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元年春五月末。
秦始皇陛下的封禅大典才过两天，兴华宫的宫殿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爬上去了一位疑似想要轻生的女子，念着感慨恢弘的词句。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女子半弯身躯，扶着翼角，红衣与如瀑的黑发在风中狂舞，仿若随时会乘风而去。
可对方似恍若未觉，定定地望着远方，像是在眺望诀别。
“姑娘！跳不得！跳不得啊——！！”
而高楼下面则乌泱泱地聚集着一帮人，身穿驼色内侍服的男子一顿高喊，试图稳住对方激动的心情。
但话音刚落，就看见上面的姑娘身影一顿，松开握着飞檐的手，愈发摇摇欲坠。
众人：！！！
“快快快！一定要接住她！！”
人群一阵骚乱，震动了楼间的山水。
树影浮动，簌簌声响穿过咸阳宫，落至远处的另一座宫殿，只剩下一声难以耳闻的轻响。
远不及殿中人轻叩案几的声音清晰。
地面长袍与乌发堆叠，案前的人英武俊美，身躯挺拔笔直，气质凌厉而威严，只是简单地跽坐，侍者们便大气不敢出。
嬴政左手叩桌，右手按在国玺上，描摹着印顶上的五龙，望着半空疑似发呆。
在门外等候服饰的侍者看来，陛下已经保持这幅姿势半个时辰了。
但在嬴政的眼里，眼前却有一块半透明的淡蓝色光幕，嬴政甚至可以透过光幕，看清后面的物件。
光幕上显示着一份简历：
【姓名：林月华
性别：女
年龄：23
学校名称：清北大学
专业名称：历史学
工作经历：
1.获全国青少年文化遗产知识大赛第一名
2.高考文科状元
3.中国历史文化故事大赛第一名
4.全国历史知识竞赛第一名
小实综合评价：善省人
执行中的任务：“鉴史自省”，进度0％】
嬴政在大典当天，拿到传国玉玺时，脑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对方自称“大学生实习系统”，来自后世，只要自己想，未来万千栋梁皆为他用。
人总会因为未知的事物而感到恐惧，但嬴政不会，嬴政只会判断未知对自己有没有用，然后欣然接受。
正巧，自己现今需要一个参考。
视线从一串“第一”，落到中间最为突兀的“状元”两字，嬴政浓眉微挑：“状元是何意？”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陛下，状元是名次称谓，堪比郡县文试第一名。】
秦朝的人口不多，统一前约为550万人，统一后还未修正籍册。
所幸嬴政记得各国人口，七国拢共约莫2500万人，按照秦朝郡县均下来，文试第一名算的上是优秀。
嬴政不会单纯地以现今来度量后世发展。
“后世郡县人员几何？”
【平均人口4500w。】
嬴政摩挲玉玺的手微顿。
四舍五入，不就是全国第一了吗？这简直比遴选都还过之而不及。
此刻才对万千栋梁的重量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嬴政鹰眼微亮，又有些遗憾。
可惜，如此器物，竟然也不能让自己长生。
像是知道嬴政在想什么，系统义正言辞地出声。
【陛下，破除迷信，相信科学！不要让愚昧占据了自己美丽的心灵！】
愚昧的嬴政：……
这句话嬴政已经听对方讲过好几次了，嬴政不以为然。
长生谁不想要？
世间万物皆可寻，后世既然能研发出跨越时空的技术，找到长生的方法或许指日可待。
就是难点罢了。
长生的事情暂且搁置，眼下的贤才倒是嬴政唾手可得的东西。
贤才，是治理国家不可或缺的资源。
求贤令颁发后，秦朝上下唯才是举，山东学子涌入秦国，张仪商君等人辅佐，今日秦国才能一统天下。
天下未定，嬴政本来就求贤若渴，这个系统正好解决了嬴政燃眉之急。
思索间，门外阶梯后自下而上显现出一道身影。
对方身姿挺拔，长得一表人才，眼眸因微笑半眯，眼尾几道细微不显的笑纹，看上去亲切不已。
赵高身后半步的距离，是一片艳丽夺目的红色，正朝殿内款款而来。
将这位女子带到秦始皇面前，赵高才松了口气。
他今早收到嬴政派下的命令：去兴华宫接一位名叫林月华的女子。
还好刚才对方只是捻起袖角，擦了擦眼角的热泪，然后就干脆利落地爬下梯子。
不然万一出了什么好歹，赵高怎么向陛下交代？
两人走进殿内，赵高上前，刻板的微笑才有了几分真意，朝着首位一鞠。
“陛下，林月华姑娘已带到。”
“参见陛下。”
身后的大学生明显慢半拍，反应后也有模有样地弯腰。
林月华一路惊叹这些华宇古物，恨不得上前仔细研究研究，但在瞥见赵高的礼后，脑子瞬间浮现秦朝礼仪，下意识跟着做。
正弯腰到一半，眼下出现一双金丝黑履。
林月华心头猛地一跳，呼吸一滞，很紧张。
少顷，沙哑如豺狼低吼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客卿不必多礼。”
赵高：“？”客卿？她？
林月华：“？”客卿？她？
迷茫抬头，猝不及防与这位千古一帝视线相对，对方眼眸深邃如渊，犹如一对锋利的剑。
虽然秦始皇没有刻意施压，但林月华却下意识低头，心跳如鼓。
——这就是……秦始皇。
嬴政走上前虚扶林月华，才看清了这位大学生的模样。
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含着柔，举手投足间弥漫着优雅大方，无一不露着书卷气。
嬴政判断：家教优良，温柔娴静。
殿内的桌子呈品字相对，将林月华引到西面的方桌面前，嬴政自己则在东面落座，正好面对林月华。
主位对面的位置是贵宾位，嬴政丢弃主位，与林月华坐在平位，明显将两者的身份放在同等的位置上。
嬴政没少这样礼贤下士，但赵高依然有些讶异。
赵高原本以为，这位姑娘是陛下新纳入宫的王女。
他还纳闷对方的气质和这狂野的作为格格不入，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位女子客卿。
如果是客卿的话，赵高就舒心了。
有才之人，特立独行点很正常，但如果是王女的话……
赵高不敢想象陛下的后宫会乱成什么样。
思绪只在一瞬，赵高动作却很利索。
待两人落座后，张罗着殿外候着的人端茶来，然后乖觉地待在嬴政身后。
林月华表面淡定，手下旋着垂落的发尾，但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对面瞟。
她知道不礼貌，但是她控制不住。
这可是秦始皇！秦始皇唉！眼前的沉香案桌都不香了！
林月华自小学习历史，对秦始皇本来就崇拜不已，换句话说，二十四世纪的华夏民族，就没有一个不敬仰对方的。
接下任务之前，林月华还特地反复背诵典籍，希望自己能对这位老祖宗有点用处。
林月华捋过耳侧的一缕发丝，慢悠悠地顺着。
她得说点什么，说句什么好？历史上有名的君臣会见，没有适合现在的参考……
林月华眼眸微动。
对了！她有台词！
对面的大学生的视线遮遮掩掩，但对于嬴政来说，等于没遮掩。
堪称光明正大。
嬴政正襟危坐，在对方炙热的目光下，看着简历上的“善省人”三个字，略微思索。
【系统，你确认眼前这位女子适配度是最高的？】
众所周知，寻常臣子进献谏言，不过是运用典籍示例，指着君王的鼻子骂，稍微委婉一些的言辞，也只是去掉一些难听的粗鄙之词，然后接着骂。
嬴政认可对方的才华，但是对于“善省人”这件事，有些存疑。
毕竟对方怎么看，都不像个能够说出重话的。
【是的，陛下。对方简历匹配度99.16％，打败99.99％的大学生。】
系统调出数值：
【学术匹配98.34％】
【个人特长与任务要求匹配度：99.99％】
【综合匹配度：99.16％】
像是印证系统笃定的话语，林月华舒和略带悠长的声音响起。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嬴政抬眼，便见林月华收起拘谨，清冷古典的面容噙着浅笑，带着不同于大秦寻常女子的悠然自信，竟隐隐显出几分遗世独立。
林月华保持“黛玉式”微笑，道：“请问陛下，您想借鉴何种历史呢？”
嬴政沉吟斟酌言辞，正巧此时内侍端着茶恭身进殿，打断了两人正要开启的对话。
嬴政一顿，抬手，示意先给林月华奉茶，赵高上前拿起茶壶，斟上满满一杯酽茶。
嬴政：“这是上好的桐柏茶，加以足量葱姜及果皮调味，滋味尚可。”
嬴政接过杯盏与林月华遥遥相碰，“请。”
看着眼前的酽茶，林月华两眼一黑，笑容勉强。
茶液暗黑浑浊，就算林月华端坐，离案几有一定的距离，浓烈的刺鼻气味却是止不住地往鼻腔里钻。
林月华内心强烈拒绝。
她学过茶艺，学的都是现代清茶，而且口味清淡，不喜欢重口味的东西。
虽然知道眼前的酽茶在大秦盛行，但特点都成功踩在林月华的雷点上。
太窒息了。
抗拒归抗拒，历史上帝王举杯以礼相待，晾着不管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实习和全职没什么两样，只会更卑微，再说，这可是老祖宗推荐的茶！
林月华面不改色地啜下一口酽茶，舌尖腥辣泛滥，林月华放下茶盏。
“……泻水置瓶中，焉能辨淄渑，好茶。”
嬴政一顿，对方称赞酽茶味道分明，可煮茶本就是让万味归一体。
细微地品出一丝勉强，嬴政放下茶杯道：“是朕断然了。”
“不断然！好，善，彩！”
林月华哑着嗓子立马肯定三连，举起茶杯眼睛一闭，一口干完这杯酽茶。
看来后世的人不喜欢喝茶。
嬴政眼神示意赵高，赵高略微点头离殿。
林月华置于腿上的手攥紧，竭力维持自己快要失控的表情管理，半句话说不出来。
辣嗓子。
太辣嗓子了。
像是一块表面极其粗糙的姜片沾着葱酱卡在喉管，在吞咽的时候，反复摩擦。
但她何德何能能让老祖宗给她道歉！
林月华哑着嗓子，艰难找补道：“可能是刚才背赋的时候太过投入，茶……还是好茶。”
“赋？”
嬴政一听学术瞬间来了兴趣，他一向好学。
赵高端着一壶清水回来，看出林月华是真的难受，满了一杯清水放到对方面前。
林月华盯着眼前的水暗自纠结。
赵高：“是啊，客卿大人方才面对高楼有感而发，吟的那首赋韵脚相对，朗朗上口。臣一听便知道客卿才高八斗，恭喜陛下又得一贤才。”
说罢，赵高后怕地说道：“客卿下次莫要爬上高楼屋檐了，上方久未打扫，长满青苔，滑人得很！还好夏季阳光明媚，不然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意外嘞。”
“哦？”
系统上显示对方的定位在兴华宫的主殿，嬴政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落到了宫顶。
大秦的建筑高度不低，宫殿下方夯土做基，加上宏伟的宫殿建筑，兴华宫的主殿高度最低也有十丈。
这么一个弱女子在这么高的地方念诗，应该是受到不小惊吓，嬴政连忙关心道。
“客卿可还无恙？”
成见和嗓子，还是身体占了上风。
林月华放下水杯，敛眉浅笑，道：“没事。顷刻转轮归去，哪里就能摔死我了呢。”
死了还能再全息投影传输，但她希望下次系统传送不要这么随机，迎风泪真的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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