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不为这句话落,庭中高大的银杏树竟无风自摇,此番落下的金色银杏叶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飘荡而下,旋转、跃动于他们二人的袖袂衣摆之间。
飒飒风叶下,遥遥烟景曛。*
此刻,金叶恍若谁手中画笔蘸取的金粉,正沿着他们二人的轮廓细细描边。
而塔内浅淡的光线又使得这金、红、白三色愈发柔化和谐,虽可称之用色大胆跳脱,却仍是一幅笔精墨妙、如出神手的写意画。
淡蓝如水的眸中泛起了轻微却足以令谢不为察觉的涟漪,但在下一瞬,却又再次平静如镜,只教谢不为不敢确定这点涟漪究竟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一缕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同样落在了那人轻接飘带的手中,并虚虚缠绕其如玉指尖。
谢不为听得一声如梵音般的轻笑,清彻远播,闻之悦乐。
“吾不是。”
此声入灵台,如同一滴水坠入了无波之湖,教谢不为心中不由地轻颤,好似唤醒了什么,但略拧眉正欲追寻,那滴水却已彻底消失不见。
“喵呜——”
不知何时,雪豹毛茸茸的长尾再度竖起蹭在了谢不为的腿侧,谢不为不再纠结方才掠过的诡奇之感,转而撤眼垂首抱歉道:“国师,这只雪豹......”
“它叫小雪。”
诶?——
谢不为一惊,国师竟会主动告知他此神兽的......名字。
“喵呜!”
雪豹显然很是高兴,蹭着谢不为大腿的长尾不断地晃来晃去。
谢不为又忍不住轻轻揪了揪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上的一缕绒毛,对上了正坐在他脚侧歪头看他的深蓝兽眼,低低叫了声,“小雪。”
雪豹亦低声,似在应答。
突然,雪豹站了起来,奔向了国师身后,踏起落叶许多,嘎吱嘎吱,又扭过头来对着二人甩了甩尾巴,似在催促。
谢不为的目光这才又落回了国师身上。
国师垂下了手,唇际竟露出一丝浅笑,在谢不为看来,这与供奉在神龛上的白玉神像竟有灵而笑没什么不同。
“小雪是在催我们入殿。”
谢不为一怔,什么都没敢多说,只愣愣地跟在了雪豹身后,竟与国师并肩而行。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已入了塔中殿室。
而又出乎他预料的是,本来他以为仙人所居之处自然是仙气飘渺抑或是庄严肃穆。
但此间殿室之中,陈设摆置竟与凡人居所没什么两样——
乍一眼看去,竟还与他如今居住的房间有几分相似。
只是,不知为何,再眨眼,却又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了。
但他没再纠结这点微末异样,转而向国师提起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微微垂首,对着国师躬身稍拜,“太子殿下命我来请国师参加不久后的上巳游猎,我才敢来叨扰凌霄宫清净。”
国师与谢不为一同站在殿室内的乌门之后,外头的天光照不清他二人的身影。
国师仍是方才那般轻笑着,“吾并不能出凌霄宫。”
谢不为猛然抬眸,站立的身体都紧绷,“可太子他......”
国师如雪的长睫一闪,淡蓝的眸中浮现略带安抚的笑意,“你放心,他不会为难你。”
谢不为竟神奇地顺着此话舒缓了绷紧的脊背,但还是不解,“那太子殿下教我来请国师所谓是何?”
他问得自然,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现在是在与魏朝的国师、也是他心中的仙人对话。
国师倒当真顺着谢不为问,略收下颌,浅眉微动,思索了几息,“可能他是想让吾见见你吧。”
“啊?”谢不为没忍住,瞬间又抬手捂住了唇。
可在下一刻,他又意识到,如果国师不能出凌霄宫去参加什么上巳游猎,即使国师说了萧照临不会为难他,但他又如何能确定在萧照临那里,他确实是完成了任务呢?
“那日,他自会知晓吾的态度。”国师像是听到了谢不为心中所想。
谢不为并未在意此等仙人能通透他意,甚至还有几分庆幸方才没有在心中暗骂萧照临。
他俯身再拜,“多谢国师指点。”
国师略颔首。
就在他想要离去的时候,又忽然意识到,这个国师对他的态度,与原主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不仅见了他不说,还对他如此和颜,甚至可说是——有问必答。
难道说......
国师已经知晓他并非原主,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可又为何只字不提?
谢不为俯身未起,踟蹰几息过后,“我有一问想要请教国师,若非此方中人,是否该行此间之事。”
他问得已不算含蓄,甚至有直白之意。
但原先有问必答的国师在此刻却静默不语。
谢不为忍不住抬眸想要窥探国师的神色,却发现,他眼前已无国师身影。
再往周遭看去,一切都恍若陷在了浓雾之中,唯有他站立之处还算清晰可见。
若不是此刻他身边还有那只名为“小雪”的雪豹,恐怕当真会以为方才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
而那道如冰雪雕刻而成的身影,也只是梦中的水月镜花罢了。
还不等他彻底反应,再一眨眼,自己连同那只雪豹又再次出现在了那道门前。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躬身抚了抚雪豹身上光泽柔软的皮毛,低声若喃喃,“他留下你,是为了让你送我的吗?”
雪豹竟点了点头,随后,向云雾处抬爪。
谢不为不再纠结,跟随其后。
在踏出云雾之时,春日的晨光再一次洒在了他的身上。
这融融暖意与方才截然不同,他眯了眯眼适应,陡然听得从稍远处传来的阿北的声音,“六郎!你出来了?见到国师了吗?”
谢不为刚想回答,却闻已从犊车处奔至他身边的阿北的疑问,“噫?现在不是春天吗?你的发间怎会有金色的银杏叶。”
谢不为蓦地抬手想要将阿北所说的银杏叶拿下,却又再闻阿北疑惑,“还有,我给你系的白色飘带呢?”
阿北凑近一观,顿时又有些惊讶,“还有还有!六郎!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彻底好了,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谢不为动作一滞,旋身望向了远处再次隐于缭绕云雾中的凌霄宫,袖中两指捻了捻银杏叶的根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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