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你和冯孝亲自去,按照乾清宫太监、宫女的数量,去招一批粗使太监、宫女到御前伺候。”
“除了你们两个之外,乾清宫所有太监、宫女,两个人编为一组,一个乾清宫老人,带一个新人,随机配对。每组互相监督,互相统属,十二个时辰都要在一起,哪怕方便的时候,也不许离开互相的视线里!”
“一人犯错,另一个人没有举报,两人一起杀头!连坐家人!”
“举报查实者,重赏!”
“你们再派出心腹,撒在宫人里,暗中观察,把居心叵测的人,都给朕揪出来!”
“朕要让这乾清宫里,油泼不进,针插不进!”
“能不能做到?”朱祁钰看向金忠。
“奴婢豁出性命,也能做到!”金忠跪下叩拜。
“去办,多招收一些岁数小的宫人进来,蠢笨些无妨,忠心最重要。你们瞪大眼睛去挑人,记住,尽量挑那些在各监地位低下、受气、受折磨的宫人。”
“明白吗?不要咋咋呼呼去招人,先去观察,悄悄地看,不要听别人的意见,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的眼睛,就是朕的眼睛!朕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你们,你们就要擦亮眼睛!”
朱祁钰反复叮嘱,他不是没清理过乾清宫,却还是个筛子。若把这批宫人全都放出去,进来的人难保不是奸细,所以换人是没用的。
必须用监督、连坐之法,制造恐怖,才能把乾清宫攥在手里。
但也要谨防奸细狗急跳墙,所以他的活动范围最好局限在西暖阁中,少与宫人接触,等把乾清宫清理完毕,也就安全了。
“奴婢领旨!乾清宫若再出差错,请皇爷抠了奴婢的眼珠子!”金忠发狠了。
“不必说这种狠话,你们随朕出生入死,朕信你们。”朱祁钰扶他起来。
目送金忠、冯孝去挑人。
“皇爷,贤妃娘娘身子骨撑不住了呀!”贤妃宫里的太监戴函哭诉。
“朕马上就去。”
戴函还在哭,拼命叩头:“娘娘要见您……”
“你先出去,朕忙完便去!”
朱祁钰让人把戴函带出去,目光看向张仁孝。
张仁孝嘴巴被塞住了,担心他哭喊吵到皇帝。
“陛下饶命啊!”张仁孝被皇帝盯得发毛,刚能说话便哭喊着求饶,顾不得手上的疼痛。
“朕说了,不杀你,只要你没犯欺君之罪,朕便不杀你!”
张仁孝哭嚎,他家是平阳巨富,家里怎么可能只有五百两银子呢?真欺君了呀,死路一条了!
“艾崇高还活着吧?传来,给他治伤,以后不要太暴力,动不动就砍人的手,太残暴了,把这些手指头丢出去喂狗。”
朱祁钰看向其他商贾。
所有人都吓坏了,以为皇帝要杀鸡取卵。
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大不了投靠瓦剌去,也比在大明受罪强啊。
“朕再给你们一次捐献的机会!”朱祁钰目光闪烁。
来了!
有商贾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草民愿意捐献全部家财啊!留草民一条性命,就好了!”
“草民也是啊!”
所有人哀嚎一片,张仁孝太惨了,一只手都没了,还要被抄家,太惨了。
“哈,朕又非强盗,怎么能平白要你们的家产呢?”
朱祁钰冷笑:“你们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不是陛下要的,是我们自愿捐献的!”这些商人泪如雨下。
朱祁钰冷哼一声:“你们都是王祯派来,低价收购朕的皇庄的!明明是你们来占朕的便宜,怎么反倒变成了朕欺负你们一样?”
他们只是哭。
“罢了,朕非暴戾之君,也不追究你等欺君之罪了!”
朱祁钰见他们都吓惨了,便没继续吓他们,问:“你们在京中有多少店铺?”
“说实话!”朱祁钰冷喝。
“十二家!”有人先报,其他跟着说出来,不敢隐瞒。
“规模如何?盈利几何?快点说,耽搁了贤妃的病情,朕拿你们全族试问!”朱祁钰问。
完了,皇帝这是要定了!
家产肯定保不住了,能保住胳膊腿儿就知足了。
他们断断续续说出来。
朱祁钰听完,心里有数了,缓缓道:“按照店铺的规模,最小的店铺交一千两银子,年年交,算作商赋!”
“啊?”那商人愣了一下,弱弱道:“商赋我们都缴纳了。”
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朱祁钰眼睛一横:“就叫保护赋,东厂的人去收!”
保护赋针对所有商户,需要详细制定征收规则,先在京城内实行,最后全国征收。
那些商人低着头不敢不应,皇帝无非强征暴敛。
“都起来,坐下。”
朱祁钰让人上锦墩,吩咐让人坐下。
可谁敢坐啊,张仁孝大喇喇地坐下了,然后手没了,家也没了……
这些商人仍都跪着。
朱祁钰也不为难他们,缓缓开口:“朕也知道经商不易,朕也非歧视商人。”
“东厂也不是抢钱的衙门。”
“你们在京中经商,是否需要走关系、找后台?平时是不是有人去店里闹事?京中巡捕在你们店铺白吃白喝白拿,你们敢怒不敢言?”
“可如果你们交了保护赋,东厂给你们做后台!朕给你们做后台!”
“这天下谁最大?朕最大!”
“你们还需要走关系吗?还担心被人欺负吗?”
“只要你们合法经营,朕就给你们撑腰!”
“所以,这钱,不是白交的!明白了吗?”
朱祁钰突发奇想,细节还需要填充,征收商户保护赋,来的钱细水长流,不像抄家一锤子买卖。
正好给东厂扩编的机会,顺便在商户中安插探子,扩大在京中的影响力,势力范围笼罩整个京城,皇帝的眼睛就看到了全城。
而且用保护赋的钱,就足够养活东厂了,未来还会有盈余。
“你们觉得保护赋如何?”朱祁钰问。
“好!甚好!”
谁敢说不好啊陛下,张仁孝的例子摆在那,看看那个治伤的医生,走道一瘸一拐的,眼神阴鸷,给张仁孝上药,比张仁孝被剁手时叫声还凄惨。
“你们便带头,缴纳保护赋!”
朱祁钰扭头对许感说:“让银作局,造一批银牌出来,给所有征收保护赋的店铺挂上。再通知舒良,让舒良出个详细征程出来,然后带人去征赋。”
“奴婢遵旨!”
许感敢对太上皇的刘敬妃放肆,那是有皇帝给他撑腰,在乾清宫里,自然老实得像只小猫一样。
“送几位出宫吧。”
朱祁钰瞥了眼张仁孝:“拖过来。”
张仁孝上了药,胳膊疼痛难忍。
“朕若抄你的家,你家是否会叛逃瓦剌呢?”朱祁钰盯着他。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张仁孝求饶。
在乾清宫说不敢,出了乾清宫就会叛逃!
本该直接杀了,但瓦剌叩边,宣镇告急,不能节外生枝了,万一平阳府张家叛逃,在山西给瓦剌打开一条通道,遭殃的就是西北了。
“朕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朱祁钰让人拿来笔墨:“把王祯交代你办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朕不但放过你,还给你撑腰,如何?”
张仁孝却还在哭。
“来人,抄家!”朱祁钰没工夫废话。
“草民同意!”
张仁孝很清楚,皇帝在逼他张家叛变陈循,张家每年都给陈循送一笔钱,拜在陈循门下。可如果写下来,就彻底和陈循撕破脸了,只能依附于皇帝,可皇帝能靠得住吗?
签字画押后。
朱祁钰看了一眼,问他:“你这条胳膊是怎么弄的啊?”
“草民不小心摔的……”
朱祁钰瞪他,摔能把胳膊摔丢了?糊弄傻子呢!
“是草民自己弄的!跟陛下无关!”张仁孝惨叫。
这个人现在哭得越惨,回家就会越恨朕。
朱祁钰可不相信以德报怨,而且这些商贾什么事干不出来?他们的良心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狗吃了!
“下去吧。”
朱祁钰低声跟许感说:“告诉舒良,在宫门口弄死他,把事闹得越大越好!”
陈循不是想堵死朕的路嘛!
朕就拿张仁孝破局!
景阳宫又派太监催来了,李贤妃不行了。
汪氏被废,杭氏去世后,朱祁钰后宫只有三个女人,唐贵妃、李惜儿和这个不得宠的李贤妃。
在原主的记忆里,都不记得这女人的脸了。
朱祁钰进入景阳宫,刚入院就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谈允贤正在忙碌,没瞧见皇帝进来。
有宫女去拉谈允贤,朱祁钰摆摆手:“治贤妃更重要,忙去吧,朕去看看贤妃。”
走进寝殿,朱祁钰让许感等乾清宫太监随行。
撩开床幔,入目的是一张蜡黄色的脸,面容枯槁,奄奄一息。
戴函低声说了几遍皇爷来了,她才有了反应,强撑开眼睛,试图看清朱祁钰,仿佛有眼疾,看不清他。
“陛下……”
她说话极为困难,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让陛下看见臣妾如此丑陋的一面,是臣妾不恭,请陛下恕罪。”
“别这样说。”朱祁钰被触动一下,他坐在床头。
贤妃却尽力抬起手腕,去抓他的手。
朱祁钰把手递过去,她使劲抓在手里:“臣妾不能侍候陛下了,请陛下广纳妃嫔,充实后宫,绵延子嗣……臣妾无能,不能给皇家留下血脉……臣妾无能……”
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朱祁钰被触动一下,他犹记得初登基之时,贤妃便有了身孕,后来不知为什么,孩子就没了。
之后几次怀孕,贤妃都没能保住,次次流产,导致身体彻底垮了,才变成个药罐子。
朱祁钰依稀记得,在郕王府大婚时,贤妃也是妩媚多姿,温婉可人,这才几年啊,人就没了……
“别说了,你先将养着,等身子骨好了,朕与你再要个孩子。”朱祁钰抓着她的手。
贤妃却哭得更厉害了:“谢陛下安慰臣妾,臣妾自知,身子骨不中用了。”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朱祁钰,看着看着,居然笑了,断断续续道:“臣妾依旧记得,大婚时的你侬我侬,陛下如此宠爱臣妾,臣妾一直都记得。”
她艰难地撩开另一个衣袖,袖子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血字:“臣妾怕自己忘了,又不能污了自己身体,怕陛下不喜欢了……就,就刻在衣服内里,每天臣妾都写一遍,请陛下饶臣妾大不敬之罪……”
用血书写“陛下”两个字,有诅咒之嫌。
朱祁钰却感受到了她的深情。
可原主对她的感情太淡了,无论他如何回忆,都不想起这个女人年轻时的模样。
“朕不怪你,怪朕,朕没来看你。”朱祁钰柔声道。
这样一个好女人,原主不珍惜,反而去宠爱土昌,真是个傻叉!
“臣妾从未怪过陛下,是臣妾身子骨不行,不能给陛下绵延子嗣,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命,臣妾命薄,无福服侍陛下了……”她如杜鹃啼血,字字哀鸣。
朱祁钰眼角含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爱妃,可还有什么心愿?”朱祁钰看着她枯槁的面容,虽然丑陋,朱祁钰却看到了心灵美。
“臣妾唯愿陛下广纳嫔妃,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贤妃又重复一遍:“这是臣妾唯一的愿望,臣妾走后,不要封臣妾的家人,他们福薄,受不了贵气,请陛下切勿因为臣妾,而大肆封赏。”
“更不要因此和朝堂怄气,您温和些,总没错的;也不要因为臣妾的病,苛责太医,都是臣妾命薄,怪不得别人……”
“请,请陛下答应臣妾!”
她艰难地看着朱祁钰,想在临死前完全记住他的面容,愿有来生,与你再重逢,再做你的妻子……
她忽然死死抓住朱祁钰的手。
好像还要说什么,猛地张开嘴,呕出一口血!
“爱妃!爱妃!”
朱祁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死死抓住她的手:“太医呢!太医!”
他低下头,想去听听她究竟还要说什么!
“愿有来生,还做你,你的妻子……”
敬妃的手垂落下去,人也没了生机。
朱祁钰浑身都在抖。
她没有恨,从她生病后,朱祁钰就不闻不问,但她从来没恨过朱祁钰!
即便病重时,朱祁钰也对他不闻不问,她还是不恨!
她居然在说,愿有来生,仍做你的妻子……
这句话如针扎一样,扎着朱祁钰的心。
谈允贤匆匆过来,却回天乏术了,人已经没气了。
“金忠呢!”
“给贤妃诊治的太医,不是说爱妃无碍吗?”
“怎么忽然就没了?”
“来人!去把他们全都砍了!”
“诛九族!”
朱祁钰眼睛通红,如发疯了一般。
景阳宫所有宫人跪在地上。
“奴婢遵旨。”许感低声道。
“凌迟!”朱祁钰仍不解恨,他在床前反复踱步,怒火爆棚。
可看了眼已经失去生机的贤妃。
他忽然想起来贤妃临终前的嘱托,颓然地坐在床上:“回来!贤妃不许朕杀他们,朕不能杀!若贤妃走在前面,他们随后追上,岂不去折磨朕的贤妃去了!”
“全都贬谪琼州,朕为了贤妃饶他们一命,但活罪难饶,全族贬为杂役,永不被赦!”
朱祁钰声音低沉。
“请陛下听臣女一言!”
谈允贤低声道:“贤妃娘娘的病与太医无关,乃是,乃是……”
“是什么?”朱祁钰一愣。
“是中毒!”谈允贤咬牙,却还有难言之隐,她想详细解释,但朱祁钰如火山爆发一般,她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什么?”
朱祁钰猛地看向景阳宫所有人:“戴函,滚出来!”
“奴婢在。”
戴函爬过来,满脸惊愕:“娘娘的吃食、药物全是奴婢经手的,怎么可能有毒呢?皇爷,不可能有毒的!除非是奴婢下毒啊!”
他不可能,他是郕王府的老人,伺候贤妃十几年了,不可能杀贤妃的。
就算他是死间,也不可能杀害贤妃的,因为贤妃在朱祁钰心里,毫无地位。
“臣女确定是中毒。”谈允贤说。
“查!给朕查,谁在戕害嫔妃!”
朱祁钰收拾情绪,开始思索,这事不对啊,贤妃在后宫里存在感很低,又不得皇帝宠爱,杀她干嘛?
冲朕来的?可杀个女人能干什么?
“奴婢这就去请舒公公!”许感领旨。
“景阳宫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把贤妃近七日一切用度,都呈给朕,宫中所有和景阳宫有关的人宫人,全部抓起来询问,不管是谁,只要七日内,来过景阳宫的,都要查!”
许感面露难色,东厂番子不是太监,出入内宫实在不方便,倘若传出点风流事,难办的还是皇帝。
朱祁钰目光闪烁,必须得组建一支内监,全由太监组成的特务。
需要钱啊!
“许感,朕让你做都知监提督太监,你从皇城之中,招二百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负责皇城内安全,可能胜任?”
许感眼睛一亮,皇爷的意思是把都知监变成皇城内的锦衣卫,这活他熟啊!
“谢皇爷给奴婢机会!”
其实都知监没有提督太监,因为都知监都快被裁撤了,仅随皇帝前导警跸,没什么实际用途。
“戴函去当掌印太监!”
朱祁钰寒光闪烁:“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贤妃的死因,给朕查明白,知道吗?”
究竟是谁,毒杀了贤妃!
“奴婢遵旨!”两个太监领旨。
朱祁钰站起来:“封宫!”
他回眸看了眼贤妃,这个记忆中毫无存在感的女人,却爱他如此之深,令人落泪。
“追封贤贵妃,以贵妃礼葬之。她随身的衣服,朕看了睹物思人,便随她陪葬吧,当朕一直都陪着她。”
朱祁钰叹了口气,心情沉闷。
走出景阳宫,登上御辇,朱祁钰长舒一口气:“谈女医,刚才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谈允贤随行,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说,朕不怪你,也不因你的话而杀人。”朱祁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贤妃娘娘长期服用乌香,缓解病痛。下毒的人是通医理之人,他用特殊药物,倒逼出贤妃娘娘体内乌香之毒,才导致贤妃娘娘中毒而亡。”
谈允贤斟酌措辞:“此法不易察觉,即便请仵作验尸,也会认为是服食乌香过量而亡,算是正常死亡。”
“臣女因自幼学医,祖母与臣女讲过一个医案,就是服食乌香而死亡,和贤妃娘娘症状极像。”
“而臣女在贤妃娘娘请脉的时候,发现她脉象空浮,是虚象,所以臣女断言是倒逼乌香之毒,才导致贤妃娘娘香消玉殒的。”
乌香,就是福瘦膏。
贤妃身体不行了,太医给她开了乌香,的确是以乌香吊命。
宫里精通医理的人很多,但为什么要毒害贤妃呢?
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
刚入乾清宫,就看见舒良风尘仆仆而来:“皇爷,张瑾死了!”
“怎么死的?”
“回皇爷,英国公府中人说,昨天张瑾在园中嬉戏,失足落水死的。奴婢看了眼他的尸体,尸体都泡肿了,看不清脸。”舒良回禀。
“哼!偷梁换柱!”
“英国公府真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做的如此明显粗糙,连糊弄朕都懒得糊弄!”
朱祁钰冷笑:“张軏呢?”
“在宫外请罪。”
“让他跪着。”朱祁钰走进西暖阁,心情不顺。
最近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拿不回主动权啊。
“朕要你东厂去收保护赋……”
朱祁钰把想法跟舒良说了一遍,见舒良满脸懵:“你去商行,招几个主事的,让他们帮你参谋参谋,怎么收税。这些钱,足够你整饬东厂,壮大东厂了。”
“奴婢谢皇爷赐恩。”舒良跪下。
朱祁钰扶他起来:“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几天没睡好了吧?去休息休息,里库的东西肯定追不回来了,就到此为止吧,有罪的杀,没罪的放了。马上又要打大仗了,养足精神,去吧。”
“奴婢谢皇爷体恤。”舒良含泪,他只是惜薪司的普通杂役,是皇爷一路提拔他,入司礼监,位极人臣的,可皇爷对他关怀备至,恩重如山,叫他如何报答啊。
“就在西暖阁歇了吧,你在朕身边,朕安心。”
舒良跪下谢恩。
朱祁钰喝了口水,坐下继续看奏疏,看着通篇废话的奏疏,他真是头大。
许感端上来一碟糕点,卖相很差,朱祁钰却不嫌弃,吃着特别甜,糖霜放多了。
他只是皱皱眉头,还是就着水吃了进去。
这是他贴身太监做的,好吃才怪呢,起码绝对安全。
“皇爷,卢忠已经在外面等了一天了,您是不该见见?”许感小心翼翼进言。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他给你好处了?”
“啊?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啊皇爷!”许感匍匐在地,冷汗直流。
“没有就别帮他说话,朕没杀他,已经法外开恩了,让他站一天,清醒清醒,没坏处。”
朱祁钰冷冷道:“许感,朕知道你有小聪明,李惜儿的事朕看在眼里……”
一听这话,许感抖如筛糠。
没错,当时他故意报复了李惜儿,因为他有个相好的,被李惜儿给折磨死了,所以他心中恨极。
杜清的那碟糕点,没经过试毒,就送了过来,他故意给李惜儿吃的,他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多么高明呢。
“皇爷恕罪啊!”许感泪如雨下。
“哼,跟朕别耍小聪明,你的心思朕看得通透。记着,朕是你的主子,朕允许的,你可以做;不允许的,做之前摸摸自己的脖子。”朱祁钰眼睛看着奏疏,语气淡淡。
却吓得许感哆嗦个不停,不断磕头求饶。
“罢了,这次给你个面子,宣卢忠进来吧。”朱祁钰动动手指,让他起来。
“谢皇爷!谢皇爷!”许感劫后余生。
朱祁钰不做一声。
但在乾清宫伺候的人都心里害怕。
好在皇帝不是无情之人,最多训骂一顿,该给的赏赐从未少过,只是掌控欲太强了。
很快,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朱祁钰看完一本奏章,又拿起一本,瞟了他一眼:“不装疯了?”
“臣让陛下见笑了!”卢忠叩首道。
“哼,不是让朕见笑,而是让朕贻笑大方了!”提起金刀案,朱祁钰就生气。
那是杀掉朱祁镇的最好机会,被卢忠给坏了好事!
卢忠不敢抬头。
“为何敢入宫见朕了?”朱祁钰提笔写下几个字,放到一边。
“臣听说叛军夺门,陛下险象环生,臣受陛下重恩,不敢不以死相报……”
朱祁钰打断他的废话,冷冷道:“说真话!”
卢忠浑身一抖,尴尬道:“臣是陛下的狗,若没有陛下,臣就算装疯卖傻也会死的!”
“算你聪明!”朱祁钰冷笑,把奏章放在一旁。
他正襟危坐:“卢忠,金刀案时,你为何忽然反水?”
卢忠咬牙不敢说。
“拖出去!杖毙!”
不忠心的狗,留之何用?
“臣,臣说!”
卢忠咬牙道:“金刀案事发后,臣当时心里怕极了,就请京中极具盛名的相士仝寅给臣卜了一卦。”
“那一卦臣永远不敢忘,天泽履卦,仝寅说,易言:‘履虎尾,咥人凶’,不咥人犹可,咥人则凶。”
朱祁钰纳闷,相士一卦,就能让卢忠装疯卖傻?
“臣知陛下不信,但当时仝寅住在石亨府上,仝寅也是石亨带入京城的!”
“所以他的话,其实是石亨要对臣说的!”
“当时陛下十分信赖石亨,臣不敢忤逆石亨的意思!”
“所以就装疯卖傻了……”
卢忠嘭嘭磕头:“但这几年来,臣反复琢磨,反而觉得那番话不是石亨的意思,因为石亨为人粗鄙,他豢养相士,无非是为了结交京中权贵,为何借相士的口吓唬臣呢?”
朱祁钰皱眉,金刀案是景泰二年的事情。
当时石亨春风得意,应该还没有叛变的心思,所以仝寅还真不一定是受石亨指使的。
“你猜测是谁?”
“许彬!”
卢忠咬牙切齿:“就是那个老贼!臣查了仝寅的过往,发现他的父亲仝清和许彬是好友,在京中鼓吹仝寅相术的,也是许彬,所以臣断定,逼臣装疯的就是许彬!”
是许彬的话,可能性很大。
因为许彬是朱祁镇的走狗,迎回朱祁镇时,也是他说主辱臣死,毅然深入漠北,迎回朱祁镇。
“可有证据?”朱祁钰想得更深远。
许彬是陈循的人,陈循是否也早知道夺门的消息呢?
“一切都是臣的猜测。”卢忠苦笑。
“朕让你组建缇骑,可敢追查许彬啊?”朱祁钰目光闪烁。
“敢!”
卢忠咬牙,装疯卖傻也逃脱不了被杀的风险!不如放手一搏!
“好,朕允你从土木堡战殁者遗孤中挑选缇骑人选,再由你提督缇骑,先招募二百人,秘密特训。”
“臣领旨谢恩!”卢忠叩拜。
“朕给你拿两千两银子先用着,衣服、兵甲等一应用度由内帑出,朕给你条子,你去取便可。”
朱祁钰又道:“再给你支一笔粮食,钱不够的给粮食,就先这样吧。”
他实在拿不出钱来了,粮食也不多,先死撑着,把架子搭起来。
“臣领旨!”卢忠领命而去。
朱祁钰继续翻阅奏疏,越看越头大,硬着头皮看。
天色渐渐黑了,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这时,许感撩开帘子,冷气钻进西暖阁,朱祁钰皱眉,今年恐怕又是寒冬啊。
“皇爷,陈敬到了。”许感禀告。
“宣。”
很快,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叩拜行礼后,弓着腰候在一旁。
朱祁钰歇了歇眼睛,才看向他:“赐座。”
“奴婢不敢受皇爷赐!”陈敬老老实实站着。
“司礼监掌印太监空悬,倾轧严重吗?”朱祁钰斜靠着,身体舒服点。
陈敬斟酌道:“就像是一群狗,抢夺食物似的。皇爷是狗的主人,皇爷想给哪条狗多一点,便是皇爷天恩。给的少了,也不敢抱怨皇爷,奴婢们都是皇爷豢养的狗。”
他在靠拢皇帝,想当掌印太监!
倒是玲珑心思。
朱祁钰瞟了他一眼,淡淡道:“首辅的意思是陈鼎担任掌印太监,你意下如何?”
陈敬却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皇爷,司礼监乃皇爷家奴,岂可由外人插手?您想让哪条狗吃到骨头,就该哪条狗吃掉骨头!吃里扒外的,就该拖出去打死,吃狗肉!”
“呵呵!这话说得新鲜,把自己形容成狗,倒也贴切。”
朱祁钰目光一沉:“你敢杀了陈鼎吗?”
陈敬浑身一哆嗦,不敢说话。
“你杀了他,朕允你做掌印太监。”朱祁钰淡淡道。
陈敬却不敢说话。
看来陈鼎已经成为了兴安后的第二人啊。
可陈鼎明明是朱祁镇的人,什么时候和文官交集这么深了呢?
难怪兴安断言,陈鼎会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真把他招来,你杀他即可,陈敬,敢不敢?”朱祁钰就要看看,他杀个天子家奴,陈循能把他怎么样!
陈敬还是不敢吭声。
“废物!”
朱祁钰大怒:“拖出去,剁了!”
“皇爷饶命啊!”陈敬快要哭了,皇爷为什么总想掀桌子呢?您就直接下圣旨,让奴婢担任掌印太监,不就好了吗?
可便宜死你了!
不纳投名状,朕凭什么用你?
“奴婢做!奴婢做!”
见真要被拖下去,陈敬吓得惨叫不停:“皇爷,您杀了陈鼎,还会有王鼎、张鼎出来,您治标不治本啊!”
“你在教朕做事?”朱祁钰难道不知道吗?
可司礼监明明是他的地盘,杀了兴安,本来应该由他的人出任掌印太监,凭什么被文官插手进来?
陈循不是布局对付朕吗?
朕就用陈鼎破局!
杀!
“去,把陈鼎诏来!”朱祁钰目光闪烁,反复琢磨该不该杀陈鼎。
司礼监是皇权的延伸,是用来制衡内阁的。
倘若清洗司礼监,没有得力的太监顶进去,内阁就会吞并了司礼监的权力,皇权遭到削弱。
可倘若不清洗,难道司礼监就是朕的吗?
西暖阁静悄悄一片。
朱祁钰举棋不定。
“皇爷,唐都督和杭指挥使来宫中哭诉来了!”房门推开,冷气灌入。
“唐兴?杭昱?”
朱祁钰眸光一阴:“宣进来!”
“陈敬,滚去门口站着,清醒清醒,想清楚,你究竟是谁的狗!”
想不通就大开杀戒!
反正都不是他的人!
杀光了也痛快!
朱祁钰眸中阴冷,这时唐兴和杭昱进来哭诉。
“陛下啊,今天户部的人去家里讨债,说臣欠户部五万两银子,臣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
唐兴哭天抢地,那叫一个惨啊:“陛下啊,户部简直是强盗啊,张口就跟臣要五万两银子,根本不把臣放在眼里啊!那张凤,冷嘲热讽,就差指着臣的鼻子骂臣是狗了!如果臣是狗,那么……”
他不敢说下去了,因为骂皇贵妃是狗,那是灭族大罪!哪怕他是皇贵妃的亲生父亲也不行!
“你是不是想说皇贵妃也是狗?朕也是狗?”朱祁钰声音冰冷。
“臣不敢大不敬,只是那张凤欺人太甚,居然跟臣要五万两银子……”
“是朕让他去要的。”朱祁钰冷冷打断他。
唐兴却像是扼住脖子的寄,傻傻地看着皇帝。
“你也是因为钱吗?”朱祁钰看向杭昱。
杭昱打了个哆嗦,他和唐兴不一样,他女儿杭皇后已经死了,所以虚得很。
“臣,臣……”杭昱不敢承认,也不想真花钱。
“哼!拖出去打!”
“啊?”
唐兴和杭昱都吓了一跳,他们只是哭诉,皇帝怎么能直接就上刑呢?
可乾清宫太监可不管他们是不是皇亲国戚,他们只听皇爷的命令,直接把二人拖下去。
“陛下饶命啊!”唐兴惨叫,又想到了皇帝逼他看剖心的一幕,吓得小便失禁。
“饶命?是你唐兴该饶了朕的命!”
朱祁钰让人把他俩拖回来:“唐兴,你家的婢女小桃,你还记得吧?”
唐兴傻傻点头。
“她试图毒害于朕!朕问你,她是不是受你指使啊?”朱祁钰瞪大眼睛。
“啊?”唐兴整个人都傻了。
朱祁钰看向杭昱,厉声道:“还有你杭昱,你和刘敬是什么关系?刘敬献上李惜儿,那李惜儿试图戕害于朕,你究竟是不是同谋啊?”
杭昱也吓傻了。
“你们两个,还有脸跟朕哭诉?朕没杀了你们全家,都是看在杭氏和唐氏的份上了!”
“让你们出点钱,为国靖忠,怎么了?”
“你们享受国朝给你们的好处时,怎么没见你们如此哭诉呢?”
“你们享受朕给你们的封赏,怎么没见你们哭诉呢?”
“好处你们想占!”
“出力的时候一个跑得比一个远!”
“朕养你们干什么?”
“吃闲饭吗?”
“朕养一条狗,也知道会朝朕摇一摇尾巴,你们会干什么?”
“烂泥扶不上墙!遇事推三阻四!拖朕后腿!”
“居然还跟谋逆之人混在一起!”
“朕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居然主动先找朕算账来了?”
“好啊!”
“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算!”
“传旨!褫夺杭昱、唐兴一切职务!一切封爵!收回一切赏赐!即日起,唐兴发配辽东,杭昱发配云南,无诏不得回京!举族发配!”
朱祁钰眸中杀意爆棚。
“杖责一百,再丢出宫去!”
唐兴和杭昱嚎啕大哭。
如此二人,丝毫不值得同情。
“来人,传薛桓进宫!”朱祁钰要动手了。
看看,他连自己的老丈人都处置了,若再处置驸马,足以让朝堂无话可说。
“陈鼎到了吗?”朱祁钰眸中杀意盎然。
“在宫外候着呢。”
“让他们都滚进来。”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他用唐兴和杭昱杀鸡儆猴,下一个就是孙氏、张氏外戚了。
“许感,等唐兴出宫时候,你将皇贵妃的嫁妆拿出来一半送给他,告诉他去了辽东就安分点。另一半给杭昱吧,不必跟他多说。”
许感一愣,没明白皇爷的意思。
朱祁钰杀鸡儆猴的同时,也在保护唐兴和杭昱。
这两个蠢货,在京城这个大漩涡里,是活不下去的,打发出去,起码能保一条性命。
日后若他大权在握,还能诏他们回来;倘若真死了,这次也算是彻底切割了,新君登基,他们不至于被清算。
朱祁钰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爷,唐都督和杭指挥使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许感会意了。
“哼,他们不嫉恨朕就知足吧。”
朱祁钰叹了口气,他想做独夫,也要考虑家人的感受啊。
唐兴、杭昱,不指望他们理解,希望皇贵妃能理解吧。
“把陈鼎和陈敬都带进来,再去宣陈祥过来。”朱祁钰恢复凌厉之色。
“奴婢给皇爷请安。”陈鼎跪在地上,神情忐忑。
啪!
一把刀丢在地上。
陈鼎吓了一跳。
朱祁钰却懒得废话:“陈敬,动手吧。”
陈敬也傻了,真杀啊?
皇帝是不是疯了,司礼监权力平衡,皇帝却忽然掀了桌子,不分由说,就用陈敬杀陈鼎。
“皇爷恕罪啊!奴婢犯了什么事,皇爷要杀奴婢啊!”陈鼎满脸懵逼。
朱祁钰盯着他:“为何杀你,你不清楚吗?”
“奴婢不清楚。”陈鼎叩拜。
“别装了,你是谁的狗,朕与你都心知肚明,没必要说出来。这就是朕要杀你的理由。”
朱祁钰要诈一诈陈鼎,他心里有鬼,肯定会恐惧,说不定就有意外惊喜。
陈鼎吞了吞口水。
“杀!”朱祁钰看向陈敬。
陈敬却清楚,如果他真杀了陈鼎,他绝对不会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反而便宜了阮简和陈祥。
但他不清楚,因为他犹犹豫豫,朱祁钰在心里给他画了个红叉。
“皇爷饶命!”
陈鼎咬着牙,战战兢兢道:“奴婢为,为了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投靠,投靠了右都御史萧维祯!”
他满脸绝望。
他投靠了萧维祯,等于投靠了文官集团,结果转眼就把人给卖了,等于自绝于天下了。
萧维祯是陈循的人。
难怪兴安说,他之后就是陈鼎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原来陈鼎投靠了萧维祯啊。
可这不是朱祁钰想要的答案。
“继续说,你还是谁的人?”
“是皇爷的人……”
嘭!
许感窝心一脚:“亏你说得出口,你是皇爷的人吗?你给谁卖命,心里没数吗?说!要是再不说,咱家杀了你,再把陈敬也杀了!”
陈敬浑身一抖。
陈鼎却满脸绝望,一定是兴安,把他交代出来了。
“徐有贞联系过奴婢!”陈鼎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做皇帝的人。
“说的够委婉,其实你就是太上皇的人吧?”朱祁钰冷笑。
陈鼎嘭嘭嘭磕头:“奴婢跟太上皇绝无半点关系,只是徐有贞联系过奴婢,许诺过奴婢一些好处,但奴婢拒绝了!奴婢不敢对陛下有半分不忠,绝对不敢啊!请皇爷相信奴婢!请皇爷相信奴婢啊!”
“你是朕的人,又投靠了萧维祯,还和太上皇不清不楚的,如此的三姓家奴!也配称忠?陈敬,动手!杀了他!”
朱祁钰暴怒!
书里都是历史真实人物,所以名字都很像,不容易区分,见谅。
因为都是大章,作者每章尽量多写几百字,免费给大家看,感谢订阅、打赏支持的金主爸爸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