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安静, 落针无声。
仇疑青看着管家老仆,问:“这个宅子,管修竹经常留宿?”
“偶尔吧, ”老仆话答的很谨慎,“三爷是个孝子,还未成亲,家里也没有分家, 很顺着父母的意思,父母慈爱,总是担心, 他一般都住在家里, 很外宿。”
“遇到什么情况, 他会在此留宿?”
“公务特别忙的时候吧……实在累得狠了,坚持不到回家, 就在这里小住一晚。”
“管家父母兄弟情如何?有争吵,不和?”
“这个真没有, 家主和夫人都是很和善的人, 几位爷情也都很好, 并无不合。”
仇疑青又问了几句话便停了, 叶白汀却突然想起一件事,问:“管修竹还未成亲, 定亲了没有?父母有为他相看人家?”
老仆一脸遗憾:“还没得及,三爷之前定过亲,但那家姑娘命不好,未到成亲的时候,人就没了,爷性子执拗, 说对不住人家,要为人守一守,如果去年七夕没发生那件意外……夫人现在应该在帮他相看别的姑娘了。”
叶白汀:“管修竹有心上人?”
老仆怔了下,才答:“这个……应该没有吧?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小人从小看着三爷大,他什么性子最熟悉不过,如果有了心上人,表现肯定会不一样的。”
叶白汀又问:“那有人……心仪于他?”
老仆就笑了:“这就多了,三爷模样生的好看,一表人才,又科举选了官,怎会有人不喜欢?”
“男人还是女人?”
“官爷说笑了,喜欢年郎的,自然是小姑娘啊,”老仆品了品,才觉得这话味道不对,又道,“小人知道的,都是姑娘。”
“管修竹在户部官署,和有关系特别亲密的人?”叶白汀缓声道,“他曾在家里提起过的?”
老仆回答的很笃定:“没有。”
“缘何如此确定?”
“官爷勿怪,下人知道您问的是什么,但三爷性格一向开朗,藏不住事,真有关系那么好的,或有烦恼顾虑,肯定会露出,但他真的从没有,也没提起过任何人。”
申姜又问了:“那这宅子,经常会有客人么?”
老仆:“并没有,每次过收拾都是小人派的人,活儿不多,只有几次户部相聚是在这里,也是提前打了招呼的,除此之外再没有旁人过过。”
申姜打了个哈欠:“那仇人呢?总不会又是你家三爷这么好,没一个人跟他有矛盾吧?”
老仆低了头:“这个……家里肯定是没有的,辈亲慕,兄友弟恭,外头的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问的差不多,仇疑青又了一记重拳:“今日叫你过,是此处出了命案,这里藏有一具碎尸。”
“啊?这……”
老仆汗都下了,陪着小心慢慢回话,就是怕出什么事,谁知道竟然是这么大的事!
“管修竹的尸身,我们需得看一看。”仇疑青这话不是在问询意,而是通知。
叶白汀看了看他,悄悄竖起大拇指,为领导点赞!
古人对尸体的态度不同,一般说开棺验尸,大半都不会愿意,这次不一样,他们找到了人类的碎骨,这里很能存在一具尸体,鉴于宅子的主人是管修竹,他们总得确定一下不是?
老仆苦着脸,对着锦衣卫,说不出半个不字,别人还理由恰当,只得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此事……小人必须得问过家主,才能安排,就算能安排,这两日怕也是不行的,年节实在太忙,配合不了。”
仇疑青对配合工作的人一向大方:“那便三日,三日,还请管家人,带锦衣卫开棺。”
老仆:……
都说了很忙了,两天不行,不表三天就啊!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只能说回去再商量,别的不敢多言。
院子里,调过的锦衣卫经开始工作了,各大灯火把吊起,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倒显的插在屋檐上的小兔子灯没那么亮了。
仇疑青纵身跃起,将小兔子能取下,塞进叶白汀手里:“这里交给他们,我送你回去休息。”
叶白汀巴巴看着地上的雪,旁边的墙,明显不想走,这都是工作……
仇疑青却很强势:“寻找碎骨耗的是时,还不是你的活儿,待你睡醒,有的是工作等着你。”
叶白汀还是有些犹豫。
申姜很有眼色的开口:“那什么,时也差不多了,我回去一趟,把媳妇送回家再过!”
说完就走,不给指挥使留任何死亡视线的机会。
“你看,申姜都走了。”
仇疑青指着申姜背影,看向叶白汀,就是一脸类似‘你都不乖’的控诉。
叶白汀:……
“好吧。”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工作的锦衣卫,“如果实在忙不过,就去仵作房把商陆叫过吧,他到的尸体多,认骨头应该还算擅。”
仇疑青:“我会安排。”
叶白汀一边往外走,一边看他:“那……你呢?跟我一起回去休息么?”
仇疑青一顿:“同你一起?”
叶白汀指了指眼下:“当心又有黑眼圈。”
仇疑青:“你关心我?”
叶白汀提着小兔子灯,理直气壮:“不然呢?”
仇疑青勾了唇:“我会妥善安排。”
安排是会安排的,听话却是肯定不会听话的,反正叶白汀回到北镇抚司,就再没到仇疑青的人,他顾自回了暖阁睡觉,醒时房里只有狗子。
“汪!”
玄风这次没有被关在门外,相当热情,他醒了,直接往他身上扑,压的叶白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还没起床,还撸了顿狗子:“好啦好啦,今天会有点忙,你乖一点,嗯?”
“汪!”
叶白汀没再耽误,起床洗漱,带着狗子去厨下找了点吃的,就去了仵作房。
仵作房里,商陆经忙了一圈回了,看状态还不错,眼里有光,很精神。
叶白汀:“昨晚睡了多久?”
商陆:“开头一直在睡觉的,上元节么,看花灯,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早早睡觉,干什么?得亏半夜申百户过叫我了,不然我这醒了没事干,忒闲!”
叶白汀:……
行,还成全了你的无聊了。
“盆里有热水,新打的,你快洗洗手,跟我过看骨头!”商陆说着话,眉梢眼角全是骄傲,“要说这找骨头的活儿,还是得咱们仵作房,他们一个两个的,打架在行,人骨猪骨哪分得清,边鸡鸭的都要往回带,还得我拦住了才行!不过这回找到的还是有点,有些我也拿不准,得爷你掌掌眼……”
叶白汀洗完手,到停尸台前,商陆应该是才回,骨头用麻袋装回的,倒在了上面,还没得及分拣。
“辨一辨,摆一摆吧。”
叶白汀粗略观察了一遍,找到的骨头仍然很细碎,大骨有几根,但都不完整,中都有折断,碎骨很多,就算拼成人形,应该也是碎碎的,不流畅。
“骨头没错,都是人骨,”叶白汀不吝夸奖,“商仵作眼力很好么。”
商陆谦虚的笑了笑:“还是不行,得练,比如这排列顺序,我就拿不准,还得你,还有这男女……骨头这么,辨认是不是很困难?”
叶白汀道:“一般根据白骨辨认性别,髋骨和颅骨准确率会高一点,前者在九成,者配合完整的下颌骨,也达到九成,这一具碎尸残缺程度很大,没有头骨,盆骨只有一半,的确有些难度。”
商陆面露愁苦:“那怎么办?”
叶白汀却一点都不愁苦,甚至双目灼灼,跃跃欲试,手上的白手套都白亮眼了:“试试看。”
商陆:……
所这就是大佬么!千难万险,不带怕的,什么都能闯,什么都能试!
叶白汀一边摆着最几块骨头,一边问:“指挥使呢?”
“应该马上会过,回时听他安排面的事了,”商陆说完,又道,“申百户也一起,他一大早就销了假,回工作了。”
其实叶白汀在意的是,仇疑青昨晚到底休息了没有,这个问题不知怎的,有些问不出口,就算问出了,估计商陆也不知道,他便干脆不再开口,也不再提。
找回的骨头大小不一,被动啃食过,断骨碎骨很多,影响了形状,影响了辨认,有些叶白汀也要顿一顿想一想,仔细回忆自己学过的知识,对比形状,大小,特点,再把它摆到对的位置。
商陆拿不准的就多了,不时会小声提问:“这是什么骨头?摆在哪里?”
叶白汀便缓声答:“舟骨,是人的掌骨,这是桡骨,尺骨,靠着手掌的位置……这个是髌骨,在膝盖上……”
商陆举着一块略大的骨头,凑过:“照这个啃食齿痕,都是白印,没有血荫,肯定是人死之发生的行为,这些折断,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是有些不太对……”
其实叶白汀昨天晚上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但当时光线太暗,他不敢说看清楚了,今日却不同,阳光之下,有些痕迹看得清清楚楚,不存在暧昧。
此时房非常安静,有阳光透过窗槅,拂过他的眉梢眼角,跳跃在他的指尖,哪怕他手里拿着人骨,也不半点危险或怕气息,有一独特的静美。
仇疑青和申姜进时,看到的就是这画面,阳光明亮清晰,连年落在眼底的睫毛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申姜非常懂眼色,进就拳抵唇边,大声咳嗽了好几声,意在提醒商陆,老头你别不懂事啊,靠爷那么近,小心指挥使揍你!
北镇抚司里懂眼色的又不止申姜一个,商陆人老成精,机灵的没谁了,赶紧躲开,让开的姿势和位置还很特殊,堵了别的路,让仇疑青只能站到叶白汀旁边去,距离还非常近。
这下不就不会被罚了?没准稍还有赏呢!
申姜瞪着商陆:个会拍马屁的老狗!
商陆冲申姜笑出一口白牙:要不要跟爷学啊,孝敬给够,包包会!
仇疑青这边经开始聊公事了 :“有所获?”
叶白汀放下了手上骨头,微笑道:“自是有的。”
“就这点东西,也能有收获? ”申姜实在没忍住,咂了下舌。
虽说兄弟们都很辛苦,谁都没偷懒,现场条件就那样,找到的东西实在有限,拿回也是,爷倒是能拼,不也才拼成这样,尸身严重不全,胸骨肋骨连一小半都没有,左边有点胳膊,右边有点腿,手脚空了一半,头是直接没有,小骨头都没有,就这点东西,能有啥收获?怕是是男是女都看不出,别提死了……
叶白汀知道申姜在想什么:“虽然骨头不多,有些东西还是能看出的,男女在十三四岁,身体次发育,骨头也会有差异,男人的骨骼会相对强壮粗大,骨密质比较厚,骨质偏重,肌肉附着的地方也会有有明显凸起,女人则相反,骨骼偏纤细,骨质轻,表面光滑,也比较薄,肌肉附着的地方凸起不明显,不同职业对骨头也会有不同表现,比如常年进行特殊训练运动的女子,骨质也会变重……多了就能觉到不同骨头的不同,我们面前的这具碎尸,骨头是偏强壮粗糙,偏厚偏重的,比较像男人。”
“当然,不能只凭这一点就下判断,我们找到的盆骨只有一小半,颅骨干脆没有,但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耻骨,此人耻骨弓角角度不大,类似中指食指伸展开形成的夹角,有这特征的,一般是男人,女人耻骨的夹角大,应该类似食指和拇指展开形成的夹角,且这人的坐骨大结节不外翻,骶骨狭而,形状像个鱼钩……”
“除此之外,股骨粗壮且,股骨头大,胸骨体和胸骨柄的度比例大于两倍……九成能,此人是男性。”
申姜倒抽了口气,什么叫耻骨骶骨,胸骨他听的懂,度比例……
算了,他听不懂没关系,他只要知道,爷永远是对的,断不会出错就行了!
再瞟眼一看,商陆那老头在旁边抱着纸笔正记呢,这臭老头还不是没听懂要学,他听不懂,一点都不丢人!
判断完性别之,就是年龄了。
叶白汀道:“不同的年龄,骨化点的出现和骨骼愈合也不同,死者锁骨骨骺基本愈合,最能帮助确认年龄的颅骨和牙齿,我们看不到,但最关键的仍然还是,我们幸运的找到了他的耻骨。他的耻骨结节,无明显分界,联合面上部有一个绿豆大的骨质隆起,这是骨化结节……死者的年龄必及冠,在十到三十岁之。”
“至于身高——”
他围着停尸台转了一圈:“骨头有点,颅骨也未寻到,照他的腿骨大概估算……应该和我差不多。”
申姜:“死呢,能看出么?”
叶白汀递给他一块骨头:“你看这里。”
申姜拿稳了,瞪着眼珠子使劲看,看了老久,也没看出。
“看出什么没有?”
“被咬过?”除了这个就没了啊!
叶白汀摇了摇头:“骨头上的确有很多被啃噬的痕迹,几乎每一块都有,能找到这些也不容易,但你看骨头两端,什么样的动啃噬,能造成这样边缘平整光滑的伤?”
申姜仔细观察,这回真的看出了,骨头两边的断痕!光滑整齐,哪里像牙齿咬的,根本是利器切的!呃,这么大的骨头,切或许是切不开的……
“跺的?”
“非常有能,”叶白汀点了点头,“所有咬痕而折断的骨头,都只余锋利牙齿划过的白印,只有类似这两端,特别光滑平整的切面,才会有微微血荫,也就是说……”
“死者的死,一定不是野兽啃噬,而是有人故意伤害,杀人再分尸,分尸的时候,死者很能还没有死透。”
申姜抖了一下:“那凶手有点牲口啊,为什么要这么杀人?”
叶白汀想了想:“为不方便?他不想尸体被发现。”
仇疑青:“或者当时,还没有想到好的续处理方法。”
“尸体搞得这么碎,得砍多刀啊!”申姜皱着眉,“那这人到底是管修竹,还是管修竹杀的人?今天时不多,我才调查了一会儿,还真的所有人都说管修竹是个好人,搞得我都不相信他杀了人。”
叶白汀道:“管修竹死在什么时候?”
申姜:“去年七夕啊,所有人都知道!”
“这个人的死亡时,照我经验看,不超过两个月。”
叶白汀伸手,示意仇疑青和申姜看骨头上附着的黑黄痕迹,有些比较深,有些比较浅:“死者明显是死被人碎尸,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喂给动,生肉,未经烹煮,人死之身体有一个自然腐败过程,骨头也是,这些骨头上还附着有身体组织,且比较新鲜,如若死期超过半年,绝非这颜色,这留存度。”
仇疑青:“如此,基本经确定,不管这具尸体是谁,杀人碎尸又是谁,都必定和管修竹有关。”
申姜点了点头,也是,房子是人家的嘛。
叶白汀:“管修竹死在去年的七夕,和赈灾银贪污案有关,他的死经很敏,有什么他有关的人有关的事,会在他死几个月,突然又发出?要么是有什么变故……”
仇疑青:“要么,是那件事分赃不均,有的人坐不住了。”
如果这具碎尸和去年的事有关,除了这两个方向,基本也没别的能了。
叶白汀想了想,道:“这个碎尸案,其一,我们需要确定的是,一案发现场在哪里。凶手在哪里杀的人,在哪里碎的尸?”
仇疑青颌首:“柴房旁边的屋子很疑,周边也在加紧排查,线索应该很快就能出。”
叶白汀很想和他道一声辛苦,如果有现的那些仪器,在打扫之也能分辨出血迹,这个过程就大大缩减了,惜没有,只能大家都辛苦些。
“其,碎尸方式,”叶白汀伸出根手指,“杀人之,为什么要碎尸?”
申姜:“为变态?”
叶白汀:“亲手碎尸,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人,这残忍血腥的过程,一般人很难面对,哪怕不害怕,也会恶心,不是天生变态的人,大概率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这对杀人说并不是必备过程,一般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隐匿尸源。凶手不想被人发现这个人经死了,担心尸体暴露,会连累到自己……遂很大能就是熟人作案,一旦确定了死者身份,嫌疑人范围就会立刻锁定,跑不出这个圈子。”
申姜点了点头,没错,这才合理!
叶白汀伸出三根手指:“其三,死者的头颅去哪里了?尸体剁成碎块,散给动啃咬,算是一处理方法,普通人就算到了这些碎骨头,大概也认不出,但是头不一样,只要被叼出去,哪怕被咬的面目全非,别人认不出是谁,也会引起恐慌,立刻报案,凶手要的,是这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报案……”
申姜咽了口口水:“所凶手把它,藏起了?”
仇疑青:“头骨坚硬难啃,出于隐匿需要,凶手会做其它处理,也很正常。”
叶白汀:“凶手这么小心,很有能,把碎尸散给动时,他就在院子里盯着,直到啃的差不多,看不到皮肉了,才放心离开……”
申姜:“那这颗头,怎么处理?埋起?”
“或埋或扔,”叶白汀分析,“就地掩埋的话,是个好选择,只是坑得挖的深,地方得偏,不能被动闻着味,挖出,扔的话,或许河流会是个好选择?”
仇疑青:“扩大搜索排查范围,叫玄风带着训犬一起出去,看会不会有所收获。”
申姜:“是!”
叶白汀眯了眼梢:“最,死者和管修竹是什么关系?凶手呢,和这两个人有什么纠葛?为什么碎尸地点会选在管修竹的宅子?只是凑巧?我不信,这里面一定有极特殊的原……申百户,你的排查方向有了,查管修竹认识的人,时从三个月前到现在,有公务往的人优,都有谁出现了变故,比如调任,离开,或者失踪……”
“我们要找的凶手和死者,很能就在这些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