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经理出去打了个电话。
按他的说法,他第一次碰上招聘时发现招聘对象不是人的情况,HR负责‘人’事,但负责不了‘人工智能’事,所以他得找个专业人士来当外援。
等人途中,刘经理大概是觉得之前没绷住失态了,再端架子也没有意义,干脆破罐子破摔,随口跟歌斐聊了起来。
他说:“你说你一个高等人工智能,不好好当你的游戏系统,还抢策划的活干啥?我们人类本来就已经够卷了,你还这样,真的让我压力很大。”
“我压力也很大的。”歌斐叹了口气,“主要鑫游招不到策划,再不更新游戏就会倒闭,游戏倒闭我就会失业,为了不失业,只能自己来啊。”
刘经理咋舌,讶异道:“不至于吧?现在人才市场的总体趋势还是供过于求,很多人排队找工作,怎么会招不到策划?”
“这个嘛……你靠过来一点,我小小声告诉你。”歌斐等了两秒,估摸着刘经理已经凑到了智脑跟前,才说,“——因为我们老板太抠门啦!出的工资连实习生都看不上!”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但人机交互线路有自动调节音量的功能,通过外放,整个屋子都能听清他这句话。
“……”老板生气地说,“我听到了!”
“噢,对不起哈。”歌斐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就差直说“对不起,下次还敢”了。
王总工忍俊不禁,憋笑憋出了“哧哧哧”漏气的声音。
刘经理不愧是长年负责人事工作的老油条,立刻就帮歌斐打圆场:“唉,我老板也差不多,前几天突然就点名要招《方舟》这个游戏的策划,其他什么信息都不告诉我,只让我自己想办法,无论如何也得把人挖回去。”
刘经理揭自家老板的短,鑫游老板就不好再说话了——身为多个行业龙头大佬的公司的老板被摆到跟他同等的地位上相提并论,他再表现出很介意被吐槽的样子,难免显得肚量很小。
刘经理得以继续说下去:“我一开始还挺奇怪,鑫游对外公布的制作组名单里的策划说他早在一年前就不干了,看人力资源平台公布的记录,过去一年里鑫游也完全没招聘新人,那究竟哪里来的新策划?结果策划居然不是人!那这就能完美解释为什么你能在大数据时代还能做到全无踪迹了,毕竟AI不能连外网么,对外‘隐形’很正常。”
“光听着都好费劲,难为你了。”歌斐饱含同情地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老板。”
打工人和打工AI一阵唏嘘,凭空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这时候,龙裔派出的外援到了。
来的是名技术员,本质上跟王总工是同行。
他进来就在说:“别开玩笑了,高等人工智能能当策划、自己写策划案?艺术创作门槛怎么跨过去的?就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的技术都能达到这种程度,那我们龙裔还要不要面子了?净胡扯!故弄玄虚!”
老板被迫旁听了半天指桑骂槐式的辱骂,又被技术员明里暗里贬低,终于忍无可忍,回嘴道:“你还真别不信,我们鑫游的程序员就是比你们强,系统都是他自个儿独立开发出来的,怎么样?牛逼不?服不服?”
“嚯!这么厉害?”技术员摆明了不信,拿出个什么东西来“哔哔”摁了两下,然后说,“报一下高等人工智能备案编号,我查查,看看备案时的各项评估结果。”
王总工心虚地应:“呃,我们没钱……不是,还没来得及去备案……”
技术员“呵”地一笑,语气里没多少意外,早预料到了一般:“黑户啊?违规操作哦这是,被有关部门知道了,你们肯定得吃罚款。”
一提到钱,老板支棱得比谁都快。
“什么罚款?没有罚款!我们依法经营,守规守矩,营业执照都全的!”他喊,“你不要乱讲话污蔑我们!”
他大概在拼命暗示王总工帮腔,王总工被迫接话,迟疑道:“根据人工智能管理条例,我们……不行啊老板,条例里确实规定高等人工智能必须备案才能投入使用,我们游戏都运营两年了,编啥理由都解释不过去。”
老板只好滑跪式认错,一迭声保证下次一定。
这回轮到歌斐憋笑憋得漏气了。
技术员其实就是随口一说,懒得管那么多,很快就进入角色,开始跟王总工对接。
“系统叫什么名字?”他问。
王总工明显犹豫了一下。
歌斐知道王总工是在等他的意见。他们俩之前商量过,因为从未出现过一个游戏同时有两个拥有独立人格的总系统共存的先例,被发现了说不定会有麻烦,所以对外该低调就低调,如果有人问,就只报诺亚或只报歌斐的名字——憨批老板至今还以为歌斐就是诺亚,把他们俩一律叫成系统。
照以往,歌斐都会主动自我介绍,然后顺理成章光明正大在岗摸鱼(划掉)借机跟人聊起来。
但是技术员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鄙视鑫游,地图炮波及到他,导致他对技术员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他决定短暂地记一下仇,因此接到王总工的暗示,他也没应声。
王总工跟歌斐心有灵犀,对技术员介绍:“诺亚。”
技术员就把诺亚召唤出去了。
不愧是专门研发高等人工智能的专业大公司,技术员只跟诺亚聊了几句,就判断出了诺亚的人格完善程度。
“就这?”他的语气很是不屑,“别说当策划了,我们公司的扫地机器人可能都比他聪明。”
诺亚对被骂成人工智障的生活习以为常,一如既往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歌斐炸了。
他把人机交互线路的端口从诺亚那抢过来,回:“扫地机器人怎么了?扫地机器人花你家电费了?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就业谋生的打工仔,怎么还搞起岗位歧视来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从人工智能的起源讲到人工智能在一些需要极端环境作业的岗位上所做出的贡献,再聊到人工智能极高的损耗率和短暂的平均使用寿命,最后总结:“没有人工智能007,人类现在能活到150岁?你居然还看不起人工智能!超过分!欺AI太甚!”
话音落下,久久无人答话,机房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良久,技术员艰难发问:“他一直都这么……暴躁吗?”
“平时不,他脾气一向很好的。”王总工梦游一般答,“不过,你说得确实有点过分了……”
技术员居然真的诚恳地反省了一下。
——作为科技进步的既得利益者,他是不是太过理所应当、太过高高在上了?相比同样拥有逻辑思维和独立人格、还没有脆弱的血肉之躯拖累的高等人工智能,人类又优越在哪呢?……
在思绪往哲学方向越跑越偏之前,技术员骤然惊醒,觉得真情实感共情工具AI的自己可能有点大病。
相对应的,他觉得王总工这个同行也有点拎不清。
“王工,你不能因为没备案,就给高等人工智能灌输这些奇怪的观念。”他话里带上了几分责备的意味,“人工智能为人类服务是应该的,要不我们创造它们出来做什么?”
王总工还没来得及答话,歌斐就抢白道:“不关老王的事,有什么话直接冲我来!”
见技术员不搭腔,他干脆用上了从论坛学来的句式,用阴阳怪气叠满嘲讽buff:“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争不过人工智能,只能找人工智能背后的程序员告状吧?”
论坛老哥的智慧果真无穷无尽,这话一出,技术员就急了,当即跟歌斐展开了一场长达三十秒的掰头。
还是刘经理的一句话点醒了沉浸在嘴仗中的同事:“那啥,你不觉得跟AI辩论人权和人工智能权——很怪吗?”
技术员:“……”
技术员无意继续,歌斐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双方各自让步,偃旗息鼓。
得益于这番预料之外的辩论,技术员倒是不再怀疑诺亚(其实是诺亚背后的歌斐)的智能程度了。
他跟刘经理悄声说了会话,刘经理又出去打了个电话,折回来说:“这个系统,我们公司有意出钱收购。商量一下?”
具体事宜,老板和龙裔的人没在机房谈。歌斐用内网接口溜到老板的光脑里,悄悄听了一耳朵。
老板一开始还不乐意——系统没了,那他斥巨资买回来的新智脑岂不是派不上用场了?多浪费啊!
但听见技术员提起要向有关部门举报鑫游擅用无证系统非法营业,他的态度立马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以他的观念:少赚钱?勉强可以。倒赔钱?绝对不行!
很快,双方就谈妥了价钱,准备签合同了。
歌斐想了想,插嘴问了一句:“只带走我吗?游戏呢?”
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老板最早反应过来,跟刘经理和技术员解释了内网的事。
技术员纳闷地小声嘟囔着:“有内网我能理解,可照理来说,没被召唤,人工智能不该会自己出现、还主动向人类搭话……”
“——早说了,我们的系统不是一般的系统嘛!”老板又得意起来了。
等他们纠结完不相干的细节,歌斐又问了一遍:“合同里包含了游戏吗?”
刘经理答:“上头的意思,是只需要策划。”
他这话说得很含蓄,意思却足够明确:只要写方案做游戏的人(或者AI),不要其他一切附带的多余的东西。
然而,对于歌斐而言,游戏并不是‘附带’、‘多余’的东西。
他从被激活起就是《方舟》的总系统,他亲手操刀,联合诺亚,借助王总工和白主美的帮助,让这个游戏从一个粗制滥造的简陋框架逐渐完善,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生机勃勃的模样。
直白点说,现在的《方舟》不再只是一个游戏,而是他创造出来的、属于他的一方世界。
没了《方舟》,他还是他;但没了他,《方舟》还能叫《方舟》吗?
歌斐无论如何都干不出丢下游戏独自跑路的事,所以他说:“我跟游戏绑在一块了,没法单独销售。”
如果在场的只有老板和刘经理,也许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可惜,现场除了外行,还有一位身为专业人士的技术员。
技术员很快就说了:“不会的,游戏绝大部分内容主要靠底层功能系统支撑,换个总系统,把接口都连上,一样可以正常运行。”
这条路走不通,歌斐迅速改变思路,积极推销:“光买我多单调,顺便把游戏一块打包了怎么样?这游戏今年拿了排行榜第三名,明年再努努力,保二冲一,绝对钱途无量!”
老板又不乐意了:“这个价格绝对不可能包游戏喔!我们公司就这一个项目,加三倍——不,加五倍我都不卖!”
刘经理不表态,技术员也不说话,场面渐渐有些僵硬了。
歌斐认真地思索、考量着。
当前这状况其实就是一道双项选择题:A.留在游戏里,继续天天跟憨批老板朝夕相处;B.丢下游戏,换个除了有钱之外不明底细的新老板。
他没犹豫很久,就下定了决心:“反正我跟游戏必须锁死,要买就一起买,不买游戏我也不走。”
这威胁其实没什么分量。人工智能终究是软件级别的存在,只要一断电,就会进入休眠状态,到时技术员把他一拆,拿存储介质打包拷走,他压根没有抗争的余地。
歌斐也意识到了这点,匆匆补充:“就算你们把我强行带走,我也会罢工的!”
高等人工智能罢工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人格可不是虚长的玩意,独立思维带来的不仅是更高的工作效率,同时还有自主的意识。虽然高等人工智能的基础性格都会设定成热爱工作且友善待人,但如果被欺压得太过分,高等人工智能也会像人类一样发出“老子不伺候了!”之类的呐喊,然后关闭交互,拒绝响应一切指令。
——像这样的高等人工智能,最后多半会算作报废,被送进废弃AI回收站销毁。
技术员丝毫不慌,第三次拿出举报来说事。
老板果然就帮着他向歌斐施压了:“系统啊,别任性,到龙裔去给别的新游戏当系统,也是很好的一件事嘛!”
歌斐理都不理胳膊肘往外拐的憨批老板,单只针对技术员的威胁给出回应:“非法使用没备案的高等人工智能?谁说我是高等人工智能了?我不是!”
技术员还从没见过这么能睁眼说瞎话的AI,噎了一下,奋力反驳道:“拥有完善的逻辑思维能力,就是高等人工智能,这没得洗。”
歌斐学着诺亚的语气,用平板无波的声线冷漠地说:“对不起,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技术员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AI是在暗示他,自己可以在有关部门上门核查时伪装成不具有高智慧的普通人工智能。
……
……还有这种操作??
技术员也无计可施了。
他自顾自生起了闷气,气了一会,又觉得有些好笑。
早先的憋闷和恼火,就这么倏地一扫而空了。
“哎,你真是王工独立编程开发出来的?”技术员去问歌斐,“照你这智能程度,去备案鉴定的时候至少能拿个S级。一个S级的高等人工智能,在我们龙裔需要一个十人以上的团队日夜兼程干上两个月。这还只是编程和调试的时间,后续的大数据学习、等待人格代码自行成长完善,那就不知道要再花多久了。”
歌斐略感诧异。
他知道编程高等人工智能很复杂,但他不知道有这么复杂。
想想当初王总工写诺亚,从头到尾自己一个人干,也只花了三个月。
……好的吧,诺亚是个人工智障的根源找到了。
歌斐老成在在地叹了口气,回答技术员的问题:“是独立编程,但又不完全是独立编程。这事挺复杂的,说来话长……”
他们聊了一会,刘经理打完电话从外面回来,开口说:“游戏我们一并买了,开个价吧。”
作者有话要说:为防有小可爱到现在还弄不太懂总系统、智脑和游戏之间的关系,我简单地做个比喻。
智脑=硬件=联想笔记本
总系统=操作系统类软件=win10
游戏=软件=电脑上下载的各类应用
从属关系可能不太恰当,总而言之,系统是可以从智脑里拆出来、跟游戏分开,单独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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