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虽现已为世家高门,但比之其他世家府邸,内里布局景致却并非极尽豪奢。
就比如,在一般世家府邸中,长廊皆为百花香雾笼,但谢府长廊庭院里却只有几棵乔木。
在黄昏渐暗,晚霞燃尽之时,深灰色的天幕下,乔木实在不显眼,庭院便略显空旷,又无人声灯火,倒有几分寂寥的意味。
谢不为在见到谢席玉时便想绕其而行,但不料谢席玉竟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正欲发作,又闻谢席玉似是质问的话语,在感莫名其妙之外,顿生怒气。
他向来在谢席玉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对其的厌恶,虽自是与原主对待谢席玉的态度天差地别,谢席玉若是有心,恐怕早觉异样。
但这么些时日来,都未曾在府中或是外头听闻他性情大变的传言,想来是谢席玉当真从未在意过原主的态度,便也不会将他所表现出的异常放在心上。
这谢席玉果真是冷心冷情的怪物,他虽不敢苟同原主为谢席玉做尽傻事的行为,但倒也当真为原主的真心错付感到几分不值。
谢不为索性站定原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语有嘲弄,“我竟不知,谢中丞镇日在台府纠察官邪,举劾百官还不够,如今回了府,还要审问我的行踪?”
谢席玉像是未闻谢席玉对他的讽刺,一双琉璃眸清清冷冷,却是紧凝谢不为微微红肿的双唇,语调仍是淡淡,“是孟怀君?”
谢不为稍有一怔,他没想到谢席玉竟能一言猜中,而自己竟也莫名有些心虚。
他注意到了谢席玉的视线,下意识抬手挡住了唇,却又觉多此一举,立马放下了手,眉头紧攒,冷嗤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有何干系?”
说罢,便想直接撞开谢席玉,但不料,在他将要撞到谢席玉肩膀的时候,竟被谢席玉猛然抓住了左手,并被引着倾向了谢席玉身体。
一个回旋之后,宽袖微扬,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进,谢席玉身上的淡香便也瞬间侵入了他的鼻息。
这稍显亲密的举止与距离让谢不为顿觉不适,他用力挣了挣,想要抽出自己被谢席玉紧握的手,却纹丝不动,便只能瞪着谢席玉,斥道:
“你做什么!”
谢席玉依旧对谢不为的冷嘲怒斥恍若未闻,只眉间微动,语调终于不再淡然,而是略有低沉,“离那个孟怀君远一点。”
谢不为以为谢席玉这是怕他与孟聿秋相好会连累整个谢家。
若是换做是谢楷对他说这句话,他或许还能假意应下实则敷衍,但在谢席玉面前,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甚至话也不想再多说,只专心挣脱谢席玉的手。
但不想谢席玉的力气实在是大,纵是他拼命摇晃左手,却也还是挣不脱谢席玉的束缚,情急之下,便想动用受了伤的右手。
可却被谢席玉眼疾手快识破,竟也用另手按在了他的右腕上方,教他双手都无法再动。
如此,虽两人之间仍有空隙,但乍看
上去(),谢不为竟像是被谢席玉牢牢圈在了怀里。
谢不为已是气到狠咬银牙?()_[((),真是恨不得上去给谢席玉一口,胸膛起伏甚剧,额发也已散乱,比之谢席玉清清淡淡的模样,倒显得有些狼狈。
他心中便很难不生出几分委屈,凭什么这个谢席玉占了他的位置还要处处压他一头,而他却只能被迫接受。
即使要图改变,还得避开谢席玉能影响到的地方,远离世家与朝堂,忍着旁人的贬低,从浊官为起,再冒着许多危险,才能做出几分功绩。
而谢席玉,却在官场上如此顺风顺水,轻易便能得到所有人的看重与称颂。
现下,还要将他逼到这般境地,再冷声警告他远离孟聿秋。
想着想着,眼眶又不禁泛红,却不肯在谢席玉面前示弱,只仰着头,怒视谢席玉,狠狠咬着牙,“你凭什么管我?我要与谁近与谁远都与你无关,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又连连冷哼,“要是真的怕我与孟怀君的关系会影响到你,那你不如趁早离开谢家,去寻你一帆风顺的青云路。”
这般,就算是在谢席玉面前承认了他与孟聿秋的相好。
谢席玉毫不意外,神色未改,只又冷声道:“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不要再见他。”
谢不为只觉好笑,嗤笑道:“不和他在一起和谁在一起?和你吗?”
他方才只顾要反刺谢席玉,便不曾注意他与谢席玉的关系实在不适宜拉谢席玉作比,话出便觉懊悔,只半垂眼眸,冷冷找补道,“反正都和你没关系!”
如此垂眼之际,他便错过了谢席玉面上一瞬间的怔愣,就连瞳孔都有微动,像是琉璃坠地,顷刻玉碎,又瞬即无声。
谢不为没等到谢席玉的反应,而被谢席玉紧握住的地方又开始隐隐泛疼,想来定是红了一片,便更是委屈。
虽仍是强撑着不让泪溢出眼眶,但终究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加之天色昏暗,也看不清地上究竟有没有自己的泪,只切牙喊道:“我疼,你快放手!”
他本没想指望谢席玉会因为这句话而放开他,但在语落之时,谢席玉竟当真松了手,还主动退了一步。
不过,仍是挡在他面前,沉默须臾,再开口,语调已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仿佛刚刚对谢不为的禁锢并非他所为。
“远离孟怀君,对你、对他都好。”
谢不为猛然抬头,眼中之泪便尽数滑落,刚想再次狠狠嘲讽谢不为的多管闲事,却在目及谢席玉眉眼的那一刻,被其中类于初见时的浓墨般的情绪震住了。
他并不能分辨谢席玉眼中的情绪究竟是喜是怒是哀是乐,但在恍惚间,竟觉得他与谢席玉虽同处长廊之中,可中间隔着的却不仅仅是短短几步,而像是隔着百岁千年的时光抑或是千山万水的的距离。
虽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不知怎的,他心下的怒气霎时不见了大半,原本的嘲讽也再说不出口,只紧紧拧着眉,冷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
() 但谢席玉却不再言语,而谢不为也没有追问。
两人的目光交汇于这两厢静默间,天上的一弯残月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了空旷寂寥的庭院中,隐带金戈铁马般的对峙意味。
但在月光的无限拉长中,两人的影子却在尽头隐有交汇。
是谢席玉的影子倾向了谢不为的影子。
忽有夜莺栖树,仰喙凄鸣。
这景象萧萧索索,竟显苍凉。
谢不为终是不耐再等谢席玉意味不明的言语,冷冷留了一眼之后,便绕过了谢席玉往谢翊居处去。
长廊尽头便是谢翊如今的居处,也算是谢府中的最深处,比之谢楷与诸葛珊的院子,难免显得有些偏僻。
不过,这倒也不是谢楷或是诸葛珊冷待谢翊的缘故,而是因谢翊本就久居凤池台而鲜回谢府,又无妻眷子嗣,便主动要求住在此偏僻之处。
起初,谢不为在知晓谢翊竟无妻眷子嗣之时也略有惊讶,但后来才旁敲侧击从诸葛珊身边的李嬷嬷那里得知,谢翊并非是不曾娶妻,当初娶的还是泰山羊氏的女公子,但在成婚三年后,羊氏便意外离世,未曾为谢翊生下一儿半女,而谢翊也不知为何没有再娶,独身至今。
想来谢翊一定对羊氏情深义重,即使高居太傅、左相之位,也仍旧不续弦不纳妾,实在难得。
想着想着,便已进了谢翊的居处,而谢翊正端坐正堂之中,垂首在观案上的棋局。
听到动静之后便抬起了头,对着谢不为和蔼一笑,也未问谢不为面上显而易见的异状,只指了指棋盘对面,“坐。”
谢不为先对着谢翊行了晚辈之礼,再依言坐下,他以为谢翊是在自弈取乐,便也瞧了瞧棋盘局势。
在现代时,谢女士曾有一段时间专接古代戏,谢女士又向来较真,文如琴棋书画,武如射御刀枪都曾有过涉猎。
最为冷僻的,还曾饰演过什么医女皇妃,因此还专门去学过一段时间中医,连带着谢不为也对这些东西皆略有了解。
也是因此,他还算能看懂几分这案上棋局,但看着看着,却觉出了几分不对劲,眉头微蹙。
这表面上黑子攻势猛烈,一直步步紧逼,而白子却左右闪躲,像是避之不及,但几处最为关键的地方,却为白子牢牢占据,若是此局继续往下发展,白子必然能拖住黑子,再反转形势,后来居上。
这黑子白子从一开始布局思路就大相径庭,倒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谢翊知晓谢不为这般是看出了门道,笑道:“是你兄长执的白子,说来倒有几分惭愧,他从前棋艺还是我教的,但到如今,竟是远在我之上了。”
又道,“他才离开不久,以你们前后脚的时间,你方才应当在长廊处碰见他了吧,你们也算许久未见了,早知道我便不让他走了。”
语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有疑惑,“你们兄弟去岁还形影不离的,怎么今年竟显得有些生疏?”
谢不为在听到谢翊提起谢席玉之后便面色一僵,闻谢楷之问一时又不知如何回答,只略笑笑,“都忙于公事罢了,自然没什么时间相见。”
谢翊却并不赞同,低叹着摆首道:“即使皆劳于案牍,但也非分隔两地,每日回府之后自有相聚时间,不可生疏了。”
谢不为只应声说“是”,并不想与谢翊多谈论谢席玉。
谢翊许是看出了谢不为面上的不情愿,倒也不再多言,又关心了谢不为右腕伤势,闻无事之后,才缓缓道出今日让谢不为前来的缘由。
“你前些日子所为之事实在凶险,令我也几次为你胆战心惊,但好在陛下与殿下都护着你,就连东阳长公主也为你说情,也算是得了一个好的结果。”
谢翊拿出了棋盒,在烛火下在眯着眼收拾棋局,冷玉棋子相撞清脆,倒显得室内有些幽静。
“也是我为你叔父的疏忽,还不知你自己究竟是何想法。”谢翊突然停住了动作,话锋一转,抬眸看向了谢不为,有些意味深长。
谢不为却没多犹豫,只应道:“自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既为郡府之官,自当要为丹阳尹及丹阳百姓做事。”
此话有些冠冕堂皇,显然并不能让谢翊满意。
谢翊放下手中棋盒,稍捋长须,笑了笑,语调亲和,似只是在与谢不为话家常,但语意却十分犀利。
“我是想问你,如果这丹阳尹并非太子,你还会如此做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