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tet_c">“兵贵精不在多。”
征兵太多,会耽误民间农耕。
而且,还有供养的压力。
“兵仗局、军器局会提供尔等足够的装备。”
朱祁钰道:“新练的兵丁,以火器为主,但必须会骑马,步骑精通,练火器战阵。”
“启禀陛下,火器兵有神机营就足够了,而且火器局限性极大,尤其受天气影响,恐怕难当大任。”
方瑛认为皇帝外行指导内行,像梁珤这样的勋臣家族,都有系统练兵的不传之秘,是世代传下来的。
而皇帝脑袋一拍,就放弃了原有练兵之法,改练火器之兵,这样的军队如何上战场?
梁珤、李瑾暗暗点头。
“方瑛,你的话有道理,但是,听朕说完。”
朱祁钰并不生气,让大家端着凳子,围坐一圈,笑着说:“朕不骗你们,朕组建团营时,做好了京营全军覆没的准备。”
“结果,京营、宣镇兵丁损失不多,是朕错估形势。”
“你等招募的兵丁超过十万,这些人若都按照老办法练,肯定竞争不过见过血的京营兵丁,练个几年,最终还是会被裁撤。”
“这是其一,其二则是朕要纵横漠北,仅靠原京营兵丁,是做不到的。”
“朕自知,远远不如太祖、太宗,连太宗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朕凭什么做到?”
“只能另辟蹊径。”
“方瑛,伱的担心很有道理,火器弊端很大,但朕重整兵仗局,会尽力改良。”
“朕愿意试一试,若失败了,大不了淘汰了战法,重新再练,朕才三十岁,等得起!”
朱祁钰语气激昂。
方瑛等人叩拜,朱祁钰摆摆手:“都起来,不是宫中,没必要拘束,都坐下,围坐起来,你们是朕最信任的人,朕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朕的心,不止是漠北,蒙元的疆域,皆应是大明领土!”
见梁珤要劝,朱祁钰笑道:“朕并不心急,朕做不到,太子去做,太子做不到,太孙去做,终究有一日,大明会做到的!”
“朕的意思是,尔等不必担心没有战事,更不必担心没有用武之地!”
“臣等明白!”方瑛带头跪下。
“练兵之法,尔等慢慢摸索,兵仗局会提供火器,给尔等操练。”朱祁钰定下基调。
练骑马火器兵,好处多多,对兵丁要求变低许多,身材矮小的、力量小的也能上战场。
而且,随着火器的发展,兵丁会成为消耗品,可以批量制造出来,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人口优势。
大明,恰恰有多是人口。
朱祁钰想扎根草原,就得用火器、粮食和信仰,蚕食漠北。
“李震、陈友何时入京?”
朱祁钰问方瑛。
“按照时间掐算,应该快了。”
方瑛想了想道:“陛下,京营回京后,微臣招募的团营,隶属于京营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放下茶杯,紧张地看着皇帝。
皇帝忌讳京营,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重新建军。
方瑛也担心,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以后他该谁的呢?
“不必,京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你新建的团营,可再设一都督府,同样隶属于军机处,不必混为一谈。”
朱祁钰目光一闪:“干脆不叫团营了,以军命名,朕赐你白眊、无当两个军号,如今朕再赐下两个军号,虎豹、背嵬!”
“此二军号,乃是以骑兵为主,从军中多多选拔骑将入这二军。”
“再组建都督府,朕亲自任都督。”
朱祁钰要死死抓住兵权。
两军总兵,他打算给杨信和陈泾,此二人表现可圈可点,尤其是杨信,将其诏入京中,也可看看他是忠还是奸。
得找个人守宣镇,赵辅就不错。
正聊着呢。
“急报!陛下急报!”
外面马蹄声凌乱,一个太监急匆匆下马,冲进来后扑倒在地上:“宣镇急报!”
冯孝呈上来,朱祁钰看完之后啪的一声砸在桌上:“宣化是怎么守的!”
朱祁钰把奏报丢在地上。
方瑛捡起来,看完之后眼前发黑:“这个谭祐,真的该杀!”
战报上写着,瓦剌兵进入宣化犹如无人之境,一路烧杀抢掠,宣化紧闭城门,拒不出城,不看不知。
陈泾率兵于宣化外十余里张家堡设伏,和瓦剌兵打得难解难分,陈泾屡屡求救于宣化,但宣化总兵谭祐拒不出兵帮助,反而在宣化城内花天酒地。
最终导致陈泾兵败,损失惨重。
“镇守太监呢?巡抚呢?都干什么吃的?”
朱祁钰目光如刀。
陈泾大败,死伤七千多人,瓦剌兵从容于宣化退兵,返回草原。
“把李贤等人宣进来!”
朱祁钰站起来,方瑛等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贤等人进来,看见皇帝黑着脸,就知道是出事了,冯孝将战报递过来,看过之后,登时破口大骂。
“这个谭祐是谁举荐的?朕怎么没有印象?”朱祁钰阴沉着脸。
陈泾临时起意,从庞家堡靠双腿跑到宣化,又在宣化设伏,人困马乏,兵丁又少。
以一万人,面对三万瓦剌精兵,十余万家属及其辅兵,没有全军覆没,已经很不错了。
倘若宣化总兵肯出兵协作,起码能保存元气。
结果这个谭祐可倒好,就是不出兵,眼看着陈泾部被打崩,七千多精兵啊,都没了!
“启禀陛下,谭祐于年初袭爵,上任宣化总兵才一多月,乃是张輗举荐,陛下允准的。”王直说道。
“谭祐是英国公的人?”
谭祐是世袭新宁伯,其曾祖父谭渊是崇安侯,太宗麾下战将。
朱祁钰略息怒火:“朕记得,谭祐是知兵的,他多次于御前奏对,对兵事甚懂,怎么会无视求救呢?”
没人敢说话。
“于谦可有战报传来?怎么处置他的?”朱祁钰语气一寒。
“启禀陛下,恐怕到了内阁,尚未传到南苑。”李贤硬着头皮回答。
“回京!”
朱祁钰语气不善。
御驾回京,朱祁钰清洗一番,换上常服,于谦的战报送到他手上。
于谦处置了谭祐,并详细写了战报,以及损失情况。
长城到宣化,全都一片狼藉。
“谭祐!”
朱祁钰咬牙切齿,明明一场大胜,偏偏有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陛下,这是新宁伯谭祐请罪的奏章!”李贤小心翼翼道。
“朕不想看!无非是推脱之词!”
“只有他是宣化总兵,就要承担责任!”
朱祁钰冷冷道:“传旨,褫夺新宁伯爵位,收回世券,谭祐问斩,其家流放琼州,无诏不得回京!”
新宁伯一系,他都顺便处置了。
“宣化官员,从上到下,都押解回京,该杀的杀,太监都也处置了!上上下下,一个不留!”
朱祁钰怒火滔天。
没人敢触他霉头。
即便是刚刚回京的都察院李实、韩雍、轩輗等人,也都不敢吭声。
“好好的一场大胜,非要掺进来一颗老鼠屎!”
“宣化本来好好的,却遭了大劫!”
“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重建要花多少银子!”
“朕杀几个人,有个屁用!”
朱祁钰大吼:“瓦剌分三部进军,怎么大同就没事?没有援兵、没有支援,郭登为什么就处置得非常好?”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张輗是死了,不然朕再赐他凌迟!”
“以后,谁举荐的人,举主实行连坐!他被诛族,举主也跟着诛族!朕不听解释!”
“大明读书人多的是,就算天下官员都死绝了,朕照样能提拔人充实官场!”
“别以为大明离了你们,就会玩完!”
“不可能!谁也别试试朕的刀,朕的刀,谁都可杀!不信就来碰一碰!”
朱祁钰目光一厉:“谭祐一脉,杀光了!其他支脉,看在谭渊的份上,朕留他们一条狗命!”
“崇安侯谭渊,移出太庙!”
“谭渊英雄,其子孙狗熊!朕不能让谭渊,给太宗皇帝添堵!”
“若太宗皇帝知道,直接诛他三族!”
勤政殿内,百官瑟瑟发抖。
皇帝又发疯了!
朝中文武,都被叫来,挨着臭骂,没人敢说话。
朱祁钰不能直接族诛,那样的话,人心戚戚焉,爵位就变得不值钱了,没人会为了爵位愿意给大明效死命了。
反正先褫夺爵位,杀了一支,剩下的慢慢炮制,丢去琼州了,想让他们怎么死,不就一句话的事?
“你们,都给朕擦亮眼睛,别举荐这种废物!大明不养废物!”
朱祁钰怒火难平:“说说,宣化该派谁去?”
谁敢说话啊,谭祐的例子在前,皇帝刚才又说了,行连坐之法,举主和被举荐的人连坐。
“说人选!”朱祁钰语气一阴。
啪嚓!
茶杯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朕给你们权力,不是让你们尸位素餐的!”
朱祁钰暴怒:“怕连坐之法,就要懒政怠政吗?”
“若是这样,干脆退位让贤,回家抱孩子去!别在朝堂上,给朕添堵!”
“天下读书人有多是,想站在朝堂上的不知凡几,不缺你们!”
“臣等不敢!”
胡濙带头请罪。
“说人选,别耽误朕的功夫!”
朱祁钰心气儿不顺:“朝堂各司政务都放着呢,天下大事都等着中枢回复呢,别浪费时间!”
“尸位素餐者、无能者,皆处于极刑!九族流放!”
“太祖时没有杀绝,那是因为当时天下读书人少,如今的天下,就读书人多!”
胡濙继续装死,李贤也不想说话。
假装琢磨皇帝的深意。
“王文,你来举荐!”朱祁钰直接点名,先拿自己人开刀。
若王文聪明,就会提拔皇帝的人入宣化。
宣化被清空,不就给了皇权延伸地方的机会嘛!
别看皇帝骂的狠,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宣化官场被清空,刚好安插自己的人。
宣化这地方,看似并不险要,但位于宣镇和大同镇之间,却可以左右双方势力,辖制两翼。
把宣化变成他朱祁钰的基本盘,何乐不为?
王文被骂得脑袋嗡嗡的,一时半会没琢磨透皇帝深意。
“陛下,微臣有一人举荐!”
林聪秒懂其深意,立刻献媚道:“微臣以为定西侯蒋琬,是镇守宣化的最佳人选。”
“蒋琬?他资历不足啊。”朱祁钰语气稍缓。
他很看重蒋琬,本打算诏蒋琬回京,做杨信的副手,掌管虎豹军呢。
“陛下,蒋琬虽然年轻,资历确有不足。”
“但在宣镇之战中,表现得可圈可点,于少傅多次夸赞他,还说蒋琬有名将之资。”
“如今瓦剌败退,一时半会没有大型战役,而且宣化如白纸一般,完全可让蒋琬练手。”
林聪极力推荐蒋琬。
王文回过味儿来了,难怪林聪能成为皇帝宠臣呢,就这份揣测天心的心思,他远不及也。
刚朱祁钰破口大骂,他王文都被吓到了。
偏偏林聪,拿准皇帝脉搏。
而林聪这么一说,百官都明白了,皇帝哪里是发怒啊,是趁机揽权呢。
陛下呀陛下,小机灵鬼。
“诸卿有什么意见?蒋琬过于年轻,朕担心他难当大任。”朱祁钰也不能目的性这般明确。
总要留下一块遮羞布的。
“老臣认为蒋琬十分适合。”左都御史李实竟然赞同。
林聪一愣,李实为何要趟这浑水?
应该是宣化巡抚出自都察院,当时正是李实任右都御史的时候,所以才给皇帝递梯子。
有了李实背书。
朱祁钰点点头:“就让蒋琬当这个总兵吧,但副总兵得找一个老持稳重的人来做!”
“陛下,老臣以为崇信伯费钊合适!”林聪道。
费钊的父亲是崇信伯费瓛,费瓛在永乐朝将星璀璨的时代算不得什么名将,但随着将星凋零,到了宣宗朝被敕封伯爵,掌管都督府,足见其能力。
而且,费瓛祖孙三代为太宗皇帝效忠,根正苗红。
这个费钊是中立派,本来是可用的。
但他刚刚处置了新宁伯一脉,担心费钊心里有恨,所以他并不信任他。
林聪见皇帝犹豫,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又给出一个人选“陈泾”。
陈泾他是打算调回京中,做背嵬军总兵的。
而且,陈泾是泰宁侯,又是老一辈,肯定不服蒋琬,若让陈泾来做总兵,蒋琬为副还行。
其他人,朱祁钰都不放心。
“就让费钊做吧。”
朱祁钰斟酌后做出决定:“告诉费钊,尽心辅佐蒋琬,他儿子费淮朕会重用的。”
这是一份承诺,也可视作威胁,若你不听话,朕找个由头,杀了你儿子!
林聪松了口气。
“巡抚呢?派谁去合适?”朱祁钰想从军机处调人,但这些翰林入军机处时间尚短,他还未看明白人品,暂时不适合放出去。
“老臣认为,宣化重建,需要派一个老持稳重的人去。”
王直接口:“老臣以为,鸿胪寺右少卿齐政适合。”
“齐政?他身子骨可还行?”
朱祁钰记得,齐政是建文二年进士,近两年因为身子骨不适,很少在朝会上露面。
“去宣化,可是个辛苦活儿啊,朕担心他累死在任上。”朱祁钰也觉得齐政合适。
“陛下,齐政可做一个人选,老臣先问过他能否经得住奔波,再行决定。”
王直看穿皇帝的心思,朱祁钰想多多历练年轻人才。
齐政此人能力很强,又有爱民之心,最重要的是,他资历不够,从知府转任中枢,资历不足,去了宣化,不可能独揽大权。
“齐政若能去宣化,就让万安、黄谏做他的副手。”
万安,就是成化年间的内阁首辅,极善钻营的家伙。
他现在是右春坊中允,在军机处听命,极为擅长拍马屁,多少次媚上。
朱祁钰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就把机会给他,试试他的成色。
而黄谏,是正统七年进士,为侍读学士,派他去,是黄谏的资历比齐政高,能压得住他。
“镇守太监,让朕身边的齐卓去,他是朕的轿夫,为人老实,心思浅薄,不会给尔等下绊子。”
朱祁钰选定齐卓,就说明他很看重宣化。
要把宣化,打造成他的基本盘。
以宣化,挟制宣镇和大同镇。
厂卫也要派人安插进去。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陛下,重建宣化之钱财……”
张凤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咳咳,户部实在是捉襟见肘,重建宣府,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户部把未来两年的收入都用上了。”
“宣化上下,抄出来的银子,应该够重建了。”朱祁钰打发他。
“陛下,宣化毕竟不是京中,抄完之后恐怕剩不了多少了。”张凤竟然连这话都敢说?
堂堂户部尚书,竟然公然说贪污之事!
张凤满脸不屑,老子又贪不到怕个屁啊!
“谁拿了,就抄谁的家,多简单点事,派厂卫去做!”
朱祁钰很满意张凤的态度。
朕就是要让官员内卷,你们京官都贪不着,让地方官贪个盆满钵满,你们心里能平衡吗?
不平衡就动刀子呀,刀子不动就生锈了,大明别的都不多,就读书人多!
“给罪犯之家定个数字,让他们凑,凑不出来,就杀!”
“别轻易砍了脑袋,多炮制些酷刑给他们。”
“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家人凑不出来,就让族人凑;族人凑不出来让同村来凑;同村的凑不出来,就让沾过他们光的人凑!”
“还用朕教你们吗?”
朱祁钰神情冷厉:“对待这种贪污犯,就得用酷刑!太祖时都用什么酷刑,去找大诰来,用大诰治他们!”
张凤吞了吞口水。
完了,恐怕今天这场奏对传出去,他张凤的名声就毁了。
天下地方官员都会戳他脊梁骨,骂他是皇帝走狗。
“宣府的人死光了,便宜他们了!”
朱祁钰冷冷道:“遣使去瓦剌,让瓦剌赔偿!”
“传旨边镇总兵,可开关抢掠漠北!引发战事,也不必惊慌,朕来担着!”
“瓦剌可抢大明,大明也可抢瓦剌!”
“鞑靼诓骗大明,大明也可抢鞑靼!”
“兀良哈视而不见,同样有罪,该抢!”
“重建宣镇的钱,就让牧民出!”
“抢回来的财货,地方留一成,其余的给边军分了!”
朱祁钰就是要重塑大明之魂!
太祖、太宗时,很少守关隘,边将想吃羊肉,都会率兵出关出去抢一阵,漠北牧民深受其扰,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到了宣德、正统朝就疯狂修关隘了,武备废弛,只会守了。
太上皇连守都守不住,不提也罢。
于谦这一把火,让朝野上下重新燃起希望,漠北诸族一点都不强。
抢他酿的!
“诸卿可有意见?”朱祁钰环视一周,问。
李贤想说,您别这么露骨行不行?偷偷抢也行啊,您直接写在诏书里,实在有损天朝名声。
“陛下,臣毛遂自荐,想去宣镇!”
朝臣后面,站出来一个人。
是李侃,此人是詹事府府丞,土木堡之变时,父母困死在容城,李侃冒险迎接回来。
景泰初年,因为说“避难偷生的人,应该严加谴责以励臣节”这句话,忤逆皇帝,朱祁钰并不看重他。
此人有胆色,却不知道轻重。
当时国家飘摇,皇帝就该稳定人心,不能斤斤计较。
偏偏此人上书,谏言很不合时宜。
“允!”
朱祁钰对他印象不好,就放他去宣镇历练一番吧。
“还有人想自告奋勇?朕都允了!”
“想去边关建功立业,欲封爵位者,皆可去!”
“以后边关少不了战事,漠北不打咱们,咱们就去打他们!”
陆陆续续,不少人想去边关建功立业。
正好,宣府、宣化都缺人,正好送去。
“陛下,抢掠一时爽。”
“但这并不是长治久安之计。”
“而人若抢掠习惯了,便会不务正业,不会踏踏实实种田。”
“终究有一天,漠北会臣服于陛下神威之下。”
“那时候,这些习惯抢掠的兵丁,会不会掉过头来,抢掠我们自己人呢?”
胡濙吹捧皇帝之余,劝谏皇帝。
“老太傅安心,这世界之大,永远也抢不完的。”朱祁钰笑道。
“蒙元便抱着此等心思,国祚不足百年,便分崩离析了。老臣劝陛下,抢掠终非正道。”
胡濙这话,像是在诅咒国朝。
朱祁钰却听进去了:“传旨辽东镇,敖汉部有朕一千匹良驹,派兵取回来,沿路若有人阻拦,立斩不赦!”
您就是换个借口呀!
胡濙无语,看得出来,皇帝之心坚定,劝不动的。
圣旨便由内阁润色一番,让边将领会去吧。
“其他人退下吧,老太傅留下,朕有些私密话要说。”朱祁钰站起来活动一下。
待所有人退下,朱祁钰才道:“老太傅之言,朕听进去了,不会穷兵黩武的。”
胡濙紧绷的脸色微微一缓。
“朕留下老太傅,是想说,朕组建四军之时,以为京营会灰飞烟灭。”
“如今京营损失不多,而京中四军还在征兵,兵额超过十万。”
“再加上京营,超过三十万人。”
“朕担心凭北直隶,供养不起这么多大军。”
见朱祁钰说得恳切,胡濙微微点头,皇帝心里是有百姓的。
“陛下此言甚是,不如立刻裁撤……”
朱祁钰打断胡濙的话:“不可,湖广不安,云南不靖,兵丁不能少!”
“请陛下明说。”
胡濙皱眉,不懂皇帝的意思。
“朕打算强制归化云贵!”
“老太傅听朕把话说完。”
“朕看过关于湖广的一切奏疏,认为湖广之乱,一为藩王之供养;二为逃户之因;三为云贵土司不服,不停给大明使坏。”
“朕打算把京营派到云南去,强制归化云贵桂。”
“消弭湖广之乱的根源。”
“再进一步削藩,改变朝中政策,让湖广云贵桂,成为大明新粮仓。”
朱祁钰见胡濙欲言又止:“老太傅,朕没在朝堂上说出来,私下与您说,就是想听听您的见解,此时朕与你并非君臣,而是师生,您是朕的老师。”
胡濙翻个白眼,信不信,老臣稍有逾矩,你就会跳起来砍老狗狗头!
别玩这套。
“陛下,您认为土司横行的原因,是什么?”胡濙问。
“很多吧,蛮人不愿汉化;语言、习俗等;以及大明流官在当地横征暴敛,皆是其不愿汉化的原因。”
胡濙却摇摇头:“陛下说的都是表,而非根,根是在‘地形’。”
“地形?”朱祁钰皱眉。
“没错,就是地形,云贵地形险峻,山路崎岖,难进难出,以山脉横断人世间。”
“如此地形之下,哪怕换做汉人进去,也会自立为王的。”
胡濙说得大胆:“人都是有野心的,野心是永远扑不灭的。而崎岖的地形,就给也有心的人提供了地理因素。”
“陛下,想强行同化蛮人,并不困难,难得是如何跨越天堑?”
朱祁钰微微颔首,胡濙说的有道理。
后世同化了这些边疆省份,是科技的发展。
火器!
朱祁钰第一个念头,就是用火器,征服土司,快速推动汉化。
“陛下,云贵桂常年烈日炎炎,潮湿炎热。”
“火药极易受潮,很难发挥出威力来,除非能生产出不受潮的火药,方能征服土司。”
“再依靠土司之力,开山造路,修通驰道,方能彻底攥住云贵桂。”
胡濙没提麓川之战,实在太丢人了。
太上皇就没干过一件好事!这样人怎么还有脸活着呢?
“老太傅此言有理。”
朱祁钰有些兴奋,真是问对人了。
火器能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太知道了,有了火器,就能远征漠北,怀柔云贵桂了。
“传旨兵仗局,要研制出来保存火药的方法,让火器克服潮湿环境等等,朕不吝惜赏赐,研发出来的工匠,皆赐银符!允其子嗣入朝为官!不必参加科举!朕直接提拔了!”
朱祁钰有些迫不及待了。
胡濙失笑,和太上皇比起来,当今皇帝虽然易爆易怒,却能听进去谏言,有点光说不练的意思。
但凡做事,都三思而后行,虚心听从各方意见,然后全权收权出去,从不掺和。
即便失败,只要禀明原因,最多被骂几句,并不会因此而获罪。
给这样的皇帝效力,对那些有能力的大臣而言,是无比幸运的。
胡濙轻声道:“陛下,湖广之乱,是政策偏差,若朝堂能整饬贪腐,减轻赋税徭役,民户自然可纳税于朝堂,湖广自然可平,就算偶有小乱,也可旦夕可平。”
“老太傅老成谋国之言。”
朱祁钰和胡濙心照不宣的,没提军户。
军户逃亡,实在实在太重了,仅正统三年,一年就逃掉了10万户,如今二十余年过去,军户完全名存实亡了。
但这是个马蜂窝,暂时不能捅。
“湖广苗乱平定,朕打算把湖广打造成新粮仓,缓解漕运压力。”
朱祁钰认真道:“先灭宁藩,再除湖广诸王,朕就算背弃祖宗,也要给大明百姓一个交代!”
“老臣代天下穷苦百姓,谢陛下隆恩!”胡濙恭恭敬敬跪下。
又聊了一会,朱祁钰才放胡濙离开。
朱祁钰目光阴冷:“宁藩,快动动吧,朕迫不及待了!”
晚间,处理完了政事。
朱祁钰在院子里溜达,许感在一旁伺候。
“太上皇怎么说的?”朱祁钰问。
“回禀皇爷,太上皇说不知道,奴婢见太上皇病恹恹的,没敢多问。”
许感小声道:“皇爷,太上皇怕不是装病,请太医给瞧瞧吧。”
“真病了?”
许感点点头。
“南宫最近有没有喜事啊?太上皇有没有新的子嗣诞生啊?”朱祁钰问许感。
许感听得出来,皇帝酸溜溜的。
太上皇一个又一个儿子出生,他却一个都没有。
“回皇爷的话,暂时没有。”
“那就找个太医瞧瞧吧,终究是朕的亲哥哥。”
“告诉太子一声,去南宫侍奉汤药,别总来朕这里诉苦了,朕都处置项氏了,别哭哭啼啼的,像个男子汉一样。”
朱祁钰溜达着:“许感,都知监如何?”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扩招到三百人,都是忠勇可靠的人。”许感小声道。
“你再秘密训练一批人,安插在大内各个角落里,这些官小姐、公子哥们都说了些什么,你都要知道,最后汇总到朕这里来,知道了吗?”朱祁钰低声道。
“奴婢明白。”
朱祁钰点点头:“现在宫里和以前不同了,宫女、侍卫背后都有人脉,这皇城会变成个修罗场,你给朕盯紧了。”
“你是朕在宫里的眼睛,再提点你一句,这些人做了什么,就代表他们在宫外的父亲做了什么,懂了吗?”
许感点点头:“皇爷的意思,从他们身上,看穿其父祖的人脉关系,摸清每个都是谁的人?”
朱祁钰轻轻颔首:“还有一层,抓住小辫子,让朕拿捏住他们。”
他仰头看着这天,幽幽道:“朕,坐在那里,俯视众生。”
“奴婢愿为皇爷效死命!”
许感恭恭敬敬磕个头,开始去筹备。
每天都有人入宫,京官家中皆有女子入宫侍奉。
朱祁钰走出乾清宫,在路上溜达,却看见一个宫女一瘸一拐的,问她:“你是谁家的?”
那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刚入宫不久,不太懂规矩,战战兢兢道:“奴婢父亲是翰林院典籍李鉴。”
“站起来,把裙子廖起来,朕看看你的脚。”朱祁钰道。
那宫女以为皇帝看上她了呢,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快些!”冯孝催促她。
她站起来,廖开裙角,赫然是三寸金莲,一双小脚。
“束脚了?几岁裹的?”朱祁钰不动声色问。
“回禀皇爷,奴婢四岁束的脚,家人说束了脚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她露出羞涩的笑容。
“哼,束脚了才能嫁个如意郎君?骗人的鬼话!”
朱祁钰脸色阴沉:“你父亲李鉴,还是翰林院典籍?他是怎么读的圣贤书!圣贤书里教他给女儿束脚吗?”
“来人,打发出宫!”
“宣李鉴到勤政殿来,朕亲自问问他,为何给女儿束脚?”
“朝堂上三令五申,不许束脚!为何不听!”
那宫女吓坏了。
“传旨,宫中束脚者,一律打发出宫!”
“其父祖在朝中任官者,皆被申斥!”
朱祁钰冷冷道:“再让他们挑,挑个没束脚的,进宫里伺候!”
“都是小脚,怎么侍奉朕?”
“进宫当了奴婢,还指望别人伺候她们不成?”
“都没长脑子!怎么当的官!”
朱祁钰大怒,气汹汹入宫。
宫中的消息迅速传遍朝野,自家束脚的女儿,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
李鉴战战兢兢入宫,跪在勤政殿前。
他女儿已经被赶出宫了,被赶出去的,超过千人。
朝中女儿家束脚的,不知凡几!
“让他滚进来!”
朱祁钰的声音传来,李鉴惊恐入殿。
啪!
朱祁钰一个茶杯砸在他身上。
李鉴强忍着痛,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李鉴,朕见过你,上次朕驾临翰林院,便是你亲自奉书于朕,朕还夸奖了你的学问!”
“你的女儿,朕看到了,模样不错,也甚聪慧,为何要束脚?”
“凭她的出身,模样身段,找不到如意郎君?”
朱祁钰寒声质问。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宫中进来两千余官小姐,被打发出宫的,竟有1300余人,全都束脚的!
幸好,下旨是申斥,不是处斩,否则岂不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还只说小脚不便侍奉,没说要根治小脚。
万幸啊。
“陛下啊!”
李擅长察言观色,陛下虽怒,却不至于因此杀人,他才松了口气,哭泣道:
“裹脚乃千年陋习,朝堂确实数次下旨不准。”
“但女儿是要嫁人的呀,若因为没束脚,而嫁不出去!或者嫁出去了,在婆家受气,岂不更糟心?”
“做父母的,哪怕是高官厚禄,也得硬着头皮裹脚呀!”
“圣旨再大,也大不过人情世故啊陛下!”
李鉴痛哭流涕。
他这话十分忤逆,但朱祁钰听进去了。
想革除陋习,靠几道圣旨是没用的。
人心驱利,得让人得到好处,才能渐渐革除陋习。
“照这么说,你也不想让女儿裹脚?”朱祁钰问。
“当然不想呀,女儿裹脚时的惨叫声,微臣这当爹的也心疼啊。”李鉴抹了抹眼泪。
“那你夫人,是大脚还是小脚?”朱祁钰忽然问。
把李鉴问住了。
妻妾都是小脚,他不喜欢大脚,农户才大脚呢,看着多别扭。
啪!
朱祁钰拿着碗托砸他身上。
“你就喜欢!所以就以为天下人都喜欢!”
朱祁钰大怒:“跑朕面前装可怜来了,掌嘴!”
谷有之亲自掌嘴。
李鉴惨叫个不停。
“停下!”
见李鉴整张脸都是巴掌印,朱祁钰摆摆手:“朕再问你,为何喜欢小脚?”
“这?”
李鉴有点懵,天下男人不都喜欢小脚吗?
“接着打!”朱祁钰想不通,这大明人为何如此变态?
打了上百个耳光,李鉴被打破相了。
“微臣知道了、微臣知道了……”李鉴想通了。
朱祁钰让人停下。
“因、因为小脚盈盈一握,可握在手心里,那种感觉很好……”
话没说完,朱祁钰又让人打。
不对!
这是蔑视!
对女姓的蔑视!
大男子主义,不止要体现在行为举止上,更要体现在身体上,在家里,男人才是至尊。
再者,就是跟风,很多人人云亦云,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反正别人喜欢的,他们就会跟着喜欢。
李鉴一只耳朵被打聋了,谷有之让小太监住手。
“罢了,找个太医给治治!”
朱祁钰想到那个宫女:“给那个宫女挑个好人家,朕亲自赐婚,让婆家不敢嘲笑她。”
法不责众。
他不能因为人家女儿裹脚了,便将人全家打死了,明天御史会因此弹劾他的。
耳朵打聋了,是意外。
朕为了弥补,给她女儿挑个好人家,亲自赐婚,足够弥补了。
挥斥伺候的人出去,朱祁钰问冯孝:“你知道女儿家为何要裹脚吗?”
“奴婢是挨了一刀的家伙,哪知道这些呀!”冯孝苦笑。
“贵妃为何没有裹脚?”
朱祁钰忽然问:“谈氏也没有?宣贵妃过来,朕问问她,她家中为何没有给她束脚呢?”
很快,唐贵妃进入勤政殿,行礼之后,朱祁钰问她。
她也听说了,皇帝因为束脚一事,发了雷霆之怒。
“回陛下的话,当时臣妾家贫。”
“父亲虽袭职,家中并不富裕,尚需母亲带着臣妾等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所以不会束脚。”
唐贵妃认真道:“臣妾入宫后,家父曾多次自怨自艾,没有为臣妾束脚,认为因此而低人一等。”
果然,就是跟风、攀比之心。
这是一种社会风气,想扭转过来,难比登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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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