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 辰时初。
锦衣卫们晨操练完毕,各自领了活,出去公干的公干, 值守的值守,北镇抚司门庭来去纷杂,却肃穆安静,忙碌气氛一既往。
申姜跑腿比任何人都快, 不多时,厅就准备好了,精神熠熠的叫了手下小兵过来:“去, 通知少爷我准备好了——”
小兵刚要过去传话, 申姜又把人叫住了:“等等——”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 :“指挥使回来了么?”
小兵好从后院换班过来,闻言点头:“回来了!回来的, 我刚刚瞧见玄光跳回马厩,扯着嗓子催人给它上黑豆呢。”
“那行, 别通知少爷了, ”申姜眼珠子一转, 灵透的紧, “直接去禀报指挥使,我这准备得了, 随时都开始,请他过来。”
小兵吓了一跳:“这……头儿,我直接去见指挥使,是不是点不合适?指挥使不得把我扔出来?”
申姜直接拍了下这小兵的后脑勺,颇些恨铁不成钢:“知道屁!叫去就去,胆子这么小, 以后怎么跟着我混!”他了左右,低声加了句,“要是实在害怕,就多一句——要不要通知少爷?”
小兵:……
算了算了,左不过一顿板子的事,咬了咬牙,干脆去了。
本来胆战心惊,生怕出点什么意外,结发现,在外边禀报的时候,气氛然不怎么友好,大着胆子一提‘要不要通知少爷’的话,里面立刻传出来指挥使的声音:“不必,本使自会安排。”
气氛也跟着春暖花开了!指挥使的声音竟然也这么温柔的!
小兵离开的脚步都些飘飘然了。
他很轻,进了锦衣卫一直在进行各种训练,少到外头来的机会,知道的也不多,万万没想到,自家百户起来没什么心眼,实则聪明的很呐!不行,以后得好好听百户大人的话!
仇疑青换了衣服,走去暖阁。
暖阁向阳而建,今天气渐暖,除了夜里微寒,白日只要阳光晴好,暖阁就很暖和,几乎已经不用烧地龙,推开门,阳光灿烂,房干净整洁,一种很清爽的,青草染了雨露的味道,是洗漱过后的味道。
人却没在房里。
仇疑青视线掠过挂在窗边的花环,上面编的花朵已经干了,也不知小仵作怎么处理的,晒得很干,不见鲜嫩水润,颜色却并未失去很多,鲜花鲜花的美,干花干花的气质,就这么怡然的挂在窗边,配两颗小铃铛,起来竟然不错。
视线在房内停留片刻,仇疑青就退了出来,走向仵作房。
远远的,就听到了里边话的声音,珠玉清脆,似山泉明澈,推开门,就到了阳光下那人的身影,肩膀很瘦,腰很细,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节纤长,阳光在跳跃。
他然在这里。
腐败,朽烂,血污……仵作房的味道一直是不怎么让人愉悦的,没人喜欢死人的味道,但只要这个人在,一切似乎变得没那么死气沉沉,反而生机勃勃,好像只要他在,世没不美好的地方。
叶白汀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怔了下:“回来了?”
仇疑青微微颌首:“最后一项待查事件,业已了结,厅申姜准备好了,可进行最后一次供。”
叶白汀立刻将验尸格目递给商陆,摘手套,脱罩衣:“那我们现在过去?”
“不急。”
仇疑青到小仵作襟角沾到的血渍:“先回去换件衣服。”
叶白汀低头了自己的衣服,无奈抚额:“是得换一换,别吓着人……指挥使同我一起?顺便刚得来的消息?”
“确定?”仇疑青眼神微深。
叶白汀顿了下,反应过来二人是个什么情况:“好像也……不那么确定。”
仇疑青逗完人,率先转身:“走吧。”
叶白汀发现这狗男人好像在笑,刚刚就是在逗他!也是,指挥使向来公私分明……就算偶尔不分明,工作狂属性也是板上钉钉的,忙起来可以几天不见他,连谈恋爱都忘了,现在马上要供结案,这么严肃重要的时刻,怎么可掉链子!
换个外裳而已,又不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要换,怕什么?
叶白汀更加从容,一边走一边:“所以凶手制作‘小圆球’的地方找到了?”
仇疑青:“嗯,就在我们猜测的那个地方……”
二人着话,走进了暖阁,叶白汀落落大方的解衣,脱下外裳,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更合适的,穿上,手放在袢扣上,见仇疑青没声了,:“怎么不话了?”
仇疑青是真的点受不了这刺激,小仵作身上穿的严实,该露的都没露,连往常见过的那一小截锁骨都不到,可穿着雪白中衣的样子……
“我来。”
他上前一步,似乎点急切,用了气,把叶白汀衣服裹得紧紧,再伸手帮他系袢扣。
叶白汀:……
就不慢点么!人都快被勒死了!
仇疑青:“以后别在人前脱衣服,谁都不行。”
叶白汀狐疑的低头了,自己真的穿的是衣服裤子,不是什么纱啊小块布之类的东西吧?连大裤衩都不是,腿都没露,这就受不了了?
他倒是没想以后怎么办,撩别人时要不要注意尺度,会不会刺激的题,他就是点不懂,就……为什么啊?为什么这种程度都受不了?
衣服穿好,整理的仔仔细细,一个褶都没,仇疑青退开:“好了,走么?”
叶白汀好视线透过窗户,到了北镇抚司的厅。
门庭挑高,黑匾金字,屋顶脊兽翘首,威风凛凛,肃威严。
每一桩命案,都是生命的遗憾,光芒的暗淡,他要做的事从始至终只一件,让真相得以呈现,让事实不被曲解,让律法不会缺席,警戒世人,学会反思,学会珍惜……他会更认可自己做的事,非常重要的意义。
本次案件,肖似雷火弹设计的小圆球,类似的恐慌事件,教唆,报复,青鸟的越狱计划,原生家庭带来的苦痛——
叶白汀闭上眼,所线索脉络在脑海里连结成网,每一个关键节点,每一处关键证据,现在找到了什么,哪里些许缺失,这次功的重点是什么,怎样做效最好……
时光仿佛在刻定格,随着他的心跳呼吸缓慢流动,这是他的世界,他可以破解一切,抵挡一切!
再睁开眼时,叶白汀眸底一片明润,浅浅笑意噙在眉梢眼角,绽放着自信的光芒:“走吧指挥使,我们一起去,把这个案子破了!”
仇疑青要非常用的控制自己,不去握对方的手:“嗯。”
……
厅。
以往一样,仇疑青坐在北面中的案几后,只是肃面端坐,不言不语,便似定海神针,无人敢不敬,无人敢喧哗;在他左侧下首,同材质同造型只是小了一号的案几后,坐着叶白汀,肩瘦腰细,眉清目秀,起来更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公子,而非锦衣卫,可在他通透清澈,黑白分明的目光下,没人敢质疑,甚至想撒谎都得小心翼翼,只因这位——不但让死人开口话,透人心。
申姜一既往,没给自己布置任何座位,就站在指挥使案前右侧,叶白汀的对面,目光炬,一一掠过在堂嫌疑人。
鸿胪寺官员孙志行,等待派官的吕益生,琉璃坊老板娘曾三娘,穆郡王之子穆安,以及他的朋友,三个轻人友情联盟之一,唐飞瀚。
申姜清了清嗓子,扬声道:“皇城之下,京城重地,竟敢人当街制造恐慌,性质极为恶劣,北镇抚司上承皇命,指挥使亲带我等调查,日夜不寐,不敢耽搁片刻,直至今,案子终见曙光,及至日前,本案又添一名死者,几位应该都知道了?”
所人都没话,但细微表情很明显,没人无动于衷,尤其穆安和唐飞瀚,面上震惊伤痛到现在仍然未消解。
然堂官见,没人话也不合适,曾三娘就开了口:“死了人那么大的事,应该没人不知道?先前都是在街上搞事情,扔小炸|弹,没成想自作孽不可活,最后报应在了自己身上,自己给炸死了,不再祸祸别人,倒也算好事啦。”
唐飞瀚和穆安立刻转过来,没谁的脸色好,前一个道:“死者为大,尊驾嘴上就不留点德么!”
另一个道:“案件事实未定,是不要盖帽子的好,是这位夫人觉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加在一起办案,都不您的脑子明白?”
曾三娘就恼了:“们冲我急什么?这人情世故,们到了这个纪不懂?我不过是瞧着场面不生动,出来圆个场,随便句话罢了,也算帮了们的忙,值当这么较真?”
叶白汀缓缓开了口:“经锦衣卫勘察确定,吕兴明非本次制作恶性案件之人,他的死亦不是意外,乃是人为,曾三娘缘何认为凶手就是他,是谁告诉的?”
曾三娘些尴尬同:“这……大家不都这么?”
叶白汀:“大家是谁?”
曾三娘了吕益升,没话,只是这一眼的意思,大家都懂。
叶白汀又穆安和唐飞瀚:“们两个知道吕兴明出了事,知道他的叔叔,吕益升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儿子的事么?”
二人向吕益升的目光瞬不善:“想不知道也难。”
“整个京城他都知道了。”
“不是,”吕益升感觉气氛些不对,干脆站了出来,“们这么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指我是凶手?”
厅堂瞬安静,所人沉默无声,齐齐过来的视线就是一句话——难道不是?
吕益升瞬甩了袖:“简直荒唐,我图什么呢!”
穆安闭了闭眼:“当然是让别人给腾地方!”
“穆安……惯常知达理,待人随和,怎会愚钝!”
“抱歉让失望了,”穆安着他的眼睛,直直定定,“我只想,发妻李氏,是不是也死于手,我父的死,和又没关系!”
吕益升怔了下:“竟然……怀疑我?”
穆安:“我为何不怀疑!我父同相交来往,数情谊甚笃,的就是忠人品,德行风骨,可忘恩负义,背弃良知,泯灭本性,是我父错了!之过往仕途,多少是我父举荐,心中清楚,多少次政绩平平,言苦处,我父也信了,只待不负初心,东山再起,可拿什么回报我父?融于‘地方水土’,熟练各种‘潜规则’,借‘创造’政绩,再借我父之手平步青云,今连发妻都弃了,在外面养外室,生了儿子,若当时就承认,好好的把她们接回家中,我们高一眼,可做了什么?隐瞒所过往,希望所人都不知道,可纸里包不住火,所事终将要见天日,担心拥的一切消失不再,不希望未来的路哪怕破坏一点点,就算不继续往上升,拿不到更多好处,至少也要保住现根基,所以动了手,杀了发妻李氏,杀了我父亲,杀了吕兴明,是也不是!”
当着这么多人被揭穿错处,吕益升脸上不可挂得住,瞪大了眼睛,手指指向对方:“简直血口喷人,无理取闹!我杀人,可证据!”
因官位补缺的争夺,孙志行早就吕益升不顺眼,别人不开心他就开心,这种时候,当然要落井下石:“这么明显的事,竟然需要证据?不,这么明显的事,已经是证据,”他微微晃了晃头,语重心长,“我吕大人,何苦呢?尊夫人不是个刁蛮的人,外界对她都颇好感,这些的仕途路,也多靠她帮忙打点交际,听闻她在闺中时落水遇寒,被大夫断定不生育,她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想要一个亲生的儿子,直便是,尊夫人未必会不肯哪。”
吕益升整张脸都胀红了:“我家的事,轮得到一个外人插嘴!”
孙志行手一摊:“没办法,现在已经不只是吕大人的家事了,案情重大,竟连这个都不破?”
上头堂官开了口,话没怎么呢,底下嫌疑人就撕起来了,申姜睁圆了眼睛,叹为观止,别他现在已经是个百户了,这种场面是头一回见!
他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用眼色请示指挥使——您就不管管?
指挥使在喝茶,指挥使喝完茶了,指挥使向坐在前方左侧的仵作,指挥使……很忙,就是忙来忙去,都没空他这个百户。
申姜没辙,只转向少爷——您是北镇抚司的天,您是北镇抚司的主心骨,您来句话,这像话么!
少爷在喝茶,少爷喝完茶了,少爷悄悄侧身,用手指冲指挥使比了颗心,少爷……也很忙,也是忙来忙去,没空关注戳在一边的百户。
申姜上司,再堂前,旁边的记录文,再外面过于灿烂明媚的阳光……两指成钳,狠狠捏了下自己。
差点惨叫出声。
他不是在做梦,就是在审案子!
申百户委委屈屈的把手伸回来,没更多的指示,他纵心疑,也没做多余的事,慢慢着着,终于回过味来了……默默朝少爷竖了大拇指。
对,就是这样,好样的,都撕起来!们嫌疑人自己撕出了结,露出了破绽,省了我们的工夫呢!
至于动手,逃跑什么的,那不可,他这个百户盯着,外面那么多锦衣卫守着,事态大不了!反这上午,大家都吃饱了喝足了,不差那些工夫,等的起!
“……我都过了,我没必要做这种事!穆郡王活着对我更利,他只是性子冷些,又不是不近人情的怪物,只要往情分在,我再过分,他再生气,顶多也是晾我几日,断不会到成仇的地步!我发妻对我情意甚笃,我又不是瞎子,没心没肺的人,怎会生怨,她惯常不是小气的人,也不爱拈酸吃醋,我在外头的女人和孩子,我敢保证,只要我出来,她就会接回家,我不是不敢做这件事,是我敬重她,没立刻做!们所的的这些东西,都是小事,都可以解决处理,我没必要杀人!”
吕益升都快气疯了。
场面似乎点进行不下去,唐飞瀚开了口,眼稍微垂:“吕叔自己没做过这样的事,晚辈倒几个题,想要请您解惑。”
吕益升气都生不过来了,怼别人都来不及,又来一个,行啊:“讲!”
堂堂一个朝廷命官,竟抖出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气势。
唐飞瀚情绪不似别人冲动,甚至些失望:“不止一次在人前过对吕兴明不满意的话,不止一次过不想要这个过继子,后悔当初选了他,机会重来,哪怕选当时大他几岁的的哥哥,都不会选他,甚至亲口过想亲手掐死他的话,一直都不喜欢他,不满意他,我当没记错?”
吕益升:“为何突然起这个?不过几句气话……”
“这不是气话,我都知道,这就是心里的想法,”唐飞瀚紧紧盯着吕益升的眼睛,“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养他?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让他跟着生他的父母,不也挺好的?那兄长不会读,但他脾气和善,为人勤勉,和妻子一起操持小家,孩子生的些多,好在他手艺,日子过得下去,他们一家夫妻恩爱,父慈子孝,每个孩子长得都很好,可不像这么出息,但所人知理懂事,懂得感恩,父母会守护孩子不受欺负,呵护他们长大,从不图什么,孩子也懂爹娘辛苦,努学习东西,好好长大,保护自己,也保护爹娘,从不贪什么……这样不好么?为什么偏偏把他接到家来?”
吕益升瞪圆了眼:“知道什么……”
穆安叹了口气:“是吕叔不知道。们把孩子接回家,就像完成了任务,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了,除了钱,什么都不会给,好像放在那里,给两口吃的,风一吹,他就长大了,该要回报们了,们想要的,到底是个孩子,是工具?尊夫人从未拦着在外面快活,那为何不在外头生一个,带回来给她养,也了,她自来大气,从不拈酸吃醋,知道自己生不出孩子,定不出什么,为什么不这么做?扮出一副深情厚谊的假像,过继了没一岁的侄子——因早就知道,孩子抱回来,们会怎样对待,孩子会怎样长大,不想自己的亲生骨肉被这么祸害……就要祸害别人么?”
吕益升阴了眼:“我辛辛苦苦在外面做官,操持,花大把的银子,把他养到这么大,竟然我是在祸害他?”
“为什么不是?”唐飞瀚抿了唇,“钱就了不起,因为付出了银子,就是养了他长大,就了所谓恩情是么?一定见过另外几个侄子……”
吕益升根本不想听:“ 所以我没错,就是当时不慎,选错了人!我就不该选个本性纨绔的过来,我希望未来继承人好学知礼呢,结,我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
“那教过他什么!”
唐飞瀚绷着脸,站姿笔直:“他小小一个孩子,让陪他玩,只嫌他吵,给了赏钱,让下人哄他出去玩;他想读,花了大笔银子请了最厉害的夫子,也不管夫子脾性同他和不和,开蒙合不合适,从不他功课,夫子便也渐渐敷衍;他惹了事,制作小麻烦,想要注意到,哪怕骂几句,仍然只是嫌麻烦,打发下人去处理;甚至他生病了,都没人真关心他,随便饿两顿就好了……长至,官位至,应该明白,一个家里,主人的意思,就是下人的意思,不重视吕兴明,就不会任何人重视他,可知他在小,连吵闹都不会的时候,差点生生饿死了?”
“嫌他纨绔,不会读,只会惹事,可他长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的期待,都是在的培养下,一点点‘纠’过来的,竟然自己没错?”
话到,穆安拽了下唐飞瀚的袖子,站到他面前:“抱歉,起往事,我们总几分遗憾,但吕大人大概不知道,明弟曾被人狠狠欺负,关小黑屋,差点死了,曾为了别人骂打架,也曾为了尊夫人,往别家夫人身上扔过泥团,回来被们罚,很多事,他并没让们知道,被送走那一后,他再没叫过们父母,只称叔婶,可在他心里,们一直都是他的父母,他当时只是在故意闹脾气,怪们把他送走久,他只是想让们哄哄他,可们竟然谁都不反对,也不伤心,随他叫叔婶……们不知道,他多难堪,多失望。”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渴望父母,他从未背叛,他一直心怀期待,可他的父母,却不再认他,连声‘爹娘’都不再允了。他知道们不喜欢他,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喜欢,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