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犹豫着并未答应,因为她不觉得在那些怪物面前,多一个人能有什么区别,先前在世纪城果茶店时,明明是热闹商区,也不妨碍那些绿色黏液怪物出来大吃特吃。
但木青却对此很执着。
只要在办公室时见到她要出去,即便只是上下楼去给领导送文件、或者去另一栋楼给学生上课,都会从工位上起来走到她身边,随意找个理由陪她一起。
不光是陈乐和范昕,在其他领导眼中,她俩共同出现的频率也变高了,连周主任都会问舒窈一句,是不是和新来的木老师关系不错,变成了好朋友?
他总是十分关心舒窈在学校的工作生活,怕她在办公室里搞不好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如今见她从独来独往的状态中脱离,还有些乐见其成。
是否将木青当成了好朋友暂且不论——
舒窈发现,在木青跟着自己行动的这几天,那些诡谲场景再也没有找上自己,乍看之下,给人一种藏在暗处的恶作剧者颇有些胆小的观感。
但是,怪物胆小,这可能吗?
她几度在夜里反复摩挲特殊部门给的那张名片,甚至将上面有些描金的边缘都摸软了,告诉自己只要再发生一次这种事件,就鼓起勇气打一次求助电话,毕竟国家机器的能量在这时总能给她这样的普通人安全感。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拨打这个电话的机会。
……
转眼就到了周末。
司徒锦早早就约了舒窈出去逛街,早上十点准时给她打来电话:“起来了吗?”
舒窈坐在衣帽间的凳子上,语气有些忙慌着急,“在、在找衣服,你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听见她的语气,司徒锦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找不到了?”
“配这套衣服的袜子,不见了一只……”舒窈拉开放袜子的那格柜子,表情充满了困惑,猜测可能是最近蔺然来家里住的原因,两人用洗衣机和晾晒衣服的时间都不同,也许是自己收漏了。
从前她四季的衣服都是舒女士帮她置办的,因为舒女士自己成长环境的缘故,所以总是非常在意孩子的穿着,不愿意舒窈像她一样,穿不上好衣服、或是因为衣品太差影响形象。
幼儿园开始,舒窈全身上下从头绳颜色到袜子搭配,舒女士都有非常高的要求,而她小时候嫌麻烦的抗议都被严厉镇压。
母亲在衣着上的过于高标准,令舒窈只想在这方面偷懒,她每次买新衣服就会将全套拍照下来,收在衣柜里也是一套套地放好,因为这样就是不会出错的。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
现在舒女士去世,她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不过这个习惯多数时候成为了她的坏毛病和累赘。
就像现在,那只袜子要是再找不到,舒窈只能将身上这套衣服全部换下来,改成另一套。
于其他人而言只需要随便找个色系差不多、或者是改个风格再重新搭配的事情,在她这里却行不通
。
曾经她和林静姝约会时,就因为一条手链掉了个很影响美观的配件,她临时又换了一套,导致出门时间不够、又倒霉地遇上地铁运行暂停,最后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林静姝听完理由,用离谱眼神上下看了她半天,咬着奶茶吸管问她,“你是ai吗?必须输入正确程序才能运行那种?”
或许是发现她无可挑剔的美貌造型与赏心悦目的衣着都是由这种令人窒息的规训一步步雕刻出来的,后来即便再为舒窈出现时的模样惊艳,林静姝眼中的光也会以最快速度消失。
可能家里少了个人,环境过于安静,就让人很容易陷入这种回忆片段,舒窈很快想起自己还在打电话,出声道:
“要不,你先——”
“没事,”司徒锦很淡定地回答,“你慢慢换呗,正好我想想咱们碰面的地方,市中心的银河天地怎么样?那里好像有一家国外珍珠首饰的品牌入驻,我妈还挺喜欢那个牌子的,我也想看看,你呢?”
舒窈心中压力骤消,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好。”
-
结果两人在银河天地见面时都已经到午饭点了。
司徒锦也没急着去逛专柜,拉着她站在导航牌前面,一脸深沉:“那就先看看中午吃什么吧。”
舒窈倒不纠结,因为她有丰富的当富婆挂件的经验,知道司徒锦很快就能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
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舒老师?”
这三个字令舒窈后颈一麻,最不想在假期碰到同事,然而转头见到来人之后,心中的抵触才略消了些。
是木青。
对方单手插兜,手里还拿了瓶奶茶,短款无袖的蓝色牛仔上衣与宽大的牛仔裤搭配在一起,兼具休闲与时尚。
舒窈对她扯了下唇角,“好巧。”
这话让本来低头在选餐厅的司徒锦抬了下眼帘,打量着来人,片刻后恍然,“这就是你上次跟我提过的,办公室新来的木老师吧?”
舒窈的人际关系单薄又简单,加上两人每天都会话痨地发很多聊天消息,司徒锦对她的事情倒是挺清楚。
之前她说眼睛不太舒服,司徒锦还给她推荐了不错的眼科医生名片,不过医生的号总是跟舒窈的假对不上,这事也就迟迟没下文。
舒窈没将自己遇到的怪事对司徒锦说得太仔细,只说办公室来了个非常友好的新同事,吃饭时会约自己一块儿,也帮过她很大的忙。
眼下,木青对司徒锦笑了下,“都放假了,叫我木木就行,我听见老师就总觉得马上要去给学生上课了——”
舒社恐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司徒锦扬眉,“我听说你平时挺照顾杳杳的,既然在这里碰上也是缘分,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木青神色讶异,“会不会打扰你们?我是刚才过来看这楼上新开的一家舞蹈培训中心,之后倒是没什么事了。”
司徒锦无所谓,
本来也就是出来随便逛逛,“没关系,一起吧。”她也挺乐于见到舒窈交新朋友的。
……
一顿饭吃得比司徒锦和舒窈预想中还要愉快。
三人甚至在之后还逛到了附近的奶茶店,司徒锦秉承着“人有四个胃,一个装主食,一个装零食,一个装奶茶,一个装甜点”的原则,拉着她俩往里走。
这家店宣传招牌上的草莓奶昔大图看起来非常诱人。
司徒锦摸了摸下巴,“嘶,怎么看起来比我店里做的还好喝,不行,我得尝尝这竞品,你们呢?”
舒窈目光开始游移。
“荔枝汽水怎么样?”木青提议道,“这里的所有奶茶店我都喝过,这家用了真荔枝果肉在里面,品种特别甜,而且应季也新鲜。”
完全不想尝试草莓味的舒窈立即点头。
等饮料到手,三人坐在临窗的圆桌边坐下,舒窈发现木青的推荐并没有出错,甘甜的荔枝浸泡在充满气泡的雪碧里,碳酸饮料与爆汁果肉在舌尖相撞,瞬间就能用味蕾描绘夏日清凉。
让她都想买几斤新鲜荔枝回去了。
司徒锦倒没将注意力全放在吃上,而是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悠闲的三人下午茶画面,稍微眯了眯眼睛。
她看向木青,即便气质和类型和那位曾经的朋友一样,可无论神色还是说话时的气质,都截然不同——
不对,不是不同。
而是更接近于她理想中的,和舒窈还有林静姝一起长大后,在某个清闲的午后重聚的画面。
木青迎上她的视线,友好地发出了个询问眼神。
司徒锦笑了下,“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给人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难怪杳杳这么慢热的类型,都能这么快和你当朋友。”
木青听见夸奖,眼中笑意更深。
-
于是接下来一路同行变得顺理成章。
彼时舒窈被司徒锦塞了好几条大牌裙子让她进换衣间试试,她茫然且无助地抱着裙子,“不是陪你逛街吗?”怎么变成了给她买?
就喜欢玩奇迹杳杳游戏的好友理直气壮,“突然想要再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低头看着那些裙子不是露背就是低胸款的舒窈:“?”
确定是报答,不是奖励自己看美女?
她无奈道,“这些都不能在学校穿的——”
“谁说让你穿去学校了,你没假的吗?”司徒锦随意拿起SA送来的小饼干,“再说了,之后放假不是要去游轮旅行吗?”
“拜托,那可是游轮旅行,到时候那些身材好的美女肯定都会穿超性感的泳装,在甲板上晒太阳,在泳池里嬉戏,你一身清朝打扮路过,不觉得格格不入吗?”
舒窈:“……”
被骂封建的她只能低头抱着衣服走进去。
第一条长裙肩带略宽,白底上是灰色星空印花纹,还有大朵的梵高向日葵图案在上面开放,即便裙摆很长,但却有开叉设
计,能露出长腿,两条肩带到后背只简单交错成大大的X,露出后腰往上的全部肌肤。()
她走出来时,见到司徒锦盯着木青的耳朵在看,咦,你打了这么多耳洞,怎么不戴耳环或者耳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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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也跟着看过去。
平日里被对方两侧头发挡住、并不怎么明显露出的耳朵,此刻进入了她的视野,对着舒窈这边的左耳,耳骨偏上方一个耳洞,中间一个,下面耳垂上两个。
跟她印象中的林静姝耳洞位置一模一样。
因为舒窈很认真给她挑过节日礼物,知道她很喜欢耳钉,也跟她去过专柜挑选耳饰,近距离看过它们的位置。
此刻,木青随意摸了下耳朵,“在学校里当老师呢,不能太张扬,戴那些不太合适,也怕给学生不好的影响,平时伺候还麻烦,干脆长回去算了。”
司徒锦听笑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忍着痛打了这么多耳洞,最后却想偷懒让它们长回去的人。
舒窈的话语在这时加入,“是容易瘢痕增生吗?”
以前林静姝就和她抱怨过很多次,因为是疤痕体质,所以耳洞总是会发炎,即使家里常备碘伏,后来还是增生,需要做手术,就算这样,她也不肯放弃那颗耍帅的心。
两人听见她的话,同时往这边看来。
木青先揉了下耳朵,白皙的耳朵被她指尖翻了下,“嗯?那倒没有,我从小就皮实,不容易留疤,现在单纯是觉得麻烦。”
确实。
她耳朵上完全没有任何手术痕迹,光滑洁净。
舒窈莫名松了一口气。
随后又想,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在今天想起那个人,难道真的是平时认识的人太少了吗?所以看到相似的类型就忍不住进行联想?
木青上下打量过她身上的长裙,赞许地出声,“你穿这条裙子非常好看,就像公主一样。”
正想鼓掌、并且吹彩虹屁的司徒锦一下就停了动作。
舒窈也神色微妙。
木青及时发现气氛不对,疑惑地在她们俩之间来回看,“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罹患“公主ptsd”的司徒锦,以及对“公主殿下”的讽刺意味体会更深的舒窈都跟着摇头。
最后,司徒锦依然刷卡给她买了这条裙子,还有另一条非常凸显腰臀比的短裙,并且结账时揉着她的脸说,“要不是你有对象了,我今天还想看泳装!哼哼,可便宜蔺黛玉了,泳装就让她给你买吧!”
舒窈:“……蔺黛玉?”
等等,这是什么离谱外号!
司徒锦不管,富婆自有富婆的任性,接下来在拉着舒窈逛完那家珍珠首饰专柜之后,她又给舒窈买了条单颗的圆润珍珠锁骨链,顺便戏谑她:
“记得回去跟你这条裙子放一起拍照,免得下次又不记得搭配,干脆放着不穿了。”
舒窈乖乖点头。
……
等到司徒锦过完了打扮杳杳公主的瘾
() 之后,三人路过室内冰场,木青忽然说了句,“我忽然想玩一下那个,你们呢?”
不管是这样的真冰滑雪场,还是光滑地板做成的带音乐背景的溜冰厅,都早就过了被疯狂吹捧的时代。
但是小时候,她们仨还是凑在一起玩过的。
司徒锦乐于探索新的游玩地点,游戏厅、歌舞厅、溜冰场她都会投同意票,而林静姝则运动细胞很强,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东西上手都很快,有她们俩选择在前,舒窈只能默默加入。
不过她跟着林静姝的时候总是会受伤,连对方刚学会骑单车就要载人的时候,舒窈也是跟着她一起被带着撞上石头的受害者。
而司徒锦往往在旁边抱着手臂,要么冷嘲热讽林静姝又菜又爱玩的性子,要么就是过去指着舒窈的脑门,问她下次还敢不敢跟那个疯子玩命了?
舒窈眼神不禁温和下来。
面前这个开在大型商场里、圈出小半角落的真冰场中,这会儿只有几个小朋友被老师拉着手在教导滑冰,看起来非常空旷。
也是在这时,司徒锦的声音干脆响起,“好啊。”
于是她俩都同时看向舒窈。
就像……以前一样。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颔首同意。
可是上冰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穿好冰刀鞋、再次踩上冰面的时候,舒窈发现自己连身体里留下的那些本能都忘了,很狼狈地只能扶着围墙的栏杆,偏偏那几个小孩这时候还背着手从她身边流畅滑过,对比得她更菜了。
司徒锦走到她身边,对她伸出手。
在旁边原地点冰起跳做了个1A动作,落地时冰刀将冰面划出一小片雪沫的木青也来到她身边,同样对她伸出手。
舒窈谨慎地同时抓住了她们的手。
三人的冰刀轨迹在冰面上流畅蔓延时,旁边的透光窗户显露出外面垂暮的天色,日头坠下,冰场的大灯跟着亮起,对面钢琴培训机构的《梦幻曲》不知何时传到这里。
令她们仿佛穿越时光,回到充满快乐的童年。
-
时间结束的时候,舒窈听见司徒锦还在旁边琢磨要不要续费,甚至嘀咕着要把今年冬天的滑雪旅行改成去东北溜冰。
而她则是笑着往出口那边走,好不容易再度驯化的四肢终于服帖协调,回忆起了从前溜冰的肢体技巧。
只是走到一半,冰面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情不自禁看过去。
冰蓝色的、圆圆的宝石生物如优雅舞者,一张一缩,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要跳出冰面,钻入她的眼球里——
舒窈登时要往后退。
可惜忘了自己站在冰面上,脚下冰刀鞋直接打滑,视野调转,冰场上方的穹顶映入眼帘,余光里有人向这里快速而来。
她甚至听见司徒锦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那一刻,腰身被人稳稳地伸手一捞。
被迫直起腰、变成往前倒的她直接撞入了对方的怀抱里。
熟悉的、极具安全感的海盐味道涌入鼻腔。
舒窈愣了下,本能地也伸出手去抱住了对方的腰身,满带笑容地抬头,在冰场里玩太久、有些微红的鼻尖在冷白的脸上极其明显:
“蔺然!”
“你怎么找到我的?”
……
蔺然早上就从舒窈这里知道她要来银河天地跟朋友逛街的事,此刻她就在冰场的出口位置,一手作势扶着旁边的墙借力,另一手揽住怀里的人。
舒窈摔时的模样令她觉得困惑,和正常人走在路上左脚绊右脚的离谱程度差不多。
不过,还有更让她在意的事。
冰场里的朋友司徒锦,她当然是见过的。
可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在。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也长着让她陌生的面孔,但在对上目光的第一秒,蔺然就对这人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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