了。
“这……”
“这什么,大明向来说话算话!”
曹义充满自信道:“你和大明打交道这么多年,大明何时说话不算话过?你自己想!”
“哼,你以为堂堂天朝,是你们草原上那些反复无常的小部落吗?”
“可笑至极!”
曹义背后全是冷汗。
他已经犯过错了,这次要是不能顺利招降孛来,爵位肯定和他无缘了。
所以,他才深入敌营,亲自和孛来谈判。
孛来看着曹义坦诚的面容。
确实,大明最守信义。
信义是大明用近百年时间树立起来的。
竖起来难,毁掉却特别容易。
一旦大明毁约,大明百年经营的信誉,就彻底崩塌了。
再说了,喀喇沁部还剩下三万兵马,这些人内附大明,就是巨大的战力,能够帮助大明攻打鞑靼、女真、兀良哈。
“孛来,你内附大明,起码要荣封侯爵!”
曹义提及爵位,就两眼放光:“那是世袭的侯爵啊,老子一辈子就想挣一个伯爵,你他娘的归附就拿个侯爵!”
提及爵位,孛来心思也活跃起来:“能封王吗?”
“你没疯吧?”
曹义冷笑:“你是黄金家族吗?配封王爵?做梦呢!”
孛来却想说,也先家族归附,你们大明不也封王爵吗?
那能一样吗?
不封,人家就要打大明,大明害怕,只能封喽。
再说了,那是个空头王,一个名义罢了。
你这个侯爵可不是,要入宫请封的,与国同休。
“那国公也行啊!”孛来心里盘算,从大明弄出点火器来。
两个人各怀心思。
曹义懒得理他:“快点令人放下武器,本总兵还很忙,等见了陛下,你再和陛下讨价还价吧。”
孛来吃个软钉子。
又问了许多。
曹义一一回答他,没有任何错漏。
孛来思前想后,喝了几口酒,斟酌犹豫一个时辰,才让部下放下武器投诚。
却没发现,曹义的脸都僵硬了。
曹义让人来接手。
“孛来,去本官大帐上畅饮。”曹义含笑邀请。
孛来却婉拒,在自己大营里他才踏实。
结果。
到了晚间,他的大营就被踹了。
孛来被人拖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
孛来无比惊恐:“我是大明侯爵,你们要干什么!”
“你他娘的是猴儿,还侯爵!凭你也配!”
曹义身披铠甲,手扶宝剑,目光森寒地盯着他。
“我已经投降了,咱们是一家人了!”孛来惊呼。
“谁跟你是一家人啊!蠢货!”
曹义哈哈大笑:“老子骗你呢!蠢货!”
“大明怎么会出尔反尔?难道不要名声了?不要道义了?为什么啊!”孛来真的懵了。
当年朵颜三卫,不也是这样内附的吗?
永乐朝,多少蒙人为大明征战啊。
如今为什么要拒绝喀喇沁部投降啊?为什么啊?
“道义?名声?”
曹义冷笑:“当然要啦!”
“孛来,你要搞清楚,这里是大明境内,你跟我们达成什么协议,外人都不知道!”
“至于你们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兵败战死喽!”
“你的脑袋,就是本官的爵位!”
曹义得意大笑。
真没想到,爵位来得这般容易。
孛来却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你们在干什么?”孛来愈发惊恐。
“杀头呀!”
曹义大笑:“既然是战争,自然是要脑袋充军功的!”
孛来瞪大了眼睛,目眦尽裂:“曹义!你个王八蛋!老子要杀了你!”
但他被四个兵卒死死压着。
急怒之下,他眼睛、鼻孔、耳朵流出了鲜血。
那些都是他的部民啊!
是他下令,让他们放下武器投诚的!
结果全成了亡魂!
全都怪他!
都怪他啊!
于谦好狠的心啊,他根本就不要喀喇沁部的俘虏,他要让喀喇沁部亡部啊!
为什么啊?
孛来根本想不通。
难道为了那些屁民吗?不应该啊。
“孛来,你尚且还不知道,鞑靼十四万大军围攻大宁,被大帅一战攻破,十四万精兵尽丧于大宁城!”
曹义冷冷道:“你说说,我们招降你干什么?”
“整个漠北,二十年内,都再无战事。”
“用你们干什么啊!”
孛来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曹义没理他。
“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孛来嘶吼:“不可能,不可能的!”
鞑靼怎么会败的?
十四万精兵啊,大明用百万大军,才能将他们留下来。
可大明有这么多人吗?
不可能的!
孛来死也不相信。
可是,如果北方还有威胁,于谦怎么可能下令杀俘呢?
喀喇沁部已经投诚了呀。
我们能为你们打鞑靼啊……
难道……
“大帅传下命令,将尔等头颅筑成京观,祭奠我辽东百姓!”
曹义冷声道:“而你这颗脑袋,就值钱了!”
“陛下看到会喜欢的!”
有斧头架在孛来的脖子上,要将他的脑袋剁下来。
“不要,不要啊!”
生死面前,孛来恐惧了:“曹义,放过我,放过我……”
什么英雄,在临死前都会变成狗熊。
“我还有秘密!”
孛来看向曹义:“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把我心中的秘密说出来,求求你放过我吧!”
曹义废这么多话,就等着这个秘密呢。
他蹲下来:“告诉我,是谁把你们引来的?”
孛来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曹义,他知道了?
“我说了,能饶了我吗?”孛来满脸惊恐。
活着,才能回到部族去,才能重整旗鼓,他不想死啊。
“你先说。”
孛来还想讨价还价,但斧头往下压,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剧痛临身:“是孔家!是孔家!”
曹义让他写一份口供。
但他不懂汉文,需要翻译。
写完之后。
曹义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送他上路吧。”
“曹义,你背信弃义!”孛来疾呼。
“陛下点名要见你,做臣子的哪里敢违抗陛下的圣旨呢?”
曹义冷笑:“当然了,这见,不是要见你的活人,而是见你的脑袋。”
“你的尸体会被挂在城门上,任辽东百姓唾弃!”
咔嚓!
孛来的脑袋被剁下来。
瞳孔之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喀喇沁部却在最辉煌的时候,落下帷幕。
各军开始筑京观。
曹义传令,辽东各城解封,并令各城守军,搜寻残留的鞑靼兵,杀无赦,一个不留。
翌日清晨的辽东。
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却让人头皮发麻。
遍地是京观。
哀鸿遍野。
城中的百姓出城后,开始寻找乡下的亲戚,发现都找不到了,整个平原上,家家挂白,人人戴孝。
本来,他们心中该恨朝廷的。
朝廷压根就不管百姓的死活。
任由鞑靼兵烧杀掳掠,各城守军只守城墙,不管城外的百姓。
即便有百姓在城门下乞求开门,都遭到了无视,最后这些百姓都成为了护城河里面的尸体。
持续近两个月的攻防战,让辽东倒退二十年。
但是。
看见遍地的京官,辽东百姓忽然间不恨了。
大仇得报。
祸害他们家人的鞑靼兵,都死在了这片平原之上。
然后,盖州城门打开,却有很多人走陆路、走海陆入京,告御状!
他们无视路上的京观,只有自己心中的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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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