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林方认真琢磨过了,也调查过了。如果是朝廷盯上了他们,恨不得立刻清剿,哪里可能一出手真给十万两?这十万两银票,林方全部拿去京师的钱庄求证过,钱庄的人很大方地表示这些银票都货真价实,随时都能给兑。
但在京师一下子兑十万两,堪比一座银山了,实在是太过扎眼,既不好运输,也不好存放,容易遭贼觊觎。
林方就先慢慢对出了一万两出来,这一万两对他来说已经是巨额钱财了。确认这钱花了没事儿之后,他继续谨慎地观察了两天,如意书肆没遇到任何麻烦,任何跟书肆沾边的人都没有被调查过。他这才把情况报给了上头,上头跟他感觉一样,也觉得此事很可疑,叫他立刻关停书肆。
之后上面的人做了一番调查,同时也用了林方交上来的银票,在证实确实没问题之后,吩咐林方可将书肆恢复营业,再等等看那个人会不会来,观其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目的。
林方猜测过各种可能性,但他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贾如海这个人后,贾如海居然二话不说,又丢了十万两银子出来。
林方的心都快被刺激得炸了。他怀疑过自己在做梦,甚至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掐自己后大腿根一下。哎呦呦,太疼了!
所以,他这回走鸿运了?碰到了一位想真心支持反清复明大业的大财主?
出于谨慎起见,林方没有直接表态自己的立场,只是圆滑地笑请胤礽去内间饮茶。
桌上摆好了丰盛的茶点之后,林方客气地问胤礽,“不知贾兄弟所说的大生意是指?”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家的生意就是到我这才做大的。我十三岁随父从商,便很有自己的主意,一个月内,就可让一千两翻倍成一万两。
我做生意有三不:一不做穷人的生意,钱不好赚,得利太少。二不做鲜货生意,易损耗,一旦遇意外耽搁了,便彻底赔了,本钱都不回来。三不做勤快人生意,也可以说成是不卖没特色的东西。如果你卖的东西普通勤快点的人都能自己做出来,那卖着还有什么劲头?肯定不容易赚钱。”
胤礽张口来一番理论,先震住对方。
林方听了之后,果然连连佩服地点头,惊叹胤礽说得十分有道理,“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还望贾兄弟为我们这小书肆指点一二。”
胤礽看看左右,打发走了自己的两名随从。
林方立刻识趣地去关屋门,让屋里只有他们俩人。
“要我说你们光口上喊反清复明可不行,得稳扎稳打。干这事儿跟做生意一样又不一样,格局一定要打开,但又不能像经商那样投机取巧,必须把根本抓牢。比如,你想反,想复,靠什么?武力。”
林方点点头,非常赞同胤礽的说法,至此时他还是没有表态过一句反清复明,不给对方抓自己把柄的机会,只先听对方讲。
“你们可清楚八旗骑兵有多厉害,尤其是那些蒙古士兵有多凶猛?反清复明,如果只靠是在暗地里闹一点事情,招惹对方注意,从而引来更多围剿的话,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你们所谓的大业。满人自幼就人人提倡骑射,女人亦如此,人家男女皆身强力壮,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勇猛强悍。你们呢?还裹小脚呢。”
林方有点懵:“裹小脚?这跟裹小脚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干系,正是这种畸形爱美,才导致我大明兵弱势颓,竟打不过那些满人鞑子。你们认真算一算,想一想?满人当时有多少人,咱们汉人有多少,为什么咱们人多势众却打不过他们?”胤礽质问。
林方张了张嘴,发现无可辩驳,拱手对胤礽道:“是为兄愚笨了,请贾贤弟赐教,再说明白一些。”
“‘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不知从宋末的什么时候开始,男人竟以女人小脚、弱柳扶风为美。可女人这小脚一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路都走不远,身子能好哪里去?
知道习武的人为什么身体好吗?因为他们比普通人锻炼得更多,多做走动几步的人,肯定要比一步不走的人康健。若母体欠安,孕育出的孩子,自娘胎里就带着不足,身子能好到哪儿去?
女子不裹脚会有更好的精力教子持家,家会更美满。将来打仗了,还会有更多人力可用,男人在战场拼命,女人在后方支援,前后两不误,是多好的事儿。”
林方在听完胤礽讲述的这番理论之后,惊异地等圆眼睛,他完全没料到对方会从女人裹小脚这件事上剖析出这么些道理来。
整个过程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听到结论是还免不了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女子裹小脚真有这么耽误事儿吗?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看你们认不认同吧。不认同也就算了,就当这二十万两打水漂了,为我的青春之梦做祭奠。”胤礽怅惘地叹了一声,便起身要走。
林方连忙再度留人,或许恰恰是因为对方的见地太过不同凡俗,剑走偏锋,林方此刻反而对胤礽彻底打消了警惕。
“可没说不认同贾兄弟的话,恰恰相反,我惊讶正因为觉得贾兄弟说得很有道理。”林方温柔笑着给胤礽换茶,“贾兄弟刚才说的青春之梦是?”
胤礽喝了一口茶,瞥一眼林方:“谁年少时不曾有过抱负?我也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混个开国元勋当当,要是能封爵得个郡王就更好了,绝对光宗耀祖,叫后辈人仰望。”
“懂了。贾兄弟莫急,这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慢慢来。”林方跟胤礽细细打听了他现在的情况,又问胤礽怎么知道他们如意书肆与反清复明有关。
“我有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想打听你们自然能打听到。再说你们这如意书肆根本就不是什么铜墙铁壁,清高书生常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胤礽道。
林方明白了,点点头称是。有钱是真好啊,谁会不稀罕钱?这世上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儿,如果有,那一定是钱不够多。
胤礽:“我其实还有很多好建议,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但裹小脚这个格局,我们必须打开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事儿若是换成男人被裹,哪个会愿意?前脚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有丝毫损毁’,后脚就叫女人缠足毁了自己的脚。以摧残女子愉悦自己为乐的男人,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林方其实也是觉得女人小脚好看的众多男人中的一员,但听对方这么一番讲述之后,他不敢认了,心虚地连连应和。
“不要以为这是小事,如今我方处在劣势,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夯实基础,积沙成塔。让男女都加入劳作中来,才会活得更高的成效。”
胤礽不忘引经据典,举例母亲在育子教子方面的重要性,举例历史上诸多传奇女子不输男儿。顺便还抨击了一下程朱理学,都是些王八羔子在乱讲话,曲解古代圣人的意思。
林方震惊不已,连忙拉扯了一下胤礽,“可大明朝一直以来都以朱熹——”
“我知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复明的‘复’字到底蕴含了什么意思?你们有认真总结亡国的原因吗?如今是否该卧薪尝胆,认真反省过去的错误并及时改正,才会吸引更多的人,凝聚更多的力量?”
胤礽拿掏出一本册子来,丢到林方跟前,拿史载的资料向林方证明,程朱理学的提出者,不仅不是圣人,连普通人的德行都不及,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双标狗。这个明朝曾经推崇的学说其实是走在了歪路上,现在他们要改过来了,构建出一个更美好的国家,才会吸引更多人来追随。
“有一个事实我们必须承认,如今大清天下已定。那些已经安稳生活的人,为什么要跟咱们过这些人冒险干砍头的活计?”
林方连连点头,觉得这位贾如海小兄弟的见解深刻,句句鞭辟入里,绝非等闲之辈,确有大将之才。
在送别胤礽之后,林方斟酌再三,决定亲自去一趟总舵,将贾如海赠银二十万两以及他的所有想法建议都转述给总舵的人知晓。
胤礽从承德骑快马回宫后,就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是最憎恨女子裹足的人,她老人家曾经下令过:进宫女子如有裹足者斩。奈何民间裹足风俗由来已久,即便官府曾经下过非常严苛的禁令,仍然有根本多女子遵从旧习,私下里偷偷裹足。此事屡禁不止之后,渐渐地就放开了,没人管了,再后来还出现了满人女子开始裹小脚的情况。
胤礽就把他想进一步推行女子禁裹足的想法,讲给了太皇太后听。
“你有此心,乌库玛姆甚感欣慰。但这事儿说着容易办起来难,你下令了,她们就是不听,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天下所有裹足的女子都杀了不成?法不责众,真要杀这么多人,造孽太深,也会动摇我们大清统治的根基。”
“我这一次有更好的办法,以前咱们是以满人身份,官府的立场,生硬下令,很容易引来反感。再说女子裹足,其实有时候并非女子个人的选择,而是受家人所逼、男人的喜好以及世俗审美所限,所以这一次我打算用软办法,从后两者下手。”
太皇太后先问了胤礽“审美”的意思,听他解释之后,笑着点点头,表示非常期待胤礽的成果。
晚间,太皇太后就告诉康熙,她给胤礽安排了一个活儿。康熙一听,觉得是好事儿,便把胤礽调任到礼部历练,如此行事更方便些。
三日后,两度大手笔捐钱的大财主胤礽,得到了进入莲花会的总舵的机会。
去的时候,胤礽被要求一个人前往,还要蒙上眼睛。
刚进莲花会,胤礽直接就无视了六大长老和七大堂主,对总舵主王士元道:“我觉得你们这莲花会的名字起得不好,莲花虽性高洁,却是水中如芙蓉,似镜花水月,虽寓意清白高尚,却不争不抢,与我们所谋之事大相径庭。”
王士元早听林方说过,这砸钱二十万两的少年见解独到,言论虽有几分乖谬,但句句在理,针针见血。
如今他们莲花会最急缺的就是有财又有才的人,现在天上掉下来一个,自当好好珍惜。
“哦?那你说该叫什么?”王士元忙问。
“这复明,也有向明之意。何为‘明’?自当是天上的太阳最明亮最耀眼最热烈。”
胤礽身姿卓然,负手屹立于堂中,从容淡定地看向王士元。
“所以,我觉得莲花会应该改称为向日葵班。”
作者有话要说:扎了狂犬疫苗,俩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还特别困,忌口咖啡、茶,码字要靠咖啡续命的人儿,现在完全没办法集中精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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