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查出了结果。
在一根蜡烛里,找到张纸条。
蜡烛上没字,是纸条上的字迹印在蜡烛上,才造成蜡烛上有字的假象。
“厂公,那个小厮发出去的蜡烛,有四个有问题。”
舒良抬眸:“人呢?”
“都带过来了!”番子禀报。
舒良把蜡烛交给白圭。
白圭一看,就知道这件事大条了。
纸条上,是题目答案!
本来只抓了一个胡信,牵扯出一个代瑛,舞弊案已经捂不住了。
如今又查出来蜡烛藏题案,这要捅破天啊。
他这个主考,难辞其咎。
四个被控制的考生,趴在地上,不停哭泣。
“你们背后是谁?”
舒良语气森寒:“舞弊案,是什么罪,你们应该比本公更清楚!本公也不赘述了。”
“谁都别想隐瞒,今天你帮着别人扛事,可过些日子,他们可不会帮伱们啊。”
“傻孩子,想想自己吧,这会儿了,义气是没用的。”
“都想清楚!”
“别等进了诏狱,和你亲人面面相觑的时候。”
“再吐露实情,那可就晚了。”
舒良慢悠悠道:“你们总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姐妹都进入教坊司吧?”
“而你们自己,则被剁了脑袋!去幽冥团聚。”
“值不值啊!傻孩子!”
那四个生员不停哆嗦,一个考生抬眸:“若、若我招了,能不能放过家里?”
“看你就是个孝顺父母孩子。”
舒良笑着:“只要你配合本公,本公就向皇爷请旨,不止你家人无事,本公还保你无虞。”
一听这话,四个生员全都招了。
四个人竟都说出一个名字,代瑛。
“这个代瑛,倒是神通广大,帮胡信作弊,又帮他们五个作弊。”
“要不是有一个胆子小,吞蜡噎死了,本公还不会发现。”
“可这个代瑛是谁呢?”
舒良看向白圭。
能操纵整场科举的,只有白圭这个主考官。
“本官洁身自好,一清二白!”
白圭也生气了:“本官就在这里,若本官是代瑛,他们会不认识本官?”
“我们没见过代瑛!”四个考生异口同声。
白圭气得闭嘴,旋即气呼呼问:“你们没见过代瑛,为什么招认代瑛呢?”
“白尚书莫急。”舒良冷笑,就你们读书人肚子里坏水多。
“代瑛是掮客,只要想下水的人,都知道代瑛。”一个考生回答。
这个下水,应该是他们的行话。
就是想作弊的人,就去找个叫代瑛的掮客。
“掮客?越来越有意思了。”
舒良眼睛眯起来:“说说流程。”
代瑛这个人很神秘,几乎没人见过。
作弊极为隐秘,几乎全部成功,鲜有失败,并且神通广大,哪怕出了事也能摆平。
这掮客有口皆碑。
但想找他,可不容易。
得有人作保,这个保人得是可靠人,才能和代瑛联系上。
代瑛开价公道,哪怕是小富之家,也出得起,倘若科举不中,全额退款。
可以说是有口皆碑,童试、乡试、会试都能操纵。
可要问代瑛是何许人也?
却没人知道。
只有一个人奇怪,胡信,他说自己见过代瑛。
这是六个作弊者中,唯一一个供词有错漏的地方。
舒良倒是没在意。
问道:“你们的保人是谁?”
他们四个竟然只有一个保人,叫毕玉。
“你说是谁?”舒良明显一愣。
这个毕玉,可在皇爷那挂了号的,皇爷对他可“另眼相看”。
他竟然是这四个生员的保人?
就是说,他和代瑛关系匪浅?
“毕玉!”那考生又说了一遍。
“哪个毕玉?”舒良想搞清楚。
“也是今年的生员,他也在贡院里!”那个考生全都说出来了。
舒良看向番子:“带来!”
“还有什么没说的?”舒良又问。
“大人,都说了,一切都说出来了!”
这科举舞弊,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从很久就开始了!
可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都没被发现呢?
是他们腐蚀了高层官员?
还是这个代瑛就是站在朝堂上的某人呢?
一个进士,只卖两万三千两银子。
可以说价格十分公道。
他们是想薄利多销?
还是真正的目的不是钱?
皇爷夜夜睡不着觉,怀疑有股势力在背后推动大事件,会不会和他们有关系?
舒良想了很多,忽然道:“通知下去,会试终止!”
“啊?”
白圭惊呼:“舒公公,舞弊案确实严重,但还未有定论,应该详查。”
“此时若是终止会试,未免打草惊蛇,还是再等等,看看有没有大鱼浮出水面。”
“大不了此次会试的成绩作废。”
舒良在试探他。
若是他阻止,或同意,都有问题。
但白圭回答妥帖,算通过了考验。
“便听白尚书之意见,但本公要向宫中禀报,求皇爷下决策。”
舒良慢悠悠道。
这时,毕玉被带来过来。
他一眼便认出舒良,前日在会馆里,那个冲上来打张玘耳光的太监!
他是太监,却冲着那气质不凡的公子哥自称奴婢。
那公子哥的身份呼之欲出,就是当今皇帝!
毕玉没有任何庆幸。
只有无尽的后怕。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装病,不参加会试,可那样只会让皇帝更怀疑。
所以,把所有可能会怀疑到自己的东西,全部销毁。
计划终止!
他不作弊了。
宁愿今年名落孙山,也不要作弊了!
命更重要。
却没想到,有个倒霉蛋自作聪明,把作弊蜡烛吞进肚子里,结果把自己弄死了。
这才是作弊案的开端。
他们都被牵连出来了。
“毕玉,本公见过你。”
舒良看着他:“你是想自己招供呢?还是过一遍家伙事儿,再招供呢?”
毕玉浑身都在抖。
“本公提醒你,此事已经上达天听!”
舒良冷冷道:“皇爷发怒,天下人战栗,你要想清楚,为你家人考虑考虑。”
“别以为天高皇帝远。”
“皇爷一道圣旨。”
“只要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也逃不过去了。”
“至于你,进了诏狱,你想死都难。”
“本公把这话放在这,天下人,没人能把你保出东厂,你身后那个代瑛,更不可能。”
“说吧,这是本公给你留个全尸的机会!”
毕玉不停摇头:“不要,不要,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家有钱,有钱!”
“钱?在东厂里是最没用的东西。”
舒良指着白圭:“他是礼部尚书,哪怕他进了东厂,也出不来!”
“何况,你家的钱,是要入脏罚库的!”
“现在不过暂时保存在你家罢了。”
毕玉哆嗦成一个团。
汗浆如雨,天塌了,没救了。
在江南,他能作威作福,那是猴子当大王。
这是京师啊,皇帝、东厂都盯着呢,他算个什么东西啊!
“还不招供?”舒良厉喝。
“饶了我的命,我就说!”毕玉还在妄想。
舒良让番子动手,给他点厉害尝尝。
番子把他鞋脱了,用刀锯脚指头。
不剁,锯。
血流如浆,毕玉痛得惨叫。
“不许叫!”舒良竖起手指放在唇上。
毕玉不听。
因为实在太疼了。
可番子掰开他的嘴,拔下一颗牙齿。
毕玉不敢叫了,强忍着剧痛,下面还在锯脚,整张脸都在扭曲。
“厂公,锯几根?”番子问。
“他不回答,就不许停,别弄死了,这样就死了,太便宜他了。”舒良仿佛是个恶魔。
“我说!”
毕玉痛得面容扭曲:“别折磨我了,我说,我说!”
“就这点尿?还装什么硬汉?”
舒良冷笑:“进了东厂,你连一遍刑具都过不去。”
“等你过了第一遍刑具,就会有医者给你诊治。”
“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
“你后半生可能会过一百遍,一千遍。”
“直到有一天本公嫌你碍事了,允你死,你才能解脱!”
“否则,你永远也死不了。”
舒良癫狂大笑。
但贡院上下官员个个面色发白,俱被这一幕吓到了。
“是代瑛,是代瑛……”
毕玉不敢隐瞒。
这是他第二次参加会试。
第一次,在景泰二年的会试中落第。
他在京中郁闷时,听有传言说有个神秘的牙行,专门帮助落第举子。
他家里富裕,就大撒银子打听这个牙行。
一来二去的真就打听着了。
他出手阔绰,很快就交到了不少朋友,最后经人介绍,接触上这个代瑛。
景泰五年,他准备第二次参加会试,花了银子保自己高中。
结果当年他生病了。
没参加景泰五年的会试。
但他堂兄毕璟因走了代瑛门路,于景泰五年高中进士。
他为人张扬,爱显摆,又知道必中。
所以在进京赶考途中,他观赏风景,常常醉酒。”
在一次喝醉了的时候说走了嘴,结果被这几个举子缠上。
他们都想花钱走代瑛的门路,想靠作弊中举。
毕竟价格便宜,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几年就回本了。
所以,他就硬着头皮去找代瑛,代瑛真就同意了。
“你见过代瑛?”
听他说完,舒良问。
毕玉却摇头:“没见过,我们都是在江湖客店里面联络!”
“江湖客店?”舒良看向范青。
范青立刻道:“回厂公,有这家客店,就在鼓楼旁边。白天是茶馆,晚上是客店。”
“怎么联络?”舒良问。
“按照代瑛的要求,把所求之事写成一封信,放在客桌上,代瑛自然会知道的。”
这种接头方式很普遍。
“厂公,这家客店生意不错,给咱东厂交的保护赋不少。”范青回禀。
范青,因为皇帝随口一句话,得到了舒良的重用。
用着用着,发现这个范青确实是个好部下,做事从不出格,凡是必禀报,是把好刀。
“怎么确定那封信不会被别人拿走?”舒良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每次我喝完茶就走,没留心过。”
“你就一点都好奇代瑛是谁吗?”舒良问。
毕玉苦笑:“那代瑛一定是个大人物,我们这些小举子,哪敢觊觎大人物啊?”
这是实话。
毕玉家境再富裕,在京官眼里也如蝼蚁。
“介绍你的人,是谁啊?”舒良又问。
毕玉也不敢隐瞒:“是刘升!”
舒良眉头一皱:“哪个刘升?”
“景泰二年榜眼刘升!”
舒良瞳孔一缩,皇爷十分重视刘升,让刘升去管讲武堂,难道他也是作弊考出的成绩?
这回可捅破天了!
若往前查,还能查出多少人啊!
这个代瑛究竟帮多少人中榜啊?
整个朝堂上,能找出几个干净的?
白圭、陈玑等人也吓到了。
“你在会馆里说,你能让崔珣考不中,为什么?”舒良却问。
“在下口出狂言,吓唬崔珣而已。”毕玉哭着说。
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招来祸患?
就因为酒后失言,被皇帝盯上,会试上才引来了东厂。
一切的源头是他。
“口出狂言?”
舒良挥挥手,番子掰开他的嘴,又拔下一颗牙齿。
然后用染血的钳子指着他,告诉他,你敢叫,就再拔下来一颗。
毕玉登时噤声。
太疼了,忍着吧。
“能操纵!能操纵!”
毕玉不敢隐瞒:“只要花钱,代瑛什么都能办!”
舒良冷笑:“在贡院是那代瑛说了算?”
白圭脸色一白,你这不是点我呢吗?
“景泰二年,本官在浙江,怎么管得了京师之事?”白圭气急败坏道。
舒良却指了指毕玉。
毕玉、胡信,都是江南人。
你是浙江右布政使,舞弊案又是从浙江开始的,你说里面没你的事?
“本官避嫌,等着进你的东厂诏狱!”
白圭气恼道:“你说东厂诏狱没有人活着出来,本官就能活着出来!”
“白尚书莫急,本公也就事论事而已。”
舒良笑眯眯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你才是鬼呢!
白圭气得够呛。
你这是问吗?
这是硬往我头上栽?
白圭不说话了。
本官有罪,有罪行了吧!
舒良懒得理他,盯着毕玉问:“花钱,就能抹掉任何人的名字吗?”
毕玉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舒良考虑问题很刁钻。
因为毕玉和代瑛根本就没见过。
代瑛也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告诉毕玉。
“打听出来的。”
毕玉被舒良逼视,哆哆嗦嗦道:“我就是被顶下来,才名落孙山的。”
“谁告诉你的?”舒良又问。
“顶下我的是景泰二年,三甲进士董重!”
“董重高中后,在一次醉酒时候说漏嘴的。”
“就是因为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才打听代瑛的。”
“罪人不敢有半句谎话!”
毕玉就想死得痛快些,他根本不可能活的。
舒良让人记录下来,回头去查。
“除了这个联络方式,还能怎么联系上代瑛?”舒良又想到了一个点。
这次参与作弊的,就这六个人吗?
那发放蜡烛的小厮,为什么自杀呢?
小厮是怎么确定,把蜡烛具体发给谁呢?
总不能说,这些作弊的举子,把作弊两个字写在脸上,告诉小厮,快快把作弊蜡烛发给我。
这里面还藏着猫腻儿。
毕玉摇摇头。
“不老实。”
舒良给番子使个眼色,番子开始锯脚指头。
还不许毕玉惨叫。
只要叫就拔牙。
半口牙被拔掉了。
“这都是轻的,进了诏狱,你会发现,这点刑罚都是过家家。”舒良笑眯眯道。
“大人,我真不知道了!”
毕玉张嘴大哭,混着血的涎水滴落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哭嚎个不停。
但锯个不停。
因为他不老实,舒良不拔牙了,锯脚指头。
“前天夜里,我在会馆里看到了您。”
“就意识到了不妙。”
“不敢作弊了,真的,我也怕啊。”
“所以,特意跑去江湖客店住下,写信告诉代瑛,说我不想作弊了,真的不想了!”
毕玉哭嚎个不停。
“你说不想作弊了?”
舒良问:“就能终止作弊?”
毕玉摇头:“代瑛没有回我,显然没收到我的信!”
没有收到他的信?
之前毕玉说过,江湖客店里的信,代瑛很快就能收到。
却没收到毕玉的信,说明这个代瑛没在客店里,或者说没人能联系上他?
舒良忖度。
毕玉以为舒良看穿他还有隐瞒,直接全都说了:“我还在信里写,让销毁作弊的东西!”
销毁?
舒良猛地看向白圭:“题目从宫中拿出来,贡院便落钥,不许任何人出入,可有消息传进来?白尚书,你说!”
“本官不知!”
白圭有苦难言。
按理说,贡院是完全封闭的,不可能有消息传出来的。
但毕玉也说了,代瑛并没有回信。
而且,作弊也在进行,说明这个代瑛很有可能没看到毕玉的信。
“你这个主考官是怎么做的?”
舒良恨恨道:“本公禀明皇爷,你也没好果子吃!”
“本官会向陛下请罪!”白圭真哭了。
好好的科举,他主考就搞成了一地鸡毛。
以前的主考官,真没发现异样吗?
不可能的。
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官帽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已。
到他这里,东厂负责巡场,意味着皇帝亲临,自然眼里不揉沙子。
所以白圭倒霉了。
倘若没有东厂在这,他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当做不知道。
“向皇爷请罪,是必然的。”
“但在这之前,你要做好这个主考官该做的事!”
舒良冷冷道:“把所有贡院官员,全都聚集过来,逐一点名。”
“再把杂役、帮夫全都聚集在衙门里。”
“任何人不准出入,不许和外人接触!”
“不管这场考试结果如何,成绩一定要作废!”
白圭叹了口气:“本官去做。”
舒良得让番子盯着考生。
拘禁贡院上下,就交给白圭,省着吃干饭。
他还真不怀疑白圭。
如果是白圭的话,就没必要这般大费周章了。
“厂公。”
“这个代瑛能随时掌握江湖客店的行踪。”
“标下怀疑江湖客店就是这个代瑛开的。”
范青躬身道:“标下请命,派人抓住江湖客店,以免夜长梦多。”
舒良点头:“贡院不许开门,你持本公手书,丢出去,让东厂去抓人。”
“标下遵令!”范青领旨。
“慢着,传令,他们供出来的所有人,都抓起来!”舒良道。
他忽然目光一闪。
既然都用蜡烛作弊,为什么胡信用作弊衣作弊呢?
这明显不对啊。
为什么?
还有,科考的题目是怎么流出去的?
蜡烛里面哪来的题目答案呢?
就在舒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范青忽然道:“厂公,咱们可能一直进入一个误区。”
“说来听听。”舒良也该换个思路了。
“作弊蜡烛很有可能不是入院时候发的。”
“而是得到了答案后,再制好蜡烛。”
“发给举子,替换掉原来蜡烛的。”
范青分析道:“厂公,您该清楚。”
“今年科考的题目,是从宫中出来的。”
“雕版、印刷俱在贡院之内。”
“而且贡院提前落钥,不许出入。”
“所以,题目提前流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是以标下怀疑,是后替换的。”
这番分析有道理。
舒良微微颔首:“你的意思是,这个胡信,穿作弊衣,就是他写出来的答案?”
“然后再把答案传出去,放在蜡烛里,替换掉原来的蜡烛?”
“对不对?”
范青认为是这样的逻辑。
“但是,时间对不上。”
舒良道:“邵大群发现胡信异常,是入场后的一个半时辰,当时胡信的卷面是干净的,没写几个字。”
“厂公,邵大群发现胡信时,胡信鬼鬼祟祟。”
“再说了,一个半时辰,足够做出答案了。”
范青反驳道:“您可以去检查他的墨水。”
“倘若墨水用掉了,就说明他写了字。”
“卷面上却没几个字。”
“就说明他写的字被人取走了。”
舒良立刻让人去查。
贡院外却鸣镝为号。
很快有番子进来禀报:“厂公,胡信自杀了!”
“怎么看人的?”舒良登时暴怒。
当时他为了让胡信指证代瑛,把胡信带出贡院,当时院内查出了问题,他就没把胡信带回来。
由东厂番子看着,他以为不会出事。
“胡信是怎么死的?”舒良问。
“龚同知判断是服毒。”番子禀报。
龚辉升了都指挥同知。
“哪来的毒药?他和跟谁接触过了?”舒良却眼睛一亮。
胡信的死,恰恰说明幕后的代瑛慌了。
也说明了,胡信是见过代瑛的。
所以代瑛才铤而走险,毒死胡信,但这是一招臭棋,代瑛跑不了了。
“龚同知正在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全权交给龚辉,有了结果不必禀告,直接抓人审讯!”
舒良咬牙道:“再传令东厂,倾巢出动,给本公搜,就算掘地千尺,也得把这个代瑛挖出来!”
“遵令!”
这时,范青匆匆进门。
“厂公,胡信的墨块被研过。”
“而试卷上字迹寥寥。”
“标下判断,写这些字用不了这么多墨!”范青回禀。
舒良眼睛眯起:“照这么看,这个贡院所有人都有嫌疑!”
“从番子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是谁呢?”
“范青,你心细,你去抓。”
“标下遵令!”范青心中有数了。
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蜡烛里面的答案,是胡信作答后,抄送出来,再由某些人送到作弊的举子手里,替换掉原蜡烛。
照这么说,那自缢身亡的小厮,只是迷魂阵,欲盖弥彰,他本人也只是替罪羊。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思考,抓住的这些人,就有人说谎了!
“把杨大荣提过来!其他人清出去!”
小厮自缢,其实是将祸水往发放蜡烛的方向引。
其实发放的蜡烛全都是一样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就他们四个收到的蜡烛有问题,而不是所有人都有问题。
之前确实进入死胡同了。
小厮发放蜡烛,是随机的,之所以这四个人被揪出来,极有可能是特殊安排。
目的是祸水东引,隐藏真凶。
杨大荣满脸无辜,嘴里不停嘀咕:卑职无罪,卑职无罪!
“别紧张,既然你没有罪,这么紧张干嘛?”舒良笑道。
杨大荣不停点头。
“刚才本公查明了,这事确实和你没关系。”
杨大荣眼中迸射出惊喜:“真的?”
“是真的。”
舒良话锋一转:“但是呢,本公想知道一件事,这做好的蜡烛,如何能往里面塞东西呢?”
杨大荣猛地张大嘴巴:“卑、卑职没听懂。”
“本公说明白点,就是纸条,怎么塞进蜡烛里面呢?”
“然后再派小厮,给某些人更换蜡烛。”
“这一切,是怎么在悄无声息中完成的呢?”
舒良语气淡淡:“杨大荣,说说吧。”
“卑职不知道厂公在说什么!”杨大荣在哆嗦。
“你不说也没关系,东厂的人已经在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来。”
舒良笑道:“杨大荣,你是被皇爷看重的人。”
“应该了解皇爷的脾性。”
“皇爷的龙目可容不下沙子!”
“你要是做了错事,及时止损,说不定能保住家人。”
“若你在一条道上跑到黑,本公可救不了你。”
杨大荣不停哆嗦。
事发了!
被揭穿了!
这东厂的番子怎么这般厉害?
他以为找个小厮顶罪,让东厂怀疑是发放蜡烛的环节出了问题。
这样就会去查蜡烛的源头,不会往偷梁换柱的方向想。
等到东厂想到了可能是偷梁换柱,蜡烛是被调包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抹去了所有证据。
就算舒良想查,也已经什么都查不到了。
他这个副总裁,就安之若素,最多被处罚,但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舒良是怎么发现的?
墨块!
被用过的墨块!
百密一疏!
当时就该更换一块墨块给胡信的考棚。
可东厂查得太快了,他的人都被看管起来,根本没时间更换用过的墨块。
结果就被舒良查出来了!
“呜呜呜!”
杨大荣嚎啕大哭,崩溃了。
“我也不想啊!”
“但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我没得选啊!”
杨大荣哭个没完。
“说重点。”舒良懒得听犯罪者的独白。
这时,范青也出现在门口。
舒良让他稍后禀报,正好看看杨大荣有没有说谎。
“纸条里的答案,是胡信出的!”
杨大荣坦白了。
题目确实没有流出来。
因为今年情况实在特殊,题目是宫中出的,又有重臣参与,没人敢流出试题来。
所以,代瑛就想了这个办法。
派人进去做题。
然后利用杨大荣副总裁的身份,完成蜡烛的替换。
本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结果在会试当天,出了错漏,宫中竟然下旨,令东厂巡场,这就打了代瑛一个措手不及。
但考生已经进场了。
大家都花了钱的,代瑛若是不给答案,口碑就会崩塌。
而且,所有安排都按部就班地开始,就如精密的齿轮开始转动,谁也左右不了。
入了场,胡信就开始答题。
然后将作答好的答案,放在角落。
因为贡院里实在闷热,杨大荣就想个办法,派人给番子送些水果,这个时候送水果的人,会将答案拿出来。
再等下次进去送水果时,更换蜡烛。
这就解释通了,胡信为什么成绩一流,偏偏多年没参加会试,这次忽然参加,还穿着作弊衣。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给自己答题,也不是自己科举,而是帮别人科举。
胡信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他必然认识代瑛。
甚至,眼前这个杨大荣,也是认识代瑛的。
舒良目光幽幽,看向范青。
范青点点头,说杨大荣没撒谎。
“去,把吃了水果的,统统抽三十鞭子,不问死活!然后逐出东厂,永不录用!”
舒良最讨厌,这等不听话的人。
就差这么一口吃的吗?
出了贡院,什么吃的没有?就不能熬三天吗?
把本公话当成耳旁风,那你们就去死吧。
“标下遵令!”范青吓了一跳,看舒良的脸,就知道舒良生气了。
杨大荣浑身一颤。
舒良对自己人都这么狠,对他呢?
“代瑛是谁?”舒良盯着他。
杨大荣蠕了蠕唇,不敢说。
“你觉得那个代瑛能保你不成?”
舒良嗤笑:“本公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刑具加身,你可就不好受了。”
杨大荣看见地上的牙齿和血。
“是陈玑!”
“什么?副主考陈玑?吏部右侍郎陈玑?”舒良吃了一惊。
那个一身正气,画得一手好画,因为画所绘山石云树的闻名遐迩的陈玑?
舒良都不信。
陈玑是个死脑筋的书生啊。
他要是有代瑛的脑子,怎么可能只是区区的吏部右侍郎?
而且还是吏部右侍郎里排名最靠后的那个。
要不是朝堂缺人,皇帝都不可能让他跟着主持会试,让他做考生的房师。
“你在攀扯吧?”
舒良不信,这个代瑛肯定是朝堂大员。
怎么可能是小小的吏部右侍郎呢?
他凭什么掌控科举?
“卑职不敢说谎!”
杨大荣哭泣道:“真的是陈玑,陈玑就是代瑛!”
“证据呢?”舒良还是不信。
“卑职没有证据,但是陈玑就是代瑛啊。”杨大荣十分肯定,陈玑就是代瑛。
这个陈玑是宣德五年高中,因诗画一绝,被宣宗皇帝看中,殿试排名第四。
这些年来,也是兢兢业业。
但此人一副书生意气,书画皆是一绝,唯独做官水平不行,不然也不会碌碌无为。
“去把陈玑抓来!”舒良要让陈玑和杨大荣对质。
结果,陈玑却畏罪自杀了。
“死了?”
舒良霍然起立,目光阴鸷:“这贡院里,处处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全都该杀!”
“范青,你去查,看看是不是自杀。”
“若是他杀,陈玑就不是代瑛。”
后面的话舒良没说下去。
就算是自杀,也无法证明,他就是代瑛。
还有一点没法解释,陈玑是代瑛,是怎么杀胡信的呢?谁传话出去的呢?
杨大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厂公可去查陈玑的家里,他家中有银山!”
这是把陈玑踢出来当替罪羊了。
舒良知道,这件事他查不下去了,必须禀告宫中,必须由皇爷出面,才能继续查。
“牛音,本公说你写,向皇爷请奏!”
舒良站起来,写奏章他可不敢坐着,他是皇爷的奴婢,对着主子可不敢有丝毫不敬。
此时,天已擦黑。
宫门即将落钥。
朱祁钰却在忙于政务:“让谈氏过来伺候。”
“奴婢遵旨!”冯孝领命而去。
门外却有太监匆匆跑进来。
“着急忙慌干什么?有点规矩!”冯孝呵斥。
“回公公,贡院里面出事了!”太监景斌行礼回禀。
冯孝脸色微变:“快去呈给皇爷,快!”
他打发人去传旨。
然后返回正殿。
朱祁钰正在看舒良呈上的奏章,眉头越皱越紧。
“波诡云谲。”
他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陈玑是代瑛?谁会信?”
朱祁钰却想到了另外一层。
一直以来,他都隐隐感觉到,有股深不可测的力量,推动着每一个事件的发生。
但他把朝堂上的人都数了几百遍了。
却一个也没找出来问题。
仿佛这股势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若在昨天,他也会怀疑,这股势力是他臆想出来的。
今天,胡濙入宫,非要捂住科举舞弊案,向他承认,这股势力确实存在。
代瑛做掮客,帮很多举子作弊。
这些参与作弊的举子,不就成为了代瑛的人了嘛?
那杨大荣,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所以,代瑛编织出一张巨网,用作弊之罪,把网里的人笼络住,让他们听命于代瑛。
也就是说,这股势力藏在水下。
自始至终就不在高层里面。
而是在中低层。
看似决定天下的人,在朝堂之上,其实真正左右天下的人,是中低层,那些底层官员,才是王朝的基石。
一旦基石被别有用心的人控制,控制一块不可怕,可控制了全部呢?
所谓的高层,就成为笑话。
可蛇无头不行。
代瑛应该只是推到前台上的小,背后的人是谁呢?
朱祁钰陷入深思。
胡濙知道,还在力保。
说明,这股势力,才是文官的杀手锏。
那么白圭知不知道呢?
代瑛是陈玑呢?还是白圭呢?
朱祁钰发现,所有人都不可以信任。
“能不能查呢?”
朱祁钰也犹豫了。
陈玑用死,警告舒良,到此为止。
这件事只是一起单纯的科举舞弊案而已。
也只能当科举舞弊案来处理。
就如当初朱见济暴死,原主没查是一个道理。
“查?”
“还是不查呢?”
朱祁钰却看向冯孝:“你说呢?”
“若皇爷求稳,便隐忍待发;若皇爷肯豁出一切,便一查到底!”冯孝跪伏在地。
这是句废话。
当了皇帝,谁愿意去死呢?
豁出一切的下场,很可能是丢掉现在的一切。
冯孝的意思,是不查。
其实不查也可以,起码证明了这个组织在,是专门挑举子入手的,是从科举开始,将这些人笼络在身边的。
按着这个路数,一点点查,终究能挖出一切的。
可是。
时间!
当陈玑死了,证明这个组织在断尾求生。
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清洗掉所有痕迹,然后继续隐藏起来。
让皇帝查无可查。
无论查与不查,都惊动了蛇。
这条毒蛇会不会铤而走险,杀死皇帝呢?
换朱祁镇,或者朱见深当皇帝呢?
朱祁钰被卡住了。
他忽然发现,今天胡濙的警告有道理,让他适可而止,他还年轻,大可以熬,熬到军队回京之后,再伺机发动。
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朱祁钰还是没法决定。
“曹吉祥在哪呢?”朱祁钰忽然问。
“回皇爷,在巡捕营里。”
“把曹吉祥宣来。”朱祁钰要问计于曹吉祥。
看看朱祁镇的党羽,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这股神秘势力的存在,朱祁镇夺门,是不是也被这伙势力帮助过呢?
反正夺门之后,无数痕迹被清除,比如朝天宫。
朱祁钰之前怀疑是陈循,但现在看应该是这伙势力。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呢?
谁是头儿呢?
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多少届的科举被渗透了呢?
还有谁是清白的呢?
谁能为朕所用呢?
朱祁钰心乱如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